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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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韶光

二人在元邕的秘密花园过了很久,直到头顶有人声传来,是湛卢在说话,“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爷丢了就丢了,长公主也丢了,回头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就听珍珠说道,“那容花受了刑也不肯说,实在可恶!我说湛卢,你是不是舍不得真对她用刑?”湛卢恼怒道,“用刑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瞧着,怎会有假?”珍珠嘟囔道,“我不敢看,捂上了眼……不过我告诉你啊,赶紧找,待金定回来,知道我家姑娘失踪了,非扒了你的皮。”

青鸾挣开元邕怀抱,“花容受了刑,湛卢眼看也小命不保,我们回去吧。”元邕一把捞了回来,“倒想瞧瞧金定与湛卢哪个厉害一些。”青鸾蹙了眉,“还用问吗?湛卢敢伤着金定吗?”

元邕耍赖起腻,“再呆一刻钟,一刻钟金定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依湛卢的身手,顶一刻钟不是问题。”青鸾推推她,“非要呆一刻钟做什么?以后日子长着呢。”元邕不依,“一刻钟可以做许多事。”

一刻钟之后二人施施然出来,就听到湛卢一叠声喊,“老子才不会求饶呢,鸾郡主又不是老子弄丢的?有本事,找我们家爷算账。”金定膝盖顶在他胸口,“先处置了你,再去找他,恶主刁奴,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湛卢被顶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肯示弱,嘶声喊道,“老子是刁奴,你算什么?老子这架势还没拉开呢,你就来个熊抱,老子敢抱你吗?一躲被你逮个正着,一腿将老子扫倒在地,你是女人吗?男女授受不亲,上来就跪在老子胸口。”

金定咬牙一使劲,湛卢扭头瞧着珍珠哀叫,“珍珠,折了,听见没有?嘎巴嘎巴好几声,一声就是一根,珍珠……”珍珠在旁唤声金定,金定回头扫她一眼,“还没问你呢,怎么就将青鸾弄丢了?”珍珠看金定凶神恶煞的,忙忙解释道,“姑娘派我去静王府,瞧瞧静王可好,顺便问问是否知道王爷下落,我派了四个小丫头跟着的,说是进了后花园,就没再出来,后花园中只有花容。”

金定听到珍珠提起静王,膝盖不觉一松,湛卢趁机打个滚躲开,金定咬牙站起,拳头捏得嘎巴作响,“这就找容花去,将她骨头拆开,不信她嘴硬不说。”青鸾忙喊一声金定,轻咳一声道,“金定,我在这儿呢。容花只是忠心,不该罚,该奖。”

金定哼了一声看向元邕,青鸾忙将元邕挡在身后陪着笑脸道,“金定,这后花园中有一个通道,通往一间密室,容花告诉我的,我找到怀邕后,跟他说了一会儿话。”金定横眉立目,“说一会儿话?你半上午不见的人影,这会儿已是夜半。”青鸾扭着手来到金定面前,揪着她衣袖央求一般,“我没事,害金定担忧了,是我的错,金定,我们回屋说话。好不好?”

金定说不好,却也没挣开她,瞟一眼元邕嗤了一声:“生气了吃醋了就躲起来,没断奶的孩子吗?”元邕气得险些跳起来,“谁躲起来了,不过是图个清静……”看青鸾瞪了过来,忙敛了怒气嬉笑道,“金定爱怎样说都好,反正爷这次躲得值,值大了。”青鸾又瞪他一眼,元邕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对金定道,“关于我二哥,我有话对金定说。”

金定一咬牙,“休要提他。”再看青鸾与元邕,在火把映照下双双通红着脸,不时对视一眼,又倏忽躲了开去,虽不明了为何,也看出这二人之间牵扯着一条线似的,分也分不开,总往一块凑。金定扭了脸,“看来青鸾日后要住这儿了,我回同文馆去。”

青鸾忙忙跟上,“我也回去。”元邕一把拽住了,“不许走。”珍珠在旁一声大喝,“干什么?这么长时间都忍了,都要下聘礼了,忍不住了?回去。”

元邕忙松了手,眼巴巴瞧着青鸾被金定与珍珠一左一右挟持着走了,一双眼满含委屈欲语还休望断青鸾去时路,湛卢在旁捂着胸口皱着眉头笑,那模样说不出的滑稽:“爷,人都走了半天了,这会儿怕是已回同文馆了。爷别望了,再望就成石头了,见过望夫石,没听过望妻石。”

啪一声,湛卢头顶挨了一下,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额头,委屈道,“爷,以后小的们就由着这金定欺负?”元邕哼了一声,“活该,谁让你将爷七岁那点丢人的事告诉青鸾。”湛卢无奈道,“郡主问,小的只能实话实说。”

元邕转身回屋去,“爷想静静。”湛卢追在身后,“爷今日有些奇怪呢,跟往常不一样,爷在暗室中闭关修炼了?”元邕头也不回,“不错,爷修炼得脱胎换骨了。”

