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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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让让一让,来,请群众让让哈!”

刑警强行分开众人,严峫上前一推门;江停脚步缓都没缓,直接走进了急诊室。

只见一名身材壮硕、缠着绷带的男子被铐在病床上,想必就是被刺伤的保安主管刁勇了。苟利带着两个小实习警守在病房里,在刁勇的含冤控诉和连门板都挡不住的群众议论双重夹击下,每个人脸色都青红交错,十分难堪。

“老严!”

“严哥!”

刁勇一看严峫,知道领导来了,音量顿时猛地提高:“谁不知道进了公安局,不脱层皮能出得来?警察就是破不了案子,拿我们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顶罪!你们这些当官的还不知道有多少黑幕呢!”

实习警怒道:“你——”

刑警吆喝着疏散走廊群众,想要关上急诊室的门,冷不防只听江停对严峫道:“让他们把门开着。”

严峫低声问:“你确定hold得住?”

江停一点头。

严峫使了个眼色给手下,示意两名刑警守在门口。

这下围观群众都激动了,纷纷伸长了脖子争相往里看,“警察是不是乱抓人了”、“收钱了吧”的议论声更是赶集似的不绝于耳。

刁勇咣咣拽手铐,脸红脖子粗地,完全看不出是个被手电筒砸昏迷了几个小时的病人:“我是证人,我是无辜的!你们不去抓盗窃犯,赶紧追回管制化学原料,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事?!”

江停吩咐:“给他松铐。”

众警察都愣了下,实习警差点没把一句“什么?”冲出口。

但他左右看看,发现严峫的神色分明是默许,只能犹犹豫豫地,上前用钥匙打开了刁勇的手铐。

“刁勇?”江停确认。

刁勇揉着手,没好气地回答:“是!我说你们警察……”

“我看你刚才叫得挺有力的,想必站起来也没问题了。”

“……”刁勇警惕道:“你想干嘛?”

江停对他的态度视而不见,淡淡道:“我看了你的笔录,今天凌晨两点半你巡逻至仓库时,发现嫌疑人楚慈正实施盗窃,你上前喝止,却在搏斗中被水果刀刺伤,倒地后被击中头部,是不是这样?”

刁勇理直气壮:“是啊!我哪想到他带着刀,使起来那么利索?”

“是什么样的刀具,大约多长,刀刃部分是否有弧度?”

“就……普通水果刀,挺小的。”刁勇伸手比划了下,“这么长,没弧度。”

江停顺手拿起病床头值班医生遗落的圆珠笔:“大概跟这个差不多?”

刁勇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我请刁先生重演一下案发当时的情况,应该也没问题了?”

刁勇咽了口唾沫,说:“当然,当然没问题!”

江停隔着好几个警察,向韩小梅一招手:“你来。”

“啊?”韩小梅略微怔愣,有点迟疑地上前接过笔。

刁勇被实习警扶着,从病床上起身,站在韩小梅对面。

江停抱臂站在旁边,问:“当时嫌疑人离你多远,就是这个距离?”

江停跟刑警相比不同的一点是,他声线比较轻、沉、略带沙哑,是身体不好的表现。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这样听起来,就有种让人很难形容的沉着的气场。

刁勇目光打量了下,哼道:“差……差不多。”

“那你们当时是什么动作?”

“我走过去问什么人在那里,他听见声音,立刻站起来把手电灭了。我……我知道不是好人,心里也有点怕,只能壮起胆子扑过去,突然觉得身上一痛……”

刁勇身体略微倾斜,张开双臂,作势往韩小梅身上扑。

江停问:“嫌疑人是怎么刺伤你的,你给我们这位女警描述一下?”

