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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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肩缓步走着,从嘉又道,“我给芳菲去信,芳菲不回,是不是忙着议亲?”青鸾说但愿吧,从嘉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她,“我日后会对芳菲格外关照,青鸾别做他想。”青鸾嗯了一声,二人继续向前。

甬道两旁挂了花灯,花团锦簇一片喜气,从嘉笑道,“先生践约重诺,想来对方是个姑娘吧。”青鸾想起他所说,为情所伤暂避大昭,笑道:“应该是吧,从嘉觉得,先生会喜欢怎样的女子?”

从嘉歪了头:“那种艳丽妩媚善解人意的吧,比如说,芳菲那样的。”青鸾哦了一声,好象是啊,先生为情所伤,怎样的女子会伤害先生呢?

二月二的时候,皇后病情好转,可以下床走动。青鸾欣喜不已,扶着皇后来到后花园,看迎春花枝冒出绿芽,正在太阳下陪着皇后说话,有侍女进来一声禀报,原来是芳菲到了。

芳菲含笑而来,扶了皇后另一只手臂笑道,“听说皇后娘娘病了,我焦心不已,想要来侍奉些日子,怎奈母妃不许,逼着我学规矩。”皇后笑问学得什么,芳菲红着脸忸怩,“就是成亲了做了别人媳妇的那些规矩。”

皇后含笑道,“你母妃心急,自有芳菲的好去处。”芳菲笑道,“多谢皇后娘娘惦记。”

青鸾想起国师的话心中发沉,芳菲瞧她一眼,“青鸾,贺先生可曾归来?”青鸾摇头,每日路过西院,眼巴巴看着那大门,总是门扉紧闭,先生大概不会回来了。

皇后笑道,“贺先生临行前答应过我,二月上旬必归,就快回来了。芳菲觉得,贺先生如何?”

芳菲与青鸾齐齐愣住,对视一眼又移开去,青鸾随即释然,芳菲既要做皇妃,跟贺先生无关,皇后娘娘只是试探芳菲吧?芳菲紧咬一下唇笑道:“贺先生很好啊,就是年纪大些。”

皇后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容易多想,我不过随口问问。”

青鸾松一口气,想到贺先生上旬归来,今日初三,七日内必归,心里有小小的雀跃升腾而起。

 23. 诱惑

青鸾早起待往皇后处请安,皇后身旁的锦书姑姑来了,含笑对青鸾道:“皇后娘娘嘱咐,先生既已归来,鸾郡主且安心进书房读书,皇后娘娘那儿有芳菲郡主在,请鸾郡主放心。”

青鸾说一声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转身进屋拿一摞书,抱着就往外走,走得飞快,小跑步一般。

进了书房,先生尚未来,从嘉正翻动着棋经笑,“说来也快,就到末篇了。”青鸾笑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从嘉嗯一声,“过了这本,不知先生会让研习那本棋书。”

门外有人笑道:“这本过了,不看棋书了,从嘉与青鸾一起听我讲授,也不用多加思考,能听进去多少算多少。”

青鸾转身向门外看去,先生施施然进来,依然是儒巾青衫,嘴角挂一丝笑意看向青鸾,青鸾定定瞧着先生,想要说先生回来了,想说先生不在的时候,我读了许多书,有疑惑请教先生,想说先生看看我写的草书如何,许多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也不行礼,招呼都不打,目光只随着先生,看着他进来,看着他经过她身旁,鼻端传来淡淡的麝香,看着他到书案后端坐下去,看着看着就笑。

先生抬手道:“别傻笑了,坐下讲课。”

这次完全脱离了书本,先生讲起大昭国历代君王,功过是非传闻逸事,仿佛信口拈来,青鸾与从嘉听得兴起,先生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今日所讲君王,挑出一位最感兴趣的,每人写文一篇,不拘长短不拘格局,直抒胸臆即可。讲完大昭讲殷朝,最后讲乌孙,帝王之后是将相,将相之后名臣,名臣之后书生,直至庶人。”

先生讲完起身而出,正在廊下伸懒腰,青鸾出来笑道,“先生此举甚妙,从嘉听了进去。”先生摇头,“照本宣科易深入浅出难,这一路上夜宿客栈,我将这些年所学融会贯通,终能以最浅显最直白最简洁的方式讲出,我三岁开蒙,学了十六年,这十六年的精华,青鸾与从嘉可一载学去,想想有些不甘心。”

