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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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公子,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今日你敢拿大长公主和驸马开玩笑,明日是不是就敢拿陛下和端贵妃逗乐子?”齐熠脸上带笑,眼睛里却没有笑容:“你自己要犯欺君之罪,别他娘的连累我们这些无辜听众。在场的各位,你们谁乐意听郑小公子说这些无聊玩意?”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哼笑,除了郑易的六七个小伙伴们,在场其他人的目光中都带上了讥讽,似是都在嘲笑郑易的没脑子、没教养。

“大伙散了吧,省得倒霉。”有人半嘲讽半轻蔑地丢下一句,转身离去,很快厅中原本聚集的人都跟着离开,即便本来是为了换班在此稍作停歇,他们宁愿换个地方歇息,也不想和郑易待在一块。就连忠心耿耿跟着他的几个小跟班也面面相觑,目光中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他们只是觉得背靠郑易这棵大树好乘凉,没想成为十六卫的众矢之的。

察觉到自己瞬间被众人孤立的郑易,脸上出现慌乱的神色:“你们、你们…”他语无伦次,眼里恰好落入一个人离开的背影,他立即抓住时机大喊道:“赵岩,你小子陷害我!明日我便让我爹弹劾你赵家!”

赵岩看他不得人心,也懒得再和他计较,本来打算跟随众人一起离开。结果郑易突然来了这样一句,他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昔日好友:“你放狠话之前,问过郑右丞了么?”

赵家的确没有郑家“副相”的势力大,可是赵家背后站着的是明月公主。只要她一日不失圣心,他们家就没人敢动。

郑易说话,都不经过脑子的么?

齐熠听见,偷笑一声。也不做声,抬脚麻利溜了,省得把郑易那小子的仇恨拉到自己身上,他老爹睿成侯的根基可没有惠荣侯的大,惹不起郑家。赵岩余光瞥见溜得贼快的齐熠,撇了撇嘴,难得厚道地没有吱声。他心知若非今天齐熠及时赶来说了那几句话,以他当时的怒火很可能便和郑易打了起来,后果不好说。

在赵岩身上吃了瘪,郑易不甘地想在齐熠身上找回来,却发现人早就走了,而且满屋子除了他的几个跟班之外,全空了。

郑易心中蓦地涌出一种众叛亲离的巨大失落和挫败。

“五少…”他的跟班中有人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找回场子?”

郑易微微低头,沉默片刻。

“不必,赵岩等竖子,我还不放看在眼里。”

他抬起头来,冷冷一笑:“根子,还是在那个女人身上。”如果不是她冒然要在十六卫插上一脚,他怎么会混到如今的境地?

司马妧,一切都是司马妧的错!

当郑易在这边咬牙切齿痛恨司马妧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前脚溜走的齐熠,后脚踏入了顾府大门。

顾乐飞今日回府,是因为顾延泽的两个学生要来拜访。二人都是进京述职的官员,皆从河南道来。恰好四处游学的老师难得也在京中,也不在乎顾家身份敏感,抱着拜访老师的心意来了。

顾乐飞少时常听这些长辈和父亲一同论道,只是年纪渐长,以纨绔形象示人的他许久不曾参加此类活动,如今重新捡起,不知是出于何等心思。

或许,也是一种未雨绸缪。

几人品茶论道,不谈政事,只谈风月,聊得十分愉快。可是苦了齐熠,他在偏厅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顾乐飞,最后他不耐烦了,干脆抓过顾府的一个侍女:“让你们小姐来一下。”

侍女警惕:“你找我们小姐做什么?”

“大长公主托我转交她一样东西,”齐熠说谎不打草稿,指了指自己十六卫的一身官服,“难道我会骗你?”

