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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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招呼了金定与珍珠,金定将自己的马让给南星,对他拱手道,“国师大人,勿要跟金定记仇。”南星点点头,金定小声嘀咕道,“都怪你又好看又香。”南星笑而不语。

金定与珍珠同乘一匹马,听到青鸾说与国师的队伍同行前往东都,欢呼雀跃,待到了云居寺,见了七十二侍卫,金定瞧见个个矫健英挺,问南星道,“国师,这七十二人,让我带队可好?”南星笑道,“他们是青鸾的侍卫。”金定看向青鸾,青鸾说可,金定兴冲冲跑过去,侍卫们一听,哄堂大笑。

金定撸袖子道,“不服是吗?比拳脚还是兵器,赛马也行。”侍卫长杜鲲站了出来,“好男不跟女斗。”金定摇头,“是不敢斗吧?”

杜鲲看向青鸾,青鸾一声令下,“比试吧。”

众人在寺院外择一处空地拉开了架势,金定速战速决,拳脚与兵器赢了杜鲲,赛马略逊一筹,看向不服气的杜鲲:“这样,七十二人分两队,一人带一队,我们比试排兵布阵。”

演练一上午,午后比试开始,比了三局,杜鲲一方输了三局,杜鲲心服口服,甘愿做金定的副手,金定扬眉吐气看着南星,“国师,如何?”南星笑道,“金定乃是女中巾帼。”金定笑道,“国师勿要将我当做女匪就好。”

南星默然,青鸾在一旁抿了唇笑,想起与南星观战时,南星感慨道:“以为女匪才抢人,不想是位女将。”

商量好次日一早上路,傍晚时分方丈邀南星与青鸾在僧院饮茶,葡萄架下石桌旁坐了,南星与方丈对坐谈禅,青鸾恭敬凝听,秋风吹过时,可听到山后阵阵松涛,哗哗哗哗哗哗,若雨声若水波,青鸾弯了眉眼笑。

耳边方丈说道:“前些日子上师曾在秦州停留,曾提起过一位大昭国的女子,言说有皇后命格,说是大昭国命定的皇后,老衲就笑,上师卜卦自然精准,可天下三分则有三位国君,上师怎知,此女定是你大昭国的皇后?那乌孙符离已有太子妃,且感情甚笃儿女双全……”

南星的手颤了一下轻握成拳,“是吗?乌孙太子符离,夫妻恩爱儿女绕膝?”方丈点头,“不错,和尚不出门也知天下事,如此推测,此女也极有可能是殷朝未来的皇后。”

南星松开手掌拈起石桌上一颗松针,不着痕迹看青鸾一眼,开口问道,“那么,殷朝未来的皇上,可是元邕吗?”青鸾屏住了呼吸,静静看着方丈,方丈笑笑,“殷朝这三位皇子,老衲最不看好元邕,早就听说浪荡不羁,可是此次亲征乌孙,竟连打几次胜仗,将符离驱逐出殷朝,长驱直入乌孙之境,逼得符离下了降书,老衲以为他回到东都,皇家定会同室操戈,倒一时看不准最终会鹿死谁手。”

青鸾抿着唇笑,怀邕,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南星微微点头。方丈摇摇头:“谁知刚刚得知消息,他得胜后骄奢之气复萌,带着军中将士耽于战后享乐,失了警惕之心,被乌孙派兵袭营烧了粮草,回撤途中又遇伏击,竟战败被俘。唉……终究是不成器,烂泥扶不上墙,兴许之前打胜仗,是符离佯败,他中了符离的计。”

啪的一声,青鸾掌击在石桌上,大声说道,“我不信,他不会骄奢轻敌,也不会轻易被战败,就算战败,他手下有许多一流的剑客,他自己轻功那么好,怎么被俘?”

方丈诧异看向南星,青鸾急急说道:“无论如何,我要前往乌孙营救他。”

南星唤一声青鸾,说声镇静,青鸾已向方丈拱手说声告辞,头也不回往客院而去,南星疾步追上她,“青鸾去了,又能做些什么?”青鸾摇头,“能做什么,去了就知道。”

南星恳切道,“他是皇子,符离会拿他要挟殷朝,割地赔银,不会要他的性命。”青鸾摇头,“东都若有人在乎他的死活,不会派他去亲征,如今打了胜仗,却又失了粮草并遭伏击被俘,定是有人与符离联合加害于他,东都有内奸,我必须去乌孙,就算不能救他,也要见到他,见到他,方知日后该如何去做。”

南星顿住脚步,“青鸾,我不能去乌孙。”青鸾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欲让南星涉嫌,那七十二名侍卫既是给我的,就得听由我调遣,杜鲲在大昭已娶妻生子,便让他随着南星回去,日后做南星的侍卫,护着南星。”

