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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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笑着应声,郝佳佳又埋头趴在了他的怀里乱蹭着脑袋撒娇道:“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庄淇正往这边看着,刚才被郝佳佳赶了一边去了,也不知道他们俩在咬耳朵咬了些什么,但是郝佳佳看他的目光实在是让他有些后脊发凉。见单青正在看自己,庄淇挑着下巴用口型问:“睡了吗?”

答应了郝佳佳,单青抱着走到庄淇身边说了郝佳佳的想法,庄淇瞬间哭丧下了脸。好在庄淇的床是双人床,三个人挤在一起还不算很挤。

郝佳佳刚洗了澡,跟团肉包子似的香喷喷的躺在两个人中间。庄淇和单青一人一边撑着头在个她讲笑话,小姑娘面瘫脸崩塌,听着听着就笑着睡着了。

听着郝佳佳呼吸声越来越沉,庄淇抬头看着单青叫了他一声:“单青。”

单青刚抬头看他,下巴就被箍住,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唇上。脸微微有些泛红,单青睁着发亮的眼睛看着庄淇,心里一小股暖流在缓缓流淌。

勾起唇角,男人的笑容温暖而舒适,声音还如记忆里般那样的好听。

“晚安。”

“晚安。”

一夜无梦睡到天亮,单青睁开眼,郝佳佳和庄淇已经起床了。揉了揉眉头,单青起床去洗漱。收拾好从楼上下去,就看到沙发上庄政正抱着郝佳佳在逗她玩。

庄淇和庄政很像,但是两人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庄政以前在国内时是公务员,气质成熟内敛,稳重大气。十几年不见,庄政并没有多大的变化。眉眼间少了些严肃,多了些温和与慈祥。

荷兰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单青笑着跟庄政打了个招呼,庄政笑着点头。看到单青,郝佳佳从庄政身上刺溜窜下来,扑到单青怀里说:“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单叔叔刚来你就让他做你厨师啊?”舒先森戳了他的腮帮子一下,见王潮也从楼上下来后,笑着起身说:“庄淇和叶宇工作去了。你和你庄叔叔先聊会,我去做饭。”

单青想要去帮忙,庄政却拦住他,笑着说:“没事,咱好久没见了,随便聊聊。”

说是随便聊聊,单青却有些紧张。他感觉这个“聊”,应该不是那么随便。

果然,庄政开口就问:“你和庄淇在一起,想过以后要在哪里定居了么?荷兰还是中国?”

第64章

单青其实想过这个问题,庄淇父母亲都在荷兰,他父母虽然在中国,但是基本不联系。这样看来,两人以后定居荷兰的理由貌似更站得住脚些。

这样决定的话,就要他来到这个他一无所知的国家待一辈子。

如果定居了荷兰,他的人生规划是什么?他在中国的一切又该怎么办?单青在遇到疤条子以前,以为自己对上一世眷恋没有多么深切。但是当他和疤条子聊着汽车组装配件,站在修车厂门口,那种归属感是那么强烈。

这让他知道,有些东西是随着记忆印在骨头里的。就算他不去刻意的想,临时把感觉遗忘了,但等他看到熟悉的东西时,身体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你去为你看到的东西回忆着过去。回忆着回忆着,就感动了。

他对上一世的眷恋,就如同他现在对中国的眷恋一般。所以让他现在下决心来荷兰过一辈子,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见单青沉默着不说话,庄政不在意地笑了笑解释道:“如果觉得苦恼,咱们就以后再谈。主要是我年纪大了,就想着关心这个问题。”

被他这么一说,单青的心情一坠。

吃过饭,单青帮舒先森收拾餐桌。去厨房洗碗的时候,舒先森笑着说:“过会我领着你们出去转转吧,阿姆斯特丹是水城,景色不亚于威尼斯。”

“先森!”客厅里庄政的声音响起,舒先森应了一声。

庄政抱着郝佳佳过来,对他说:“我过会有的会,你跟我一起去。”

“一定要我去吗?”舒先森无奈地问。“我本来想带着单青出去逛逛来着。”

看到庄政脸上的为难,单青赶紧说:“你们忙就好,不用管我。”

舒先森不以为意,将洗好的碗递给他擦干净说:“你确定?在家可是很无聊的。”

“爷爷你上次带着我去玩过,我领着叔叔和哥哥出去玩吧。”郝佳佳自告奋勇地说。

刮了她的鼻子以下,舒先森调侃道:“不会将他们领丢了吧?”

