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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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秋荻一怔，有些失神，随即坚定道：“我是为了他好，他会明白的。”小弟虽然嘴上不说，但她知道谢晓峰的抛弃给他带来了心理阴影，她不希望小弟活在仇恨和痛苦之中。

谢晓峰道：“但他迟早会知道我没死的消息。”

“起码他不知道你是阿吉，如果你以后都不见他的话。”慕容秋荻道。

“你觉得那可能么？”谢晓峰在江湖上是何等有名的人物，小弟总有一天会见到的。慕容秋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总希望能拖着。谢晓峰看着慕容秋荻思虑重重的模样，不由苦笑一声，轻声道：“秋荻，我想见他。”

“后果，我承担。”

听见他这么说，慕容秋荻并不觉得松了口气，但她也知道，谢晓峰决定要做的事——很难更改，她便也只得道：“到时候你别后悔。”

“秋荻，”谢晓峰望进慕容秋荻的眼里，唤了她一声，顿了顿，他忽然问，“你不恨我吗？”

——小弟是那样恨我。那你呢？

之前他从不提起，如今突然问出来，慕容秋荻不由愣了一会，她轻轻叹了口气，垂下长长的睫毛，低声道：“恨不恨，又有什么用呢？”

“我现在只想和小弟一起好好过日子，过去的就过去了，记着那些事，我总觉得太辛苦，”慕容秋荻掀开帘子，望着外面越来越黯淡的天色，缓声道，“人总是要向前看。”

爱是一种感情，恨也是一种感情，爱与恨，皆出于对一个人的牵挂，因爱生恨，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羁绊。

报复只会折磨双方，只有忘记，才是解脱。退一步，海阔天空。

看着她平静中略带惆怅的表情，谢晓峰忍不住追问：“你恨过我吗？”

“恨过，那个时候我对小弟很不好，我也恨他，因为他是你的孩子，后来才觉得那样傻死了，他是我生下来的，你说他该和谁更亲？”慕容秋荻自嘲地笑了笑，侧过头，看着谢晓峰，难得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谢晓峰，你既然已经忘记了我们母子十年，那不如一直忘下去吧。”

不要在她过得越来越好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再次搅乱她的生活。

谢晓峰猛地握了握拳，嗓子有些发紧：“我从未忘记过你。”过了片刻，他迟疑着道：“如果当年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孩子，我…”

他会如何？娶她吗？

谢晓峰发觉自己无法再说下去。

“你不会娶我的，有没有小弟都一样，”慕容秋荻望向他的目光清澈而平静，她温言道，“我知道，你不会对我这样一个女人负责，哪怕我为你生了孩子。”

谢晓峰忍不住反驳：“那是以前！”

慕容秋荻勉强笑了一下，看着他，问道：“那现在呢？”

“我…”谢晓峰刚说了一个字，就紧紧抿住嘴，不说话了。

“你这人真是很讨厌，没事挑起这种话题做什么，逗我玩么，”慕容秋荻叹了口气，补充道，“所以我才不想看见你。”

“你会知道的，”谢晓峰说，“很快，你会知道我的态度。”

慕容秋荻觉得这句话很是莫名其妙，她看了他一眼，道：“我对你如今什么态度没兴趣，你只要知道我对你什么态度就行了。”

什么态度？巴不得世上没他这个人的态度。

“你会有兴趣的，”谢晓峰忽然笑了一下，再次强调道，“你一定会有兴趣。”

慕容秋荻皱了皱眉，张口正欲说话，听见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声，她心中一动，推了车门急急探出头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赫然有两个人正策马朝她的方向赶来。

“小弟！”慕容秋荻忍不住大声叫出来，车夫闻言立即勒马停车，车还没停稳，慕容秋荻就跳下车，提着裙子朝前面小跑起来。

“娘！娘！”看见慕容秋荻从马车里露出脸来，小弟兴奋不已，拿着鞭子的那只手拼命挥舞，唯恐慕容秋荻看不见他。

“吁！”

随着马儿一声长嘶，小弟从马上一跃而下，对着慕容秋荻就扑过去紧紧抱住。

“娘！我回来了！”小弟搂着秋荻的脖子，一边蹭一边带着鼻音小声说道，那情景那语气，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慕容秋荻蹲下来抱着小弟，摸着他的头，软声道：“路上还好？”

