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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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见长青帝追问起来,闲鹤先生自是没有隐瞒的道理,便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这事儿还得从去年贾家小子同王家小子闹矛盾开始说……”

凭良心说,闲鹤先生并没有说谎,甚至连张家老太爷都是被蒙在鼓里的。真相是,十二在张家二老爷跟前胡扯了一通,结果一传十十传百的,越传越邪乎了。

“还真的是因着抄写多了有了兴趣?”长青帝不敢置信的瞪眼道,这要是换一个人在他跟前说,他绝对不会理会。可谁让对方是德高望重的闲鹤先生呢?

“此话乃是贾家小子的老泰山说予臣听的,臣相信,以张淄潼的性子,断然不会胡说八道的。”闲鹤先生为张家老太爷作保,这可信度自是极高的。

长青帝信了,遂感概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贾代善也算是有福气之人。”

荣国公贾代善一生戎马,偏子嗣不争气。长子贾赦整日里只知晓溜猫逗狗,实乃贪杯好|色之人。次子贾政虽打眼一瞧还算凑合,然真相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因着贾代善的缘故,长青帝很是看重荣国府,可惜再怎么看重,再怎么想提拔,偌大的荣国府内却没有一个人值得他去栽培。尽管如今贾赦不过得了区区一个举人的功名,却也算是在长青帝眼前挂上了号,但凡贾赦有幸能够通过会试进入殿试,即便他本身学问并不拔尖,长青帝也准备给他一份殊荣。

忽的,长青帝又道:“朕记得去年间,贾家那小子是同王湛的长子闹得矛盾罢?为了个风月女子?”

闲鹤先生苦笑一声,道:“确是如此。不过,这人不风流枉少年,再说臣听闻是王家那小子不依不饶。”

闯祸的人的确是贾赦,毕竟是他硬要轻薄王子胜的女人,可问题就出在地点,倘若是在王家,那女子又是王子胜的姬妾,那道理必不在贾赦这边。可谁让当时是在秦楼楚馆呢?在大多数人看来,尤其是地位极高的男子看来,那种地方的女子本来就是任人轻薄的,至于轻薄她的是何人,又有甚么打紧的。因而,尽管先闹事的人是贾赦,可在听闻了具体情况后,人人都认为错在王子胜。

——不就是个风月女子吗?其他人也想尝尝味儿,你就让了呗!

——那还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你多年的至交好友,犯的着这么小气巴拉的吗?

——就为了这么个风尘女子,不惜跟世交动手,还引起了大规模的械斗,简直不可理喻!

为何王子胜事后那么生气?就因为他完全没有错,偏偏所有人包括他的亲老子都指责他不对。可他哪里不对了?看到自己的女人被旁人轻薄,本能的站出去询问缘由,这有甚么错?自己的女人被贾赦轻薄了,自己还被那混蛋揍了一顿,结果所有人都觉得贾赦受了天大委屈,他冤不冤?!

更冤的是,贾赦受了刺激发愤图强,反而衬得王子胜愈发的不堪起来,如今连长青帝都过问了,可见接下来等待王子胜的又是一大波的伤害。

“谁对谁错不要紧,朕想问的是,老三既给贾家小子安排了事儿,王家那个呢?老三,你总不会厚此薄彼罢?”长青帝抬眼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忙急急的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始终认为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不可能是独一个人的错,故而给予了他俩完全相同的惩罚。只是……”

“只是甚么?”

“据悉贾赦此生最惧二人,一为其亡父荣国公贾代善,二为其岳父张淄潼张老太爷。这荣公已逝,儿臣无奈之下便将惩罚内容告知了张家老太爷,之后儿臣每隔十日必能收到来自于贾赦的亲笔誊写的书卷文稿。可王家那位……”

“哼,他不理会你?”见三皇子尴尬的点了点头,长青帝面色铁青。

在这件事儿上,一味的责怪三皇子是无用的,说白了他虽贵为皇子殿下,手头上却并无实权。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三皇子拥有青云书库的管理权,也养了不少清客门人,同时跟京城各处的书院先生交好,连朝堂中的诸多文臣包括翰林院那头都跟他私交不错。然而,这些对于王子胜半点儿作用也没有,人家就是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来,你能拿他怎么办?

