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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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看到次氯酸钠,只会想到漂白剂。但此刻就像冥冥中注定的那样,有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绕成逻辑链,将次氯酸钠与某个更专业、更敏感的行为联系在了一起。

“也许……”他突然想,“也许有可能是……”

严峫猛地起身,冲出厕所来到书房,连肩膀撞上了门框都毫无感觉。他打开抽屉翻了几下,找出放大镜,转身回到浴室,跪在流理台前的空地上,用放大镜沿瓷砖缝隙仔细观察,连每一个水泥颗粒都不放过,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只要能找到痕迹,哪怕只有一丁点痕迹,都能证实他脑中那个越来越疯狂的猜测——

突然严峫的动作顿住了。

他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跪趴在流理台侧面角落里,透过放大镜面,柜子和地砖的夹角处,缝隙中隐约显出一丝跟头发直径差不多细的暗红。

——那是血。

严峫紧抿着嘴,心脏把咽喉挤得发痛,一开口就要从嘴里蹦出来。但这个时候他没有迟疑,攥着放大镜立刻退出浴室,找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同一时刻,建宁市中心,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随人群挤出电影院的韩小梅手机响了。

“喂,严队!”韩小梅冲相亲男连连比划抱歉的口型,实则内心如释重负,只恨不能立刻飞回市局加班,连语气都充满了迎接工作的激情:“嗯嗯我在呢,没事没事,有什么吩咐您说,您尽管说!”

电话里传来严峫压抑不住的喘息:“韩小梅,立刻给我从市局偷个勘验箱带来湖滨小区,你哥的命现就在你手上了。”

韩小梅:“……”

韩小梅的第一个反应是男性上司大半夜叫单身女下属上门去他家?!第二个反应才是卧了个槽,你真是我亲哥,让我去市公安局偷东西?!

“严严严严哥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你让我偷偷偷……偷那个什么?”

严峫站在浴室门外,望着流理台下的一大片瓷砖地面,终于哑声道:

“鲁米诺反应剂。”

☆、第133章 Chapter 133

韩小梅猫在走廊外, 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终于趁人不注意,躬身跐溜蹿进了痕检科。

几分钟后, 她挎着单肩包, 双手若无其事地插着大衣口袋, 一瘸一拐地蹬着高跟鞋,昂头出了市公安局。

时针接近12点, 枯坐在客厅的严峫猝然抬头,下一秒门铃响了。

“吓死我了, 我出来的时候还撞见了苟主任加班,问我大半夜跑去痕检科干嘛, 我只好说昨天出现场带的勘验箱忘登记了, 趁晚上没人偷偷过来补登记!”韩小梅将几个瓶瓶罐罐和喷雾瓶一一从包里取出来,欲哭无泪道:“苟主任还训了我几句, 赶明他要是告诉余队怎么办?我的大好仕途才刚刚开始就要被记上污点了吗!”

严峫一言不发,去厨房接了半杯蒸馏水,回来后戴上痕检手套, 将鲁米诺和氢氧化钾的粉末与水混合,倒进装了过氧化氢的喷雾瓶。

“严哥你这到底是在干嘛呀, ”韩小梅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害怕, 小声问:“你……你在家割腕把血弄地上啦?”

“……”

严峫上下打量她一眼, 来到浴室门口,吸了口气。

韩小梅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只见严峫拿着喷雾瓶往地上、墙角、洗脸池唰唰唰喷了几十下, 退出浴室关上灯。

“呼——”韩小梅捂住了嘴巴。

黑暗中的洗脸池星星点点,地面上慢慢亮起巴掌大一小片微弱的蓝绿色莹光,是血迹反应!

“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严峫问。

“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韩小梅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严队,严哥,严财主!我求求您了,我保证出去后什么也不说!”