“恩，”小弟用力地点点头，忽然想起来和他一道来的少年被他晾在了一边，连忙抬头指着少年道，“开诚担心我，特地送我过来！”

“慕容小姐。”铁开诚牵着两匹马，站在不远的地方，对着秋荻很规矩地行了个礼。

慕容秋荻站起身，牵着小弟走过去，笑着也摸了摸铁开诚的头，道：“中奇叔叔和家父平辈论交，你唤我一声阿姐也不算错。”

“那我岂不是比他小一辈！”小弟又想起来自己该叫铁开诚“叔叔”，脸色顿时就青了。

慕容秋荻轻轻敲了一下小弟的脑瓜，失笑道：“那我也没有办法。”

“慕容…姐，”铁开诚僵硬地喊出这个称呼，拘谨道，“我已经把明曦安全送到，我就先回去了，家父还在等我。”说罢就要牵着马离开。

“等一下，”慕容秋荻按住铁开诚的肩，柔声道，“你同我们一起坐马车罢，现在赶回去不安全。”此时若铁开诚一人赶回辛城，路上说不定会碰上竹叶青的人，难保他们不会扣下铁开诚拷问小弟的情况。

铁开诚大致明白辛城可能有的状况，他也想到路上会有的潜在危险，便点了点头。

“阿吉叔叔！”小弟此刻突然大叫道。刚才顾着拥抱自家娘亲，没空注意周遭情况，这时候他才发现，马车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一身朴素干净的青衣，眼神明亮锐利，嘴角含笑，负手而立，似乎已经在那里看着自己看了很久。小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看见阿吉，当即放了母亲的手，跑过去和谢晓峰说话。

感觉到手掌一凉，下一秒就见小弟一边叫着“阿吉叔叔”一边朝谢晓峰扑过去，慕容秋荻知道自己脸上此刻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慕容姐？”铁开诚第二次已经能很顺溜地叫出来，见慕容秋荻站在那里迟迟没动静，他不由喊了她一声。

慕容秋荻回头轻轻拍了拍铁开诚的肩，微笑道：“把马给我的手下，我们上车去。”

谢晓峰在慕容秋荻下车后，他也跟着下了车，本来他也很想过去看看小弟，但看见他们母子亲密地又抱又说话的时候，他的步子怎么都挪不动。

他就像个外人。

谢晓峰一个人站在那儿，忽然就想，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秋荻那般高兴的样子了，他没料到，她居然等不及小弟骑马过来，下了车提着裙子就跑。

那一瞬间，他觉得她仿佛又回复了少女时代那跳脱鲜活的性子。

上一次他见到这样的她，是在那个疯狂的夜晚，他带着她，策马狂奔，迎着呼啸的狂风，一路绝尘，风中只留下她银铃般的笑声，肆意张狂。那夜，他们私奔。

一晃十年，却如在昨日。

谢晓峰凝视着那对母子的身影，怔怔出神，心中有一种柔软而酸胀的感觉在慢慢发酵，胀得他心口微微发闷，呼吸不能。那种感觉，陌生得紧——练剑﹑杀人﹑美酒珍馐﹑丝竹管弦﹑赌场一掷千金﹑少女的烟视媚行﹑□的妩媚妖娆…谢晓峰的过去精彩得不能更精彩，但他却找不到一个对应的词来形容他此刻的感觉。

谢晓峰没想到小弟看见他的那一刻，眼神会那么晶亮，晶亮得摄人。摸着小弟的头，微笑着低头看小弟扬起高兴的小脸，他觉得甜蜜又苦涩。

小弟越是对他好，他越不敢让小弟知道他的身份。

“娘，你怎么不告诉我阿吉叔叔在这里？”见着慕容秋荻和铁开诚走过来，小弟撒娇一般地扑过去拉住慕容秋荻的手，侧头看向铁开诚，有些得意又故作低调道，“开诚，这是阿吉叔叔，他教过我一段时间的功夫！阿吉叔叔的剑术非常厉害，一云叔叔和仇二先生联手都打不过他！”