先生似笑非笑,青鸾笑道,“是皇后娘娘要求的先生?”先生摇头,“是我,要图日后,我想来想去,为君王者,不见得满腹经纶才能做皇帝,从嘉自有无人能及之处,希望教他这些,他能守住自己的江山,做一个及格的皇帝。”青鸾雀跃道,“我也这样想,从嘉就是不喜背书,不喜想那么多复杂的事,其实他很聪明的,看人也能看准。”

先生嗯一声,“是以,青鸾,报恩可以,不用搭进去一生。”先生意味深长看着她,青鸾低了头,“先生,我明白了,可是皇后病重……”先生笑笑,“想学骑马吗?”

自己还没提,先生主动说起,青鸾喜出望外,先生看着她,“学会骑马,逃命的时候能快些。”青鸾扑闪着眼,“说到逃命,还是用轻功,在树梢上嗖嗖嗖几下不见了人影。”先生咬一下牙,“青鸾,旧事不许再提。”青鸾一笑,“想学轻功。”先生瞧着她,“骨骼定型,晚了,就算早些,四肢僵硬也学不成。”

青鸾也咬了牙,“先生是完人嘛,自然比不了先生。”先生就笑,青鸾指指他的胡子,“啊,先生三岁开蒙,学十六年,先生十九岁了。”先生板了脸咬了牙,“青鸾的课业完成了?”

青鸾咬了唇,“不是我问的啊,是先生自己说的。”先生摆手,“回去写文章去。”青鸾还想说话,不想回去,微蹙了眉:“先生不是说不拘形式吗?我这会儿就为先生口述。”

先生看着她笑,“就你聪明,我说的是每人写一篇,写……”青鸾嗳一声,到了门口又回头,“先生,听说东都富庶,是不是有许多稀罕物?”先生不理她,青鸾又问,“先生,可带回来一件两件,让我开开眼吗?”先生看她眼巴巴的,忍不住笑了,“有是有,我回去逢上过年,都避市不开,没等开市我又回转……”

青鸾哦了一声,先生瞧着她失望的模样,手伸进袖筒道,“过来。”青鸾雀跃着走近,先生拿出一件陶埙,“我自己烧制的,给青鸾初学时用,你父王留下的玉埙珍贵,青鸾笨手笨脚,再给摔坏了。”

青鸾伸手来接,碰到先生指尖触电一般缩了回去,陶埙掉落下去,青鸾闭了眼,先生抬脚挡了一下,陶埙落在先生脚面上,青鸾兴奋得蹲下身,先生说等等,脚往起轻轻一抬,将陶埙送入手中,抽出一方巾帕擦拭一番,解下头上发带穿入陶埙圆孔,青鸾眼前一花,陶埙已套在脖子上,先生道:“省得再摔了,进去吧。”

青鸾进去时,从嘉正埋头写字,面前洋洋洒洒一摞,青鸾奇道,“从嘉今日心得颇多。”从嘉摇头,“先生今日讲授有趣,我先记下来,然后装订成册,可随时翻开来看。”青鸾说甚好,从嘉抬头看着她,青鸾两手交握着,将陶埙藏在袖筒里,从嘉笑道:“还有课业没完,快些写吧。”

青鸾凝神细思提笔写字,写好了捧一本书起身踱步,芳菲探头进来笑问,“先生不在?”青鸾点点头,从嘉起身笑道,“芳菲进来吧。”

芳菲进来跪坐了看着从嘉道,“皇后娘娘服了国师送来的药,安然睡着了,从嘉放心吧。”从嘉笑说,“多谢芳菲。”芳菲摇头,“客气什么,听国师的药童说,自从皇后娘娘生病,国师每日四更天进山,云台山深山处山涧中有一处泉眼,夜来断流凌晨复涌,国师就等着这泉眼中第一脉水,然后背回寺中,亲自打扇熬药,熬好后命药童飞骑来送,包裹着药钵的棉包足有十多层后,药到了皇后娘娘手中,不冷不热正好。要说国师对皇后娘娘,可真是上心……”

青鸾唤一声芳菲坐在她身旁,芳菲不说话了,从嘉笑道:“母后说过,七岁陪外祖母进无为寺上香,其时国师乃是上一代国师的关门弟子,母后说八岁的小沙弥,光着头眉清目秀的,冲她双手合十唤着女施主,十分可爱。都是打小的情分,一样的,我以后也会这样对芳菲的。”

