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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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做, 魏世子知道吗?!”言澜提高了声音,谢子臣将奏章往手边一砸,怒道:“你还敢和我提她?!你知道你惹了多□□烦吗?!”

言澜冷笑出声来:“我为我父亲报仇, 也是惹麻烦了?魏世子义薄云天,和你这种狗官哪里能一样?”

听到言澜的话,谢子臣气得笑出声来,他觉得自己和这种傻子没有什么计较的必要,捡起奏章来,重新开始看奏章,言澜上下打量着谢子臣,突然道:“谢御史,你是不是喜欢魏世子啊?”

“闭嘴。”

“那你就是喜欢,你这么着急押送我过去,是不是怕魏世子看上我?”

“闭嘴。”

“谢御史…”

谢子臣二话没说,直接卸了言澜的下巴,言澜痛得抽气,怒视着对方。谢子臣重拾奏折,觉得世界安静了很多。

马车眼看着快到大理寺,突然就停了下来,谢子臣骤起眉头,便听外面传来染墨的声音道:“谢大人,回去吧。”

言澜眼睛亮起来,谢子臣捏紧了手里的奏章,想了片刻,却是掀开了车帘,染墨既然来了,蔚岚自然是知晓追了过来,没想到蔚岚会来得这样快,谢子臣一时到有些无措了。蔚岚当街拦他,他若还要强硬带着谢子臣回去,那必然是要起冲突的,到时候引了其他官员来,他要怎么说?

言澜是要犯,蔚岚包庇他?

他之所以送言澜过来,就是想将这件事的名头按在蔚岚身上,蔚岚主动送了言澜到大理寺来,然后他再和苏城联手,将言澜的案子和张程的案子分开。只要太子这边不追究,张程的案子其实可以很轻易处理掉,而言澜悄无声息处死,也翻不出多大的浪。

怕就怕,言澜不死,蔚岚帮着他把案子闹大,闹大后,三皇子一派肯定是要力保张程的,到时候三皇子怕是会把底牌亮出来,太子和他鱼死网破,谁都捞不到好。

张程的案子,最好是留到太子羽翼丰满去闹才好,如今刑部大理寺全是苏城的人,去闹张程的案子,万一被倒打一耙还是小事,怕就怕苏城不管不顾起来,乱咬人。

谢子臣一时进退维艰,然而出了门,却没有看见蔚岚,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家世子呢?”

“世子带伤来追谢大人,”染墨声音里有些不满:“路上不慎落马,如今已经回府了。”

“她怎样了?!”谢子臣听到蔚岚落马,其他事也顾不上了,忙追问道:“可有大碍。”

“奴才没有跟回去,并不知道。”染墨手握在剑上,看着对面的谢子臣和谢铜,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可世子同奴才说,若今日谢御史执意不放过言公子,那得从奴才的尸体上踏过去。若谢御史真的从奴才尸体上踏过去,世子爷,必会为奴才报仇。”

听到这话,谢子臣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整个人因愤怒颤抖起来:“她同你说的?”

染墨面色不变,拔出剑来,却是问:“谢大人是要回去看望世子,还是去大理寺?”

谢子臣没说话,他盯紧了染墨的剑。

染墨的话,必然是蔚岚的意思,而她为了一个言澜,居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他谢子臣,竟是连一个琴师都不如吗?

巨大的羞辱涌了上来,可他保持了最后一份冷静。

蔚岚不是这样的人。她的感情从来如此难得,桓衡陪了她多少年?她有这份感情,他能理解,也能接受。可这个言澜呢?!

就这么突然冒出来的人,他凭什么?!

所以不可能,决计不可能。这个言澜与蔚岚,必然有着什么牵扯,他得问清楚。如果真的是蔚岚很重要的人…

那仍它盛京风起云涌,他也认了。

谢子臣慢慢冷静下来,他抬眼看向染墨,冷声道:“把你的剑收起来,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说完,他坐回马车,抬手合上了言澜的下巴,直接道:“你和魏世子到底什么关系?”

言澜吃了亏,也不敢乱说话了,“嘶嘶”抽着冷气,不满道:“什么关系?见过几面,她欣赏我跳舞弹琴,没了。”

谢子臣皱起眉头来:“你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言澜坦荡开口,但想想,他又道:“但我觉得,魏世子看我,并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一位故人。”

“故人?”谢子臣觉得,这个理由似乎要合理很多。言澜与蔚岚身份相隔太远,他们人生交集的可能性太小了。言澜点点头,眼里全是沉思:“她对那位故人,似乎很是愧疚。”

谢子臣没说话,继续道:“你说她喜欢看你跳舞…”

“谢御史,”言澜笑了笑:“我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魏世子,你也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来,但是问太多,我也不会回答了。”

谢子臣点点头,表示理解,如果言澜对他知无不言,他心中才是忧虑。

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回了长信侯府,谢子臣匆匆赶到蔚岚的房屋,结果就看见侍女将血水一盆盆端出来。

林夏正在房里施针,蔚岚的外伤都已经处理好了,但是她撞到了脑子,又发起了高烧,情况不是很好。

谢子臣看见那血水就愣了,他本来以为说蔚岚落马只是哄他回来的手段,以蔚岚的骑术,估计不是什么大事,结果瞧见这场景,不由得立刻提起心来,冲进卧室道:“她怎么了?!”

