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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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言澜有些了然了。

蔚岚不是三殿下的人,那必然是其他殿下的,他杀的都是苏城的嫡系,蔚岚是打算用他当一把刀,砍掉苏城的左膀右臂。

嵇韶是他的恩人,嵇韶本就是太子的人,他舍命杀张程这些人,未尝也不是做了这样的考虑。可是他动手,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他不由得笑了:“言某既然动手杀人,就没想过要活着。陈鹤生和张程我自有办法,魏世子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干涉太多便是。”

“言澜,”蔚岚冷下声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瞧瞧你的手段,不就是个江湖莽夫杀人吗?江晓楚臣身份地位,张云楠没有防备,沈秋和也是因为有我做依仗,剩下的陈鹤生和张程,你倒是告诉我,除了舍了一身剐去鱼死网破,你倒是有什么法子?!”

“你画下思归,不就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就是想让你父亲的案子旧事重提,你就算把他们全杀了,你父亲的案子就翻得过来了?!”

蔚岚的话说在言澜心坎上,他动了动眉目,蔚岚继续道:“我也不和你多说,你先同我回侯府去。你自己走或者我动手,你选!你要执意和我动手也行,我马上就抓了你,然后去抓嵇韶,窝藏钦犯,我看他这辈子怎么毁在你手里!”

“你无耻!”言澜终于怒骂出声,蔚岚神色淡然,看着他手里的剑,怒道:“把剑给我扔了!”

言澜抿了抿唇,却是回身一划,瞬间杀了周边一直跟着沈秋和的四个侍卫。

而后将剑插入鞘中,走到蔚岚身边来。蔚岚让人清了现场,便立刻带着人撤了。她派人保护沈秋和等人的事情,都是悄悄做的,只有沈秋和和他身边几个侍卫知道,就是怕打草惊蛇,吓到了凶手。如今倒也是件好事,谁也不能说沈秋和死在她蔚岚眼皮子低下。

蔚岚带着言澜回了长信侯府,单独拨了一间房给言澜,让人上了饭菜之后,坐到言澜对面,敲着桌面道:“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言澜没怎么想,他是个快意恩仇的,和上辈子的言澜一个性子。

别人杀了他家人,他就杀了对方,死的都是朝中大员,他又留了思归这样明显的线索,等他死后,顺着思归往下查,自然会翻出他爹当年的案子。

蔚岚听得怒从中起。

听听,当年的言澜怕就是这么愚蠢的想,所以她千方百计把他救出来,让他保命,他二话不说就去埋伏皇帝,死了还不忘怕牵连她,自己把自己的容貌全毁了,谁都认不出来。

蔚岚听着言澜一脸坦然说着自己的计划和杀人过程,气得手抖,差点没有一巴掌抽过去。

好在她记得这个是这辈子的言澜。

不过她想,上辈子,言澜那时候大约也是和这个言澜想得一模一样,一点没顾念过她,更没顾念过自己的妻子。

他们总想着,自己死了就是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却从来没想过会让别人陷入怎样的愧疚与绝望。

哪怕后来蔚岚位极人臣,帮言澜报了仇,却都日日夜夜,无法摆脱二十岁那年监斩言家的噩梦。

言澜细细说着自己的人生历程,当年他满门被斩,父亲将证据交给了奶娘,奶娘用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换了他跑出来,回了娘家。结果却被自己哥哥绑了卖给人当了妾室,被人打死了了。而七岁的自己也被他哥哥卖近了妓院当小厮。本来是要当龟公的,结果过去了人家专业人士一看他长得好,就立刻转手卖到了南风馆。

他虽年少,但也机警,被卖前将证据埋在了东街柳树下,然后就被带走了。他始终记得自己的侯门子弟,那时候南风馆里请了教养师父教他们东西,他就去学剑舞,明着是剑舞,暗地里偷偷就跟着那师父学剑。后来又自己买了些医术学毒。他的确有些天分,没有人教,凭着自己也做到了现在。

十五岁的时候,馆里让他挂牌,他差点把客人杀了,本来是打算强行逃脱的,结果被惜才的嵇韶卖了回去。嵇韶喜欢他的琴艺,将他引以为知己,作为一个朋友十分大方,他拿着这些钱财,又正儿八经去拜了一个擅毒的江湖师父,学了这么多年,师父说他已经可以出师了,他便出来动了手。