芳菲含笑看着从嘉,“果真那样,我死也满足了。”青鸾斥声胡说,芳菲笑着红了眼圈,“刚刚皇后娘娘对我说,乌孙太子符离将会是一代雄主,如今殷朝尚不将乌孙放在眼里,大昭要趁早遣使前往乌孙,游说和亲,皇后娘娘说,我是最好的人选。”

芳菲看着青鸾咬了唇,从嘉皱眉道, “国家兴亡,怎能依靠弱女子?”芳菲眼眸中染了泪,“皇后娘娘还说,符离已经成亲,我若嫁过去,他自然也不敢怠慢,怎么也得封我个贵妃。”芳菲说着话笑了起来,“贵妃,我一个落魄王爷的女儿,是不是该喜出望外?是不是该感激涕零?”

从嘉站起身:“芳菲放心,我去与母后说,让母后打消这样的念头。”

从嘉匆匆而去,青鸾想着国师的话,如何来得这样快?抚着芳菲的手道:“放心吧,只要从嘉开口,皇后娘娘一定会收回成命。”

芳菲抽出了手,“青鸾很庆幸吧?”青鸾一怔,芳菲笑了,“不是我就会是你,青鸾心知肚明,又何需装傻?”

青鸾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况这个人是芳菲,芳菲可要回去歇一歇?”芳菲低了头,“我还是住在皇后娘娘寝宫,方便照顾,青鸾是做大事的人,要忙着读书,我就不便相扰了。”

青鸾唤一声芳菲,芳菲头也不回出了书房,廊下先生靠着廊柱,笑道,“芳菲郡主勤快,频繁出入宫中。”芳菲一笑,“不若先生有心,两个月时间东都打个来回,不知跑死多少匹马。”先生笑道,“职责在身,不若芳菲郡主有备而来。”

芳菲抬眸瞧着他,压低了声音:“骑骑马吹吹埙画一个代面,再体贴得谈谈心,就能将幼稚的郡主勾引得芳心扑通通乱跳,何况这郡主还是未来的皇后,先生心中,很有成就感吧?男人才有的那种成就感。”

先生笑了笑,俯首看入芳菲眼中,他的眼眸很深情,不若寻常男子充满色/欲,而是含了赞叹欣赏,似乎在欣赏一幅画,又很温暖,似乎能将人裹在其中,他专注而入神看着芳菲,芳菲一愣,先生头又压得低了些,二人的脸之间只隔了浅浅一条缝隙,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若春日清风带来的香气,压迫着裹挟着,芳菲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

先生唤一声芳菲,声音很低,耳语一般,含着诱人的嘶哑:“其实,我钟情的,乃是芳菲,只是我一介酸儒,不敢说而已,每次都不敢直视芳菲,芳菲在我心中,如诗如画,乃是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

芳菲啊一声缓缓闭了眼眸,那诱人的气息倏忽远了,就听先生笑道:“芳菲郡主,这才叫做勾引。”

芳菲恨恨咬唇,先生含笑迈步进了书房,对上青鸾的眼眸,但见两点火星汪在其中,慢慢越烧越旺,燃成了两蹙火苗。

24. 妒火(上)

先生好笑瞧着青鸾,小丫头要发作?会如何发作?青鸾对上先生似笑非笑的眼,双眸中的火苗熄了下去,跪坐于几案后,低眉顺眼谦恭说道:“先生回东都这些日子,我十分惦记先生。”

先生有些诧异,不过这话听着舒心,笑着坐了下去,青鸾又道:“先生不在,学业荒芜,我心急如焚,每次行经西院,总忍不住去看院门可开了,元宵那日院门大开,我冲了进去,大喊着先生先生,可是先生回来了吗?从嘉告诉我他派了人在挂灯,那会儿我心中失望极了。”

先生哦了一声,从来没有人如此惦记过我,青鸾如此说,心里还挺受用。青鸾抬眸看他一眼,翘着唇角很高兴的样子,接着说道:“今日先生归来,我很高兴,高兴得有些糊涂,刚刚先生的讲授,许多地方没听清楚,听清楚的没听明白。”

先生挑了眉,“所以呢?”青鸾又看他一眼,“所以,先生可否为我重新讲授?”先生唔了一声,起身到从嘉案头,拿起从嘉写好的一沓纸,递在青鸾面前,“自己看。”

递过去的时候正好瞧见青鸾写好的文章,青鸾待要伸手遮掩,先生劈手夺了过来,“让我重新讲授,是要为难我?”青鸾不说话,先生最厌讲过的课再讲一遍,且她打定了主意,先生重新讲授的时候,就择机发难。先生看着她的文章,“小丫头,有话直说。”

青鸾抬头,眼眸中火苗又烧了起来:“芳菲要被送往乌孙和亲,她心里正难受着,先生为何要戏弄她?”