“谢大人!”林夏提高了声音,有些不耐烦道:“且安静些!”

谢子臣屏住呼吸,看着林夏施针。林夏头上带了冷汗,她也有些担心了,蔚岚常年服用压制女性特征的药物,又在战场上耗了那么多年,看着健健康康的,其实骨子底子早就坏了许多了。

她不是没劝过,可蔚岚从来觉得,女人顶天立地,这点小事怕什么。而且,窝窝囊囊活着几十年,不如潇洒活过十几年。林夏理解她,她自己也是这么干着的,可她没有想过,这场病会爆发得这么突然。

蔚岚看着是被打了板子,是落了马,可其实是她的底子撑不住了,集体爆发出来的一次而已。她是大夫,她太清楚如果三两下弄不好,会是什么结果。

林夏握着银针的手里全是汗,额头上也带了冷汗,迟迟不敢下针。

谢子臣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提了起来。林夏如今已是太医署顶尖的太医,如果她都觉得棘手,蔚岚怕是性命堪忧。

他不敢说话,突然间懊恼起来。知道蔚岚是这么格脾气,和她争执什么?不就是和苏城们正面刚上,谁怕谁啊?他有什么好怂的,干就干啊!大不了让徐福毒死皇帝,把王凝在边境的军队悄悄招回来,直接登基把苏城砍了!

他心中一时之间无数的想法。魏华赶紧来,看见林夏的模样就知道不好,他上前去,用帕子给林夏抹了额头的汗,温柔道:“别担心,阿岚身体很好的,你放心下针。”

林夏抬起头来,她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和蔚岚所背负的,哪怕魏华理解,却永远不能明白。

每天吃着药,裹着身体,时时刻刻担心,只为了有一个公平的机会,能追逐自己的梦想。

她有一个理解她的魏华,蔚岚呢?

她没有,她从来只有她自己。哪怕谢子臣,口口声声说着爱着她,可是一旦知道她是女人,怕也是只是满心想着如何圈禁她。

毕竟,除了魏华,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混在一群男人堆里和别人拉拉扯扯。谢子臣这样高傲、拥有这样强烈独占欲的男人,蔚岚是个男人,和王曦们勾肩搭背,他虽然不满,但也说不了什么。但蔚岚如果是个女人,还要去和王曦们喝酒畅饮,蓄养歌姬呢?

林夏握着针,心里突然有那么点难受。她是一个男女平等时代来的人,能遇到尊重自己的魏华,已经足够了,她不像蔚岚,她没有什么醉酒夜宿的爱好,也没有什么蓄养歌姬的风流。可是蔚岚是一个女尊男卑时代来的人,她每一次妥协,都是在折断自己本身的棱角。她已经在无数次低头,如果说真的有一天,让她无法去和王曦们喝酒聊天,无法完成她认为的“正常人际交往”,她大概才是将自己,真正自杀于这个时代。

“没事。”林夏哑着声音,将针扎了进去。扎了针,喂了药,蔚岚总算稳定下来。林夏也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来,吩咐旁边人道:“不要随便给她换衣服,以免邪风入体,把衣服掖到手臂上,小腿上方,一夜用酒不停擦拭,她除了手臂和小腿以及头,其他地方都不能随便碰,尤其是脖颈和前胸,我都埋了针在里面。”

吩咐这些,主要还是为了提防谢子臣这些人乱碰到蔚岚,如今蔚岚昏睡,谢子臣横起来还真的没有人压得住他。

听林夏的话,谢子臣点了点头,忙道:“她没事吧?”

“明早高烧退了,就没事了。”林夏看了蔚岚一眼,下去给人拿药。

谢子臣也顾不上其他事了,让人把言澜压了下去,而后便守在蔚岚身边。

她头发散开来,平日会故意描绘的眉毛也失了颜色。他知道她一向不满意自己像女人一样的长相,总是想着办法让自己看上去英气一点。此刻露出她本来面目来,谢子臣心里又酸又疼。

这个人明明像姑娘一样柔弱的模样,怎么就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倔强的心呢?

他从旁边人手里拿了用冰水扭来的帕子放在头上,亲自为她擦拭身体,她只露出手臂和小腿来,却都能看见上面的伤痕。

他突然有那么写怨恨长信侯了,一个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这样年幼就上了战场,却挣这满门荣耀呢?他父亲虽然因他是格庶子不善待他,可却也能撑起整个家来。

“阿岚…”他声音沙哑,伸手附上她的面容:“是我不好。”

他也没什么资格怪长信侯的,当年他看见这个少年,满心满意,想的不也是利用吗?

“你快点好起来,”他给她擦着手臂,慢慢道:“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她不会这么无缘无故对言澜好的,她这个人,喜欢你就是喜欢,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她只要清楚自己要什么,也不会故意去耍弄你。

是他被愤怒蒙了眼睛,明明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性格的,为什么还要同他计较?