南星硬声道,“出家人四大皆空,无所谓生死,青鸾不用管我。”青鸾霍然止步回头,“南星说过,你我是家人,我不会不管。”

南星僵立着,唇紧抿成一条线,沉默看着青鸾。

42. 断崖

次日一大早青鸾一行出发,杜鲲听从青鸾吩咐,带四名侍卫留下守护南星。

侍卫中有识地理的告诉青鸾,翻过秦岭就是乌孙地界,只是山路陡峭,请青鸾定夺,青鸾毫不迟疑指着莽莽群山:“那就翻山而过。”

一行人到了半山腰,后面有人大喊等等,青鸾回过头,就见杜鲲喘吁吁往上攀爬,一边爬一边喊,南星带着四名侍卫随后而上,青鸾命令队伍停下,静静候着南星。

南星来到她面前,脸颊潮红,额头布满汗水,闭一下眼忍着喘息道:“我随青鸾同去。”

青鸾这次没有拒绝,只说一声好,对金定说派两名探马先行探路,其余人原地歇息,蹲下身抽出锦帕擦拭身旁大石,坐下来笑着招呼南星,南星坐在她身旁,抬头看着对面的山谷,喘息稍缓,笑了一笑:“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懦弱……”

青鸾打断他,“南星这样说自己,我不爱听。”南星没说话,青鸾不看他,低低说道,“南星与乌孙,似有渊源。”南星深吸一口气,“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山间空气清新,令人心旷神怡。”青鸾歪头瞧着他笑,南星微低了头闭眸养神,半晌说道,“继续赶路吧。”

他站起身,青鸾跟在他身后,“也不用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景致,我也想瞧瞧呢。”南星摇头,“听起来雅趣,夜来山间野兽出没,秦岭山间有不少村庄,天黑前找到人家投宿最好。”青鸾笑道,“夜里可宿在树上。”

南星回头瞧她一眼,“我的身世,到达乌孙后会告诉青鸾。”青鸾笑道,“我知道你不爱说,刚刚也是一时好奇,南星也知道,人就是这样,别人越不想说,就越想去探究,我不能免俗,再不提了。”

南星摇头一笑,“好奇就提,多提几次,我才有勇气告诉你。”青鸾追上他并肩而行,“其实,我对南星有很多好奇呢,别看我敢揪着南星的袖子,其实南星在我心里,洁净无尘高不可攀,是以我从不敢问。昨日见到南星的狼狈模样,不知怎么,就大胆起来了。”

南星又笑,“很多好奇?是什么?”青鸾沉吟着,“南星,国师虽高高在上,却也寂寥无趣,南星做国师,可是心甘情愿吗?南星心里,有没有一丝俗念?若有的话,可欲摆脱佛门吗?”南星又笑,“青鸾果真是俗人。”青鸾陪笑道,“这样的话,太冒犯了。”南星摇头,“不是家人吗?家人自可畅所欲言。”

之前总说与南星是亲情,昨日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说是家人,说出口自己也吓一跳,当时南星的神情,似乎不悦呢,这会儿听到南星的话,青鸾如释重负,“昨日里,以为惹南星不悦了。”南星没有说话,昨日青鸾一句家人,心中久违的温暖感动,令他彻夜无眠。这样的话,又如何跟她去说?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愿意视自己为家人的。

南星瞧着青鸾又是一笑,声音不觉低而柔和:“没有不悦,只有荣幸。”

青鸾欢欣不已,伸手揪住了他的袖子,南星任由她揪着,并肩而行。

金定朝珍珠一噘嘴,“每次瞧见我都无喜无怒,跟庙里大佛似的,怎么老跟青鸾笑?”珍珠笑道,“国师冲姑娘笑,姑娘依然镇静,不象你,国师一笑,就神魂颠倒快要晕过去,敢跟你笑吗?”金定呀一声,“还揪上袖子了,我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不敢碰,对了,也没头发可碰。”珍珠咯咯笑了起来,“全天下只有你敢打趣国师,姑娘都不敢,你不敢碰?国师脸上那伤怎么来的?”

金定挠挠头,“那会儿隔着布袋看不见他,又怕你和青鸾发现,才下了狠手,其实我很后悔。对了,国师是不是喜欢青鸾?”金定罕见的压低了声音,珍珠白她一眼,“那是国师,国师心中全是佛法,怎会有儿女情长?”

珍珠说着话也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啊,国师心中若有儿女情长,那大昭少女的心,得有一半从皇上那儿转到国师这儿。”金定哈哈笑起来,大声说道,“你们大昭国,难道就这两个男人吗?”

