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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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等人顿时变了脸色,他性子急躁,已是按捺不住,朝青衣道:“青衣仙君,到底还有什么隐情,你说来便是,众仙皆在,自会还大泽山一个公道。”

“是。”青衣颔首,目光沉沉,“当年妖皇受庇于大泽山,在入神之际屠戮山门…”他长吸一口气,似是忆起当年惨烈,缓缓道:“这是事实,但并非是妖皇故意所为,他当时是为魔族所控,才会做下这一切。”

青衣一句落定,御宇殿上落针可闻。

常韵神色一变,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这些年连陛下都已经放弃了自证清白,想不到最后竟是大泽山的弟子道出了真相。

众仙不约而同朝神色冷峻的元启看去,不知怎地有些心虚。当年大泽山那阿音女君的下场可谓惨烈至极,她的存在至今仍是仙界的一个忌讳。

“青衣仙君。”殿上一直未曾出声的昆仑老祖开了口,神色亦郑重非常,“你刚才所言可有证据?”

“有。”青衣道:“小仙便是证据。”

不待众人询问,他继续道:“当初鸿奕在大泽山大开杀戒,师父师叔和诸位师兄耗尽灵力将我和宴爽公主送出来,可我们在半途就被鸿奕追上。诸位上尊,以鸿奕当时的神力,杀我和宴爽公主不过吹灰之间,你们难道没想过我二人是如何在他手中活下来等到诸位前来的吗?”

果然,一众天宫上仙眼底露出疑惑之色,静待青衣说下去。

“鸿奕在追杀我们的途中暂时脱离了那魔族所控,自伤于其寂灭轮下,我和宴爽公主才能等到诸位上尊。”

听得青衣之言,众仙眉头皱紧,不敢辨其话中真伪。一旁的华默突然开了口:“青衣仙君,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那妖狐若是真的为魔族所控做下错事,当初为何要从天宫逃走,而不是留下自证清白?”

华默开口一针见血,全然不信青衣之意,一众仙君连连点头。

青衣苦笑:“当年我和宴爽公主重伤被救,昏睡在天宫,那时鸿奕无人可证清白,森羽怕鸿奕死在天宫雷劫之下,遂才将鸿奕救走。”

“荒谬。”华默哼道:“若他早肯自证其身,我们满天宫的人还会冤枉他不成。”

青衣神情一变,朝华默看去,认真道:“华默陛下难道忘了一件事?”

“何事?”华默心底一凛。

青衣的目光在满殿上尊和掌教的面上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孔雀王身上,声音沉痛:“我那小师姑曾力证鸿奕受控魔族之手,苦苦哀求天宫众仙宽宥妖皇受刑时限,为我大泽山找出真正的凶手,那时,你们是如何待她的?”

“剔仙骨,除仙籍,七道天雷加身。”青衣长吸一口气,闭上了眼,“没有人相信她,她被困在这九重天宫受尽耻笑,最后背着一身骂名死在了罗刹地,尸骨无存。”

青衣声音哽咽,双手垂在身侧缓缓握紧,望向御座上的两人,一膝跪地,“今日,我求的不止是我大泽山满门被屠的真相,更要为我阿音师姑沉冤昭雪,她是我大泽山的弟子,纵死也不会勾结真正屠戮大泽山的凶手,更不会背弃师门!请元启神君、凤皇、诸位上尊查出千年前屠杀我大泽山的真正凶手,还我大泽山一个公道!”

少年仙君半跪于地,双眼血红含泪,声声悲愤,哀恸之言响彻御宇大殿。

御座之上,元启眸色深沉,眼底的情绪晦暗莫名。

凤隐掩在凤袍里的手狠狠握紧,她从未想过,她百世为人,受尽轮回之劫,竟还会有这么悲痛难抑和骄傲之时。

她终究从来不曾忘记过自己是大泽山的弟子,那只水凝兽死后千载的骂名,到如今记得的,仍只有她的泽袍。

“青衣仙君,本王知道大泽山一门死的冤枉,阿音女君也没落个好结局,可魔族现世兹事体大,除了你,还有谁能证明当初妖皇是被魔族所控?”