郝佳佳气鼓鼓地说:“丢了我再赔你俩!”

几个人相视一笑,单青笑着想,郝佳佳还真是招人喜欢。这才来了几天,就让舒先森和庄政爱不释手了。

庄政和舒先森去开会,郝佳佳领着单青和王潮出了门。

人们一提到荷兰,就想到这是个自由、宽容、开放之都。这三个词,形容的恰到好处。阿姆斯特丹的街头,形形色色的人混杂在一起,却不显突兀,看上去井然而有序。

郝佳佳领着单青他们去街头单车店租了两辆单车,单青自己一辆,王潮载着郝佳佳,三个人在小巷和木桥上骑行,以一个异乡人的眼光看着这个异域城市里的景色。

路上遇到很多人,这些人的表情都很安详平淡,仿佛对这个熙熙攘攘的市井见怪不怪。

“这样特色鲜明的国家,才能培养出真正的艺术家吧。”这是王潮一路骑车看过来产生的感想。

“庄叔叔算艺术家吗?”郝佳佳拿着马克笔在王潮的后背上边画着乌龟边面瘫着脸问。

单青看着她调皮的样子,笑起来说:“一个开照相馆的,算什么艺术家。”

单青一说完,三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单青想,也正是荷兰的这种味道才能养出庄淇那自由散漫的性子。如果自己以后来了,也会被荷兰改变么?

“丹”是大把的意思,阿姆斯特丹如舒先森所说是座水城,河网纵横交错,木桥横架在运河两岸,将荷兰连成一个整体。三人从桥上经过木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特别愉悦动人。运河两边是荷兰独特的建筑,这是荷兰的传统民居。细长的窗户窄小的门,尖尖的屋顶还有五花八门装饰的山墙。有几个人正在搬家,东西挂在窗子旁边的挂钩上,通过窗户传送大物件进去。

王潮停下车子在一座建筑前,疑惑地问:“他们这的门怎么这么小啊?搬家也太不方便了。”

“爷爷说,当时荷兰征税看的是门面的大小。门口大的征税多,门口小的征税少。所以他们都把门弄的这么小,仅供一个人通过,然后将窗子弄得相对较大,还安置了挂钩,可以用来运动东西。”郝佳佳头头是道地说完,特逼视地添了一句:“这你都不知道。”

王潮:“…”

郝佳佳转头问单青:“叔叔,咱们去还了单车去坐玻璃船吧。”

运河上有很多“船屋”,郝佳佳说的玻璃船是阿姆斯特丹运河上的旅游船,四周架有玻璃,专供游客乘坐。玻璃船顺着运河缓缓行驶,能将阿姆斯特丹逛个遍。上次舒先森带着她坐着玩,她还没坐够就到站了,今天一定要再坐一次。

小姑娘提了要求,单青欣然同意。谁料,三个人刚还了单车,郝佳佳又变卦了,跑到运河边旁的一家饰品店去了。

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木鞋和风车模型不规则地摆放着。从这一堆东西里挑出自己喜欢的,拿着买就行了。

店主是个胖胖的荷兰妇女,见到顾客上来,热情地说了句荷兰语。郝佳佳来这几天学了点荷兰语,能听她说的是欢迎。

郝佳佳跑着去在一堆木鞋里面挑着好看的鞋子,王潮则去看风车模型去了。荷兰是风车之乡,风车模型做的巧妙而精致,是很好的纪念品,他想买个给李昭然带回去。

两个人挑好东西要付钱的时候,问题出来了。刚才去单车店租单车,店主是个会说英语的荷兰人。而现在这个店主,只会说荷兰语。单青说英语她根本听不懂,顿时,三人犯了难。

正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中年人,冲着店主说了几句后,转头用中文对单青说了价钱,王潮赶紧付了钱。