“你们警校课本里应该学过,鲁米诺溶液被血液中的铁离子催化,经氧化发出蓝光,因此被用来探测犯罪现场的血迹。但如果现场有其他强氧化剂存在的话,鲁米诺也会发光,所以用次氯酸漂白剂或者屎尿排泄物来涂抹现场,强荧光就会干扰刑侦人员对血迹的判断。”

“我我我我我们背过,”韩小梅哆哆嗦嗦说,“次氯酸催化出的强荧光亮起来非常快,血液铁离子催化出的荧光亮起来慢,可以通过拍照曝光来进行分分分辨……”

“但当年刑事摄像不普及的时候怎么办呢?”严峫反问。

韩小梅脑子拼命转动,然而严副支队森寒强大的气场让她转起来磕磕绊绊的

“其实很简单。”严峫露出一丝冷笑,缓缓道:“只要封锁现场,令其保持干燥,等几天再检测时氧化剂便会挥发,而铁离子却很长时间都不会消失,即便几年后仍然会让鲁米诺发亮。”

韩小梅无声地:“哦——”

“我走了三个星期,那天不管用了多少漂白剂,在完全干燥的情况下都该挥发干净了。也就是说现在这些荧光不是次氯酸,而是血。”

荧光十分微弱,一方面有已经被漂白剂清洗过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出血量本身就不多,又被水冲开,导致血水的面积十分扩散。思考着的韩小梅脑子打了结,下意识问:“谁的血?”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还能是谁呢,”严峫望着地面和流理台上的荧光形状,阴森森道:“当然是那个姓吕的王八蛋了。”

韩小梅:“……”

·

傍晚。

红旗轿车停在单元楼下,吕局下了车,婉拒司机帮他拎包上楼的好意,独自蹒跚进了楼道大门。

然后他转过弯,立刻挺起腰抬起背,步伐轻便手脚灵活,大步走进了电梯。

“我回来了!”吕局在钥匙哗啦声中打开门,高声喊了一句,把咯吱窝底下的皮包放在玄关,又低头脱鞋。厨房里传来老伴炒菜的滋啦声响,他惬意地转身松松肩膀,紧接着那动作就顿在了半空。

严峫坐在客厅沙发正当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你说这孩子,来就来吧,还带东西。”老伴从厨房里端出红润油亮的香菇卤蛋红烧肉,满面笑容地絮叨:“这不年不节的,还给我一个老太婆送什么护肤品——我说我哪涂那个呀,这张老脸都糟蹋成什么样儿了,涂了也是浪费……”

老伴乐颠颠回灶台炒滑蛋金针菇去了,偌大空间只剩下吕局和严峫一站一坐,面对着面。

“当年江停擅自拜访岳广平,仅仅半年之后,岳广平死了,江停也完了。”吕局终于一声长叹,喃喃道:“国家真该出个规定,禁止支队长随便上公安局长家做客,这兆头真是大凶……”

咚!

满满一玻璃杯冰糖菊花枸杞茶被吕局放在书桌上,随即他“嘿呀”一声把大屁股塞进转椅里,一边戴老花镜一边问:“你到底有什么事?事先说好,你现在还处在停职审查期间,不允许刺探市局任何日常事务和案情相关信息,否则一律按违纪处理啊。”

“那天晚上你来我家,是想跟江停策划什么?”

吕局手一顿,“什么什么?”

严峫的脸不动声色。

“……”吕局端起茶杯:“该说的都跟你说过了,剩下不能告诉你的,问也没用。我不是老魏,被你撒个娇求两句就能心软,规章制度就是规章制度……”

啪——严峫从大衣胸前内兜里摸出一只移动硬盘,甩手拍在了书桌上。

吕局险些被茶呛着:“这是什么?”

“您被江停刺伤当晚,湖滨小区后门的监控录像。”

书房内突然安静了一瞬,两人视线都聚焦在桌面那个小小的、其貌不扬的银色移动硬盘上,彼此心中都不知道在思量什么。过了好几分钟,吕局才缓缓道:

“监控录像已经被拿走封存进市局了,按保密规定,除办案人员之外,物业公司不允许擅自将原视频恢复并泄密给任何无关人士,否则要负严重的刑事责任……”

“但公司内部领导却可以调阅。”严峫打断了他,说:“不好意思,我爸现在已经成为那家物业公司的新老总了。”

吕局:“……”

吕局那张总是胖乎乎笑嘻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似乎是在硬憋着什么的表情。从口型看,被他硬生生憋回去的应该是一句:“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三个星期前的那天晚上,你来到我家拜访江停,向他提出卧底计划。跟你后来放出去的风声不同的是,江停没有拒绝你,他答应了。”

严峫向后靠在椅背里,剑眉之下的眼眶中淬着冰冷的光。

“你们商量好让江停刺你一刀,然后连夜逃出建宁。但这里有个非常危险的点,就是江停需要起码好几个小时才足够跑到警察一时半刻找不到的地方,而您被刺中的伤口即便避开主要血管和内脏,也很难在缺少救援的寒冷雨夜中坚持几个小时——所以你们商量好打了个时间差。”