孔雀王声音悠悠,恰在这时,一道清丽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

“还有我!”一道火红的身影跨过殿门,走到了青衣身旁。

众人抬眼望去,鹰族公主宴爽腰缠金鞭,仍是千年前那般铁血飒爽的模样。

宴爽朝元启、凤隐和一众仙尊拱手行礼,恰好避过了华默父女。

华默未想到宴爽会突然出现,眼神一暗,掩下眉间怒意。

“元启神君、凤皇陛下,当年我和青衣是唯一从大泽山逃出来的人。妖皇虽杀了大泽山满门,可他当时确实是被魔族所控,幸得最后一刻恢复神智以寂灭轮自伤,我和青衣才能侥幸逃生。”宴爽神色沉稳,看向御风,“御风上尊,当初鸿奕是被您率天宫上仙以仙阵所擒,后又关在您的锁仙塔里,您应该知道,鸿奕身上不止受仙力所伤,更有妖力伤口,可对?”

满殿仙人听见此话,朝御风看去。

御风点头,“不错,当年妖皇被擒之时,身上确实不止被仙力所伤,确有妖力攻击后留下的伤口。”

当年鸿奕被禁锁仙塔,御风也曾看见过他身上的伤口,但当时鸿奕、青衣、宴爽皆重伤昏迷,没有人知道大泽山发生了什么,众仙群情激奋,一心处死鸿奕,他便没有深究。

“就算如此…”

华默刚要开口,就被宴爽开口截断,她望向华默,“就算如此,华默陛下也觉得只是我和青衣片面之词,没有证据是吗?”

华默被宴爽一哽,“你…!”

“陛下别忘了,当年澜沣上仙惨死,众仙齐聚大泽山时,闲善掌教曾经说过的一件事。”

御风等仙尊想起当年之事,顿时神色郑重起来。

“公主是说闲善掌教曾言有魔族出没大泽山之事?”

宴爽颔首,“当初阿音就是伤在那魔族手上。大泽山有护山大阵的保护,魔族仍能出入大泽山如无物,足见那魔族魔力之深,若今日我们还不能找出大泽山被屠的真相,谁又能保证我们的山门和族类不会成为第二个大泽山。”

宴爽到底做了上万年鹰族公主,她明白比起大泽山的冤屈,这些仙门掌教和仙尊更在意自己的仙门和天宫的安危,魔族现世的危险,不亚于妖族的入侵。

“元启神君?”见殿上陷入僵持之中,御风朝元启看去,如今殿上能对千年前这桩公案做出决断的,只有元启了。

于公他是清池宫的主人,仙界的神君,于私他是大泽山的弟子,没有人会比他更想查出当年的真相。

元启一直望着殿上半跪的青衣,不论殿中如何争论,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直到御风上尊一声唤,他才缓缓抬起了头。

他望向满殿上仙的目光直让人心底一悸。若说刚才青衣仙君那声声悲言若泣血,元启神君这一眼里,竟只剩下铁血。

“大泽山开山立基六万载,我师尊东华泽被三界,我诸位同袍德行苍生,大泽山六万年来从未出过不义不信之辈。如此山门,千年前一朝被屠,到如今连唯一剩下的弟子所言之话,诸位都不信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御宇殿上因元启的话兀然沉默下来,一众上仙避过元启冷峻的目光,眼底隐有愧意。

说到底他们虽悲悯大泽山一千年前的劫难,可更在意的是自己山门的名声,若大泽山一千年前真是毁于魔族之手,那他们当年一意孤行处死鸿奕的决定才是真正挑起两族之乱的祸端。谁能担得起这个罪名?

更何况…几位掌教并上尊心下叹息,他们当年一心认为大泽山的阿音女君勾结妖族,逼得元启对她降下神罚,最终那位阿音女君在罗刹地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连个渣子都不剩…

众仙心底一凛,更是不安,若那阿音女君真死得冤枉,他们到时如何在元启面前自处?

华默自是瞧见了众仙的神态,心下得意。一千年前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当年撺掇着惊雷等上仙处死鸿奕、定罪阿音,为的便是这一日。

一旦当年的事重新论断,那这九重天宫上的所有上仙又有谁能落个好名声?