“我叫钱天。”在单青和他道谢的时候,钱天伸手和他握手自我介绍。

钱天三十岁左右,长相挺平凡,但是人很热情。

“单青。”单青笑着报了自己的名字,和钱天握了手。

“你们是来荷兰游玩的吗?”钱天问,说完笑着邀请道:“那是我的船屋,不介意的话,上去坐坐吧。”

船屋就荡在岸边,钱天这么热情地邀请他,他也不好意思拒绝。而郝佳佳已经命令王潮抱着她上去了,单青无奈,说了声“打扰了”上了船屋。

船屋里的摆设很新奇,叮叮当当带着江南水乡的感觉。单青来回打量了一下,问钱天:“你是哪里人?”

出门遇老乡,这是最让人高兴的事情了。就算两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冲是来自一个地方的,那种亲切感就贴上来了。

“苏州。”钱天给他倒了杯茶,是纯正的中国绿茶。

袅袅香气扑打在脸上,单青坐在船上有种回家了的感觉。正要转身问钱天些什么,钱天却支起画板,说了句:“别动。”

单青斜眼瞟了一下,笑了笑说:“你是画家?”

“画家不敢当,一技傍身用来糊口罢了。你是哪里人?”钱天专注地看着画着,嘴上还不忘问道。

“北方的一座城市,沙尘特别大。”单青说,“荷兰比那里要好很多。”

淡笑一声,钱天摇了摇头,感慨地说:“你再多待几天,就会想那里的沙尘了。”

“你来荷兰…就是为了谋生?”单青问道。

画很快就画好了,钱天吹了两下让笔墨干一干,笑着说:“不是。”

“那是…”单青还没问完,钱天就将手上的画递给了他。

是用毛笔画的中国画,而且是大写意。单青的身子被几笔勾勒出来,五官也是轻点几下而已,而这么寥寥几笔,却将单青的神韵描绘得淋漓尽致,可见画手的技术是多么纯熟。单青不自觉地赞叹了起来。

荷兰是梵高的故乡,单青还以为钱天会给他画油画呢。

“如你所见,将中国画发扬光大。”钱天挑了挑眉说。

这时候,郝佳佳和王潮也跑过来了,看着画,两人都发出惊叹声。单青笑着调侃道:“真是雄伟大志。”

“对啊,所以要在这船上漂泊很多年。”钱天说着说着有些感怀,“阿姆斯特丹这么多条运河,去没有一条是通往中国的。”

钱天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单青没有多问,怕触到人家的伤心事。

见单青不说话了,钱天回过神来歉意一笑说:“我一直在这,你们有什么不懂地问我就好。”

“叔叔我饿了。”郝佳佳趴在单青大腿上仰着肉嘟嘟的脸说。小孩子吃得少又活蹦乱跳的,早就把早饭消化干净了。

看了看时间,钱天笑着说:“正好到了吃饭的点了,我领你们去唐人街吃吧。”

单青也没有拒绝,领着王潮和郝佳佳尾随着钱天上了岸。上岸后,将手里的郝佳佳递给王潮抱着,单青给庄淇打了个电话。

“喂。”庄淇正在画摄影展的草稿图,累得声音有些哑。

“我们去唐人街吃饭,你一起来吗?”单青问。

“唐人街吗?”庄淇沉声问道。最后,放下笔笑着说:“行,跟我说地点。”

单青还没问钱天地点,叶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说中午请我们聚餐,忘了么?”

庄淇忙得焦头烂额,确实把这事给忘了。叶宇给他的新策划很好,为了表示谢意,他要请叶宇工作室里的人吃顿饭来着。

猛然想起这件事,看看办公室里忙着的人正在看他,庄淇笑了笑说:“那去唐人街吃不是一样么?”