手下众侍卫齐齐看了过来,金定轻咳一声,指着众位部下,“这些不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吗?个个英俊威武身怀绝技。”侍卫们哗然叫好,青鸾回头笑道,“金定,这些侍卫都没有婚配,你是统领,要想着他们的婚姻大事。“金定朗声道,“包在我身上,路途上看上的姑娘,愿意的成亲,不愿的就抢。”

侍卫们大声起哄,统领威武,南星皱眉看了过来,人群瞬间鸦雀无声,南星清冷冷说道:“路途之上,任何人不可无事生非,一切待到东都安顿下来,再行定夺。”

众人恭敬齐声称是,金定朝珍珠吐一吐舌头,“好看是好看,香是很香,不好玩儿。”珍珠做个鬼脸,“没有一丝烟火气,神仙一般,供起来看看就行了。”金定手臂一挥,“这次出门,对男人大开眼界不说,还统领这么多男人,哈哈,有趣。”

一日行路,傍晚时分人困马乏,前方探马来报,前方山坳中有一座山洞,青鸾看向南星,“不如夜里就在山洞中歇息。”南星点头说好。

到了山洞前,天色已有些昏暗,金定眼尖,跳下马指着前方,“快看,这儿有几个坟包。”青鸾待要过去,南星淡淡道,“几个坟包有什么好看,进去吧。”

杜鲲拱手道,“侍卫们先点火去潮,再为国师与长公主扎两座帐篷,烟气太大,国师与长公主过会儿再进去。”南星点点头,青鸾揪揪他衣袖,“既要等等,就去瞧瞧那坟包。”

墓地由石头围起,三个坟包两大一小,其上覆着的青草刚被休整过不久,只长了寸许,珍珠看着喟叹,“是一家人吗?此处前不着村后不这店,为何葬在此处?”金定指着坟包前祭石上的香灰:“似乎常有人前来祭扫,此处翻山越岭的,来之不易。”

青鸾指着前方悬崖:“你们看,山腰松树上挂着一条弯曲的木条,象是残留的马车车轮,我推测是一家人乘车出行,途径悬崖之上的山路时,马儿受惊冲下山崖,一家人葬身于此,只是既有人前来祭扫,为何不将墓地挪走,倒令人费解。”

金定与珍珠齐声说有理,南星却一径沉默,青鸾看向他,两手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了起来,额头上渗一层薄汗,紧抿着唇,虽竭力忍着,身子犹微微发颤。

青鸾对金定与珍珠摆摆手,二人忙忙避得远了,青鸾上前揪一下南星的袖子,唤一声南星,南星回过神,松开了拳头,说声走吧,青鸾跟在他身后,来到山洞口,待要进去,南星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他的眸光幽深凄凉,青鸾的目光触到他的,不由又唤一声南星,南星收回目光看着她,扯一下唇角说声无事,侧过身子让青鸾先行。

山洞中火把簇簇,居中搭两顶帐篷,一顶给青鸾与金定珍珠,另一顶给南星。

侍卫们各自忙碌,削火把的,磨刀枪的,准备饭菜的,进进出出拣柴禾的,一边忙碌一边欢声笑语,有的在大声唱歌,唱家乡的山水,唱爷娘弟妹,唱心动的姑娘,青鸾听得直笑,突听杜鲲大声道,“火把撤去些,省得火光招来敌人,也别太过喧闹。”

有侍卫笑道,“副统领,此地荒无人烟的,怎会有敌人,要招也只会招来猛兽。”小伙子们哈哈笑,就听杜鲲道,“是国师的吩咐。”

外面安静下来,金定削着一枝木棍说道,“那墓地似乎与国师有关,国师刚刚都快哭了。”青鸾嗯一声,“你们可看过了墓碑?上面写了什么?”金定也摇头,“看国师那情形,我就差扑上去抱着安慰了,没注意看。”珍珠擦着匕首道,“我看了,这些日子姑娘教我认字,我眼中任何景物,第一眼就能瞧见字。两个大的坟包,一个写着乌恒之墓,另一个写着须君之墓,很奇怪,这二人难道不是夫妇吗?那个小的坟包更奇怪,没有墓碑。”

青鸾沉吟道, “乌恒乃是乌孙男子之名,须君是女子之名,至于是不是夫妇,很难说。”金定摆手道,“不管了,过会儿我带几个人打几只野兔烤着吃。”青鸾说声不可,“天已黑透,你如今是侍卫统领,不可率性胡闹。”

金定哦了一声,怏怏答应,青鸾笑道, “权力意味着责任,权力越大责任越大。”金定耷拉了脑袋,“以为权力越大,越能随心所欲。”珍珠就笑,“凭什么呀?有得就有失。”金定眨着眼,“我再不长进,要跟不上珍珠了。”