吕局支着额角,沉着气不发话。

“江停确实是九点左右离开家门的,但您一直在我家待到凌晨,估计街道上的清洁工开始上班后,你才站在我家浴室里,仔细对着镜子找准下刀口,浅浅的刺了自己一刀。您早年是法医出身,这几十年来经手的尸体成百上千,对人体结构和血管分布了如指掌;而之所以不到室外再刺,是因为那晚的雨下到了第二天清晨,您事先勘察好的‘遇刺地点’又非常黑暗偏僻,如果因为能见度低而手滑刺歪的话,很可能会真的造成意外。”

“仔细收拾好浴室后,您才离开我家,来到遇刺地点,挤破了事先准备好的小血袋,顺理成章被环卫工发现送进了医院。”严峫淡淡道:“被捅和自捅的刀伤不同,如果严格验伤是会被发现的,但省厅技术总队负责伤情鉴定的胡处长是咱们市局苟利的师傅,只要事先暗示好,他不会大动干戈地跑来认真验。”

吕局想反驳什么,然而严峫没给他这个机会:“除此之外还有一样可做物证的是小区监控,然而视频并不清晰——几个月前我被方正弘监视的时候,有天晚上他在楼下跟踪我被发现,事后江停和我一起从物业公司调过视频。就是在那个时候,江停记住了小区内的各个监控盲点。”

吕局按住跳动的额角,认真道:“严峫,我理解你不愿意相信江停是叛徒的事实。但你能不能偶尔也勉为其难地,屈尊降贵地,稍微相信一下你的领导?”

“领导?”严峫眼底涌现出讥笑,说:“魏副局和余支队从一开始就知道您这个计划吧,否则‘案发现场’挤破的那个小血袋,血清氯渗透检测一做不就露馅了?”

吕局:“……”

吕局终于仰天长叹出一口气。

“严峫,严警督,严副支队。”他无奈地问,“为什么你就不肯相信,是江停在你家刺了你领导我一刀,然后趁乱逃走,而我谎称在外遇刺,其实是为了保护你这胎神瓜哇子呢?!”

“因为用漂白剂清洗浴室血迹的人是你。”严峫冷冷道,“江停不会把我的洗脸巾误认成抹布。”

人老成精的吕局估计打死也想不到最后的破绽竟然出自这里。他沉默地坐在大转椅里,短短几天已经养回来的大圆脸耷拉着,只有眼皮一个劲抽跳,止都止不住。

“您还有什么话说么?”

“……有。”

严峫不乏嘲讽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吕局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你一个三十多岁大男人,还他妈用粉黄色的旧毛巾洗脸?!”

严峫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旧毛巾吸水性好,否则次氯酸那点味道怎么会留到现在呢。”

两人久久对视,吕局表情复杂,不知道是应该对严峫出类拔萃的侦查意识予以赞扬,还是后悔自己最后竟然栽在了一条旧毛巾上。那天晚上他没有用自己的外套擦去最后那点漂白剂水,就是怕羊毛布料纤维留在瓷砖地缝里,留下惹人怀疑的蛛丝马迹;但没成想最后弄巧成拙,反而成了真正的天意。

“——老了,老了!”僵持好几分钟后,吕局终于摇头发出了沉重的感慨:“不中用啦,唉!”

严峫靠着椅背,大腿交叠,双手抱在胸前:“所以江停确实没有刺伤你?”

“……”吕局点点头。

“也不是主动投靠黑桃K?”

吕局无可奈何,又点点头。

似乎有什么东西掐着严峫的咽喉,让他喉咙发堵,直勾勾盯着对面。

“江停按计划部署,潜入吴吞、闻劭贩毒团伙进行卧底,准备伺机拔除中缅边境乃至建宁的一整条地下贩毒路线。”吕局一字一字缓缓道:“这件事高度机密,知情人极少,已获得了省公安厅刘厅长的批准。我们已经答应江停,如果最后圆满完成任务,他就能被平反昭雪,将三年前1009爆炸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如果不是吕局找上门来,我还可以再为你多维持一段时间的假象……”

“你还相信我吗?不相信就对了。”

“……日后再相见时,已是生死仇敌,而死亡是最好的滤镜……”