“咱们早上举手表决已经订好吃饭地点了,你中午就换,也太没礼貌了吧?”叶宇咄咄逼人地说。

“得!”没等庄淇说话,单青挑眉说了句:“我们三个去吃就行,你忙工作就行。”

如果只是跟叶宇一起吃饭的话,他肯定要拉他过来,但是要是全工作室一起聚餐的话,这样变了吃饭地点确实不大好。

“嗯,那好。”庄淇答应了。“晚上我回家吃饭,挂了。”

挂掉电话,庄淇瞟了叶宇一眼,叶宇正扬着下巴倔强地看着他。庄淇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画图,一句话都没说。

被这样无视,叶宇脸色不好,“砰”得一声关上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第65章

单青以为钱天请他去的中国餐厅会是中国人开的,但是没想到餐厅老板竟然是一个法国人。看到单青眼中的讶异,钱天介绍说:“这是我丈夫,高新。”

见钱天带着朋友来,高新很高兴。他的身材很魁梧,留着一团长卷胡子,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像胖乎乎的招财猫。他汉语说的很流畅,说话的时候胡子一抖一抖的,郝佳佳的眼睛一直随着他的动作在眨。

看到小姑娘看自己,高新笑眯眯地拿粗大的手指刮了刮她的脸问:“在看什么呢?”

被王潮抱着,郝佳佳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高新的胡子,问道:“你这胡子真的还是假的?”

在场的人都是一笑,高新伸手要抱抱小姑娘,郝佳佳看着他那比自己身子还要粗的胳膊,往王潮怀里缩了缩。

“哈哈。”看到郝佳佳的动作,高新也不恼,他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扬着下巴凑到郝佳佳面前说:“你亲手试试是不是真的。”

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郝佳佳对着胡子揪了一下,高新夸张地喊痛,小姑娘吓得手一下子缩回来,眼巴巴地看着高新。

“你一揪我就这么痛,相信这是真的了吧?”高新笑眯眯地说。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啊,你痛不痛只有你自己知道。”郝佳佳不受骗,面瘫着脸说。

几人又被逗笑了,高新给他们安排好位置,说钱天领着朋友来,他要亲手做这顿午餐。

窗户旁边永远是就餐最佳的位置,吃着饭还能欣赏到外面的风景,当真是最愉快的了。荷兰人对午餐不怎么在乎,餐厅中午没几个人。这家餐厅的设计很雅致,题字屏风,花雕桌椅,还有淡雅的山水画将这里的环境衬托的很清幽。不用想,肯定是钱天设计的。钱天是个很淡的人,像水一样,但是却能包罗万象。

钱天就坐在自己身边,单青扭头问他:“高新会做中餐?”

“我以为你会问我他怎么是我丈夫。”钱天淡淡笑起来,然后说道:“我们是在中国认识的,他当时在中国学做中国菜。”

倒了杯茶,单青对他们的故事很感兴趣,钱天也就继续说起来。

“他当时在一家中式餐厅学,我在餐厅外摆摊画画。开始没什么交集,后来他让我给他画了幅肖像,说喜欢。然后,他就拿他做的中国菜让我尝,我是尝着他的菜一点点爱上他的。”

“他是故意的?”单青笑着挑眉问。

“嗯。”钱天没有否认,“爱情就是一点一点渗透进来,等你习惯上这种感觉时,回过头在想以前的自己,才发现自己爱上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生活了。”

不是什么浪漫的故事,但是却真实地让人感动。钱天的最后一句话,让单青感触特别深,而王潮也不禁抬头看了钱天一眼。

正在这时,高新端着小甜点过来了。手臂自然而然地放在钱天肩上,高新将甜点递给了郝佳佳。面对精致的小甜点,郝佳佳洋溢着高兴地笑说:“谢谢叔叔。”

高新很高兴地笑起来,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继续去忙了。郝佳佳低头拿着刀切下一块甜点,用叉子弄好送到王潮嘴巴钱问:“你要不要吃?”