就知道小丫头都瞧见了,先生眼眸一转,“与乌孙联姻,做符离的妃子?青鸾知道,那符离长什么样吗?”青鸾果然转移了话题,好奇问道,“长什么样?”先生摇头,“我也没见过,不知道啊。”青鸾哼了一声,先生笑道,“传闻说身高丈二,黑脸膛红眼睛,全身长着黑毛,毛茸茸亮油油的。”青鸾又哼一声,“那是大猩猩。”

先生就笑,青鸾不理他,端坐于书案后拿起一张纸,先生松一口气坐下看她的文章,青鸾眼前出现先生与芳菲的情形,脸对着脸,中间也就隔着一张纸,青鸾手中的纸在面前来回比划,当时就该冲出去将这纸挡在二人中间。

先生瞥她一眼不由笑,还玩儿上纸了?触到先生目光,青鸾放下纸正色道:“刚刚我在气头上,气得有些乱,乱得不知该如何跟先生说,这会儿与先生严肃认真谈论此事,先生为人师表,怎么可以那样对芳菲?”

先生脸一板,也是严肃认真的模样:“芳菲如果觉得受了冒犯,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禀报了皇后赶我出东宫,可芳菲没有,青鸾,芳菲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用不着你替她出头。”

“可是。”青鸾捏着手指,“反正,先生那样对芳菲就是不对。”

“不对就不对吧。”先生又拿起书,再不看青鸾。青鸾不依不饶,“先生既然承认不对,就该去跟芳菲道歉,”

先生摇头,“不道。”青鸾咬了唇,“那样,我就不再崇拜景仰着先生了。”先生瞧瞧她,嗤一声笑了,“我不需要青鸾崇拜景仰,也不值得。”

青鸾怏怏得,坐一会儿跑到从嘉书案后,拿过黑白子埋头摆弄,先生看一会儿书,伸长脖子偷看青鸾面前的棋盘,从未见青鸾下过棋,不知棋艺如何,青鸾手中图案渐渐清晰,一男一女两张侧脸,脸对着脸,说不出的亲昵暧昧,青鸾手指在二张脸中间划拉着,哼了一声:“丑死了。”

先生假装没听到,心里好笑不已,小丫头竟还有这样的本领,还挺会玩儿,青鸾一下一下划拉着,啪嗒声不停作响,棋盘上图案已是乱了,先生说声过来,指着她的课业道:“很不错,见解精辟,通过。”

青鸾哦了一声,面上没有表情,也不看先生,先生看一眼漏刻:“快到午时了,歇息一会儿,青鸾可要吹埙?”

青鸾摇头,垮着脸呆坐一会儿,“先生,我疲倦了,想回去歇息。”先生看着她,青鸾在书房中从不言累,读书写字若将士前线冲锋一般,总是精神头十足,今日是如何了?先生想了想,“今日风和日丽,我带着青鸾到昆弥川白沙堤上骑马,如何?”

青鸾眼眸亮了一下,很快就黯淡下去,轻轻摇头,倒是也没走,跪坐着呆望着棋盘,刚刚摆的图案残留着,依稀可看出两张人脸,青鸾手摁上去,哗啦一声,棋子悉数扫在了地上,哗啦啦在地上乱滚,青鸾讶异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会儿伏下身去,这是从嘉最钟爱的一副棋子,乃是白瑶玄玉做成,背面刻着若隐若现的鸾鸟纹。

青鸾趴在地上去捡,那边先生突然出声吟诵: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头一次听到先生吟诗,声音低而缓,慵懒散漫,却蛊惑人心,浅草才能没马蹄,浅草才能没马蹄,青鸾停下手,想着白沙堤上刚冒头的草尖,柔嫩轻绿,拂着马蹄,自己骑在马上,策马飞奔而过,马蹄上可会染了绿色的草汁吗?