还真是骗人。

时下男女大防不严,齐熠是顾乐飞的好友,而且这又是在自己家中,见见男客倒是可以。顾晚词听了侍女的话,半信半疑地前来,便见等得不耐烦的齐熠几步跃至她面前,急急道了一句:“耳朵凑过来。”

顾晚词面色古怪,像看疯子一样看他:“小女与齐三公子,似乎不是很熟呢。”

除了大长公主之外的女人,果然都很麻烦。齐熠懒得多言,干脆自己凑了过去,小声而且快速道:“转告小白,今日郑易诋毁你哥哥嫂嫂,和赵岩等人起了冲突,这小子心思诡谲,恐有后招,让他替殿下日后多留心此人。”若非小白早在他入十六卫之时便嘱咐他,盯着十六卫中心怀不轨之人,他才不耐烦在这里候这么久。

他的口中热气吹拂在耳上,所说之言信息量又很大,顾晚词不由愣了愣神,待她反应过来,发现齐熠已经跑了。

她吩咐侍女收了厅中残茶,嘀咕了一句:“睿成侯家的人,都像他这么没规矩么?”

第42./章

顾延泽在抚琴。

每当心绪难平的时候,他总会通过琴声聊以□。

顾乐飞站在父亲身后,默然待他一曲终了。

今日来访的二人已经离去,名义上只谈风月,暗下里却还是忍不住道了一些现下的官场情况。将于年后施行的新税法令官府不敢再收苛捐杂税,确实触及许多小集团的利益,但总体而言对百姓该是好事。可是河南道的官员们发愁的点在于税法减了百姓的税,但是每道应当上缴朝廷的税却一点不少。

剩下的那些税钱,该从何处来?

河南道还有一个特殊情况,便是许多管辖地区处于黄河下游,泥沙淤积,每年夏秋都担心下雨导致河水暴涨、黄河决堤。

这三五年运气好,没出事。故而河南道进京述职的代表纵使年年上疏修河道,朝廷这几年的态度却是越来越不重视,好像非要等到出事了才知道着急。

“明年税法改制一出,还不定要搞出什么乱子来呢。”谈起这些烦心事,二人忍不住摇头叹气。他们并非完全反对锐意改制,只是今上多疑又惯于一意孤行,听闻连圆滑老练的高相都因此事在他面前受到数次冷遇,别人就更不敢提意见了。

两人走后,顾延泽枯坐房中许久,磨墨提笔,笔锋在雪白的宣纸上空停留许久,滴下数滴墨汁,弄花了白纸,他却迟迟不下笔。

仿佛是下不了笔。

静默许久的顾乐飞此刻忽然道了一句:“上有法令,下有对策,局势未必会如他们担心的那样艰难。”

顾延泽丢了狼毫,起身长叹:“但上头的人做砸了事,代价最终却是百姓偿还!”

顾乐飞又沉默了。

顾延泽心知即便自己写了这封上疏,当今皇上也根本不会看。他的仕途早在前太子被北狄杀死的那一年就彻底断掉。

纵使心中有千般抱负,却最终只能埋头书堆,穷圣人言。

心绪难平的顾延泽端坐抚琴,一曲又一曲,皆是悲凉沉郁的调子。顾乐飞静默地立在他身后,望着父亲黑发中夹杂的根根银丝,一言不发。

世云“忠君爱国”,可是忠君与爱国常常是冲突的,莫说君主不贤,只要君臣有隙,爱国与忠君就难两全。

他的父亲终身苦闷于此,心怀忧患。

顾乐飞清楚,他和父亲不同。

他既不忠君,也不爱国。

他只忠于他自己。

“父亲若真的放不下,年后税法施行,亲自去各地看看何妨?”又是一曲终罢,顾乐飞淡淡开口:“不求对得起谁,父亲只要对得住心便可。”

顾延泽抚弦的手顿住。

他起身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儿子,忽而道:“今日他们二人来访,你许久不对此类小聚感兴趣,为何复又拾起?”