刁勇肋骨那儿还缠着绷带,韩小梅不敢真的戳到他,便模仿着刁勇描述的姿势,从上而下虚虚地挥动圆珠笔,笔尖堪堪停在了被刺部位的上方。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刑事摄像呢?”江停指了指:“拍照。”

苟利带来的专门负责刑事拍照、辅助伤情鉴定的技术人员连忙上前,将刁勇和韩小梅此刻的姿态拍了下来。

走廊上止不住的讨论沸沸扬扬,苟利平移着挪了几步,凑在严峫身边,轻轻问:“你确定你朋友hold得住吗,待会万一步子太大扯着蛋了,咱们说不定要被愤怒的群众打死……”

严峫没回答。

苟利一抬头,意外地发现严峫紧盯着江停,眼底闪烁着难以言描的光芒。

“老严?”

“他是对的。”严峫低沉地开口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竟然都没想明白。”

苟利:“???”

刁勇毕竟带着伤,维持这个姿势不动有点累了,不耐烦地冲着江停问:“现在行了吗,你们警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急。”江停平淡地道,回头问苟利:“——楚慈多高?”

就这一句话,苟利醍醐灌顶,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跟你差——差不多!”苟利差点结巴了:“对,比韩小梅高大半个头!”

江停上前接过笔,照着刚才韩小梅的姿势,笔尖从上而下,然而却没有像韩小梅刚才做的那样正好停在绷带前,而是停在了刁勇胸膛上方。

“伤口呈三角形,刀脊在上,刀刃向下,所以握刀的姿势必定不是反手。你说楚慈是站起来再刺的,那我就想知道,比女警高大半个头的楚慈,是如何做到以站立姿态正手刺中那么低位置的,难道你凭空长高了二十厘米?”

刁勇的脸色瞬间煞白!

江停转身把笔随手一扔,只听刁勇在身后颤抖道:“我,我记错了!他没有全站起来,当时发生得太快了,我做笔录的时候没想清楚!……”

“那你没想清楚的地方就太多了。”江停打断了他,道:“你说楚慈听见声音就把手电灭了,当时现场非常黑;那你是怎么看清凶器是把普通水果刀,跟圆珠笔差不多长度,刀刃还几乎没有弧度的呢?”

“……!”

刁勇彻底软了,发着抖上前半步,立刻被几个年轻气盛的实习刑警扑过去摁倒在了地上。

“你们肯定搞错了,我没有撒谎!等等,我受了伤,我可以申请保外就医!……”

刁勇被几个警察按着还在猛烈挣扎,鲜血渗透绷带,看上去相当可怕。但江停不为所动,轻描淡写道:“带走,他死不了。”

“待会我们出去后,留两个人在这里检查手机,让围观者删除所有照片和视频,更不许上传网络。”严峫低声吩咐完手下,转向江停,戏谑地笑了起来:“可以啊,元芳。”

江停活动了下肩膀,没理睬。

严峫跟在他身后问:“但你这些推论的前提是刁勇确实没想好证词,如果他稍微聪明点,事先已经把说辞准备得万无一失了,那怎么才能发现疑点呢?”

“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伪证,只有不够缜密的刑侦员。”江停穿过走廊,对四面八方数不清的视线置若罔闻,防霾口罩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有点闷:“刁勇头上的打击伤直径较大,即便是手电筒造成的,也是传统家用大口径铝合金手电筒,楚慈去仓库里偷运化学原料,拿那么大的手电很不方便,这就是个疑点了。另外没人能在昏迷几个小时后咆哮得那么生龙活虎,所以伤口深度肯定有假,创面边缘说不定是硬磨出来的——当然,等法医做完伤情鉴定后也一样能发现不对,只不过会略迟半天到一天。”

他们走进电梯,远处走廊尽头,刑警们押着愤懑挣扎的刁勇出了急诊室。

“那半天一天的耽误,说不定就耽误掉了被绑架者的命。”严峫喃喃道。

江停“嗯哼”了声。

电梯缓缓关门下降,严峫突然说:“我刚才听见外面有人鼓掌。”

“……”

“应该是给你的,”严峫向江停一笑。

但出乎意料的是,江停站在他身侧,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示,无动于衷得足以用冷漠来形容:“所以呢?”