“——严峫,”苍穹云海全数倒映在江停眼底,而他只定定望着爱人近在咫尺的身影,说:“我爱你。”

……

无数声响同时在耳鼓中震荡,严峫低下头,紧捂着嘴大口喘息。疯狂的喜悦和极度的痛苦同时在胸腔中撕扯,将肝肠寸寸扯断,拧出窒息到极点的剧痛。

吕局双手十指交叉,微低着头,从老花镜缝隙中射出锐利的眼光:

“你应该为江停骄傲,严峫,他已经向我们传递出了第一份非常重要的线报。”

作者有话要说:

监控录像这块有个貌似bug下章才会揭晓

在吕局的计划中,严峫根本就不会发现他家里曾经有过血迹,因此也不会好端端往家里喷鲁米诺。用漂白剂冲洗血迹是提前预防在万一的情况下省厅技侦带着鲁米诺来严峫家搜查,所以漂白剂不是吕局计划中的bug,严峫狼一样的鼻子才是(^-^)V

☆、第134章 Chapter 134

中缅边陲。

贵概镇外, 盖得山区。

烈日下的一辆越野车穿过山路,上下颠簸,终于顶着骄阳停在了寺院大门口。几个缅甸人跳下车, 从后箱里搬出几个大纸箱, 里面是林林总总各种食水和烟草, 纷纷熟练地扛在肩上穿过了庭院。

司机来到前院红豆杉树下,毕恭毕敬欠下身:“吴吞大叔。”

一个身躯干瘦、腰背微佝的老僧穿着土黄色袈裟, 坐在树荫的躺椅上吞云吐雾,慢慢地哦了声, 往院墙外重峦叠嶂的山头指了指:“还在?”

司机点点头:“还在。”

吴吞其实还不到七十岁,但脸颊两侧肉垂耷着, 深深的皱纹带着眼角往下, 略微白内障的眼珠浑黄不清,看上去像八十多了。也许是早年在金三角打打杀杀的太多, 面貌神|韵跟一般老年人相比有很大变化,总是带着些狡猾和凶相。

“打点也给了,招呼也打了, 怎么都没用。”吴吞弹了弹烟灰,说:“掸邦的警察, 从来都没像这次这么难缠过!”

司机小声说:“据说边防施加了很大压力……”

吴吞一声不吭, 鸦片烟的雾气把他半个身子都罩住了。司机眼巴巴等着他, 半晌只见老头终于一动,从凉椅上下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指指搬完东西陆续从寺庙里出来的手下:

“叫他们下趟过来的时候,不用送东西了。”

司机一愣,紧接着心领神会:“明白!”

吴吞“唔”地一声,挥挥手,司机带着手下小心地退了出去。

院子里再度恢复安静,绿荫中远远传来虫鸣。这驰骋了南亚地区几十年的大毒枭将鸦片烟叼进嘴里,望向远处山头:

“掸邦这帮废物……”

监视包围他的不论是当地警察还是缅甸军警,充其量只能造成一点麻烦,对他来说并不是最棘手的问题。只要那个连烧了三座寺院的讨命鬼儿子不在,只要那帮兔崽子不知道他在哪里……

吴吞眯起老眼,哼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

建宁。

严峫终于把手从脸上挪开,咳了声压抑住沸腾的情绪,眉心上已经被他自己掐出了两道红痕,“什么线报?”

吕局说:“吴吞的藏身之处。”

——吴吞!

门外传来哗哗水流声,那是吕局老伴在厨房里洗碗。其实平常这类琐碎都请了钟点工上门来干,但今天做红烧肉用了高压锅,老伴无法忍受把一大锅汤水剩在洗碗池里等钟点工上门,吕局又忙不迭跟着严峫逃进了书房,只得由他夫人气哼哼地亲自上手了。

那熟悉的洗碗声响听得严峫心神不属,他揉揉鼻子,掩饰住鼻腔中的酸涩,问:“江停说出吴吞具体藏在哪个寺庙里了?”

“江停告诉我他在1009行动开始前进行筹备工作的时候,曾经通过加密邮件,向远在缅甸的吴吞汇报过各种进展。这跟你刚从元龙峡回来时对省厅交代的口供也一致,还记得吧?”