湛卢问何意,元邕不说话,许久方道,“没吃过糖的孩子不知道糖的滋味,就不会那么渴望,可有朝一日他尝到了甜头,你说他还能忍吗?肯定是吃了还想吃。”湛卢依然揉着胸口,“爷想吃糖了?”元邕一回头,“爷早就说过,你是个笨蛋,你们十四个,你最笨了。”湛卢低声嘟囔,“小的剑术最好,自然是最聪明的那个。”元邕咬牙切齿,“告诉你,爷不是想吃糖,爷想吃人。”

嗖得一声,湛卢逃得远了,春风送来他的声音:“爷,听说人肉是酸的,不好吃。”

元邕摇摇头,是香的,又是甜的,让人欢欣使人鼓舞,水乳/交融魂灵合一,那样的滋味沁入骨髓,令人牵肠挂肚抓心挠肝。

回廊下屋门外定定站立,窗内一丝幽香来袭,是青鸾独有的香气,人去暗香留,元邕一闪身,已踏在屋脊之上,东都房屋成片鳞次栉比,屋脊上缓步而行,乘着月色来到同文馆,坐在青鸾的屋顶上,拿出一只陶埙。

这些日子所做所想,都围绕着夺储,许久没有跟青鸾好好说说话,带她逛东都的承诺一次都没有实现,自己每日前来同文馆,有时候远远一望,她总是在,她为了见我,特意在等我,呆在此地足不出户。

放下繁杂喧嚣,静静吹一曲《斗韶光》,春光明媚百花争艳轻霭芳树绿塘烟柳,青鸾在屋中靠着金定安静倾听,金定捧一本兵书打着节拍,待一曲暂歇,金定对青鸾道:“刚刚瞧见你与他欲语还休的模样,我有些嫉妒,这些日子可是我们两个天天同床共枕,看来以后要换他了,听听这缠绵悱恻的,要不要放他进来?珍珠有我对付。”

青鸾有些忸怩,“还是过些日子,眼看着就要下聘成亲了,不急在这一时。”金定睨她一眼,“青鸾也有装模作样的时候?”青鸾扭一下身子,“不是,身子有些不适。”金定跳下榻,“派人传郎中去。”

青鸾一把扯住了,“过两日就不疼了。”金定似懂非懂,青鸾笑道,“我也要吹埙。”金定眼眸一亮,“没听过青鸾吹奏,吹来听听。”

青鸾拿出楚王的玉埙吹奏《将军令》,吹几句金定将埙夺走,皱眉头瞧着她,“别再吹了,我这满腔热血豪情被青鸾一曲吹得灰飞烟灭。”

青鸾就笑,听得屋顶没了动静,知道元邕听懂了她的意思,已经回去了。扯一扯金定衣袖,“金定,静王那儿……”金定一笑,“他不喜欢,我夜里不再去了,不过这练兵的事若需请教静王,我跟明钰说了,要去一起去,公事公办呗。”

青鸾眨着眼,“可是,金定刚明白自己喜欢他。”金定点头,“是啊,依然喜欢,不会变。”青鸾忙道,“依我观察,静王也喜欢金定,元邕也这么说,应该不会错。”金定咬一下唇,“谁知道呢,反正我喜欢他。”青鸾道,“静王似乎有什么顾虑,金定不妨跟他交谈。”金定歪着头,“你跟元邕能交谈,我跟他是秀才遇上兵,不谈也罢,以后时日长着呢,且慢慢耗吧。”

青鸾说也是,金定与静王有他们的相处之道,不宜过多插手,且自己于情感上的愚钝,只怕帮了倒忙。本来要与元邕商量,可今日在暗室中太过忙碌,也没有顾得及,青鸾想着暗室中的凌乱慌张灼热,脸一点点烧了起来,直至发烫。

次日元邕带来殷朝遣使至大昭求亲的消息,隔窗望着青鸾,对视着不禁赧然,双双低头避开对方目光,许久元邕道,“日后,我会多陪一陪青鸾,青鸾不用在同文馆等我,尽管四处游玩,我想青鸾了,总能找过去。”青鸾嗯一声,依然低着头,心中恼恨自己,怎么突然就害臊了?可越想越羞窘,两手紧紧绞在一起,元邕隔窗探进身子握住她手,“行了,疼不疼?”

青鸾说不疼,元邕笑道,“紧张了就掰手指,瞧瞧,手指要比旁人长上一截,不过真好看,洁白修长,就是可惜不会弹琴,浪费了。”青鸾啪得打他一下嗔道,“谁说的?我才没有紧张了就掰手指。”元邕揉着她手,“是,青鸾没有,我胡说的。”

青鸾就笑起来,元邕瞧着她,“笑起来也是十分好看,好看煞人。”说着话唇凑了过来,摩挲着她的耳垂,呓语一般说道,“青鸾,我夜里睡不着。”青鸾好不容易去了的羞窘又回来了,半敛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蝶翅一般翕动,艳红的双唇轻轻一咬,声音更低,“怎么才能睡着?”