甜点都送到嘴边了还问他吃不吃,王潮不禁笑着揉她的脑袋说:“好啊。”

谁料,他刚一张嘴,郝佳佳将甜点精准地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王潮:“…”

鼓着腮帮子嚼着,郝佳佳话都不说清楚了:“你说要就给你,我又不是你妈,凭什么惯着你啊?”

“我要不是你哥,我才不惯着你!”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王潮的笑容一敛,转身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想起王彦,王潮眼睛有些发涩。王彦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单青一直说他没事,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一根弦绷着,根本放不开。

郝佳佳不知道王潮发生了什么事,没事人似的吃着自己的甜点。脚突然被踢了一下,郝佳佳迷茫抬头,单青看了她一眼,冲着王潮努了努嘴。郝佳佳这才察觉到王潮似乎不高兴了。

难道是她闹得太过了?郝佳佳眨了眨眼,小腿往王潮腿上一搭,王潮手撑着脸转头看窗外,没转头。郝佳佳从他胳膊下一钻,跟泥鳅似的坐在了王潮的怀里,怕她掉下去,王潮无奈地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伸手抱住了她。

面对着面坐在王潮的怀里,郝佳佳拿着甜点递到王潮嘴边,嘟着嘴巴撒娇道:“哥哥你吃啊!”

王潮笑了笑,张开嘴,甜味在味蕾上晕开,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抵着郝佳佳的额头,王潮说:“谢谢佳佳。”

嘿嘿一笑,郝佳佳转头俏皮地冲着单青眨了一下眼:任务完成。

看着两人这么温馨的小互动,钱天有些羡慕地说:“有孩子真好。”

“你们没想收养孩子么?”看两人都挺喜欢孩子的,为什么不收养个?

钱天眉头微微皱了皱,淡淡地说:“收养哪里是那么容易,这事儿,看缘分吧。”说完,钱天话锋一转,看着单青说:“我从见到,你的眉头似乎就没舒展开过,有什么烦心事么?”

钱天这人活的很细致,一些细微的事情他都能明察秋毫。单青也没再隐瞒,问他:“你在荷兰,怎么样?”

或许有这么一位引路人告诉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后,会对他下决定起着重要的作用。

“如你所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快乐。”钱天耸肩说道。

单青没有说话,而是又看了钱天一眼。

被这样看着,钱天抿唇笑了笑,再抬头,眼睛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色。

“但是,终究是异乡人。你可能不知道,当我在船上听到有人说汉语的时候,那种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就像是在沙漠中踽踽独行了不知多久,突然发现了一片湖泊。”

不是一滴水,而是一片湖泊,能慰藉他所有饥渴的一片湖泊。

“有时候,我回国。国内的环境你知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人头皮发麻。科学研究说,每隔着两个认识的人之间相隔不过六个人。但是在中国,只需要三个就够了。总能从错综复杂的关系里牵出你和隔着三个人后第四个人的一丝,很强烈的归属感。还有中国的垃圾,就算是园林城市,也摆脱不了垃圾满天飞的命运,就像一个大型的垃圾场。可是我很想趴在地上,亲吻一下我们的国家,然后大吼一声‘就让我死在这座垃圾场’上吧!再也不要做什么异乡客,再也不要离开这片养我的土地…”

钱天说话的声音一直很平,就算说到这么激动的地方,他仍旧是淡淡地保持着自己的声线平稳。但是从他的这番精准而又平淡的表达,却很容易地勾起了单青的情感。

“那为什么要来国外?”单青问。

“它不宽容我。”钱天突然一笑:“荷兰,自由、宽容、开放。中国,传统、古典、礼仪之邦…”

没有再说下去,钱天表情依旧很平淡,眼睛里却闪烁起了亮光。又孤独、又无力、又心酸…

单青不知道这时候该如何接这句话,钱天的命运何尝不是大多数同性恋者的命运。不被祖国宽容,跑到“宽容之邦”寻求自己的归属。但是最终,每个人心里,最大的归属却依旧是祖国。