青鸾笑笑,南星明明是殷朝人氏,怎会与乌孙有干系?看到那坟墓后,他为何激动失常?夜里众人歇下,山洞里渐渐安静,偶有侍卫们磨牙声呼噜声隔着帐篷传入,也有梦中呓语的,突然没头没脑嘟囔一句,或者大喊几声,金定与珍珠早已入睡,青鸾透过帐篷的门缝,看到南星帐篷中的灯光依然亮着,正看着,就见帐篷的门被掀开,南星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往山洞外而去。

银色月光洒在山间,可听到汩汩的流水之声,果真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青鸾却无心欣赏,悄悄尾随着南星,就见他进到墓地,慢慢矮了身子,一手摩挲着一个墓碑,唤一声师父,又唤一声乳娘,缓缓低了头,渐渐传出压抑的呜咽之声。

青鸾想要冲过去安慰他,想让他靠着自己哭,竭力忍住了,南星那样骄傲,岂肯让别人瞧见他哭,青鸾安静后退,不发出一丝声音,待到退得远了,转身飞快奔跑,进了山洞一头扎进帐篷之中,趴在地上从门缝里往外看。

山洞中火把燃尽一团漆黑的时候,南星方归,进了帐篷后寂无声息,青鸾松一口气,待到南星帐篷中灯光熄灭,方朦胧睡去。

似乎是一合眼的功夫,外面响起各种动静打破了静谧,青鸾睁开眼,金定已神采奕奕打拳,珍珠在一旁蹲着马步,试探着喊一声金定,“这样的姿势极其不雅,我还是学点轻巧的。”金定一摆手,“要学就是这个,不会轻巧的。”

珍珠为难看着青鸾,青鸾笑笑,“珍珠不用勉强,学你擅长的就是。”珍珠忙忙站直了身子,“金定,不是我不学,是姑娘不许。”

珍珠过来服侍青鸾梳洗,青鸾低低问道,“早起可看到国师?”珍珠点头,“看到了,国师起得早,在溪边大石上打坐呢。”

青鸾默然,南星他,一夜未睡吧。梳洗过起身向外,鼻端飘着野菜汤的香味,青鸾走向站在溪边的南星,轻快笑道,“昨夜里可睡得好?”南星看她一眼,眼眸微有些红肿,面上无波无澜,“还好,青鸾呢?”青鸾笑道,“我啊,许是昨日行路疲倦,虽说没睡过山洞帐篷,可头一挨地就睡着了。”

南星不语,青鸾搓着手道:“对了南星,常言说老僧入定,入定跟睡着差不多吧?出家人打坐参禅,是不是得坐着睡觉啊?”

“行了。”南星看着她,“出家人也是人。”青鸾嘿嘿陪笑,“我胡乱猜测的。

南星面无表情,“日日青灯古佛已是清苦,连躺着睡觉也不能够,青鸾未免太过狠心。”说着话忍不住笑笑,“为了逗我笑,装傻是吧?”

青鸾老实点头说是,南星嗯一声:“用过早饭迅速上路吧。”

一行人翻山越岭,并非每夜都有运气碰上山洞,山坳间大树上都住过,南星再未提起那座墓地,青鸾有意回避,和南星谈史谈佛经,南星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安静沉默,五日后的凌晨,一行人攀上一座崖头,遥遥可见一条通衢的大道。

青鸾展颜而笑,“这条路可通往乌孙吧?我们尽快赶路。”南星却命队伍停下,看着她,“青鸾,随我来。”

南星一直带着她到了崖边,向下一指:“那日傍晚在墓地望见的断崖,便是此处。”

青鸾探出头去,山崖很深,望不到底,只看到翻滚的云海。南星凝目道:“这样的山崖跌落下去,应是必死无疑。”

青鸾点头,“是啊。”南星扯一下唇角,却带出一丝苦笑,“可偏偏有人能活下来,该活着的送了性命,早就该死的,安然活到如今。”

青鸾不敢说话,只揪住他的衣袖让他后退,似乎稍不留神,他就会从崖头纵身跃下,拉着他离得远了,静静望着他,南星猝然别开头去:“青鸾,今日就此别过。”

青鸾一惊,南星指指那条大道:“这条路通往乌孙国都赤谷城,乌孙边城离此不远,若我猜测无误,符离应该已回到赤谷,就算没有,过不了几日定会回转,殷朝怀王这样的俘虏,他定会带在身边。青鸾到了赤谷城后,可宿昌珠寺,昌珠寺方丈会接待你们,安顿下来后见机行事。”

青鸾点点头:“此次乌孙之行因我而起,因为我,让南星伤怀往事,是我的错,南星若回去,我心中才安。”