元邕的唇贴着脸颊拂了过来,印在她唇上轻轻吸吮,“就这样聊慰相思苦苦等待,等到青鸾再来我的秘密花园。”青鸾微仰着脸,“今夜里我就去,怀邕等着我。”元邕唬了一跳,半晌回过神欣喜不已,“那个被别人知道了,我再挖一个,只有咱们两个知道。”青鸾手扣着他手背,“再修一个要到何时?就那个。”元邕后悔不迭,“青鸾,我派人给堵上了。”

青鸾愤愤不已,用力咬了一口,“怎么办?”元邕撤开些瞧着她通红的脸,“青鸾怎么比我还性急?”青鸾白他一眼,“那花园奇妙,没去过还罢,去过了自然流连忘返。”元邕哈哈大笑,“譬如……”青鸾道,“譬如没吃过糖的孩子……”

元邕再次欺身过来,余下的话被堵在口中,迷离中听到元邕轻喘着说道,“以后本王要在同文馆过夜,看谁敢拦着。”

青鸾没说话,元邕听到身后有人慢悠悠说道,“王爷,奴婢敢拦着。”元邕一回头,陪笑道,“是珍珠啊,既有人拦着,本王不来就是。”说着话瞥向青鸾,目光中饱含着哀怨委屈,青鸾叹口气,“我有话对珍珠说。”

二人关上门,元邕在门外转圈,不一会儿珍珠摔门而出,恨恨瞧着元邕:“有了第一次又如何?别想有第二次第三次,成亲前休想。听说殷朝男女定了亲事,成亲前不许再见面,我们人在东都,自然要入乡随俗。”

青鸾追了出来,无奈瞧着元邕,珍珠跺着脚, “我辜负了皇上与国师的嘱托,我失职了。”说着话眼泪涌了出来,掩面跑得远了,青鸾忙忙追着哄劝,元邕瞧着二人背影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青鸾垂头丧气回来,“怀邕,怎么办?我以为告诉珍珠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只能接受,谁知气得不轻。”元邕携起她手,“青鸾跟着我走,珍珠保准得跟出来。”

果然,马车备好车轮一动,珍珠钻了进来,通红着鼻头硬梆梆说道,“何处去?”青鸾忙道,“春光明媚,我们出城一游。”珍珠紧绷着脸瞧着元邕,“王爷想想大相国寺方丈那一卦,想来殷朝皇帝不会拿身子康健冒险,王爷与我家姑娘只能两年后成亲,订亲呢,自然会很快,毕竟涉及邦交,王爷抓紧订亲前这几日吧,订亲后一切按规矩办。”

元邕看向青鸾,青鸾掰着手指头不说话,元邕冲珍珠作个揖,“但听珍珠姑娘吩咐。”珍珠扭了脸,“不敢当。”青鸾唤一声珍珠,怯怯说道,“珍珠,我想跟怀邕说几句话,什么也不会做。”

珍珠一掀车帘出去了,元邕瞧着晃动的车帘,“青鸾怕珍珠?”青鸾摇头,“舍不得她生气,还哭鼻子。怀邕,金定哪天夜里被静王赶了回来,也是好一通哭,看她们哭,比自己伤心还要难过。”

元邕敛目心想,我二哥夜里伏地大哭,难道是因为金定?这样丢二哥颜面的事,我们兄弟两个知道就行了,谁也不告诉,打定主意道,“凡事二哥心中有数,我们不掺和。”青鸾点头,“我也这样想。”元邕笑着欺身过来,“那就不提他们了,说说我们的事。”青鸾说好,元邕又挨近了些,“还是做些什么……”

青鸾指指车帘,元邕怏怏瞧着青鸾,“唉,这珍珠跟本王的岳母一般,日后是惹不得了。”青鸾捂了嘴笑,元邕握住她手拿开了,唇覆了上来,“这个,珍珠应该是允许的。”

缠绵中不觉马车出了城门,远远传来一阵歌声,“摩诃池上追游路,红绿参差春晚。韶光妍媚,海棠如醉,桃花欲暖。”元邕一笑,揭开车帘瞧着青鸾大声和道,“挑菜初闲,禁烟将近,一城丝管。看金鞍争道,香车飞盖,争先占、新亭馆。”

唱罢瞧着珍珠,“敢问珍珠姑娘,唱曲允许吧?”珍珠后脑勺冲着他不说话,青鸾笑着拉他回来,“有句话,一直没顾上问,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

89. 石榻

元邕笑问什么话,青鸾歪头瞧着他,“今日不忙了?”元邕笑道,“依着我呢,这储位得徐徐图之,不必急在一时,可是二哥盯得紧,二哥近两日心情不好,不怎么理我,我趁机偷闲。”

青鸾点点头,“怀邕这次与我闹别扭,谁惹出来的?”元邕指指她,“那自然是青鸾惹出来的,因青鸾的书信。”青鸾摇头,“是太子妃,她出言挑拨。怀邕有没有想过,太子妃为何会知道我给从嘉的书信内容?”青鸾故意说太子妃不说叶蓁,免得触动元邕年少时的情怀。

元邕摸着下巴,“这个我还真想过,也派人查过,不是驿站出了纰漏,应是叶蓁与大昭那边有联络,想来……”青鸾挑了眉,“芳菲?”元邕点头,“除了她,没有旁人了。”青鸾蹙眉,“可是,她被圈禁在凌云阁,锦书姑姑心思缜密,她没有机会。”

元邕沉吟着,“兴许从嘉面前有芳菲的细作?”青鸾摇头,“就算昔日她曾收买人心,如今楚王府覆灭,她的处境又不好,没人愿意再为她所用。我再想想。”