顾乐飞微微一笑,从容道:“如今儿子并非孑然一身,总得多考虑一些。”

讶然的神色从顾延泽的面上一闪而逝,他从来都明白自己这个儿子主意大得很,心中想什么连他也不知道。对于顾乐飞的这个回答,他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大长公主果是奇女子,竟能让你改变不少。”

顾乐飞微笑不语。

“不知何时,能让大长公主为我顾家传宗接代?”

没想到自己父亲的思维跳跃还挺快的。

顾乐飞的笑容瞬间出现僵硬征兆。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顾家三兄弟,就我如今还没抱上孙子。你母亲着急,每日给公主府送去补品的事我都知道,但我也不强求,关键是要大长公主乐意,”在延续子嗣这种事情上,顾延泽终于找到了父亲对儿子耳提面命的感觉,他拍拍顾乐飞的肩膀,扫了两眼儿子“魁梧”的身材,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实在不行…就忍忍,少吃点吧?”

连亲生父亲都觉得自己儿子这副身材,是不可能获得英明神武的大长公主芳心的,对外的“恩爱”形象,肯定有猫腻。

虽然他知道儿子很有才华,但是如今的女子亦重颜色,他当年家贫,是靠着一副好样貌才娶到出自名门的崔氏。大长公主纵横沙场数年,见过的男人车载斗量,什么种类都有,比闺阁女子不好糊弄多了,儿子这么胖墩墩的,怎么有竞争力呢?

什么?

心灵美?

心灵美也不能帮忙生孩子啊。

顾延泽一时陷入一个做父亲的人应有的各种鸡毛蒜皮的忧虑之中。

顾乐飞斜了斜肩膀,躲开父亲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僵笑道:“我与殿下的事情,不劳父亲挂心。儿子告辞。”

眼见一贯不动如山的儿子难得变了脸色,几乎是有些急迫地想要离开,顾延泽弯了弯唇角,终于找到一些为人父的快/感。倒也没说什么阻拦的话,径自放他走了。

本来很正经的一场对话,莫名其妙歪了楼,顾乐飞郁闷地匆匆往府外去,半途上却被顾晚词给拦住。

“哥哥,刚才齐三公子来过,见你许久不出来,他便让我转告你几句话,自己先行离开。”顾晚词一面说着,一面看顾乐飞脸上神情,总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不知道父亲和他说了什么?

“何事?”

“是关于皇嫂的。”顾晚词说着踮起脚尖,小声在顾乐飞耳边转述了齐熠的话。眼见哥哥眯了眯眼,神色不明,顾晚词有些担忧地问:“我也听闻过郑小公子的霸道名声,如今他爹颇得帝宠,风头正健,皇嫂会不会有麻烦?”虽然最初她有些女儿家的小怨气,可是自从皇嫂一场赏菊宴秒杀明月公主,搞出风靡镐京的诡异血晕妆之后,她就彻底崇拜上了皇嫂。

“不足为惧。”顾乐飞回了四个字,然后便不再就此事说什么。反倒回头上下打量几眼顾晚词,眼神诡异,看得顾晚词心里发毛:“哥,你怎么了?”

顾乐飞收回目光,淡淡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莫要成天想着那不切实际的高大郎,早些选个良人出嫁,省得变成没人要的老姑娘。”

顾晚词脸色一白,气道:“顾小白!你说什么!谁是老姑娘!”

一生起气来,她就喜欢直呼自己哥哥那丢脸的小名。

顾乐飞回她一个温和无辜的笑容:“你。”说完,抬脚走了。

*

连续几日都来送点心的胖驸马,给每日轮换在校场训练的十六卫子弟留下深刻印象。有人开始琢磨,是不是应该趁这个死胖子在场的时候挑衅一下,邀他下来比试一番,好让他在大长公主面前丢个脸?