南星摇头:“面对才能忘却,总要鼓起勇气面对,这些年虽身在异国,却时有噩梦来袭,来过了也坦然了,可彻底放下对红尘俗世的最后一丝眷恋。”

崖下卷起一阵冷风,吹得人遍体生寒,中原大地此时秋色正好,大昭依然鲜花开放,而乌孙,已是严冬了。

43. 符弃

“青鸾猜得没错,我非殷人,也非大昭人,我乃是乌孙人。”南星看着青鸾,青鸾点头,静静瞧着他。

山风猎猎,吹在脸上抽打一般,天边乌云聚集,南星避开她的目光,扭头看向山崖下的云海:“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娶了继母,其时小妹妹尚在襁褓,兄长老鹰护雏一般护着我们,我每日既不学文也不练武,只在草原上到处疯跑疯玩。一年后,有几个部族起了纷争,父亲本欲带兵攻打,继母对父亲说,长子前些日子比武拔了头筹,何不趁此机会让他亲赴战场历练?父亲笑说有理,兄长临行前嘱咐我看护好小妹妹,也看护好自己,并向父亲要求,为我开蒙,让我习文练武。”

“兄长嘱咐我提防继母,我自然听兄长的,全心戒备,可时日久了,继母十分慈爱,待我和小妹妹若亲生一般,我渐渐对继母添了信赖,一家人其乐融融,我沉溺于虚妄的亲情中,忘了兄长的嘱咐。不时传来兄长打胜仗的消息,父亲眉开眼笑,继母更加慈爱,我在书房读书认字,到草原上跟着师父乌恒练习武艺,妹妹学会了走路,趔趔趄趄的到处跑,须君在身后又追又嚷,一切都那样美好……”

“须君曾问我,可想亲娘吗?我摇头,娘的面目已经模糊,记不起来了,须君叹气……”南星自嘲得笑,“我一直记得须君的叹息,失望而无奈,来到大昭后,师父曾开解我,你不过是七岁的孩童,继母口蜜腹剑,你无法识破也是人之常情。那日师父带我去楚王府,我遇见了青鸾,我做不到的,青鸾做到了,我一直钦佩着青鸾。”

南星回过头看着青鸾,“青鸾那会儿也是七岁,我瞧见过瓒的情状,分明命不久矣,青鸾却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我多希望,我当年也能象青鸾一样。”南星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会儿我到大昭已两年,师父再怎么诱导,我始终不哭不笑,也不能开口说话,瞧见青鸾为弟弟心焦,我竟脱口说一声好,我去求师父,我跪倒在地边哭边说,求师父救救青鸾的弟弟……”

青鸾揪住南星的衣袖,“南星不只救了瓒,也救了我,我当时想,若弟弟死了,我也跟着去,那样就能见到母妃……”南星摇头,“不,是青鸾救了我,瓒好转后,我心头的负罪感轻了一些,方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之前,我一直埋怨师父多管闲事,我懦弱又不识好歹……”

南星松开青鸾的手,目光遥望着远方的天际,乌云扩散而来,寒风更冷,青鸾央求道,“南星,不要再说了。”南星没听到一般,“继母有了身孕,我很高兴,抱着妹妹说我们要有弟弟了,家里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氛。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天气,早起阴云密布,似乎要下雪,我在书房中写字,其时须君产下一女,乌恒师父回家作陪,左右无人,小妹妹笑着进来,手中端着一盅参汤,奶声奶气说道,天气寒冷,二哥读书累了,母亲让我送参汤来,说着话舀起一匙递到我唇边,我抱她坐在腿上让她先喝,她喝几口,我瞧见她嘴馋的样子,接过汤匙将一盅都给她喂了进去,这时进来一位侍女,言说前方传来消息,兄长中了毒箭危在旦夕,我放下妹妹疾步就往外跑……”

南星顿了一下,手紧紧抓住了青鸾揪着衣袖的手,青鸾的手被攥得生疼,强忍着不让南星察觉,南星抿一下唇:“我听到身后扑通一声,那位侍女大声喊着妹妹的名字,我扭过头,看到她从椅子上跌落,在地上翻滚,身旁的瓷盅碎裂,我扑过去,她唤一声二哥,口鼻中鲜血涌了出来,我抱着她又哭又喊,她的小身子渐渐冰凉,她就那样,大睁着双眼去了,等我回过神,瓷盅已经不见了,证据也没有了……

我抱着妹妹抱了一夜,次日凌晨兄长回来了,满身的雪花,他冲进来看着父亲,“临行前我告诉过你,我可以打仗为你卖命,只要他们两个太平,就算送了命我也不会在乎。”又看向继母,“你听到我受伤,一头派人在我的伤口下毒,一头给弟弟下药……”说着话也不等继母否认,抽出腰刀手起刀落,将继母的头扔在父亲怀中,父亲大叫一声晕厥过去,然后,兄长朝我看了过来,他的眼中没有泪,只有血,眼眸被染得血红……