马车中一时静谧,二人各自低头沉思,忽然齐齐抬起头看着对方,青鸾道,“宫里有两位长公主,还有她们的娘亲。”元邕笑道,“不错,她们从小长在别宫,自己的生母无名无分,说不定某一个心中会有怨恨。”青鸾嗯一声,“应是羽长公主,依从嘉的性子,不会允许自己的妹妹远嫁异国,定是这羽长公主自己执意要去,符离迟迟未封后,羽长公主想来有些野心,回去后我给竹君去信询问。”元邕点头,“知道大昭有人与叶蓁互通消息后,派人去死牢看了一下齐三,才发现被掉包了,想来如今齐三已回到大昭。”

二人商量着,马车稳稳停住了,珍珠打起了车帘,青鸾含笑往外看去,春光撞了满眼,眼前但见汴河宽阔清幽,河堤上杨柳如烟,再看远些,百花争艳鸟蝶翩飞的是梁园,更远处繁台晴云碧树殿宇巍峨。青鸾跳下马车嗔看着元邕,“只顾说话,错过了途中美景。”元邕一笑,“也不是只说话了,还做了些事。”看珍珠冷了眉眼,忙嬉皮笑脸道,“珍珠别误会,都是成亲前可以做的事。”

青鸾指着不远处山峰,“不如登山最妙。”元邕点头,“好,都依着青鸾。”

三人拾阶登山,青鸾最快,元邕不徐不疾跟在身后,珍珠被落得很远,拼命追赶,急得大汗淋漓。爬至半山腰,元邕笑看着青鸾背影,“这样飞快,又错过了途中美景。”青鸾头也不回,“你若不使出轻功,是追不上我的。”珍珠捂着胸口在道旁一棵树桩上坐了下来,喊道,“姑娘要不要喝水?想喝就等等我。”风送来青鸾脆亮的笑声,“不口渴,珍珠且慢行,勿要累着。”

迎面有一群人下山而来,居中一顶小轿,浩浩荡荡占满了石阶,青鸾闪身在一旁躲避,回头喊一声怀邕,指着旁边小溪道,“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去瞧瞧溪水中有没有鱼。”元邕笑说声好,往青鸾身旁而来。

随着一声落轿,下山的人群停了下来,轿子停稳,轿中出来一人,怀中抱着一个襁褓,站定了唤声三郎,青鸾瞧过去,叶蓁笑盈盈迈步而来。心想,正要找你呢,你却送上门来。

叶蓁越过人群,朝元邕靠近几步,笑说道,“怎么?三郎也来上香吗?”元邕护住青鸾,“我不信神佛,只是陪青鸾前来踏青登山。”叶蓁一笑,“好雅兴。”眼波流转间看一眼青鸾,“春猎那日我一时情难自禁,唐突了,鸾长公主勿要记我的仇。听说皇上遣使去往大昭提亲,这亲事若成了,我们可就是妯娌。”

青鸾看向叶蓁,几日不见,脸上又添了容光,焕发着潋滟的神采,比春光还要鲜妍几分,想来是有什么喜事。青鸾踱步到元邕面前,元邕挡了一下,青鸾笑道:“我有怀邕夺来的连弩,怀邕忘了?太子妃怀中可有襁褓中的婴儿,怀邕就放心吧。”

叶蓁脸色一变看向元邕,元邕目光悠然盯着远山,青鸾笑道,“怀邕,我与太子妃有几句话说。”元邕嗯一声后退着离得远了,目光却没有一时半刻离开青鸾,叶蓁暗自咬牙,脸上依然带着笑,“三郎的贴心一如往昔。”

青鸾笑道,“怀邕不喜欢别人唤他做三郎,说是太孩子气了。”叶蓁绷紧了脸,青鸾又近前几步看一看襁褓中的婴儿,“虎头虎脑的好生可爱,太子妃若生一位小郡主,想来也是十分漂亮。”

叶蓁狐疑盯着她,她这话何意?难道她知道些什么?青鸾瞧着她:“贺叶蓁,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与怀邕的亲事,你休要再从中作梗,若是有了任何纰漏,我都会记在你的头上。届时你做的那些事,太子与帝后都会知道。”

叶蓁身子微颤,这位小国长公主的气势从何而来?为何每次都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她看向远远站着的元邕,一袭蓝衫云淡风轻,是那样的卓然不群。

昨日收到芳菲来信,因她救了齐三公子性命,芳菲对她感激涕零,芳菲说会借机逃出大昭皇宫,前来东都与她一起对付楚青鸾,她也想好了,若芳菲貌美,让她做太子侧妃好了,共同的敌人会将她们紧密联系在一起。

刚刚在轿中看到青鸾,她心中一喜,自信笃定下了轿,要挽回春猎那日在三郎面前失去的颜面,可青鸾的话令她有几分慌乱,似乎就要再次失去分寸。她刚向前一步,元邕已风一般来到青鸾面前,紧握住青鸾的手对叶蓁道:“山上风大,再吹着孩子,回去吧。”