青鸾闭了眼,鼻端果真有幽幽的青草气息,深吸一口气,手已经被一只大手裹住,睁开眼,先生蹲在她面前,攥着她手看着她的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如今正是好时候,青鸾,骑马去。”

青鸾嗯了一声,先生拉她站了起来,青鸾抽回了手,两手背在身后紧攥在一起,微红着脸道,“先生,棋子……”先生一笑,“自有侍奉笔墨的小黄门收拾。”

原来那青草气息是先生身上的,青鸾后退一步: “不知磕坏了没有,那是从嘉最喜欢的……”

“行了。”先生打断她,“堂堂太子,缺一副棋吗?”

炀城的春天来得早,刚过二月已是草长莺飞,青鸾与先生一路行来,沿途杨柳吐绿,和暖的春风拂面,青鸾不觉去了心中郁结,扬眉而笑:“母妃在世时,每年春日都会来昆弥川湖畔踏青,夏日到湖水中荡舟,母妃去后,便没有这样的时光了,偶尔路过来去匆匆,无心去看风景。”

先生侧过脸看着她,那日在后园意图捉弄青鸾,看着青鸾面对大堆的青虫面不改色,抬脚踏上碾压下去,他就对青鸾起了十足的好奇,早已命琴心查探了青鸾的身世,对她的过往知道得一清二楚。先生唤一声青鸾:“其实,青鸾在意的,只剩了瓒,青鸾也不缺银子,何不带着瓒逃离?不用这般辛苦,不用受人恩惠,不用与人周旋。”

青鸾嗯一声,走几步顿住,“先生知道我的事?”先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我对青鸾好奇,背地里打听到的。”青鸾蹙眉,“先生不如直接问我。”

“问了,青鸾便会说吗?”

青鸾摇头,自然是不会,今日不知为何,开口与先生提起母妃。笑了一笑:“我今日话多,先生呢?”

先生也笑:“我生在一个大家族,父亲妻妾成群,我是庶出,老三,我母亲娘家门第高贵,父亲不宠她,但也不惹她,她呢,看不透,要跟正妻争权,又要跟宠妾争宠,腹背受敌,我一生下来,就有人在乳娘的饮食中做文章,事败后都推在乳娘身上,其后几次遇险,被水淹过被火烧过打猎时被野兽袭击过也被下人仆役陷害过,我命大,活了下来,也因为有过这些遭遇,自己便分外小心,带着伪装安然活到去年春日,一时不慎险些遭来杀身之祸,我便借着贺先生之名,躲到了大昭,这半年多,是我最轻松欢快的时光。”

青鸾细细听着他的话,想起国师所言命格,心突突得跳,死里逃生之后还会有出生入死的一劫,国师曾言生死难料,青鸾顿住脚步看着先生:“先生可信命格之说?”

“我命由我不由天。”先生一声嗤笑,“难道青鸾相信命格?可笑之极。”

青鸾斟酌着:“先生既说大昭轻松欢快,先生不如留在大昭吧。”

“留在大昭?留着做郡马吗?”话一出口,先生狠狠咬一下舌头,扭过脸不看青鸾,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青鸾哼了一声:“先生果然在打芳菲的主意。”

一时冷场,谁也不再说话,半晌先生道:“饿了,该到午膳时辰了,青鸾,马还骑吗?”

依然不看青鸾,青鸾转身回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不,骑,了。”

一前一后回走,先生手拍在脸上,怎么就脱口而出了?真是油嘴滑舌惯了的,伸了左手伸右手,连拍了几下,并没有声音,冷不防青鸾却突然回头,先生慌忙假装伸手挠头,青鸾冷声说道:“两只手挠头,先生果真奇怪。”

先生干笑两声,冲着青鸾背影做个鬼脸,冷不防青鸾又回头,先生假装皱眉苦脸,“饿得肠子都拧起来了。”青鸾不理他,嘴角噙一丝笑,“芳菲与乌孙符离联姻,我觉得,倒不如嫁于殷朝三皇子元邕做王妃,回宫后我便与皇后娘娘进言。先生觉得如何?”

先生拧了眉头。

25. 妒火(下)

先生追在青鸾身后:“青鸾,三皇子是我的外甥,我最知道他了,纨绔放荡,岂不是害了芳菲?”