“至少下次有人骂警察乱抓人顶罪的时候……”

“能这么骂的围观群众,即便感动也不会超过五秒。”江停淡淡道,“回市局吧,今晚又要准备熬夜了。”

严峫低声吁了口气:“是啊。”

电梯抵达一层,门徐徐打开,风一灌而入,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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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Chapter 29

“可疑目标车辆为红色凯美瑞, 挡牌,旧车,凌晨三点零六分离开化工厂南门, 经由三环大道向东南驶去, 十五分钟后至635省道消失踪迹。”

“绑匪是涉嫌地下制毒的犯罪团伙, 手上有至少一名人质,尚未提出任何要求。失踪者楚慈, 二十一岁,从北京来建宁化工厂实习的化学系研究生, 很可能知道五零二冻尸案的某些隐情;同时具有极高的专业水平,绑匪很可能看中了他的制毒能力。”

“交管局、交警大队、各辖区治安中队、相关基层派出所;所有人员调动起来摸排走访、调取沿途监控, 一定要赶在绑匪有下一步动向前, 极力确保人质生命安全!”

严峫快步穿过忙碌的刑警支队大厅,闪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反手啪地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一片哧溜哧溜的声音,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香气扑面而来。

“严哥,呐。”马翔满嘴鼓鼓囊囊的, 用筷子向前一指:“最后两盒统一满汉大餐珍味牛肉面,十八块一碗, 特地泡好了给您二位留的, 这回不算我们苛待顾问了吧?”

严峫一看。

两碗方便面上压着案卷, 静静散发出袅袅白烟。

江停戴着口罩坐在办公桌后,自顾自看伤情鉴定图,连抬头的意思都没有。

“……”严峫无声地叹了口气, 走过去拿起一碗,狼吞虎咽吃了小半碗面条,才冲江停一扬下巴:“给你定的鳗鱼饭已经在路上了,待会儿就到。”

“什么!”马翔差点跳起来,被高盼青韩小梅七手八脚按回了座位,委屈得差点哭出来:“凭什么我们吃康|师傅他就有鳗鱼饭,我不服,我真的不服,严哥再也不是那个深入基层教育我们众生平等的严哥了……”

“刁勇,男,四十一岁,身高一米八四,伤处在右侧倒数第二根肋骨与第三根肋骨间。凶器为水果刀,斜入深度约四厘米,并未严重伤及内脏。”江停将伤情鉴定翻过一页,就着刺伤斜度示意图,比了比刀尖刺入肌肉的角度。

“行刺者身高在一米六五至一米七之间,右撇子,肢体力量比较……一般。”

他思忖片刻,轻声道:“……是个女人。”

“苟利也是这么分析的。”严峫吃着方便面说,“胡伟胜的同伙也是个女人。”

市局会议室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墙上的挂钟时针悄无声息指向十一。

江停脸色有些疲惫,向后靠进扶手椅里,深深吐了口气:“我们把案情从头梳理一下。”

马翔喝了最后碗底儿的面汤,用案卷挡住半边脸,小声问韩小梅:“这人不是五零二晚上KTV里那个目击者么,啥时候成严队的私人顾问了,我只不过待在局里看监控几天没出外勤,怎么这世道就变天了呢?”

“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也来不及逃。”韩小梅摇着头唏嘘道,“你这种没对象的人就不要想去了解了。”

马翔:“谁说我没对象?我有绫波丽,明日香,还有最可爱的初音女神……”

“五月五号,即得知冯宇光死讯后,楚慈开始反复测试管制化学品如甲胺、邻氯苯甲醛、以及其他一些甲醇类溶液,以上所有化学品都与合成冰|毒有关。这种毫无意义的实验持续到今天凌晨,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楚慈切断电源及监控,偷来门卡,潜入了管制化学品仓库。”

江停话音止住,严峫插嘴道:“他可能是对化工厂这几种管制化学品的溶液密度起了疑心,想要亲自去查看储存罐?”

“……不,不是溶液密度,”江停轻声说,“是剩余量。”

马翔拆开第二碗红烧牛肉面,压低声音问:“你们说严哥脸上那恍然大悟的表情是真get了还是装出来的?”

高盼青紧张道:“吃你的面去!”