也不等她说话,牵着青鸾的手径直去了溪边,叶蓁定定站着,耳边传来二人的说笑之声,就听青鸾大声道,“底下是细沙,想脱了鞋袜下去踩踩。”元邕笑道,“好,我也脱。”叶蓁紧咬了唇,溪水裹着赤脚是怎样的感觉?她从未试过。元邕从未带她踏青登山,总是她去怀王府,元邕不是在戏台上唱戏就是在街巷中闲逛,她若有什么要求,元邕倒是毫不迟疑答应,如今想来,元邕甚少主要去找她,是以他才毫不犹豫写下那般决绝的信。

叶蓁转身唤一声来人,低低嘱咐道,“那户山民,让他们搬走,离东都越远越好。”女官迟疑道,“可是殿下若想小郡主……”叶蓁摇头,“想有何用?留下终是隐患,江南淮扬之地富庶,让他们开家店铺维持生计。从今后,断了来往吧。”女官说一声是,叶蓁从颈间摘下一块玉佩,“这个分为两半,做个信物,日后总要设法接她回来的。”

说着话眸中眼泪涌了出来,回头看向溪水边的身影,若非你当初绝情,我何至如今?楚青鸾,剑已出鞘,不会因你几句话就收回,该做的我一样会做。我舍了女儿,夫君薄情,我势必要牢牢留住三郎,否则此生何趣?从幼年时就有的情分,我舍不下,也不能让他舍下。

青鸾在溪水里尽情玩闹,待出水时脚底起了褶皱,裙子湿了大半,元邕将她抱到一块大石上,二人并排躺着,任由阳光晒着衣裳,青鸾眯眼望向空中,元邕在旁脚趾碰着她的脚趾:“这一时半会儿的,珍珠赶不上来吧?就算赶上来,也找不到我们吧?”

青鸾支起身子警惕瞧着他,“想做什么?”元邕挠挠头,“这大石平滑,床榻一般,我的秘密花园中,四壁屋顶地毯之下,都是大块的白石,咱们两个与石头有缘。是吧?青鸾……”

青鸾扭头远望,树林遮挡了视线,人来人往的石阶已望不见。微笑着躺了下去头枕着双手,“你也就想想吧,光天化日的,大昭东宫后花园中,也有这样一块大石,底下躲着密密麻麻的大虫子。怀邕可记得?”元邕身子缩了一下,青鸾笑道,“难不成,你果真怕虫子吗?” 元邕用力摇头,“我才不怕,小小虫子,有何可怕?”

青鸾一笑闭了眼,“太阳晒着暖洋洋的,真舒服啊。”元邕也闭了眼,“我们睡一会儿,省的我醒着胡思乱想。”朦胧欲睡之际,就听青鸾一声大喊,“虫子,有虫子,好多的大肉虫子……”元邕从大石上一跃而起,躲在青鸾身后,从她肩头探出双眼,两手紧攥着她双肩,“哪儿呢?”

青鸾咯咯笑了起来,“原来怀邕果真怕虫子,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元邕松开她,半晌回过神说道,“才不是怕,恶心罢了。”青鸾一本正经点头,“日后敢惹我,就在你被子里放虫子。”元邕紧皱了眉头,“敢放,敢放就再不理你。”青鸾笑道,“倒要放了瞧瞧,你能多久不理我。”

元邕叹口气,“不想我元邕,被一个小丫头拿捏住,半分奈何不得。”青鸾侧躺着瞧着他笑,“怀邕这些日子可顺遂吗?”元邕点头,“也有逆境,大体顺遂,身子虽累,心中畅快。昨日里,疲惫的身子也畅快了,通体畅快。”

青鸾心不在焉哦了一声,想着国师那些话,之前的话都应验了,最后一句,终其一生死去活来,一直梗在青鸾心间,难道他会染怪病吗?又或者,他会因某种原因受尽折磨?青鸾蹙紧了眉头,兴许国师的卦象也不是事事都准,可若是准呢?

若是准,就拿我的皇后命格来护着他,无论如何,我会陪在他身边。青鸾松开眉头笑了起来,“怀邕,我真的要睡会儿了。”元邕懒洋洋道,“睡吧,青鸾睡着了,我可为所欲为。”

青鸾不理他,兀自陷入混沌,混沌中元邕在耳边自言自语,“自己给自己挖一个陷阱,要等两年,两年何其漫长。方丈自不肯重新卜卦,免得砸了自己招牌。如何做呢?”青鸾闭着眼迷迷糊糊,“兴许可拿司天监做文章。”元邕亮了眼眸,“拿星相做文章?甚妙,父皇最信星相。”说着话搬住青鸾的肩,“果真女诸葛。”青鸾揉着眼睛摇头,“前些日子看天圣皇帝与君婼公主的起居注,天圣皇帝幼年曾为星相所害,登基后擅用星相筹谋,我突然就想起来了。”

元邕嗯一声唇覆了上来,“两天已是生不如死,等两年定活不成了。由此可见,做了和尚就得一心守持,万不可开荤破戒。”青鸾噗一声笑了,“你的轻功可飞檐走壁,夜里便不敢来吗?”元邕委屈着,“一个珍珠我已惹不起,还有凶神恶煞的金定。”青鸾笑道,“金定说,会帮着我们。”