若是可以直接动手的话,当初三皇子就不会选择下令抄写律法这种惩罚了,说白了,三皇子手头上的权利太小,贾赦也好王子胜也罢,其实他皆压制不住。只是,三皇子同张家老太爷有师生情谊,让对方帮着教训压制倒是无妨。可王家那头……

三皇子表示,他跟武将半点儿不熟,就算知晓王湛的大名,可他俩连半句话都没有说过。

“王湛不是已经回京了吗?明个儿早朝朕自会好生问问他。”长青帝沉着脸冷冷道。

单就事论事的话,只能说王子胜这人目无尊长。可若是往深处想,却是王子胜不把皇室皇权放在眼里了。三皇子纵使并无实权,可他到底是皇室宗族,是长青帝的亲生儿子。

长青帝可以对儿子漠视,却绝对不会允许旁人小瞧了他的儿子!

次日早朝,长青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厉声责问王湛,斥责他教子无方,又以治家不严何以治军为由勒令其闭门思过。

王湛又气又急,却不敢反驳,只满面潮红的跪下认错。待早朝散去后,便以袖子掩面,羞愧至极的仓促离开。

……

……

据说,那一日王湛王老爷子回府后,亲手拿马鞭狠狠的抽了王子胜一顿。

据说,就连王家老太太大哭着哀求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王子胜被他老子收拾。

据说,直到十月过了,十一月也过了,眼瞅着年关即将到来,王子胜依然不见踪影。

尽管这些只是市井传闻,可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虽说流言蜚语有时候略夸张了一些,可在这件事儿上,倒是有七八分是属实的。

这要是搁在往日里,得知曾经的狐朋狗友如今的惨烈境况,贾赦一定会捶地大笑。可事实上贾赦却完全不知晓这些个情况,只因他自个儿的日子一点儿也不比王子胜好过。

假如说王子胜是生不如死的话,那么贾赦的日子说一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不为过。每天抱着一大堆的文献资料通读、背诵、领悟,贾赦只恨不得他老子活过来教他武艺兵法算了。此时的他无比后悔当年怎么就那么懒散,没走上武将之路呢?

唯一的安慰就是,他不是一个人,珍哥儿始终陪着他吃苦受罪,并承担了至少一半的责骂。

张家二老爷脾气不好,这是人人都知晓的事情。且他跟寻常的文人雅士不同,气急了他甚么话都能说出口,甚至破口大骂只是最基本的,气狠了直接挥拳都不是没有可能。偏贾赦和珍哥儿白瞎了武将世家的出身,论拳脚功夫,竟是半点儿都不如张家二老爷。当然,他俩若是能狠狠心联手的话,倒也未必没有一敌之力,问题在于他俩是不可能合作的。

“这次的抽考,珍哥儿垫底!”张家二老爷怒不可遏的道,“连着三次了!你不能上进一点儿吗?罢了,我也不管你了,让你老子来教训你罢!”

这话一出,珍哥儿瞬间哭死在书房里,当然还不曾忘记在哭死之前狠狠剜了贾赦好几眼。张家二老爷制定的规则并不是根据俩人具体的成绩来判定优劣,而是每次都挑选垫底的那个接受惩罚。如此一来,这俩人还怎么可能联手呢?十来次抽考下来,俩人一见面就火光四射,恨不得恁死对方。

别看贾赦连着胜了三次,可在此之前,他的最高记录是连败五场。为了这个,张家老太爷特地不辞辛劳的乘坐马车赶到荣国府,只为了亲自责骂他一顿。之后,贾赦发誓要碾压珍哥儿,这才有了今个儿的事儿。