“你倒是挑了个好时机。”蔚岚冷笑出声来,她上任他杀人,倒是好的很。

“那也是听说魏世子当了刑部侍郎,”言澜嗤笑了一声,用筷子夹了块大肉放进嘴里,慢慢道:“见过了大人,我便想着,我爹的案子是有望的。”

“嵇韶知道你做这些吗?”蔚岚见他彻底放开了,盘腿坐下来,言澜严肃了神色,冷道:“他是我恩人,我怎会牵连他?他不知道。”

“那谢子臣呢,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蔚岚直接开口。

知道言澜是凶手后,蔚岚左思右想,都觉得谢子臣太过可疑了。

他一向是个爱吃醋的,王曦带他去喝酒,他都要朝廷上参王曦一本。但是对言澜,他却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半分醋意来。

而他们游湖那天,也太过巧合了。谢子臣一时兴起带她游玩,就能遇到凶手杀人,不早不晚,简直像是算好时辰去的。

如果说这些都是偶然,那么她没有思绪时,谢子臣还会提醒他去问自己父亲,这一切,明明是他早就知道的。

所以他与言澜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然而听了蔚岚的话,言澜却是愣了愣:“谢御史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蔚岚微微一呆,随后便冷下神色来:“你与谢御史并不认识?”

“不认识。”

“那你杀人一事被人发现了,还是有其他人知道?”

“这绝不可能!”言澜放下酒杯来,冷声道:“我做事谨慎,每一次都是谋划好细细检查过的。唯独你这次出现得太过突然,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查到我的?”

是谢子臣带她游湖找到了他的痕迹,是谢子臣提醒她去找她父亲得知的真相。

游湖找到的证据,等花店老板一回来,口供一对,加上大理寺查到的口供,就能在她父亲不作证出面的情况下给言澜定罪。

而她父亲提供的真相,则是她能迅速找到言澜的突破口。

这个案子是谢子臣送到她手边的,哪怕她不需要谢子臣其实也在接近真相了,可不可否认的是,哪怕她稍微愚钝些,有谢子臣引导,这个案子也会查出来。

所以他近日一点都不担心…

往事开始浮现在蔚岚脑海里,她串联起来时颇为惊讶的发现,谢子臣似乎总有这样一种未卜先知的能力。

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庶子,他就知道谢杰要向他动手,不但规避了谢杰所有阴谋,甚至还联合他干掉了谢杰。如果说这是宅邸阴私,那后来他知道太子被刺故意营救太子,自己大伯二伯埋伏她父亲,徐城水利案谢子臣也似乎提前知道六月时徐城会遭百年大雨…

蔚岚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一个人打探消息,插暗桩暗线这个很正常,可是人毕竟是人,不是神,消息到底能灵通到什么地步,毕竟是有极限的。

哪怕她可以当谢子臣就是一个消息灵通极了的人,可是连六个月后天要不要暴雨,这种事情也是他能打探到的吗?

蔚岚沉默着并不说话,言澜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出声道:“世子?”

“嗯?”蔚岚回过神来,看向言澜,吩咐道:“你先在我侯府躲着,近期不要出去,嵇韶那边我会派人过去说的,就说你被我借走了。你父亲的事,你不要担心,我们从长计议。他的案子不能就是几条人命就填补过去了。张程死得容易,可是他死了,你父亲就清白了吗?”

言澜听着蔚岚的话,神色深沉,蔚岚心里挂着事,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准备一下明天的事宜吧。”

说着,蔚岚就走了出去。刚走出门,蔚岚便觉得寒风迎面扑来,她顿了步子,看着庭院的桃花。

这个春天,有些过长了。

“世子?”染墨担心出声,蔚岚回了头,却是道:“长裴在谢子臣身边如何?”