瞧见满殿上仙迟疑的目光,御风却一直神色清明而睿智,他率先一步走出上席,拱手朝元启道:“元启神君,东华老上神善泽三界,大泽山又是我仙门巨擘,天宫理应找出当年大泽山被毁的真相。况且事涉魔族,此事危及三界,更是刻不容缓。还请神君做主,重查千年前大泽山之乱。”

他顿了顿,抬首望向御座之上,目光隐晦地落在凤隐身上,身躯更弯了些许,“若千年前真是魔族暗中挑起两族之乱,嫁祸妖皇,那阿音女君当年所负罪名亦是我天宫之错。无论所查真相为何,御风都愿为当年之错一力担起责任。”

御风声音沉沉,一揖到底。

凤隐看着殿上的御风,心下叹息。如今魔族在暗,妖族又虎视眈眈,御风是怕她将当年冤屈记于心间,和妖族联手,对仙族失了庇佑之心。

自澜沣死后,御风一直是天宫上尊之首,他愿支持重查此事,天宫众仙便无一人再反对。

听见御风之言,惊雷等三位上尊当即便坐不住了,连忙起身面带愧疚道:“元启神君,我等…”

不待他们开口,元启已经摆了摆手,“先查清当年魔族之事,其他事日后再言。”

见元启一句定音,华默亦不敢在此时再提出异议,只得郁郁坐下。

元启看向常韵,“常韵长老。”

“神君有何吩咐?”常韵在一旁听了半天旁席,见元启唤她,立马应道。

“时过境迁,当年大泽山之乱已过千年,如今除了宴爽公主和青衣的佐证,如今便只有妖皇知道大泽山上发生的所有事,请长老将今日天宫所见所听转述于妖皇,就说元启…”元启声音沉沉,“和凤皇在这九重天宫等他亲临,请他将千年前大泽山之事对我二人做个交代。”

常韵一愣,元启神君是说他和凤皇?

还来不及多想,她迎上元启凛冽的眉眼,重重一躬,“是,常韵定将神君的话带给我皇。”

常韵这一句回应,终于为元启这场纷纷扰扰的寿宴拉下了帷幕。没有人想到元启的一场寿宴竟会引出千年前血雨腥风的两族之乱和魔族的存在来。

魔族控制妖皇屠戮大泽山、意图挑起仙妖两族之乱的传言一时传遍三界,引得人人自危。

常韵离开仙界后,御风将宴爽和青衣留在了天宫,等待妖皇的回应。

是夜,凤栖宫大殿。凤欢向凤隐禀告这几日在天宫所查诸事。

“陛下,在澜沣上君大婚之日服侍在凌宇殿的所有仙侍全都已经不在天宫了。”

凤隐皱眉道:“他们去了何处?”

“我在天宫吏处查过,这些人在这一千年里或因一些小事被贬下凡,或因劫数入了人间轮回历练。”

“难道天宫这一千年贬谪的只有凌宇殿之人?”

“那倒不是,澜沣上君惨死后凌宇殿便被封了,殿中的仙侍全都去了别的宫殿服侍,这些年他们陆续下凡,如今已经一个都不在天宫里。”

“将他们贬下凡的是何人?”

“华姝上尊。”

凤隐神情讶然,怎么会是华姝?

澜沣在大婚之日从凌宇殿去了御宇殿,一定有原因,最有可能发现异样的便是服侍在凌宇殿内的仙侍。她早已想到那幕后下手之人不会将凌宇殿的仙侍留在天宫,可却未料到动手将这些人贬下凡的会是华姝。

华姝为什么会这么做?难道澜沣的死她也牵涉其中?

“明日你便去鬼界一趟,拿着我的凤令去拜见鬼王,把凌宇殿里下凡历世的仙侍从生死薄里寻出来,提前替他们解开仙印,带回天宫。”

“是,陛下。”

凤隐刚吩咐完,这时一阵碎碎念从前院传来,这声音有些熟悉,正是她今日在御宇殿上听过的。

凤欢眼睛一瞪就要出去赶人,凤隐摆了摆手,走出了大殿。

凤栖宫前院那一拥桃树下,摆着小山一样高的香烛和纸钱,青衣着一身当年在大泽山时的道袍,抱着一个布包蹲在点燃的香烛旁。

他身后立着期期艾艾脸红红的凤羽,正攥着袖角羞答答地看着他。

凤皇所住的凤栖宫被人抱着一堆香烛纸钱毫无声息地闯了进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哪个小叛徒做的好事。

凤隐正准备开口,青衣眼一红已经半跪在了那一堆香烛纸钱旁。

“小师姑!”这嘶哑的一声当即唬得凤隐都不敢作声了。

“阿音小师姑,我来看你了。”青衣拾起地上的纸钱扔进香烛里,“你在黄泉路上走慢点儿。”

凤隐脸一黑,她瞅着过了一千年一点儿都没变的青衣哭笑不得。她都死了一千年了,就是爬也把黄泉路爬完了,怎么走慢点儿?