而张家二老爷也不是回回都告状的,他的手段很多,每一样都能让贾赦和珍哥儿生无可恋,可当垫底的次数累积到某个数字时,他就会狂暴。

——告家长这种事儿,对于先生来说,简直不能更痛快。

于是,张家二老爷快活了,而珍哥儿则就只剩下了痛。

永远不要试图跟失去理智的老子讲道理,珍哥儿在被毒打了一顿后,深深的悟了。倘若老老实实的挨顿打,那打完也就算了。可正是因为他在挨打的过程中,不间断的跟他老子解释事情经过,这才导致他老子的怒火一直下不去。当然,最终他老子还是歇了手,原因却在于珍哥儿已经晕厥了过去。

老子打儿子是理所当然的,晕厥过去之前,珍哥儿哭着许愿,赶紧让他娶媳妇儿生儿子罢,他也想试一试当老子的感觉。

在痛苦的磨砺过程中,贾赦和珍哥儿迎来了端闰四十九年。

你问四十八年的大年三十是怎么过的?不不,对于即将参加会试的人来说,大年三十真的不算甚么,左右仍然是读书、背诵、领悟,再不然就是写一写策论。

大年三十是甚么?贾赦和珍哥儿都表示,毫不知情。

当然,悲惨的人只有这俩货,大年三十以及之后的正月,对于整个荣国府来说皆是极为重要的。贾母早已准备了诸多荷包,不单给了小辈儿们压岁钱,还赏赐了阖府的下人,这在荣庆堂伺候的自然是最体面的也拿的最多,其次便是荣禧堂和梨香院那头,再次便是在二门里伺候的那些,至于在二门外伺候的并那些个庄子、铺子上的下人则又是另一说了。

不过,这个大年总的来说还是很快活的,尤其是小辈儿们。

珠哥儿和琏哥儿年岁相当,感情也是最好的。又因着那拉淑娴和王夫人都忙着家事,索性在腊月里便让俩人皆搬到了荣庆堂暂住,算是趁着年关多陪陪贾母。至于元姐儿,则是更早一些时候就搬到了荣庆堂里,且还是王夫人自个儿乐意这么做的。小一些的十二忙着花式折腾贾赦和珍哥儿,每日里倒也是开开心心的。而年岁最小的迎姐儿则压根就不知晓烦恼为何物,每日里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再不然就是试穿各种新衣裳,兴奋得不得了。

而正月初八那日,琥珀忽的领着赵姨娘过来给那拉淑娴请安。

作为通房丫鬟,琥珀虽在荣禧堂里并不起眼,可该有的一切都不曾短缺。不过,因着她原本就是贾母跟前极为得脸的大丫鬟,那些个份例并不被她放在眼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琥珀宁愿如今还在贾母跟前伺候,再不然便是真真正正的被贾赦收为通房。

没错,琥珀成为通房的日子虽然不短了,可她至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初时,是因着贾赦对于贾母跟前的人并不放心,再之后贾赦闯了祸跟王子胜一起被关入牢房,等出来后又忙着抄写律法等等,再往后则是忙着准备科举出仕。别说通房丫鬟了,连那拉淑娴都不能时常见着他,只因贾赦忙起来经常宿在书房里,甚至一两月都不带出书房的门。

想到这些事儿,琥珀只满嘴的苦涩,犹见昔日的好姐妹赵姨娘来寻她时,心中更为五味杂陈。

她也不知晓她俩究竟谁更幸运些,乍看之下,大房的通房定然比二房的通房地位高。可再一想,赵姨娘到底是生过孩子的人,哪怕是个姐儿,将来总归也算是个依靠。偏她,空有通房丫鬟之名,却没有捞到半点儿实惠……

“太太,赵姨娘说要给太太请安,顺道儿瞧瞧二姑娘。”琥珀倒不怕因着一两句得罪了那拉淑娴,到底俩人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即便看不分明,也知晓了个大概。琥珀很清楚,只要自己做的别太过分,偶尔要一匹两匹的料子,或者讨个旧首饰,并不会引起那拉淑娴的厌恶。至于之所以答应了赵姨娘的恳求,她也有自己的道理。