吃过饭,高新送他们回家。高新是个很幽默的人,也很健谈,等到了庄淇家,单青快下车的时候,高新放下车窗,叫住了单青。

单青转头看他,高新又笑起来:“以后有时间,多陪钱天说说话吧,他有时候太难过。”

这么粗莽的汉子,竟然还有这么细致的心,单青笑着应声:“我会的。”

高新嘿嘿一笑,脸上洋溢着幸福,唱着一段荷兰乡村歌谣愉快地开车走了。

晚上,庄淇带着满身疲惫回了家,从后面抱住单青在他身上来回晃悠着撒娇喊累。单青正在帮着舒先森收拾餐桌,命令他先去洗手,庄淇亲了他一下乖乖去了。

吃过饭,庄淇精神好了些,但是仍旧在那装老弱病残,躺在单青腿上不起来。单青面瘫着脸说:“刚吃饭就躺着,起来消消食,洗个澡睡觉。”

“你看看你这德行。”舒先森无奈地说:“工作怎么样了?”

将郝佳佳抱着坐在他肚子上骑大马,庄淇跟舒先森说了工作进度。

“你就这么懒散下去吧,工作上也就叶宇能帮你,你还真想和他绑一辈子啊?”

被郝佳佳捏着的手指一僵,单青没有说话。

“爷爷,你说工作重要还是生活重要?”郝佳佳抬头问舒先森。

舒先森不明所以地说:“当然是生活重要,工作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而已。”

郝佳佳捏着庄淇的鼻子,庄淇被捏的哼哼叫着,小姑娘面无表情地说:“庄叔叔这么懒散,生活上也就单叔叔能包容他,这才是真正的绑一辈子。”

察觉到小姑娘的话里有话,舒先森笑起来,连连应声道:“是是是,爷爷说错话了。”

单青抬头看着郝佳佳,眼睛里含着笑,郝佳佳把手贴在他脸上,柔软有肉的小手,像小姑娘的心一样软。

王潮回来后就回房间去了,单青不放心去了他房间看他,庄淇则抱着郝佳佳去哄她睡觉。

帮小姑娘洗了澡,庄淇在被窝里抱着她给她讲了个故事。郝佳佳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庄淇起身准备走,拇指却被一只柔软有肉的小手握住了。

庄淇回头,郝佳佳睁着眼睛轻声说…

“爸爸,别让妈妈伤心。”

第66章

小姑娘的手太小,庄淇摸不出她指腹上的指纹,但是心里却像指纹一般的百转千回。手指轻柔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庄淇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柔声道:“不会的,睡吧宝贝。”

王潮情绪不太好,不但是因为钱天说的一番话,还有想到了王彦。帮着王潮铺好床,单青问:“要不要陪你一起睡?”

无力地笑了笑,王潮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十五岁的少年还以为自己年龄多大啊?”单青摸着他脑袋调侃地问,记得王潮好像和李昭然年纪一样大。

“过了生日了,现在是十六周岁。”王潮斜着眼纠正道。刚考完试就是生日,李昭然拉着他去游乐场玩了一天。小时候没妈妈,爸爸工作忙,哥哥上学忙,王潮还没去过游乐场呢。李昭然算是给他的童年补上了一颗甜甜蜜蜜的糖果。

他生日是和李昭然一起过的,单青当时在批试卷当然不知道。听到李昭然说自己十六岁了,单青沉默了一会,然后抬头说:“我想和你谈谈你哥哥。”

谈谈他哥哥?关于什么的?王潮表情一变,抬头定定地看着单青。

“你觉得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和王潮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单青直白地问。

什么样的人啊?这个问题王潮很久没有想过了。人都分为什么样的人呢?好人?坏人?要是这么分的话,哥哥是坏人吧。有时候,他特自私地想劝服自己说哥哥是个好人,但是王彦做了那样的事情,他这样劝说自己都劝说不了。是啊,要一个没有接触过社会,脑袋一根筋绷直的少年怎么去劝说混黑社会的哥哥是个好人呢?