元邕欣喜不已,“不愧是侠女,比珍珠爽利多了,这个二嫂我认定了。”青鸾待要说话,唔一声吞了回去,许久听到啪得一声响,青鸾小声道,“吓了一跳呢,险些将舌头咽回去。”元邕含着笑,“青鸾如今技艺大有长进。”

青鸾酡红了脸颊,“怀邕也是呢,之前总咬疼我。”元邕不满道,“胡说,我经验丰富。”青鸾吃吃得笑,元邕笑看着她,“青鸾,我觉得吧,我们今日话说得太多,事做得太好,不许说话了。再说话,我可要恣意妄为了……”

他本是存心逗趣,不想青鸾嗯了一声,“随你,就恣意妄为好了。”元邕愣了愣,唤一声青鸾,青鸾闭了眼重重点头,“怀邕不是说了?大石如床榻,你我与石头有缘。头胎若是儿子,小名就叫石头,头胎若是女儿,就叫小虫。”元邕愣愣听着,儿子,女儿,头胎,还从没想过,呆看着青鸾道,“好名字。”青鸾抿唇一笑,带着几分狡黠的得意,元邕绽开笑容搂她入怀,“胆大包天的丫头,是我的丫头……”

一切静谧,只绿草轻舞树影微动,白云荡漾春阳渐浓,热烈得渲染出令人迷醉的春光。

90. 夏至

那日珍珠登上山顶不见了青鸾与元邕,急得好一通寻找,并惊动了金定带着府兵前来搜山,一队人马忙到夕阳西下依然不见二人身影,正咬牙切齿的时候,元邕与青鸾肩并肩登上石阶来到寺院门外。

元邕辩称是山间迷了路,金定信了,指着元邕好一通嘲笑,珍珠却从二人衣衫的褶皱上猜到什么,狐疑看着青鸾微湿的鞋袜和略显凌乱的发辫,转了几圈笑问,“姑娘头上少了一支钗。”青鸾唬得看向元邕,元邕笑看着珍珠,“林中枝繁叶茂,被挂住头发丢了吧。”

珍珠没再说什么,只是从那日起便看得紧了,将金定撵回自己房中去睡,珍珠则在青鸾床边脚踏上垫一块毛毡守着。

静王消沉了几日后,又紧盯着元邕的大业,元邕白日里忙碌,夜里来过几次,在屋顶吹埙唱曲,只要他不进屋里,怎么折腾珍珠都不管,倒是招得金定爬上屋顶,纠缠着要与他切磋轻功。

一日元邕忍不住相思,四更天进了青鸾屋中,脚下被什么一绊,就听铃声大作,珍珠警觉坐了起来怒瞪着他,元邕落荒而逃,以后夜里再不敢有所行动。

青鸾趁着春日晴好,每日到东都各处闲逛,有时悄悄去郊外废弃的校场看看金定练兵,金定黑了许多,身形更加矫健,将两千多兵丁操练得虎虎生风,明钰也由白面书生变成了黑炭,一笑露两排白牙,忙前忙后给金定做副手,金定偶尔烦闷,明钰就与她赛马,一来二去,二人骑术都大有长进。金定总嚷嚷着要跟元邕赛马,说不求比过他,只求打个平手,平手就意味着这马术练出来了。

青鸾每次去,都能瞧见校场林子边停一顶青布小轿,轿帘低垂,轿子内悄无声息,也不见轿夫,青鸾觉得诡异,有一次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谁知刚靠近些,林子里两个人闪身而出,抬了轿子就走,那两个人,是十三剑客中的两个,元邕派了他们护卫静王安危,轿子里难道是静王?

夜里青鸾对金定提起,金定摇着头笑:“每日演练都有记录,结束就有专人递过去,我与明钰也隔三差五过去求教,静王无需再来校场。”

青鸾笑道,“兴许静王想念金定,不是去看练兵,而是去看金定。就连我,看了金定练兵的英姿,都十分着迷呢。”金定就冲着青鸾眯了眼睛,站起身一脚踏在凳子上,朝着倾着身子,一把捏在青鸾脸上笑道,“小妞既看上本将军了,就嫁给本将军吧?”

青鸾捂了腮吃吃得笑,“金定学坏了。”金定笑道,“明钰也说,我如今越来越象男人了。”

笑着伸个懒腰,“累死了,睡去了啊。”青鸾唤一声金定,“静王……”金定头也不回摆摆手,声音里有些疲惫,“青鸾,这些日子前往静王府,他从不正眼看我,有什么事都是交待明钰,没有正面跟我说过话,当我是陌生人一般。有时候想想,之前整夜整夜为他揉腿,仿佛是一场梦。”

青鸾追过去拉住她手,“金定有没有觉得,明钰也很好?”金定笑起来,“明钰是很好啊,比我还黑……青鸾,如今只盼着打仗,我要带着我的兵,做大军中的急先锋,我会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青鸾斥一声休要胡说,抱着金定手臂,“金定,不必为男人要死要活的。”金定一哂,“随口说错话了,应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回头抱了一下青鸾,抱得有些紧,随即又松开,哈哈笑道,“不婆婆妈妈了,睡觉睡觉。”