长裴这个人,是当年她安插在谢子臣身边的暗桩,他当年从谢子臣商铺的伙计做起,经过挑选之后,逐步升成了如今谢子臣手下办事的一把好手。她当年也就是习惯性在京城各大世家里安插人手,却是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会用到长裴的。

染墨听到蔚岚提起这个在谢子臣身边的人,不由得也是愣了愣,随后回道:“如今办的不错,已经是谢公子的亲信了。”

“让他留个时间,我要见他一面。”

蔚岚丢了这么一句,染墨应下声来。而后蔚岚回了屋中,独自坐着,一言不发。

谢子臣有事瞒着她,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其实谁没有点秘密,她自己也瞒了谢子臣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可是她心里终究是有那么几分隔阂的。

如果谢子臣坦坦荡荡同她说了,她或许不会这么难受。可谢子臣总她说,他们要互相信任,他全心全意信任她,一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全心全意信任他的人,却日日夜夜怀抱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与她同枕而眠,蔚岚心里不由得有些发寒。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谢子臣是一个极好的主君,在从北方回来之前,她都很难将谢子臣作为枕边人考虑,便是因为这个人有时候让她觉得害怕,她同他在一起,虽然省心,却也会觉得防备。这个人心思叵测,又善于隐忍伪装,哪里又能知道,他说这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归根到底,他与她骨子里,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

她可以虚情假意骗皇帝,骗苏城,那谁又知道,谢子臣不是骗她呢?

当年她是侯府世子,他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子,她身上有值得他图谋的东西;

如今他们看似平起平坐,可是桓衡的七十万军名义上却是护着她的,她在,也就等于北方的态度,依旧是他在图谋的。

平日里蔚岚不愿意深想这些,可是一想,她便觉得有些停不下来了。

外面传来谢子臣的脚步声,她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心态和呼吸,等谢子臣进门来,她睁开眼,又是笑意盈盈道:“子臣回来了?”

谢子臣脱了木屐,应了声,进屋解了披风,将笏板放在桌面上,一面做事一面道:“听说你今天带了个人回来,案子查清了吧?”

“子臣觉得,我查清没查清呢?”

蔚岚仿佛是在调笑,谢子臣面色不变,却是胸有成竹道:“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了,阿岚此刻还有心情同我调笑,我猜必然是查清了吧。”

他说的有理有据,可是面上表情却是十分笃定。蔚岚叹了口气,摇头道:“子臣猜错了,在下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听到这话,谢子臣微微一顿,仿佛有些不解,下意识就道:“你不是守着沈秋和了吗?”

蔚岚眼中晦暗不明,面上却是有了几分惋惜:“我想着沈大人是个谨慎的,便去守着张大人去了…”

“你…”谢子臣憋了口气,似乎是完全没想到蔚岚会这么做,一时竟是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他之前明明就暗示过蔚岚好好守着沈秋和,他知道蔚岚一向是个聪明的,却没想到这次掉了链子。

谢子臣想了想,最后道:“那你想到如何应对了吗?”

皇上说明天找到凶手,找不到,蔚岚多少是要受牵连的。蔚岚点点头,却是没说什么。

她有心护着言澜,那自然是想办法的,她年少的时候,就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好好蛰伏,等后来和那些人撕惯了,便知道,朝堂上每一次的事儿,都是一把刀,想护着谁,就想想这把刀要怎么用。

谢子臣既然早知道言澜是凶手,却没有立刻点出来,未尝没有让言澜再多杀几个的意思在里面,毕竟言澜这一次针对的都是三皇子的嫡系。

言澜是杀不了张程和陈鹤生的,这两只老狐狸可不比前面的小喽啰,谢子臣大概也是知道,所以在让在杀了沈秋和后,蔚岚抓住言澜,让言澜最后一次发光发热,为蔚岚的仕途铺路。

当然,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什么弯弯道道,蔚岚一时想不明白,她闭着眼睛沉思,思索着要如何用这把刀。

她是不能出面主动扯这桩案子的,毕竟,她名义上是苏城的人。

她得找个人,把这桩案子捅出来,要杀张程这批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个人下手要够狠,要逼得苏城不得不弃了张程和陈鹤生。然后她再给苏城想个办法,重拾圣心,一打一捧,这才能巩固她在苏城心里的位置。

可是,风险太大了。

蔚岚闭着眼睛,此刻就去动张程和陈鹤生,风险太大,苏城是个疑心病重的,动作太大,怕是会引起苏城的怀疑,而且一下失去了户部和兵部,以及在御林军中的爪牙,她不禁有点担心,苏城会不会疯狂反扑。

但这世上的事不去做永远是不知道的,她在刀尖上舔血这种事,已经做了太多年了。虽然有风险,可是成功了,便是一举三得。既帮太子斩去了苏城的左膀右臂,又能得到苏城的宠信,还能救下言澜。