谢子臣一直守着她,凡事都亲力亲为,等到夜深了,他让人都退了下去,自己安安静静守着她。

她发高烧发得严重了,他也没有法子,半夜里她似乎做了梦,被梦魇住了,眼泪流个不停。

蔚岚梦见自己上辈子,小的时候她跌跌撞撞学走路,言澜在她前面拍手,笑着说:“阿岚,过来,过来。”

十四岁那年,言澜在宫宴上跳剑舞,一舞动人城,那个从边境来的小将军看得目瞪口呆,红着脸和她说:“蔚大人,这位公子,叫什么?”,她骄傲的仰起头来,笑着说:“这是言澜。”

十六岁那年,她家族斗争失利,独自去了边关,在战场厮杀之时,有一把剑猛地横扫了她周边一圈人,她瞪大了眼睛,看见对方满身带血,喊出一声:“言澜。”

十八岁那年,她退了言澜的亲事,帮着她的好友,当年那个小江花容去给言澜提亲,然后背着言澜进了花轿,承诺他——我是你妹妹,一辈子都是。

二十岁那年,言家获罪,她位大理寺卿,一手翻出了所有证据,将言家满门送上断头台。监斩的前一夜,她将言澜从牢里换了出来,她同他说:“言澜,我会为你报仇,你等我。”

而那个一贯张扬意气的青年,却是冷漠着脸,一言不发。那年下了很大的雪,他站在她面前,对行了个大礼。

“这是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他沙哑开口,慢慢道:“你杀我族人,却救我性命,两相抵消,蔚大人,我不会恨你,亦不会找你寻仇。只是至此之后,我与蔚大人,恩怨两清。”

那天雪下得特别大,他穿着单薄的衣衫,转身离开。

她最好的姐妹花容死了,言家死了。言澜失踪,两年后,他的尸体挂在城楼之上,她却不敢相认。

她只能暗中让人将他尸体卸下来,在黑暗中抱住他,哭得撕心裂肺。

那样的绝望和愧疚卷席而来,一瞬之间,她仿佛还是在二十二岁。漫天大雪,她抱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声一声,喊着言澜。

“言澜…言澜…”她抽噎出声,谢子臣拿她没有办法,他轻叫着她的名字,想让她醒过来:“阿岚,你醒醒。”

“对不起…对不起…”她拼命说着,眼泪不停流下来,谢子臣不由得微微愣住,蔚岚同他一样,一直是个善于遮掩情绪的人,如此巨大的情绪起伏,证明她叫着的这个言澜,该是她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人才对。

“言澜是谁?”他不由得出声问她。蔚岚烧得糊涂了,隐约听到言澜问她,言澜是谁。

“是我的哥哥…”她沙哑开口:“言澜,你一直,是我哥哥…”

陪着她长大的是他,被家族抛弃时义无反顾帮助她的,是他。饶是亲生兄妹的感情,亦不过就是如此了。

谢子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随即蔚岚又激动起来。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样用力,她语速极快,仿佛随时会错失什么:“你别走,言澜,别去…别杀陛下…我帮你…大理寺卿我不当了,丞相的位置我也不要了,我不当蔚家少家主,我帮你!”

“活下去…”

“活下去…”她痛哭出声来,而谢子臣呆呆看着她,脑中满是震惊。

大理寺卿?

什么叫做大理寺卿她不当了,她当过大理寺卿吗?

丞相的位置她不要了,蔚家少家主…

蔚家是侯府,继承人都是叫世子,少家主这种说法,都是在世家之中。

谢子臣呆呆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人,一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他是一个重新活过的人,那么蔚岚呢?

回想起上辈子长信侯府魏华的人生,这个很快就没落了的侯府,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这个侯府,就是蔚岚一个人撑起来的,就是因为这个人,才走到了今天。他回来了,但也不该影响到一个与他无关的侯府。

谢子臣自认自己是个聪明人,可回想自己当年来,十二岁是个什么样子?再聪明,似乎也很难像蔚岚一样,策划着上了战场,不但打了胜仗,还解决北方官场上各种人际经营。

有些才能是天生的,比如对战场的敏锐度。可有些东西,却是不经历时光打磨,不可能有的,比如做人。

谢子臣回想起自己和蔚岚的交往,他已经是四十岁的人,和王曦们交往的时候,始终是怀着一种看小辈的态度。可唯独与蔚岚,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对手,一个盟友,一个与自己相当的人。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肯定着他这个荒谬的想法,他不由得出声试探:“阿岚,你是哪国人?”

阿岚,你是哪国人?

有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蔚岚抱着言澜的尸体,有些茫然。

谁在问她?

她是哪国人?她生于何地,长于何方?

“大梁…”

她是大梁第一贵族蔚家的少家主,是大梁最年轻、最优秀的丞相。

大梁,她好想回家。

谢子臣听到这个国家,脑中如有惊雷劈过。

她果然…果然不是当年的魏华!

大梁,这是什么国家?谢子臣脑中拼命回想,却都发现,他所有认知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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