兄长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哪怕是骂我,责怪我,一个字都没有,只从我怀里夺过小妹妹的尸身,定定看着,手抚上她大睁的眼……

我嘶喊起来,是我的错,将大哥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大哥只交待我一件事,就是提防继母护着小妹妹,我没有做到。那盅参汤本是给我的,妹妹是替我死的,我若有丝毫警惕,就该拿银针试毒,但凡妹妹进口的东西,我都该先尝,是我愚蠢,我该死……而且,那盅参汤,是我亲手给妹妹喂进去的,一匙一匙......

兄长没有说话,也没再看我,抱着小妹妹的尸身走了出去,我看着晕厥在地的父亲,再看看继母无头的身体,站起身冲了出去,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我跨步上去驱马快行,雪地很滑天气很冷,我的眼泪都冻在了脸上,悲伤过去愤怒升起,我不住抽打着马身,马儿越跑越快,飞一般往秦岭而来。

风声中我听到乌恒与须君的叫喊,我更加疯狂得催马快行,我不想见到他们,然后我望见了这断崖,我心想,不如死了,死了去守护小妹妹,我抽出靴筒内的匕首,用力朝马臀刺去,一下又一下,马受了惊,飞蹄朝悬崖下冲去,马车坠崖的刹那乌恒跳了上来,一把拎住我将我向上抛,我落在崖头,眼睁睁瞧着须君追了过来,喊着乌恒跟着纵身跃下,我软着身子往崖头爬,被人拖住了双腿,我回过头,国师慈爱而悲悯看着我,我挣扎大叫,喊着要去死,国师将我扛在肩头,一路绑着我带我回来大昭,后来国师说,我只是挣扎,没有叫喊,其后两年我不曾开口说话,直到那日在楚王府遇见青鸾,青鸾求我救你的弟弟……”

南星望着天边,久久没有再说话,攥着青鸾的手渐渐松了,有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洒在二人肩头,南星放开手看向青鸾,看青鸾红着眼圈,摇头道:“莫哭,第一次提起,也是最后一次,总要往前看,总要活下去。青鸾到了赤谷城帮我做一件事,帮我打听乌恒与须君的女儿,她如今该是十岁,若她安好便罢,若她苦楚,将她送到无为寺。”

青鸾重重点头,吸着鼻子说,“我一定做到。”南星看着她,“若见不到符离,不妨提起一个人,此人叫做符弃,也许符离,会想知道此人的下落。”

青鸾摇头,“我不,我不许任何人去扰南星的清净。”南星伸手拂一下青鸾鬓边的雪花,微微笑了,“青鸾,去吧。”

青鸾不动,只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固执,他的目光柔和悲悯,他笑得云淡风轻,他说红尘中再无一丝眷恋,那么,自己与他的情意,亲人也好,家人也罢,他是要舍弃了。

南星又是一笑,先转过身向前而去,杜鲲带着四名侍卫跟了上去,青鸾喊一声南星,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南星身子一僵,青鸾开头只是松松环着他的手臂,看他没有嫌弃,便抱得紧了些,哽咽说道:“南星舍弃也好,不当我是家人也罢,我心中,永远当南星是家人的。”

南星不动也不说话,良久一声轻叹,闭了眼眸道,“若那元邕欺负青鸾,我定会替青鸾出头的。”青鸾轻声道,“象娘家人一样,替我撑腰吗?”南星笑了,“不是象娘家人,就是娘家人。”

青鸾松开手,南星回过头去,青鸾背对着他,摇头转身大步而走,青鸾回头时,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只余满眼飞舞的雪花,天地间模糊一片。

青鸾站着久久遥望,慢慢定了心神唤一声金定,珍珠在旁说道:“追国师去了。”

青鸾一惊,珍珠忙道,“说是要告别。”话音刚落雪花中来了一人,金定双眸炯炯亮着光,珍珠低声对青鸾道,“金定说了,也要抱一抱国师。”青鸾看向金定,金定伸出手,掌心中握一窜佛珠,喜滋滋道,“追上了,国师如今与秦州城中所见不一样了,那双眼能穿透人心似的,我到底也没敢去抱。”珍珠嗤了一声,金定笑道,“国师看穿了我的心思,褪下腕间佛珠给了我,带着国师的檀香呢。你嗅嗅……”

递到珍珠鼻端又忙忙收了回去,“不给你嗅,再嗅坏了。”珍珠切了一声,“放心吧,坏不了,那就是紫檀木做的,永远都带着檀香。”