光阴若流水缓缓而过,不觉荼蘼花开春尽夏至,周遭一切都浓墨重彩起来,青鸾坐在窗下冰盆旁看竹子的来信,看着看着站了起来。

护送羽长公主远嫁的队伍已经离开大昭前往乌孙,临别的时候羽长公主欢天喜地,一副脱离苦海的模样,让一直呵护妹妹的从嘉伤心感怀。从嘉正伤心的时候,芳菲求见,以前总是不见的,这次却允了,芳菲进来磕下头行了大礼,哭着说本心灰意冷想着病死倒干净了,不曾想她的三哥能平安归来,此次鬼门关走一遭,她将一切都看开了,她回忆起幼年时耳鬓厮磨的时光,从嘉不为所动,芳菲又流着泪提到年少时的美好光阴,她说若非她的偏执,她如今依然拥有两位挚友,那该是何等的满足,可就因心魔难消,她做了令自己后悔终身的事,她污了自己辱了从嘉,导致青鸾被逼走,从嘉终是动容,看着她一声长叹,回忆里那个明媚端方的女子似乎又回来了,芳菲最后说,她别无所求,只求离开皇宫,她会跟着三哥前往南瘴陪在父母亲人身边,日后再不会回到炀城来,只当没生过那个孩子,此生终老不会再见从嘉,过往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吧,芳菲哽咽着。

从嘉放走了她?青鸾手紧攥着书信,她不信芳菲会就此收手,齐王府覆灭,依她的性子,她会凶狠得报复,她会如何做?

青鸾蓦然想到太子妃贺叶蓁,前些日子大相国寺偶遇,叶蓁微笑着与她寒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不成?

青鸾琢磨着继续看信,竹子说她也疑心芳菲,可是皇上下了圣命,她也不敢非议。她说皇上十分冷淡,高高在上有几分可怕,就连跟前侍奉的无诗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伺候不周惹皇上不悦,皇上丝毫不象青鸾所说待人温和笑容迷人,她说青鸾是骗她的,为了骗着她为皇上医治头风。

想起初遇时长身玉立的少年,通身月白常服,交衽处刺绣一杆青竹,头戴白玉冠脚蹬皂靴,长眉凤眼重瞳璀璨,温和笑看着行礼的她,和煦说一声免了,青鸾心疼不已,从嘉今日如此,乃我之过,心中发沉,好半天方又拿起书信。

竹子在信末说,已派人盯着芳菲,瞧瞧她是否会老实前往南瘴。青鸾算着日子,竹子的信乃是半月前寄出,这么说芳菲已离开炀城半月,她会去往何处?青鸾不信她会老实前往南瘴,她,可是要来东都?她与叶蓁约好,一起联手对付我?

青鸾想着叶蓁意味深长的笑容,分明在说等着瞧,那么,她们会如何做?我该作何准备?青鸾一笑,要不要将芳菲拦在东都之外?还是由她入彀,短兵相接?

青鸾摇摇头,坐下写几行字,吩咐珍珠交到元邕手中。同文馆外同样守着十三剑客中的两位,随时听命于青鸾。

傍晚时分元邕来了,额头上渗着细汗,青鸾举了帕子为他擦拭着笑道,“可是骑马骑得急了?”元邕握住她手瞧着她笑,“越来越象贤妻了。”青鸾一窘,将帕子扔在了他脸上,元邕将帕子团在手中,定定瞧着青鸾微红的脸颊,回头瞧一眼门神一般的珍珠,微微叹一口气,“青鸾,我饿了。”

青鸾低了头偷笑,珍珠一听转身便吩咐用膳,不一会儿饭菜上桌,元邕稳定了心神收起了委屈,方说起芳菲,“从嘉怎么肯放了她?”青鸾说起竹子信上所言,叹口气道,“她到底是与从嘉一起长大的,最为了解从嘉,她怀孕这些日子不声不响,看来是想清楚了如何能打动从嘉,只不过她一直在等待时机。她这一出手,便击中了从嘉的软肋。”元邕点点头,“从嘉登基一年多,已深得为君之道,可还是有软肋。也好,说明他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从嘉。”

青鸾说声是啊,便半晌没有再言语,沉默着筷子动得很慢,元邕心中了然,也不说话,只等着她的情绪过去。好半天青鸾抬头深吸一口气,笑道,“如今东都泰半在怀邕掌握,芳菲就算前来,我也不怕她。”元邕瞧着她笑,“就算没有我,青鸾就怕她了吗?只是她这个人,坏主意层出不穷,还是防着点好。”

啪得一声,珍珠出手如电,拍死一只蚊子,元邕指一指珍珠,“就象这蚊子,你不理她,她钻入你屋中在你耳边嗡嗡不停,趁你不备还咬你几口,虽不致命,痒痒起来也难受。”青鸾点头,“是啊,也有蚊子咬死人的。”元邕笑道,“我已派了队伍出去,能不让她来东都,就不让她来,省得忙中添乱。只是,我会如何处置她,青鸾就别过问了。”

青鸾嗯了一声,珍珠过来给青鸾盛好汤递在面前,却不管元邕,元邕笑嘻嘻道,“珍珠,今日怎么不给我盛?”珍珠不咸不淡开口道,“芳菲的事,商量好了吧?”看元邕点头,眼睛瞪得溜圆,“听说大昭来使已抵东都,过两日也该定亲了吧?”