青鸾摇头:“他是装的,假以时日,他若扳倒太子继承皇位,芳菲就是皇后,何必做那符离的皇妃?”

先生忙道:“元邕他无心皇位,他只想自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青鸾猛然顿住脚步回头,盯着先生道:“先生又不是真的贺先生,如何会真的了解元邕?难不成先生真的觊觎芳菲,生怕芳菲嫁了别人?”

先生站定了身形,举双手做投降状:“青鸾放心,我对芳菲没有丝毫兴趣,我的心中早有了一个人,这次回东都就是为了她。”

青鸾松一口气随即又蹙了眉头,蹬蹬蹬走得飞快,憋着气望一眼远处的点苍山,指着山尖上的白云道:“先生可敢跟我比试爬山?”

先生摇头:“不敢。”

青鸾咬了唇,先生笑道:“我是会轻功,可我这会儿,饿极了,青鸾不饿?”

“不饿。”青鸾扭着脸,“我自己爬去。”

这丫头一向冷静自持,今日怎么情绪反复无常?尤其是这会儿,气咻咻的,象赌气的孩子。先生思忖间,青鸾已往点苍山方向而去,先生追上几步拦在她面前,“丫头,今日失态了。”青鸾不理,绕过他继续往前,先生又拦在面前,“再闹下去,我就拎着衣领将你拎回去。”

青鸾瞧一眼来往的路人,低了头紧咬了唇,先生威胁道,“不让拎?也好,抱回去或者扛回去,你随便挑。”青鸾不说话也不动,半晌转身回走,先生跟在身后,这才像话。

东宫门外从嘉焦灼转着圈,不见青鸾归来,骂了无诗骂珍珠,“看来是我平日太过宽和,纵着你们,只顾凑在一处胡闹,人去了何处,竟无人知道。摆乌龟?我看你们几个就是大王八。”一转眼瞧见琴心,“还有你,先生那样通透的人,竟摊上你这样蠢笨的书童。”

三个人低着头翻着眼皮互相偷看,太子殿下寻来的时候,三人正在鸾苑用骨牌摆乌龟,太子殿下问鸾郡主何在,三人齐声说在书房读书,太子殿下重瞳中燃起了火,带着三人来到东宫门外等候,久候不至,便开始骂人。

无诗心想,太子殿下总教训我不要口出污言秽语,他这会儿算什么,说我们是大王八,原来太子殿下也是会骂人的,虽然骂得不够畅快。珍珠心想,太子殿下脸都白了,依郡主的性情,放大山里都不会丢,肖娘就很淡定,听到郡主不见了,只哦了一声,接着为郡主做鞋。琴心想,又不是我的主子,凭什么骂我,爷也是的,回东都来去匆匆,在路上拼命赶路,大腿都磨出血印了,说是怕耽搁鸾郡主学业,这会儿回来了,倒是好好授课啊,将人拐出去闲逛,装了半年装不下去了,老毛病又犯了吧?

远远看到青鸾身影,从嘉疾步跑了过去,来到她面前一把攥住她手,“跑到哪儿去了?也不让人跟着,也不留句话,急死我了。”青鸾看着他额头的汗,抽出锦帕为他擦拭,笑说道,“求了先生教我骑马……”从嘉忙道,“刚来一匹枣红色马驹,青鸾骑着正好,别的马性子烈,再摔着。”青鸾笑道,“没骑,春日晴好,到了昆弥川旁贪看风景,眨眼的功夫就该午膳了,肚子也饿了,就回来了。”

从嘉牵着她手往里走,“那就快回去,梳洗换衣用膳,今日有青鸾最爱吃的鸡豆粉。”青鸾嗯一声,朝身后一瞧,不见了先生人影。从嘉又道,“一直惦记着学骑马,想着跟先生一般,策马御风吗?”青鸾嗯一声,说想。

从嘉就笑,“学可以,只是要千万小心。”青鸾说好,从嘉一回头,吩咐无诗与珍珠,“今日不许午膳,原地站着等我的发落。琴心呢?”无诗指指门里,“先生带走了。”珍珠求助看向青鸾,青鸾偷偷朝她摆摆手,随从嘉迈进了宫门。

珍珠小声对无诗道,“放心吧,郡主会救我们的。”就听太子殿下说道,“青鸾别替他们说话,若求情罪加一等。”二人傻了眼,就听鸾郡主道,“可是从嘉,珍珠是我的人。”