严峫心中微微一沉:“记得。”

这是江停在山谷中当着黑桃K的面亲口告诉他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1009行动从一次不幸失败的缉毒行动,彻头彻尾变成了一次不幸失败的毒贩黑吃黑。

严峫不知道别人会如何评价,但他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和良知——这种情形不论对当年牺牲的十多名缉毒警,还是对更多受到牵连的警察和家属来说,这都是无法承受的欺骗和打击。

“根据对江停用过的电脑和手机进行数据还原,我们确实发现了这些邮件。不过有一点江停没告诉你的是,在其中某几封邮件被加密时插进了病毒程序,一旦邮件进行解密,病毒就会自动植入收件方的电脑,只要吴吞回复,病毒就能穿过几层代理服务器,锁定电子邮件发出的地理位置。”

“……”严峫呆住了:“也就是说……”

“吴吞和他的嫡系团伙,在金三角当了几十年的土财主,都是做派老式的江湖毒贩,很容易上这种新玩意儿的钩。”吕局一眼就看穿了严峫的心思,说:“吴吞返回给江停的地址,全部都集中在缅甸贵概镇附近的盖得山区,而这些地址都被江停记录后,发给了岳广平。”

那口哽在咽喉里的气瞬间随心脏重重落回胸腔,严峫半个脊背都麻了,恍惚只听见耳边响起江停夹杂在山风中的叙述:“1009行动准备的每一步都通过加密邮件向吴吞报备过,他当时也表示……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表示了谅解……”

他当时咳得太剧烈了,以至于黑桃K都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当时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把重音卡在“表示”这个词上。

直到最生死攸关、最孤立无援的时刻,他还在努力地想把信息传达出去,他当时是什么感受?

他曾对自己的爱人失望过吗?

严峫嘴唇发抖,说不出话。吕局眨巴着本来就很小的眼睛,把大茶缸往前推了推:“你要不要喝点水冷静一下?”

“……”严峫摆摆手示意不需要,沙哑问:“也就是说,吴吞藏身的寺庙在贵概附近?”

“贵概是掸邦毒品最泛滥的地区之一,不久前刚有一辆从贵概开往曼德勒的货车,被抽查出装了人民币价值1.9个亿的冰|毒,这还只是一辆车而已。当地毒贩之猖狂由此可见一斑。”吕局摇摇头,说:“获悉这条珍贵的情报之后,我国公安部门迅速与缅甸方面进行了沟通,当地政府非常感激我们。从上个星期开始,缅甸军警和掸邦当地缉毒警已经盯住了盖得山区的一座佛庙,虽然迟迟没有进行抓捕,但确定吴吞就藏在里面。”

严峫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他们在等时机?”

吕局沉沉道:“他们在等黑桃K。”

虽然不知道具体动机是什么,但黑桃K对吴吞的杀机非常明显,之前在缅甸烧杀劫掠了三座寺庙的事,吴吞那方的人想必也有所耳闻。他现在得到了江停,一定会立刻逼问吴吞的藏身之处,就算江停存心拖延时间,也绝对拖不到三周那么久,想必黑桃K早就知道盖得山区这回事了。

那么,为什么黑桃K迟迟不动手呢?

吕局说:“最好的猜测,是闻劭顾忌缅甸警方,不敢轻举妄动……”

但可能性确实太小了,缅甸最大的警方指挥中心放到中国来,那差不多就是个县城公安局,韩小梅这个水平要是去缅甸的话那妥妥能当警界女神探。

“最坏的猜测呢?”严峫问。

“也许……”吕局犹豫片刻,还是把“据线报称”这几个字咽了回去,才说:“是江停病了。”

严峫眼神当时一变。

“这只是我的猜测,”吕局立刻又道:“盖得山区离边境线有二百多公里,丛林环境非常复杂,所以还是地形等其他因素的可能性更大。”

“……”严峫直勾勾瞪着他。

“总而言之,闻劭势必会在最近对寺庙下手,只要他真人一现身,早已准备好的掸邦警察就会立刻动手。”吕局拍拍严峫的肩,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想让江停回来,唉,我们老辈人,不太懂也不想干预你们年轻人情啊爱啊这样那样的感情……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们也都希望江停能活着回来,沉冤昭雪。”

严峫久久沉默着。因为连日奔波气消神索,他眼窝都深深陷了进去,由此显得眉骨和鼻梁更加孤拔,像刚硬的金戈。

“我明白,”终于他开口道,“我相信您。”

吕局沉沉地点了点头。

天色不早了,严峫起身告辞,已经被他耽误了快一个小时下棋时间的吕局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哎等等,这个,把你手上的这个东西放下。”

严峫一低头,手心里正攥着那个银色的移动硬盘:“干嘛?”