金定珍而重之放入贴身的锦囊,瞧着风雪中整装待发的侍卫们,举起手臂招呼,“弟兄们好样的,弟兄们继续前行,前往赤谷城昌珠寺。”

派出的探马回报,因乌孙大胜殷朝,且俘虏了殷朝皇子,赤谷城正大肆庆祝,无数的士人农人牧民商人并有僧侣大批涌入,正是进城的好时机。

侍卫们训练有素,躲避道旁快速换了各种衣衫分批入城,青鸾金定珍珠依然着男装戴帷帽,是书生的装扮。

顺利入城,先后抵达昌珠寺,方丈闻讯带人至山门迎候,带他们至居士寮房,含笑道,“如今冬日严寒,远道的居士们明春才至,各位就以居士身份暂住在此,衣帽都已备好,先行换上才是。”青鸾忙忙道谢,“多谢方丈收留,我们人多,叨扰了方丈清净。”方丈摆手道,“大昭前国师于老衲有救命之恩,既有其弟子托付,老衲可赴汤蹈火。”

一行人安顿下来,又有探马来报,符离昨日已带队回到赤谷城,青鸾点头,对金定与珍珠道, “当日分别时,琴心对我我他叫湛卢,乃是天下第一剑客。”珍珠撇嘴道,“那黑小子八成吹牛呢。”青鸾笑道,“天下第一也许是吹牛,不过他确实是位高手,怀邕告诉我,他手下这样的高手很多。是以,就算怀邕被俘,他的手下应该在外设法营救。”

珍珠点点头,金定道,“当设法与他们取得联系。”青鸾嗯一声,“珍珠那柄匕首,是湛卢送的?”珍珠说是,青鸾伸出手,珍珠递了过来,青鸾看着那匕首沉吟道,“无任何特别之处。”

金定道,“莫如匕首上写湛卢二字,湛卢瞧见不就知道了?”青鸾摇头,“太过显眼,容易引人注目,对了,莫如琴心二字最妙。”说着话提笔在纸上画一把匕首,写了琴心二字,珍珠端详着突然道,“他认识大昭文,无诗写了他的名字逼着他认的。”

青鸾又画一把,其上写大昭文的琴心二字,金定茫然道,“你们的文字,象画一般,好看是好看,可惜不认识。”青鸾捧在眼前笑,“认识的人越少越好,夜里派侍卫们出去,在各街巷拐弯处绘制匕首,尖端指向贡布山东麓,昌珠寺位于南麓,如此不会连累昌珠寺。吩咐侍卫们,画得越拙劣越好,就算有人看到,也会觉得是孩童胡闹。明日起每日派两人隐藏于东麓守候,吩咐他们见机行事,别做无谓的牺牲。”

金定答应一声出门而去,珍珠问青鸾道,”姑娘,我们做些什么?就在寺院中苦等吗?”青鸾摇摇头,“我们去赤谷城逛逛,也瞧瞧乌孙的风光。”看珍珠迟疑,笑道,“苦寒之地,来一趟不易。”

珍珠不解问道,“姑娘就不心焦吗?”青鸾掰一下手指,“心焦,可心焦有用吗?我们四处走走,说不定能碰上什么,也说不定就能做些什么。”珍珠小心道,“可说不定招来灾祸。”

青鸾点头,“有理,不过,我们有金定。”金定从门外探头进来,笑道,“我来了,都嘱咐好了。”青鸾一笑起身,“那便走吧。”

44. 竹君

雪渐渐下的小了,天气缓慢放晴,三人行到热闹的街头时,太阳已露出了脸,临街的店铺都打发伙计出来扫雪,人们拿扫帚的推木钎板挑担的抬筐的,说笑着干着活十分热闹,有闲情逸致的,就带着孩童堆雪人。

金定啧啧赞叹,“都说乌孙乃是化外之境,可这热闹的街头,与殷朝并无二致。”珍珠悄悄指着人们身上的衣衫,“什么样的都有,各式口音,可见不同的民族聚居在此,也有不少殷朝装扮的。”青鸾颔首,“符离此人,对外严苛对内包容,有明君的气度与胸襟,当真不可小觑。”

积雪扫净,街头行人渐多,店铺中生意热闹起来,三人进了一处两层的茶楼,茶楼叫做福满楼。上楼临窗坐了,珍珠笑问可要雅室,青鸾摇头:“此处人多,听听人们说些什么。”

刚坐下,一位小伙计拖着一把大铜壶过来,小伙计大概十岁左右的年纪,细瘦矮小的个子,拎不动大铜壶,底下装一带轱辘的木板拖在手中,黑脸膛上一双眼睛晶亮灵动,说话的时候咕噜噜转着,笑道:“哎呀,三位脸生的客人,殷朝人吧?尝尝咱们乌孙的奶茶呢?还是换殷朝的茶?殷朝的茶香中带涩,如今是冬日,还会有些苦,咱们的奶茶呢?又香又醇。三位客官要哪个?”