过一会儿来个小黄门,将珍珠带了回去,只剩无诗孤零零站着,无语看苍天,好在琴心义气,躲在门后扔一块饼在他脚下,他假作腿疼,弯下腰揉了两揉,起身从袖筒里揪着一块一块嚼,有些干,下咽困难,总比饿着好些,看守他的两个小黄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是太子殿下眼前的人,将来太子殿下登基,内宫中这些奴仆都得仰他鼻息,谁敢惹啊。无诗瞟二人一眼,自言自语道:“太子殿下罚不许午膳,没说不让喝水。”

两个小黄门交换个眼色,递了一只水囊过去。

青鸾与从嘉用膳,不见芳菲,问起时从嘉摇头:“芳菲在母后寝宫中侍奉,我与母后磨了半日,母后没有松口,只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母后最喜爱青鸾,青鸾得了空劝劝母后。”

青鸾点点头,她心里明白,从嘉说都没用,自己闭紧嘴巴方为明智,可是为了芳菲,为了这难解的命格,还是要试上一试。如果芳菲的事都不敢与皇后娘娘开口,那自己与从嘉的亲事呢?

青鸾看着从嘉,他对自己这样关切紧张,更让她下定决心,自己的想法,要早些与皇后娘娘说,只是皇后娘娘如今的身子,经不得自己一气,要再等一等。

到时候说出来,皇后娘娘气归气,终归会明白的,皇后娘娘是那样开明,这桩事,终究是能成的,青鸾望着从嘉,从嘉会如何,她不确定,她只知道,拖得越久,会伤害从嘉越深。

夜里去向皇后请安,芳菲也在,不知说了什么笑话,逗得皇后笑出了声,青鸾听到皇后的笑声,也忍不住笑了。

芳菲瞧见青鸾进来,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皇后朝青鸾招手,青鸾坐到她床沿,皇后向外看了一眼,敛了笑容对青鸾道:“青鸾可以跟我说任何话,只是不准提芳菲联姻的事。”

青鸾低了头,“皇后娘娘圣明,我知道不该提起,本打算硬着头皮说的。”皇后抚了她手笑:“我已派出鸿胪寺少卿前往乌孙,芳菲之事,就这么定了。”

青鸾点头,皇后说道:“青鸾智勇决断,但重情,容易为情感牵绊,日后青鸾是大昭皇后,依从嘉的性情,他无心朝堂,青鸾与女皇无异。位高权重,任何人接近青鸾,都可能别有所图,是以青鸾对任何人都要抱有戒心,青鸾不用觉得辛苦,回到后宫,有从嘉一心爱你。”

青鸾点头说是,陪皇后说一会儿闲话,笑问皇后可困倦了,皇后笑道:“皇上近日政务繁忙,回来得晚,我结穗子等一等他。”

拿过一个核桃般大小的明黄色玉珠,用黑色丝涤打着璎珞,笑对青鸾道:“不用任何人帮忙,我亲手为皇上结一个,这些年了,从未做过。青鸾回去吧,明日还要读书。”

青鸾起身告退,皇后娘娘思虑深远,打定了主意让芳菲远嫁,芳菲的命格似乎已成定局,难道竟挣不脱破不了吗?

芳菲站在廊下抬头看月,听到青鸾出来也不看她,笑道,“青鸾,我走投无路了,是吗?”青鸾看着她,仰着脸下巴高高抬起,后背挺得笔直,两手捏成了拳,那个温柔可亲的芳菲,似乎越来越远去了,青鸾默然良久问道,“芳菲相信命格吗?”

芳菲嗤得一笑,回过头看一眼青鸾,“若是青鸾,会认命吗?青鸾若认命,瓒活不下来,青鸾若认命,会任由辛氏拿捏,青鸾若认命,这会儿在楚王府,只怕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青鸾摇着头笑,“怎么说起我来了?”

芳菲笑了一下:“听说,青鸾今日与贺先生到昆弥川旁踏青去了?”青鸾笑笑,“随意出去走了走。”

芳菲哦了一声,“时候不早了,青鸾回去吧。”青鸾道,“芳菲也早些歇着。”

并肩向外,青鸾道:“芳菲,总会有办法的。”芳菲淡淡哦一声,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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