吕局将军肚颠颠地走来,一把抢过硬盘:“干嘛?你领导我要去找物业公司负责任。程序就是程序,说了不准泄密,当公安纪律是玩儿呢?”

严峫眉梢抽动,脸色有点古怪。

吕局拿出信封,刚要把硬盘装进去,就只见严峫强忍着笑意开了口:“那个……吕局,合同法规定收购公司是要有一段冷静期的……”

吕局:“?”

严峫一根手指头隔空点点硬盘,笑道:“原来您也会被空城计唬住。”然后立刻忙不迭钻出了书房。

“……”吕局满脑门问号,眼皮一个劲跳,终于忍不住把硬盘接上电脑,点开了视频文件。

下一刻,激动人心的音乐奏响,彩光在屏幕上闪闪发亮。三个大头大眼睛小身子的动画萝莉飞跃而起,随即亮起一行大字——

飞天小女警,52集全。

吕局:“………………”

几秒钟后吕局呼地打开家门:“姓严的你个胎神!!”

严峫立刻从楼道跑了。

·

盖得山区,茫茫野林。

数百个村庄零星分布在这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中,绝大多数依靠伐木、畜牧、种植罂粟过活。这里是掸邦最大的毒品种植产地和加工场所,家家户户都备着猎|枪,每当贵概当地政府派人围剿时,当地人会依仗火力进行反击,打不过就索性逃进深山老林。等政府军撤走后,他们会再回来继续种植红豆杉、罂粟田,一代代继续着重复的事情。

牛羊在村头漫步,土路上尘沙扬起,两边是大片青绿交错的田野。一辆当地最常见的小货车停在山坡间,车窗里伸出一个望远镜。

正午时分,炊烟升起,村里渐渐空旷起来。

望远镜终于被收走,秦川把它随手扔在了后座上。

“告诉你们老板,还不到时候。早上九点、九点半、十点半和十一点这几波上下田的都不是当地人,警察还没有放弃监视这里。”

车上两个马仔面面相觑。

驾驶座上那个司机一贯不大服气他,张嘴就是带着浓重口音的西南话:“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当过十多年警察,便衣的破绽没人比我更清楚,衣袖、纽扣、鞋带和皮带扣都是暴露点。”秦川懒洋洋道:“这几个人的衣服裤子貌似普通,但后裤兜上的那个扣子却都相同,是统一制式,所以他们不是当地人,是便衣警察。”

司机愕然呆住了。

“回去吧,”秦川在几个马仔明显发生了变化的眼神中平淡地说,“刚才那个便衣拐弯时偷偷回了下头,他们开始产生怀疑了。”

·

货车穿过崎岖的道路,两旁山势起伏不绝。大半个小时后,重重掩映下的丛林边缘终于出现了人迹,车前窗豁然开朗。

一座仅仅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分布在半山腰上,瓦屋木楼零星散布,越野车队在浓绿中围绕着村庄。货车终于在村头前熄火,秦川钻出车门,眯起眼睛向高处望去,不禁“哟”了声:

“稀客啊。”

——眼前木楼二层,江停站在扶栏边,一手夹着烟,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远处山峦深深浅浅的绿重叠在一起,虫鸣声声起伏,更遥远处的风送来隐约瀑布声。江停摸出烟盒,秦川背靠在木头栏杆上,结果一根来点燃,笑道:“我已经好几个月一根都没抽过,都快戒了。”

“为什么?”

秦川享受地长长呼了口气,才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你这样,在每天环绕着各种毒品的环境下还敢放心从口袋里摸烟的待遇吧。”

江停讥诮地瞅了他一眼,秦川连眉毛都没动。

这是自秦川从家被逮捕的那天晚上后,他们两人之间的第一次碰面。然而就算不共戴天的仇敌,在如此颠沛流离的亡命途中遇见了,也难免生出一丝奇异的惺惺相惜来。

“怎么样最近?”

“还行吧。”

“你看上去不太像个刚刚肺炎痊愈的病人哪,”秦川向江停手上那半根烟扬了扬下巴。

江停说:“你看上去也不太像个刚刚结束十多年缉毒生涯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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