“有些管制化学溶液密度极大,如果偷放原料后再补充进相同体积的其他轻密度液体,或者是水,那么水的比重轻,漂浮在储存罐上方,位于底部的出料口就很难被人看出异常。同时,因为管制原料水溶性差,即便注入很多水,溶液本身的密度也几乎不会改变;就算变了,在实验检测中也会被人当做是操作误差。”

江停吸了口气,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楚慈的操作非常精确,可以说精确到了标尺的地步。所以他觉得这个不是误差,开始怀疑有人利用在储存罐中注水的手段,偷窃管制化学原料。”

严峫听得入了神,一口方便面卷在塑料叉上忘了吃:“不过学霸出于‘不关我的事,我只想毕业’或‘让老子毕业,其他都好说’的心态,一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直到五月四号他被带来市局,知道了冯宇光的死讯……”

“对。”江停说,“他隐约感觉冯宇光的死跟自己有关,因此有义务调查下去;或者纯粹是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不过学霸的想法确实很难揣测,人心幽微,没必要在这方面追根究底了。”

严峫斜着眼睛瞅了江停一眼。

江停:“怎么?”

“没什么,”严峫哼了声,心说你这个学霸的想法也很难揣测好吗。

“……”江停狐疑道:“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

严峫拿起塑料叉唏哩呼噜,含混不清道:“值班员年博文被楚慈打晕,说明楚慈跟绑匪并不是同时进入仓库的,只是这两拨人在鬼鬼祟祟作案的途中恰巧碰到了一起——初步可以确定绑匪是化工企业内部人员,保管处有巨大作案嫌疑,目前已经全员扣住突审了。哎,你觉得那个丁当会不会就是刁勇的同伙?”

江停淡淡道:“我希望是,这样能节省很多时间。但你不能逮着个女的就说人家有嫌疑,毕竟丁当并不算内部人员,丁家全家名下都没有红色凯美瑞,同时保管处还有七八名女性员工具备作案条件。”

严峫拿着笔站在白板前,怀疑地扭头看了他一眼:“……那你也不能看人家漂亮就觉得人家肯定无辜啊。”

江停诧异道:“她漂亮吗?”

“……”

“我没怎么注意。”江停微微一笑:“你记住的还挺多的。”

严峫:“………………”

韩小梅捂着脸,害羞道:“我没眼看了。”

“严哥你的鳗鱼饭到了!”门外有人探头叫道。

江停在严峫“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的目光中款款起身,拿了鳗鱼饭进来,鲜美的香气登时勾得马翔直了眼,伸长脖子向那只诱人的黑木饭盒望去。

江停打开盒盖看了眼,又看看马翔,似乎感觉颇有意思,便问:“你想尝尝?”

马翔口水吸溜吸溜,摇着尾巴点头。

江停指指严峫:“众生平等?”

“哪儿能呢!”马翔虔诚道,“我们是芸芸众生,您是偶像大神,去他娘的平等!”

这下所有人都变成了“快闭嘴吧我们没眼看了”的表情,只有马翔兴高采烈得到了一整块鳗鱼,美滋滋就着方便面吃了。

“刁勇交代了吗?”江停慢条斯理地用鳗鱼酱汁拌饭,一边拌一边问。

有个北京的化学高材生在建宁地界被毒贩绑架了,整个市局简直忙翻了天,只有江停看上去似乎不那么急,偏偏他才是发现了关键线索的人——严峫在紧迫中又感觉到一丝荒诞的哭笑不得,想象不出江停以前作为支队一把手,领导下属时又是怎样一种奇异的画风。

“没有,咬死了什么都不说,逼急了就说大不了上刑场。”严峫苦笑道:“这些人可不是法盲,知道现在国家对贩毒判死刑越来越放松了,以前50克必死,现在公斤级起步;大律师们再闹一闹,哪天国家废除死刑了,我就建议所有的缉毒警都回家吃自己去,省得全家老小被毒贩当人肉靶子打着玩儿。”

江停摘下口罩,吃着饭,对他笑了笑:

“你要不是这么嘴炮,早就升上一把手了。”