若是如今她放任不管,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还会折进去一个言澜。

她不兵行险着,明日要么将言澜交出去,要么皇帝就能找到借口,将她从刑部侍郎的位置上拉下来。

想清楚后,蔚岚便起身来,同谢子臣道:“我出去一下。”

“这么晚了…”谢子臣不由得皱起眉头,蔚岚却是没有回头,直接往言澜的屋里走去。

到了言澜的屋门外,她站在门口,径直道:“你说你父亲当年留了证据,证据可还在。”

“在。”言澜已经歇下了,听得他的声音,他从夜里起了身,拉开大门,他低头看着面前的青年,严肃道:“世子是决心帮我。”

“是。”蔚岚直接道:“你证据有什么?”

“当年边境将士签了名的血书口供,一开始和张程等人往来的信件,我父亲清点军饷时的账目以及在场人的口供,还有兵部一些人当初和我父亲往来信件中也有透露此事。这些东西,都在。”

蔚岚点了点头,淡道:“你等着,到你出现的时候,你就出现,到时候别怂。”

“我怂?”言澜挑了眉。蔚岚直接转身,去了三皇子府。

苏城被她半夜打扰觉得很不耐烦,看着面前人神情郑重,不由得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尚书死了。”蔚岚直接开口,苏城愣了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蔚岚说得沈尚书是谁。这朝中也就一个户部尚书沈秋和姓沈,他气得直接跳起来,杯子狠狠摔到地上,指着蔚岚便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蔚岚抬眼,一双漂亮的眼里落满了灯火。

苏城忽地想起来,那年所有人都看自己笑话,就她带着伤冲进大殿,不顾盛怒将他抱出来的时候。

他年岁渐长,脾气也越发大了,可是看着面前这个人,那份心又始终按不下去,他理智回来几分,心里却也是又怒又急。

沈秋和没了,也就等于户部没了,苏城两大依仗,一来右相上官国成是他的舅舅,皇后是她的母亲,二来就是张程、沈秋和、陈鹤生这三人算他半个岳丈,而大理寺卿王源又是他的人。有这些人在,朝廷半壁江山就在他手里,骤然失了一个户部尚书,苏城疼得整个人都快抽了。

“谁杀的?查出来没。”

苏城捡回了一些神智,沈秋和没了,明天要是蔚岚查不出这个案子,估计也是要从刑部侍郎这个位置上下来了,折了一个沈秋和,不能再折一个蔚岚。

见蔚岚跪了下来,苏城心道不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连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臣查出来真相,但明日,臣不能说!”

“你说清楚!这个关头,你还同我卖什么关子?!”

“杀人的是永昌侯府的旧人,具体是谁,蔚岚还在查。可是蔚岚知道了一件旧事,当年张尚书、沈尚书、张侍郎、连同中郎将陈鹤生、大理寺江晓、楚臣,制造了一起惊天冤案,害永昌侯府被平三族,如今十五年过去,永昌侯府旧人回来复仇,此案若是再查,势必牵连当年旧事,到时候,怕是对殿下不利。”

“你说什么?”苏城现在简直想把这批人抓来一耳刮一耳刮子的抽,他已经失了一个御史张怀盛了,如今突然听到这么一份名单,他简直觉得,他手下的人大概都是一批脑袋进水的。

好好当官不好吗?就算不好好当官,做事就不能做干净点?都被平了三族的人,过了十五年还能回来兴风作浪,这批人简直是一批蠢货!

“他们当年,是为了什么陷害永昌侯?”

“当年永昌侯弃城导致大楚战败的根本原因,是他们贪污了原本拨给永昌侯的军饷,导致整个白城根本无力作战。永昌侯到盛京来告御状,他们怕东窗事发,就先告了永昌侯,紧接着陈鹤生当年是永昌侯手下副将,他做伪证,楚臣江晓将永昌侯屈打成招,一手办下了这桩案子。”

蔚岚跪在地上,恭敬回答。苏城闭着眼睛,听着这些话,他慢慢冷静了。

这样的大案,是决计不能认,更不能让人知晓的。贪什么不好?贪污军饷。当年大楚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为了那场战役,桓松能成为北方一霸?朝廷能如此式微?

就为了一城军饷…陷整个南方于如此境地,别说他父皇,就是他自己,都想宰了张程和陈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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