“嬷嬷,去唤奶娘将迎姐儿抱过来。”那拉淑娴笑着吩咐道,面上并无任何勉强。

见状,无论是原就有几分把握的琥珀,还是一直惴惴不安的赵姨娘,都齐齐的暗中松了一口气。

琥珀是想着,待会儿定要寻个机会,将话头引到孩子身上。她倒不是非要跟贾赦生孩子,而是她的年岁已经愈发大了,实在是拖不得了。若是贾赦无法给她一个孩子,索性放了她出去配小厮不曾吗?哪怕曾经的她有着百般的傲气,可如今的她却只盼着能寻觅个良人早日成家生子。也许将来的日子没有当通房丫鬟来的舒坦逍遥,可总归有了一份盼头。

至于赵姨娘的想法就更简单了,她原就极为在意迎姐儿,更别说大夫早已断言,她的身子骨极难调养好,即便愿意耗费巨资,没个十年八年的也不会有成效。赵姨娘没那么不知好歹,既不会奢求王夫人为她出资调养身子,更不会奢望十年八年后贾政依然宠爱她,故而打从一开始,她就将迎姐儿视为今生唯一的孩子。

然而,她俩都没有弄明白那拉淑娴的意思。

倘若是原主张氏,那么甭管是琥珀的期望还是赵姨娘的念想,想要实现都很容易。原因在于,原主张氏真的是一个心地纯良善解人意的好人。可惜的是,她们如今遇上的是那拉淑娴。

那拉淑娴是甚么人?乾隆帝的继后。

而乾隆帝的后|宫里,最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貌却孤独终老的女子。当然同时也不缺怀胎十月拼死诞下儿女后,却被旁人捡了便宜的例子。

对于琥珀,那拉淑娴并无任何愧疚,当然她也并不像琥珀想象的那般好吃醋。在她看来,年华逝去又如何?前世,那些比琥珀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的女子们,不都落了个这般下场?

对于赵姨娘,她更是毫无愧疚感。前世,她也曾抱养过孩子,毕竟在彻底开罪乾隆帝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是极为受宠的,也是整个东西六宫除却皇太后之外,地位最高的女子。既如此,只要她看上了,抱来养养又如何?当然,若是对方执意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同样的,既然养了,她便会付出真心,待那孩子视如己出。

其实这么想想,那拉淑娴和乾隆帝还真的是蛮配的,俩人都不是一般般的渣,只是渣的方向不同而已。

不多会儿,奶娘便抱着迎姐儿进来了。

“太太!抱!”迎姐儿到今年三月便有两周岁了,她虽不如十二那般早慧,可简单的话语却是没有问题的。当然,长句子仍然不行,至今为止,迎姐儿只会最简单的称呼,以及常用的一些动词。

那拉淑娴笑着起身从奶娘手里接过了迎姐儿,又再度坐下,任由迎姐儿扒着她不放手:“姐儿乖,今个儿可吃饱了?”

“吃!”迎姐儿略分开了一点儿,用带着涡旋的小胖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脸眉开眼笑的道,“太太,还要吃。”

前头那个吃,指的是已经吃过了,后头那句就更好理解了,无非就是不饿了可就是馋得慌。

“可不能再吃了,姐儿又胖了许多。”那拉淑娴垫了垫份量,确定迎姐儿又重了,好在除了体重增加外,迎姐儿也长开了许多,因而乍一眼看过去,倒是不如小时候那般圆滚滚了。

迎姐儿虽不曾完全听明白,可至少懂得了眼下不可能再有好吃的了,登时整个人都蔫巴了,只缩在那拉淑娴怀里,用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那拉淑娴,一副惹人怜惜的小模样。

那拉淑娴倒是罢了,她养了迎姐儿也有一年多了,哪里会不知晓这孩子的性子,心疼只略少许,更多则是好笑。可立在一旁的赵姨娘却不这么认为了。

忽的,赵姨娘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大太太,求您将姐儿还给我罢!”