“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绿豆糕。”

青衣压根没瞧见凤隐的脸色,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他一边扔纸钱一边解开怀里的布包,绿豆糕的清香飘荡在小院里,格外浓郁。

凤羽忍不住嗅了嗅,望着青衣怀里的绿豆糕很是有些眼馋。可她纵使再不懂事,这时也不敢往青衣怀里伸手,这是给他那已经过世的小师姑准备的,她总不能抢个死了一千年的人的吃食吧。

凤隐看着青衣怀里的绿豆糕,神情有些晦暗莫名。

“小师姑,我有听你的话,这些年我日日都在修炼仙力,一时也没有偷懒。可是我没用,过了一千年还只是个下君,我给咱们大泽山丢人了。你放心,我一直守在咱们山门下,没有魔族敢去打扰师父、师叔和师兄弟们…”青衣絮絮叨叨的,声音隐忍而哀恸,“就是你一个人走的孤零零的,我不知道上哪守着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抱着绿豆糕的手有些颤抖,“你都走了一千年了,小师姑,你还记不记得我和小师叔,我们、我们都很挂念你…”

安静的夜晚里,青衣的追忆哽咽让人格外不忍,连素来神经大条的凤羽都红了眼。

脚步声在静默的院里突然响起,一双凤纹白靴停在半跪的青衣面前。两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双修长的手伸出,一把从青衣怀里的布包里拿起了一块绿豆糕。

凤羽瞪大眼看着凤隐毫不犹疑地把绿豆糕送进嘴里,顿时凤凰毛都竖起来了,尖叫道:“陛下!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是青衣仙君祭拜她小师姑…”

凤羽的话还没嚷嚷完,凤隐已经砸吧了两下嘴,迎上了青衣惊愕而愤怒的目光。

“不错,手艺越发精进了,我当年就跟师兄说过,你做厨子比当神仙有天分多了,偏他不听,还要继续让你当个不成器的小仙。你要是去凡间走一遭,绝对是个青史留名的大厨子。”

“你、你…”青衣面色大变,猛地窜起来,指着凤隐声音都哆嗦了,“你…”

凤隐舔了舔嘴唇,伸手在她小师侄的右额上叩了叩,“我什么我,怎么,你不是刚刚还鬼哭狼嚎的让我在黄泉路上走慢点吗?我现在走到你面前了,你就认不出我来了。”

当年在大泽山上阿音带着她小师侄偷鸡摸狗干坏事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在这小道士额上叩上几下,叮铃咕噜几声响,特别带劲儿。

那时候青衣总会嗷嗷一阵乱叫,脸红脖子粗地和他小师姑较劲儿。这回凤隐的手叩在他头上,他眼一红,就要把面前的凤皇连着一布袋绿豆糕全兜进怀里。

却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小院外红衣身影一闪而过,一把推开青衣,把凤隐抱了个满怀。

“混蛋!你这个杀千刀的,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们!”宴爽一把推开凤隐,重重在她肩上捶了两下,眼睛气得通红,“要不是青衣跑这儿哭坟,你是不是不打算认我们了?啊,凤皇陛下!”

宴爽最后四个字可算得上咬牙切齿。凤隐和青衣被她豪爽的“哭坟”两个字闹腾的脸一黑,差点接不上话来。

“陛下,您、您…”一旁的凤羽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有缘千里来相会”的三个人,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院外,超小声问:“您是青衣他小师姑,一千年前死在罗刹地的那个大泽山弟子吗?”

凤隐见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凤凰这幅做贼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在宫外设了仙阵,院里的话传不出去。”

她话还没落音,凤羽就要激动地开口,却被凤隐抬手拦住了,“是,我是她,你一边儿去。”

凤羽的八卦小火苗儿还没燃烧就夭折了,噘着嘴委委屈屈走到了凤欢身旁。

“我醒来时间不久,没找着机会去见你和青衣,不是有心瞒着你们。”凤隐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两人,“我就是瞒着谁,也不会瞒着你们两个。”

见两人心情平复,不待宴爽和青衣开口,凤隐眯了眯眼,目光在地上的香烛纸钱上绕了一圈,最后落在青衣和宴爽身上,挑了挑眉,“是谁让你们这样来凤栖宫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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