茅一云是七星塘的嫡传大弟子，仇二单挑江南十大名剑中的七位而不败，这两人联手居然打不过眼前这个男人？！

铁开诚少年老成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惊讶的裂缝，他望着谢晓峰，目光灼灼。

真想知道，夺命十三剑能不能打败他。铁开诚使剑的右手蠢蠢欲动。

慕容秋荻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不由心下暗叹，果然到哪里都有人想挑战谢晓峰，不过她可不觉得现下这种情况适合打架，便开口道：“开诚，小弟，都上车去罢。”

上马车的时候，慕容秋荻和谢晓峰擦肩而过，她轻轻说了一句——

“演好你的阿吉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觉得这个封面怎么样，我自己做的~

第二十六章

26、第二十六章

马车里骤然多挤进两个人,虽然都还是身量不足的少年，但空间还是一下子小了很多。

但小弟似乎对现在这样的状况很满意,他可以左边靠着自家娘亲,右边挨着铁开诚,伸伸腿就够得到对面坐着的阿吉叔叔。走镖走了几个月，他有太多的见闻和感想迫不及待地要和娘亲分享，而每次说完一段后，他下意识会看一看阿吉叔叔,看到这个男人鼓励的目光，他心中又会涌起无限的激动之情。

车内气氛太美好，小弟忍不住暗暗希望这辆马车能一直这样行驶下去。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母亲却是如坐针毡。

慕容秋荻心里怎么想,除了谢晓峰,大概没人看得出来。谢晓峰明明知道慕容秋荻一点都不喜欢现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尤其是小弟对他那么亲昵的样子，他知道她绝对不会愿意看见。但见着慕容秋荻眼里偶尔闪过那一丝轻微的不情愿，谢晓峰发现自己居然会觉得很愉快。

坐在一旁的铁开诚则一直惦记着谢晓峰那“茅一云和仇二先生联手都打不过”的身手，可他每次向谢晓峰提问的时候，都被慕容秋荻横插一句，四两拨千斤地顶了回去。次数多了，铁开诚心中不禁暗暗疑惑，为何慕容秋荻不欲他对‘阿吉叔叔’的剑法多做探究？

难道这个人的剑法有什么奇怪之处？

亦或是这个人的身份太过特殊，深究他的剑法便会得知他的身份，而慕容秋荻不愿意让他的身份暴露？

铁开诚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大，他将江湖成名人物中能打败茅大和仇二联手的人在心里暗暗罗列了一遍，发现在目前活着的人当中，真的找不出一个既厉害又符合眼前这个男人的年龄和相貌的。

——这人究竟是谁？

铁开诚按捺下心中最大的疑问，将目光投向了小弟。因为此时，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慕容明曦既然知道此人的厉害，为什么没有更进一步追查此人的真正身份？难道明曦真的相信此人就叫“阿吉”？一个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连姓氏都没有的绝世高手？

明曦到底怎么想的？

铁开诚的问题很多，但他都没有问。

马车里四个人，四种心思。

入夜。

本来该找客栈住店歇息，虽然一路上不见什么城镇，但零星的小客栈还是有的。不过慕容秋荻在接到一份飞鸽传书后，立即吩咐马夫“往前走，不要停”，这举动颇为耐人寻味。

夜晚看不清道，虽然车上挂着灯，但可视范围依旧不大，护卫们在这样的情况下骑马，虽然夜视能力都不错，但走久了，也渐渐感觉疲惫﹑眼睛酸胀干涩。

漫天的火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

只是一瞬间的事，道路两旁的山林里树丛里忽然竖起了一排排燃得正旺的火把，走习惯昏暗夜路的护卫们都下意识捂了眼睛，因为那火焰太过刺眼。

下一秒就是刀光剑影。

“有埋伏！”

“保护夫人！”

护卫们拔刀大喊。

而此时，车内的慕容秋荻摸了摸小弟的头，对他和铁开诚说：“呆在车厢里，别出去。”

没想到小弟却摇头道：“娘，我想去看。”

慕容秋荻皱了皱眉，正欲严辞拒绝，在一旁的谢晓峰却开口道：“让他去，我在他这个年龄早就…”