青鸾听了看向元邕,元邕摇头而笑,“特意将人另外安置,不想珍珠这消息来得快。”珍珠嗤了一声,“那倒不是,王爷做事自是算无遗策,不过呢,来使队伍中一名亲随是奴婢同宗的堂兄,受奴婢爹娘之托,带了一些家乡土产,今日特来看我,我便知道了。只是不明白王爷为何要瞒着我家姑娘。”

青鸾了然得笑,揶揄看向元邕,元邕诚惶诚恐,“珍珠,订亲后成亲前不能见青鸾,见不着青鸾,我会死的。”他说得分外认真,珍珠脸色和缓了些,“王爷,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元邕认真点头,“珍珠说得对,我是能躲到初几,算初几。”

珍珠又绷紧了脸,青鸾看着元邕道,“怎么?司天监那儿,不好说话?”元邕咬了牙,“那个倔老头,跟我做交易,要见一见星相泰斗,大昭太国师,太国师来与不来难说,就算来,依太国师那云游做派,怕是一年半载也到不了,大昭使臣就在那儿等着,能等吗?就算他们能等,我不能。”青鸾想了想,“要不,我去见见他?”

元邕歪头瞧着青鸾:“青鸾有何妙招?”

91. 塔尖

用过晚膳出同文馆上了马,二人共乘一骑策马踏着月色缓行,夏夜凉风吹拂,绕开灯火璀璨的街市,沿着僻静小巷往聚贤坊而来。

聚贤坊皆是官宦之家高墙大户,二人在巷口下了马,信步往里而来,司天监正的宅邸就在巷子最深处,元邕叩响门环,门人扒着门缝问一声哪位,元邕一笑:“在下怀王,元邕。”门人忙开了门客气陪笑道,“王爷,监正大人睡下了……”

元邕一只脚跨进门槛皮笑肉不笑,“叫他起来。”门人为难说道,“老爷脾气大……”元邕携了青鸾的手往里走,头也不回道,“爷的脾气更大,想来你也听过,再不去叫,爷可放火烧房子了。”

这位混账王爷的名头如雷贯耳,他可是做的出来,招呼另一名家仆去通报老爷,自己毕恭毕敬带着元邕与青鸾往客堂而来。

进了客堂,青鸾瞧着墙上字画,“瞧这陈设精妙考究,殷朝的司天监正,真正的地位似乎超过其品阶许多。”元邕笑道,“自高祖那一代,司天监卜算出天圣皇后将有六子四女以后,被世人奉若神明,急着升官发财的,都挤破了头求司天监正卜卦,这老头本就倔,被捧得脾气更大了。依我看来,分明是为当时的天圣皇后所用,巧合罢了。”

青鸾笑道,“知道也就是了,又何必说破?朝中有这样一位被奉若神明的监正,于我们有利。”元邕摇头,“我厌恶这些神神鬼鬼,没有想过要接近他,不想会求到他头上。这老头瞧出我心迫切,跟我提条件刁难我。”他说迫切,青鸾抿了唇笑,“提条件是好事,若不提条件,只是不帮忙,岂不是更难办?”元邕一笑,“青鸾说得有理。”

半盏茶功夫后,老头穿戴整齐一脸严肃迈着方步走了进来,瞧见青鸾半眯的眼睛瞬间睁大,也顾不上于元邕行礼,径直来到青鸾面前紧盯着她,青鸾落落大方,任由他瞧着笑而不语,元邕老大不乐意,一错身挡在青鸾面前,指着司天监正道,“老头,莫要为老不尊。”司天监正一把扒拉开他,“老朽头一次瞧见这样的面相,让老朽仔细瞧瞧。”

青鸾启齿笑道,“怎么?大人也看出我是皇后命格吗?”司天监正吓一跳,“皇后命格?谁说的?”青鸾笑道,“我们大昭国太国师,胥淳之。”

司天监正激动道,“小老儿倾慕先生多年,只知先生姓胥,不知其名,姑娘怎么知道?”青鸾笑道,“我乃是大昭国鸾长公主,因父母去的早,家中幼弟蒙太国师庇佑,寄居无为寺,是以与太国师常有来往。”

司天监正比手请青鸾坐,又高声吩咐点亮灯烛上香茶,元邕被冷落一旁,自己斟一盏茶,施施然在窗下坐了,沐着凉风听青鸾与司天监正交谈,刚听几句搬一把脚凳,腿放上去身子往后一仰,闭目睡了过去。

司天监正先是说起多年前曾与太国师偶遇,太国师在星相上指点于他,令他茅塞顿开,其后入司天监,多年来仕途顺遂,心中一直存感激仰慕之意,只是无缘得见引为憾事,他打算两年后辞官归乡,过几年清净日子,若是辞官前能一见太国师,则此生无憾。

随后仔细问起太国师的日常起居,听青鸾说与常人无异,养花种草烹煮药材,大为惊讶,“那样的活神仙,该是回山闭关出山云游,白日打坐修行夜里吐纳吸取日月精华,怎么会如我等庸人,做琐碎平常之事?”青鸾笑道,“太国师虽是活神仙,到底是入世的神仙,如常人一般才对啊。”司天监正头点得鸡啄米一般,“佛说出世入世,正是如此,倒是小老儿庸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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