[正文 122|第122章]

把姐儿还给她?

那拉淑娴搂着迎姐儿,面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微微挑眉望了过去,隐约透着一分狐疑,却并无任何被冒犯的不悦之意。倒是屋内其他人听得这话后面色大变,忙急急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权当自己是个摆件玩意儿。

而将赵姨娘引过来的琥珀面上则闪过了一阵明显的慌乱。在来之前,她并不知晓赵姨娘的具体目的,只当是思念女儿打算过来瞧一瞧,若是她知晓赵姨娘会提出这般荒唐至极的要求,再给她十个雄心豹子胆,她也不敢在正月里触那拉淑娴的霉头。

当下,琥珀眉心一跳,忙跪倒在地,急急的辩道:“太太,我……”

“让她先说。”那拉淑娴微抬了抬手,制止了琥珀的开口,只将目光落在了满脸泪水的赵姨娘的面上,淡然的道,“说罢,我听着。”

赵姨娘心头一紧,她原就不傻,要不然当初也不可能成为贾母跟前最体面的一等大丫鬟。可在关于迎姐儿的事情上,她却是不得不坚持己见。如果说,女人一生是为了父母、夫君、儿女而活,那么她就只剩下了迎姐儿这个闺女。只要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就要被过继给别人了,她就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利弊。如今的她,满脑子都是女儿女儿女儿……

“大太太,您出身高贵地位不凡,姐儿能得您的青睐自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倘若我还有旁的法子,断然不敢扰了您的清净。可大夫说了,当初我生姐儿时伤到了根本,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养了。我知晓自己身份低贱,可到底姐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还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骨肉。求大太太成全,求求您了!”

那拉淑娴低头看了一眼窝在自己怀里的迎姐儿,而迎姐儿则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正一脸懵懂的看着她,完全不知晓如今跪在地上的人便是她的亲生母亲。

“假如你只是希望我放弃过继的念头,那么我可以答应你。”那拉淑娴伸出食指,轻点了点迎姐儿的额头,“我也不怕说实话,先前我确是起了过继的念头。可过继这种事儿,只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既不愿意,我自不会强求。”

“谢、谢谢大太太。”赵姨娘张了张嘴,木着一张脸吐出了这句话。

“还有事儿吗?”

“我……”赵姨娘真的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按说她既已得了那拉淑娴的承诺,就该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可事实上,此时的她心底里非但没有一丝愉悦,反而愈发的恐慌起来。

迎姐儿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那便是二房的庶女。可若是迎姐儿被过继给了那拉淑娴,却是成了大房的嫡女。莫说赵姨娘原就极为聪慧,换做是任何一个蠢货,也知晓这里头的差别。在这之前,赵姨娘只一心想将迎姐儿讨回来,完全没有心情去思索这里头的利弊。如今,眼看事情已成定局,赵姨娘忽的就慌了。

“有事?”那拉淑娴是真不着急,只慢悠悠的问道。如今是正月里,该忙的事情早就都忙完了,剩余的一些琐碎事情,要么是被王夫人抢着做完了,要么就是被容嬷嬷一手揽去了。

至于孩子们,琏哥儿翻过年都已经八岁了,早已过了粘着她的年纪,又因着正月里不用念书做学问,一大清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十二更是个有主意的,况且贾赦和珍哥儿二月里就要参加会试了,如今的十二自是牟足了劲儿折腾这俩货;唯一值得她操心的迎姐儿,则是老老实实的窝在她的怀里,仰着小胖脸一副懵懂可爱的模样。

“大太太,大太太……”赵姨娘唤了一声又一声,音调却是愈发的低了,直到微不可闻。

那拉淑娴是淡定得很,可迎姐儿却不干了。别看她年岁小,却拥有着不输于十二的霸道性子,见那拉淑娴时不时的抬眼望向赵姨娘,小丫头气坏了,一改先前弱弱的气势,猛地直起身子抱住了那拉淑娴的脖颈,还不忘扭过头来示威般的瞪着赵姨娘,嘴里咿咿呀呀的道:“太太!我的!”