他在严峫面前很少有这种单纯而温柔的神态——伪装时不算。

严峫微微一呆。

“口供很重要。”紧接着江停继续低头吃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阿综跟几个马仔知道毒品来源渠道,刁勇直接跟制毒团伙有联系,两方面的急审都不能落下。楚慈已经失踪近20个小时了,时间越拖,越凶多吉少。”

所有线索都几乎逼近了死路:范四被灭口,胡伟胜被灭口,扫毒行动泄露,根本没抓住多少毒品实据;就算现在所有视侦都在彻夜侦查三春花事KTV的监控录像,但从浩如烟海的监控中找到蛛丝马迹,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力和时间。

楚慈等不起。

这个被绑的年轻人,如果现在还没死,那也只是因为他出众的专业能力被毒贩看中了。万一他激怒毒贩,就随时随地都有送命的风险。

“我明白。”严峫抽了张纸巾抹嘴,掩饰什么情绪似的咳了声,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审讯室那边再看看老秦他们。马翔,你陆顾问这儿你稍微照应下,他在这里不合规矩,别让外人随便闯进来大惊小怪的。”

马翔跳起来:“没事,让老高看。我吃好了我跟你一道去。”

严峫冲江停点点头,便向外走去,马翔兴冲冲抢上去开门。

谁知道他刚碰着把手,呼——!门从外面被撞开了。严峫反应快瞬间退了半步,马翔则啪叽一下被门板拍了个正着,当即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哎老严!”技侦主任黄兴箭步而入,紧接着低头一看:“小马干了啥流那么多鼻血?快别流了,全组出外勤!视侦从监控里找到了那辆可疑红色凯美瑞!”

所有人同时霍然起身,马翔还没来得及开始碰瓷儿就呆住了。

严峫厉声道:“在哪?”

·

闪电划破天际,滚雷碾过漆黑的苍穹,大雨倾盆而下。

省际高速公路边,陡坡下荒野中,一辆烧焦的汽车残骸在暴雨浇灌中冒出袅袅黑烟。

“前座仪表盘及杂物后没发现尸体!”

“后座也没有!”

“后备箱中暂时没有尸块残骸!”黄兴举着警用手电,雨衣兜帽早就滑脱了下去,用力抹了把满脸的雨水,大声咆哮道:“是空车焚烧,老严!助燃物质还需进一步确定!”

现场被几辆警车包围住了,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警车大灯及手电光束在黑夜中来回扫荡。明明是五月初夏深夜,暴雨却浇得凉意直透骨缝,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绑匪烧了空车。

——绝大多数烧车,都是因为车内即为作案现场,要烧毁所有遗留线索。

楚慈到底生死与否,是在抵达此地前就已经被毁尸灭迹了,或者毒贩找到了更好的抛尸方式?

冰冷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周遭完全静寂,只有滂沱大雨轰然作响。每个人无措的目光都望着那辆焦黑变形的金属车架,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严峫低沉刚硬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人留下,彻底检查草坡,收集沾有血迹或可疑污渍的草叶枯枝和石块。马翔带人协助技侦提取现场周围五百米内的脚印、车辙、泥土样本,以及一切人类行为留下的痕迹,不要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不到。明天天亮前,我要求彻底完成检索,进入搜救环节。”

所有人都笔直而立,没有异议也没有犹豫,一道道目光从雨衣兜帽下望向严峫。

“有个二十一岁年轻学生的性命,此刻正握在你我手里。”严峫环顾手下刑警,沉声道:“其余的话不用多说了,开始吧。”

除了哗哗的雨声和脚步声外听不见任何抱怨,刑警们三三两两行动了起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技侦开始拆引擎盖,痕检开始挖车胎下的湿泥,外勤刑警打起手电沿途搜索;所有人都高效快捷又井然有序地,投入到了侦查工作中。

严峫转身走向大切诺基。

江停站在车门边,披着严峫的风衣,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黑夜中脸色异常苍白,发梢和眼睫被寒气浸染得微微湿润。