“早就什么？”铁开诚难得好奇地追问。

早就单挑游龙剑客华少坤﹑绿林大豪白云城﹑点苍七剑﹑华山掌门…这其中，有败者，更有死者，谢晓峰在小弟这个年岁，早已开了不知多少回杀戒。

因此谢王孙曾经说他，这一生什么都好，就是杀戮太重。

谢晓峰自然不可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只是对铁开诚淡淡笑了笑，闭口不言。

慕容秋荻却很明白他的意思，她想了想，觉得小弟见见这种大场面也好，对谢晓峰道：“你和他们一起出去。”保护小弟和铁开诚。

谢晓峰颌首：“好。”

话音未落，慕容秋荻已经迅速钻出车门，跳上车顶，顺势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几乎是在同时，山林中响起无数的呼哨声与之回应，而那打起的火把忽然一个接一个地灭了。

每灭一个火把，就证明少了一个敌人。

迎着夜风，慕容秋荻的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她凌然站在车顶，持剑而立，高高在上，看上去似乎完全成了袭击者和刺杀者的活靶子。

可惜没有一个人能近得了她的身。

尸体围绕着马车几乎要形成一个圈。

刀光，剑影，火光，毒烟，鲜血，惨叫，尸体，断肢…活脱脱一幕人间地狱。

竹叶青就是在这样的场面下走到了慕容秋荻的面前，如今的竹叶青，已不是那个温雅瘦削的男人，他凭借手中的刀支撑身体，身上的血痕道道，有的深及见骨，一只眼受了伤，半张脸被鲜血浸染，显得尤为骇人。除了他，后面还有十余名曾经的天一阁成员以及黑杀的人，全部用锁链穿了琵琶骨。

“启禀阁主，叶青竹等人带到！”东一﹑西一﹑南一﹑北一，四人齐齐抱拳大声道。

慕容秋荻的剑已闻到了血气，但剑身依旧很干净，她提着这把剑，一步步走到了竹叶青面前。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慕容秋荻将剑最锋利的地方对准了他的心口，淡淡扫视了他背后那群天一阁的叛徒，其中就有北六，北六察觉慕容秋荻对准他的目光，慌忙伏身下去，禁不住呼喊：“夫人饶命！”

“呵呵…”竹叶青似乎根本不在乎慕容秋荻手上那把马上就可以要了他命的剑，他半跪在地上，倚着刀，吃力地抬起头，用那仅剩的一只眼凝视着慕容秋荻，痴痴地直笑。

慕容秋荻看着他怪异的反应，微微蹙眉，道：“你很聪明，我本来以为你真的会在辛城设埋伏。”

“咳咳…”竹叶青笑得用力了些，咳了几口血出来，他捂住疼痛的部位，嘶哑道，“辛城没有你，抓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哦？！”慕容秋荻挑眉，“你就这么想杀我？”竹叶青避开辛城的众多目标而选择突袭她，的确是一招好棋，若不是那封由卧底传出的情报，她绝对不会在让东一他们紧急召集人马从辛城赶过来，那么现在被俘的或许就是她。

“我从未想过杀你，”竹叶青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他凝望着慕容秋荻在火光照耀下的脸庞，柔声道，“我做阁主，你依然还能继续当你的夫人，有什么不好？我会什么都依着你…”

“叶叔叔，”小弟的声音从竹叶青背后传来，虽然用着敬称，但那声音冰凉得犹如一条蜿蜒爬过的蛇，“叶叔叔，死到临头，你还惦记着我娘！”只听‘砰’地一声，小弟一脚将竹叶青踹翻在地，目光嫌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恨恨道：“你配么！”

“呵呵呵…”竹叶青倒向一侧的地上爬不起来，他蜷缩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小弟，忽然露出毒蛇一般的笑意，他瞥了一眼站在小弟身后的那个男人，随即轻轻道，“慕容明曦，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该不会真以为那个阿吉是挑粪的吧，恩？”声音不大，吐字却清晰无比。

小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不等众人反应，竹叶青已经很快地把要说的话接着说完：“谢晓峰，你儿子要是知道你的身份，他会怎么样呢？”说完，他将目光对准小弟身后站着的那个男人，“哈哈”地笑起来，笑声恶毒而狞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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