眼角有些痒,王潮低头揉了揉,没有说话。

“你哥好歹是警校毕业的,你就觉得他对钱财或者是权势有这么在意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单青循循善诱地轻声问道。

咬着唇皱了皱眉,王潮似乎没听明白单青是什么意思。抬头看着单青,微微发红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看着少年稚嫩的脸,单青想,要是不告诉他,这小子或许会一直担心到王彦再次出现。现在,王潮已经心如死灰了吧?王彦不让他担心,王潮年纪那么小,不确定的事情他除了担心还能做什么呢?

捏了捏王潮的耳朵,单青笑起来说:“我跟你说点事。”

没有再犹豫,单青跟王潮说了王彦和他在小屋里说的话。

王彦警校毕业两年,去老鸦那做卧底却做了五年。这五年,他父亲在任务中遭遇意外身亡,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他永远无法忘记父亲临死前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他弟弟因为父亲的事情对他恨透了,他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弟弟,却没法和弟弟说明真实原因而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卧底这个角色,就是在刀刃上跳舞,稍不留神就万劫不复。

他一直认为自己很好地演绎着这场无间道,但是不料老鸦这种老江湖不会信任任何人,而且见微知著。任何事情,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王彦虽然够小心,却也在一次次的任务中被老鸦抓了把柄。沈瑞说老鸦早就对他的背景起疑心的时候,王彦就起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不久就会炮灰掉。

顶桩是一个契机,有了单青提供的信息,王彦计划完备功成身退。为了避嫌或许在监狱要待些时日,然后会派遣他去境外执行任务一段时间。所以这段时间,王彦和王潮没法见面。

单青说完,嘴角已经挂起了笑容:“你要相信,你哥是正值的人,没有杀害任何人,你也不需要为这种事情而痛苦。喜欢哥哥就是喜欢,不用站在社会的角度去思考他。”

刚开始,王潮只是低着头,单青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等单青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王潮没压抑住自己的眼泪。眼泪簌簌落下,但是王潮却没哭出声。

真相是这个样子,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他心里喜欢王彦,但是却厌恶他做的事情。五年来,他没给王彦一个好脸色。父亲的葬礼,王彦没有去。把父亲安葬好后,王潮被亲戚领养。就在他要走的时候,王彦出现了。

五年,时间不短不长。不短,这让王潮对一些事情很模糊了。不长,这让他深刻的记得当时发了疯似的握紧小拳头揍着王彦,无论王彦怎么哄他抱着他安慰他,他都挣扎着。最终,亲戚们因为害怕王彦,王潮被王彦接了过去。

王彦开始的时候混得不好,就是最底层马仔,生活环境特别差,但是给王潮的却都是最好的。就这样,在日复一日地争吵中,王彦越混越好,排场越来越大。王潮也到了叛逆的年纪,脾气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反复无常。

兄弟俩的间隙也越来越深。

但是王潮知道,无论自己多么不想和王彦有瓜葛,他心底里都把王彦当做哥。他会为他晚归而提心吊胆,他为他工作太累而心疼…这些他都不表达出来。

因为他哥是黑社会。

心里的愧疚像一根绳索捆绑着他,自己真是错过了好多。王彦在痛苦绝望的时候,他在和他吵架;王潮在为自己伤了人而心理难安的时候,他在和他吵架;王潮在为他们俩的生命忧虑的时候,他还和他在吵架。

哥哥顶了这么多压力,却永远挂着轻松的笑容,一边讲着笑话一边给他做西红柿鸡蛋汤。王潮不喜欢西红柿鸡蛋汤,他之所以说喜欢,是因为王彦就会做这一道菜,他想和哥哥吃顿饭。

痛苦地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哭出来,右手掐住血液不流通的心口,王潮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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