韩小梅站在身后,为他撑着一把黑伞。

“太晚了,你这样跟着我们会熬出病来的。”严峫站在江停面前,略微低头注视着他的脸,然后吸了口气移开目光,从兜里摸出钥匙来丢给了韩小梅:“我在这附近有一套房子,洗漱东西都齐全,陆顾问去过。你开车带他过去休息一宿,叫个热粥烧杯热水,晚饭他根本没吃两口就出来了。”

韩小梅慌忙接住公寓钥匙。

严峫的视线转回江停脸上,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笑了笑说:“放心吧。”

严峫转身向汽车残骸走去,突然只听身后:“哎。”

“……”他回过头。

那一刻他俩相距半步,却像是无间无隙,雨水将彼此的气息湿漉漉地纠缠到对方鼻端。

人生际遇无常,谁也没想到当年泾渭分明的上级指挥和下级警员此刻能这样面对面站在一起;对视良久后,江停似乎出了口气,仿佛无声的叹息:

“注意身体,别熬太久。”

江停转身上了车,切诺基在泥泞的大雨中缓缓倒车后退。而严峫没吭声,站在原地,目送着尾灯闪烁,消失在了茫茫夜幕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鞠躬!!!

☆、第30章 Chapter 30

暗夜被光鞭撕裂, 世界在刹那间一片雪白,随即再次沉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哗啦一声轻响,韩小梅把钥匙放进玄关的水晶花盆里, 怯生生回过头:

“那……陆先生, 我给您叫个外卖, 然后我就回现场啦?”

狂风暴雨打在落地玻璃窗上,冰雹似的劈啪作响。客厅角落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立式灯, 江停靠在沙发里,通过严峫的工作电脑看监控记录, 一手拿笔,一手不时摁下暂停键。

“陆先生?”

“嗯?”江停这才反应过来, 说:“这么晚了叫什么外卖。雨太大你别出去了, 开车不安全。”

韩小梅激烈地挣扎了会儿,“……我还是去吧。”

江停以为她要说失踪者还没被救出来或同事们都冒雨待在现场, 谁知她下一句话是:“我的实习报告还一直没来得及让严副签上字呢。”

江停哑然失笑,头也不抬地冲她挥了挥手。

虽然范四、胡伟胜都被灭口了,那包幽蓝色鬼魅般的毒品也被抢走, 连点丝毫踪迹都没给警方留下,但其实五零二案远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警方手里有阿综和他的马仔, 有三春花事这个重要的贩毒中转点, 还有刁勇这么个大活人被羁押在市局里,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总能撬出点东西来。

但现在楚慈落在毒贩手里生死不明,警方最紧缺的, 就是时间。

江停第无数次点开昨天案发时化工厂的监控录像,陷入了沉思。

凌晨三点零六分,一辆用泥挡住了前后牌照的红色凯美瑞从仓库方向驶出,因为停电监控覆盖的关系不知道这辆车是什么时候开进来的,只知道它经由化工厂南门上了三环大道,继而向东南开走。

车窗贴了单面可视的深色膜,车后窗被人从里用布挡住,即便是高解析画面都很难看清车内的情况;车头行驶方向巧妙地避开了大部分监控镜头,司机似乎戴着口罩或面具一类遮脸,就算不断放大画面,还是很难断定男女。

不过,江停想:考虑到司机对化工厂内部监控位置极其熟悉、开夜车不看后视镜、以及女性绑匪一人很难将楚慈完全控制住等原因,司机为男性同伙的可能性极大。

红色凯美瑞,因为前几年上市后打折力度大的原因,建宁市内不说上万,起码也有上千辆。而且省际高速通向恭州,如果这辆车是从恭州来的,那么筛选范围就要再扩大一倍了。

车海茫茫,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锁定这辆没有牌照的红色凯美瑞。

怎么办呢?

江停不断点击暂停键,几乎是一帧一帧地审视画面,窗外闪电与监控荧光倒映在他瞳孔深处。突然他手指顿了下,只见屏幕上某个一闪即逝的瞬间被固定后,通过路灯和拐弯指示牌的双重反光,可以隐约看见后车牌最后三位的一丁点最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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