赵姨娘好悬没再度泪奔,饶是她也算是有些城府的,见亲生女儿如此,也一样无法坦然接受。

“求大太太将姐儿还给我,让我亲手将她抚养长大,让我为她多尽一份心力……求大太太成全!”许是迎姐儿这番举动反而刺激到了赵姨娘,她索性一咬牙,将埋藏在心底里许久的话尽数吐露了出来。

这话一出,满室寂静。

仿佛过了许久许久,那拉淑娴才嗤笑一声:“亲手抚养姐儿长大?成呢,让二太太过来跟我讨要便是了,当初既是我从她手里讨了过来,就该让她来跟我要才是。赵姨娘,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是。”赵姨娘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板一直窜到了脑门子上,她当然明白那拉淑娴这是不高兴了,可事到如今,她也再没有旁的法子了,只得起身告退。

一旁的琥珀早已被俩人之间的对话吓得花容失色,这会儿见赵姨娘起身离开了,也急急的跟了出去,完全忘却了自己原本的来意。

待一走到外头穿堂里,琥珀就恨恨的剜了赵姨娘一眼:“真是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想死也要拖我下去垫底罢?哼,从今往后别再同我谈往昔的姐妹情分了,咱们恩断义绝!”

赵姨娘面上仅有的血色,因着琥珀这句话被彻底抽空。其实,她何尝不知晓自己方才那些话是逾越了呢?可她又能怎么办?站在她的立场上,又摊上这么一副破败身子骨,她除了牢牢抓住女儿不放外,还能有旁的法子吗?但凡有其他的可能性,她都不会这般豁得出去。可惜的是,她本人为了后半辈子的生活愿意豁出去一切赌上那么一次,可琥珀却完全没有必要陪着她瞎折腾。

眼睁睁的看着多年的好姐妹琥珀愤恨的转身离去,赵姨娘只目光呆滞的立在穿堂里,好半响才脚步蹒跚的离开了荣禧堂。

从荣禧堂到梨香院,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若是搁在往日里,以赵姨娘的脚程怕是没一会儿就到了,可今个儿她心里头搁着事儿,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愣是花费了比往日里多一倍的时间才堪堪到了梨香院门口。

因着贾政对赵姨娘还算宠爱,故而路过的丫鬟婆子见了她也会笑着点头唤一声。素日里,见着这些人,赵姨娘即便心里头再怎么不痛快,都会满面笑容的的回一声,可今个儿她是真的没有心思那么做了,只无视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正堂旁的暖阁里。

大冬天的,王夫人除了晨昏定省之外,旁的时间基本上都待在暖阁里,哪怕她好说歹说揽了一些管家的事儿,也多半都是管事嬷嬷来她屋里回话的,并不需要她亲自出面跑腿儿。因此,赵姨娘很容易的就见到了王夫人,她要趁着勇气尚未完全消耗光之前,咬牙说出自己的恳请。

然而,跟万事淡定的那拉淑娴不同,王夫人原就是个爆炭性子,虽因着近几年发生的事儿消停了不少,可遇到难以忍受的事情时,还是难免会爆发出来。

“你说甚么?!你既敢跑到大太太跟前,说要讨回迎姐儿?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竟连这般不讲情面不通礼数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先前的规矩都白学了!哼,原是看在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才厚待了你几分,若早知晓你这般的不知好歹,合该好生教训你一番,免得你回头闯下弥天大祸!!”

王夫人气疯了,随手抄起小几上的茶盏,不管不顾的丢了过去。好在王夫人的准头不行,茶盏倒是摔了过去,却仅仅是摔到了赵姨娘跟前的厚羊毛毯子上,滴溜溜的滚了两圈后,便停了下来。而赵姨娘虽被四溅的茶水弄湿了衣摆,却并未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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