青鸾笑道,“那自然是又香又醇的奶茶了。”小伙计大声道,“客官好眼力好品味。”说着话咚咚咚,手中三个陶碗在几上一字排开,手一扶铜壶,壶嘴歪过来,滴溜溜转着,将陶碗斟满,壶嘴又一正,一滴也没溢出,金定拊掌道,“小弟弟好手艺。”小伙计伸出手,“承蒙贵公子夸赞。”

金定一愣,珍珠拈几个铜板放在小伙计掌心,小伙计看着青鸾摇头,珍珠一把抢了回去,“还嫌少?”青鸾拿出两粒碎银放在他掌心,小伙计说声这还差不多,笑嘻嘻拱手称谢,转身去招呼旁的客人,青鸾听到有熟客唤他竹子,竹子熟络得与人打招呼,熟练得倒茶,却也不是每个客人都会伸手要赏,金定笑骂道,“看人下菜碟的黑小子。”

竹子听到了,回头冲她挤眼睛,青鸾也忍不住笑,“是位一流的伙计。”冷不防竹子窜了过来,“客官,加茶吗?”

这家茶楼生意很好,眨眼已是客满,竹子穿梭其间,忙得不可开交,人们高声笑谈,青鸾凝神听着,却没有人提起这次征战,更听不到有关俘虏的一星半点消息。

金定已是不耐,珍珠示意她再等等,过一会儿珍珠也忍不住,低声道,“公子,咱们走吧。”青鸾摇头,“再等等。”

窗外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边天,青鸾也有些不耐,正起身欲走,就听楼下有伙计道,“莫靡少监来了。”人们都扭头朝楼梯口看去,不一会儿有人登楼而上,哈哈笑着对众人拱手,“劳各位久等了,太子殿下昨日得胜还宫,忙得脱不开身。”

这位莫靡少监刚坐下,已有数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询问,“少监大人,皇上那一口气吊了近十年,竟还没咽下去?”有的问,“太子殿下征战,没受伤吧?”有的笑说,“太子妃这次为了慰劳太子殿下,宫中又添了几个美人?”有的十足好奇,“那殷朝皇子做了俘虏,是奉为上宾?还是押在死牢?”又有人问,“那殷朝派出的使节何时可到乌孙?他们又打算用什么来交换自己的皇子?”

三人静静倾听,那少监摆手笑道,“莫急莫急,喝口茶再说。”竹子怀抱铜壶不动,少监四位随从中的一位恶声恶气指着竹子,“没听到?大人让你倒茶,没眼力价。”竹子笑嘻嘻依然不动,少监却笑得更欢了些,带着丝讨好,“竹子,给倒碗茶。”

竹子这才懒洋洋侧过壶身,少监喝几口清一清嗓子, “皇上还那么躺着,不睁眼也不说话,可身子是热乎的,探探鼻息,游丝一般可气总也不绝,唉……”有人接口道,“就是活死人一般?”少监忙举手阻止,“唉,再怎么也是皇上,不可出言不恭,太子殿下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去看皇上,站在龙床前毕恭毕敬,两眼翻滚着泪花……”

竹子嗤了一声,“好象你瞧见了似的。”少监装作没听到,“太子殿下一场征战后更加威风,毫发无伤回来了,太子妃自然备了美人侍奉,天山那边来的,肌肤胜雪蓝色眼睛,乌黑的头发自然卷曲,令人看一眼就忘了呼吸。”竹子两手抱在胸前讥笑,“你看见了?”

少监不理他,“那俘虏嘛,非上宾也没进死牢,就在雁回馆,等着殷朝使节过来,拿土地与丝绸银两交换,殷朝东都那头,听说朝堂上吵做一团,互相推诿无人肯来。有说咱们苏孙苦寒的,有说荒僻的,也有的说此时已是冬天,天寒地冻,不如明年开春再来,唉,殷朝这位皇子,看来不值钱,太子殿下得信后冷笑不已,说天/朝上邦不过如此,过几些年直取东都当如探囊取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听不懂,按理说掳了位不值钱的皇子,太子殿下该生气才是,也不知会不会砍了那皇子的头……”

青鸾听了此言,手攥成了拳头紧咬了唇,不值钱的皇子?相互推诿无人肯来?早晚要你们好看。那边竹子一声冷笑,“上位者的心思,你自然是不懂。”有人起哄道,“竹子,你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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