毕竟大家都觉得这个满身肥肉的家伙站在尊敬的大长公主身边,真是十分碍眼,碍眼至极呢。

所以,虽然包括符扬在内的各个西北边兵教头们已经告诉过这些人,驸马是个“灵活的胖子”,想让他下面子,不是很容易的事。

偏偏十六卫最近的挑战欲很旺盛,哪里有困难就要往哪上。既然教头都说这胖子不好对付,他们就更想对付了。

可是天不遂人意,正当这群人摩拳擦掌想法子的时候,隔日的校场上,却没了胖驸马的身影。

不仅隔日没有,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了。

一定是被我们杀气腾腾的眼神吓跑了,深感失落的十六卫子弟们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察觉到的司马妧也觉得很奇怪,虽然他去送点心这件事就很奇怪,可是毫无理由地停止,同样也很奇怪。

“小白,你今天怎么没有来校场?”归府后的大长公主殿下主动问道。

“最近临近年末,府中事多,况且我也不好总是打搅你练兵。”顾乐飞笑眯眯地一边说着,一边将火盆里的烤红薯扒拉出来,一时香味四溢,这种难以形容的香味比肉香味还要诱人。他亲自戴手套剥下皮,把香喷喷热乎乎的红心红薯放在碟子上,又递给她一支小银勺:“尝尝,当心烫。”

司马妧也被这种香气诱惑,吃了一口,两眼都亮了:“好甜呢!”

“喜欢就好。”顾乐飞笑呵呵道,望着她大快朵颐的模样,他心觉十分满足,并不想告诉她,自己之所以不去校场,是听完了那场冲突的全过程后下的决定。

郑易的话,的确说得非常难听,可是难保在场的人口中不言、心中也有同样的想法。

无论她怎么觉得他胖胖的很好,旁人并不这样看,她如今正是在南衙十六卫立威的关键时刻,他不愿坏了她几个月的努力。

那些人即使自己没用,背景却很可观,如若都齐心向着她,那可是非常强大的一股力量。

莫要让自己破坏了她在十六卫子弟中的形象。

而郑易那边,他已经把顾玩派了出去,再加上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做眼线,时时盯着他的举动。不怕他出阴谋诡计,就怕他不发难,不然怎么有机会将他清除出南衙十六卫?

至于他自己…

冬日的斜阳照进屋内,身边的女子一脸愉悦地品尝一个小小的红薯,表情是纯然的快乐。阳光打在她脸上,细细的绒毛泛着金光,无限美好。

顾乐飞低头望向地上拉长的两个影子,在斜阳的照射下他的影子被拉长,看起来瘦了很多,只是依然比她的身体体积大太多。

但是他不能瘦下来。

一来,她太引人注目,而顾家也始终是司马诚心中特殊的警惕所在,任何骤然的变化,都会影响到目前的平静生活。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顾乐飞始终认为,如今这副胖墩墩的模样,是他在她跟前做任何事都畅通无阻的唯一凭仗。

如果真的没了满身肥膘,在她眼里,他也就和其他人,没有两样了。

第43./章

“这是何物?”

顾乐飞两指捏起桌上摆着的一个小纸包、纸包只有半根手指的长宽,厚度较薄,看不出里头包了什么东西。

“公子,郑易近来除了请武师教他阵法外,确实没有其他异动,”顾玩苦着一张脸,“您让我再探郑家人的其他异常,我找了找去,也只有王太医这件事很奇怪了。”

“王太医?”

“郑易乃郑青阳原配留下的最后一个儿子,自小养在父亲膝下,故而十分受宠,和继室李氏的关系极差。可是昨日李氏动了胎气,请来宫中太医,郑易居然主动嘘寒问暖,在李氏屋中待了半个时辰有余。”

顾玩说完之后,面色更苦:“公子,这回小的真是以身犯险了,你知道要易容成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多不难么?内宅阴私颇多,皆是捕风捉影,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出这条异常来。”

虽然有技能在身,但是做这种事情还是头一遭,业务工作不熟练,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

顾乐飞失笑:“别叫苦,公子我给你涨工钱还不成?日后恐怕还有做这种事的时候,如今多熟悉熟悉,也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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