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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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老成持重的队长都霍然起身,愕然道:“那是什么,是鸟类吗?!大刘快拍下来——”

“有有有,我拍下来了!”大刘快速翻看刚刚相机,紧接着猛然一顿,发出轻而不可思议的声音:“这——这不可能……”

他颤抖着书把相机递给队长:“这是一只孔雀……”

队长目瞪口呆,所有人都围过去看刚才匆忙间拍下来的图片,一时震惊无法言语。

“这不可能,孔雀怎么可能生活在雪山上……这绝对不是孔雀,这是生态科考史上最伟大的发现……”队长激动得颠三倒四,正不知道要说什么,突然人群中伸出一只手,轻而不容拒绝的把相机夺了过去。

众人回过头,只见向导翻看了下图册,紧接着按下了删除键。

“你、你干什么!”大刘第一个像被蜜蜂蛰了一样跳起来,扑上去就要揍他:“干什么!快还给我!”

少年向导却轻而易举闪身避开,随手把相机丢给他,说:“我们必须立刻下山。”

众人被这变故惊得哗然,大刘砰的一声扑到了雪地上,起身脸红脖子粗又要冲过来,却被队长慌忙挡住了:“等等!向导,为什么要下山?我们现在要上雪峰去查看,你可能不明白,这是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生态发现,如果你有信仰禁忌的话——”

“不是信仰。不能去。”

队长愕然道:“为什么?!”

众人眼睁睁盯着向导,却只见他目光坚决,没有丝毫动摇。

“因为我们事先的约定不是这样。我带你们到这里,转身,下山,这件事就结束了。你们的佣金就付到这。再上去就不是事先约定的范围了,我不接受。”

“我们可以加价!”队长激动道:“我给你加两倍,不,五倍!十倍!我们的氧气足够,完全可以去雪峰背面!”

“不是氧气的问题。再见到那只孔雀的话,你们——”少年指了指女队员,说:“除了她之外,你们都要死。”

他的语气是那么淡然,甚至让激奋的人群为之一静。半晌女队员指指自己,颤抖着嘴唇问:“为、为、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向我母亲的骸骨祈祷了。”少年冷冷道,“我曾经发过一个誓,任何在雪山上诚心向我母亲祈祷的人,我都要保护他们不死在冰原上……其他人我是不管的。”

少年绕过他们,向帐篷走去,捡起了自己的装备包。

队员们面面相觑,继而用询问的目光望向队长,似乎觉得这一切都非常荒诞,还有人互相用眼神询问对方,要不要也学着刚才女队员的模样作个揖?

没有这个少年的帮助,他们是很难顺原路返回去的,何况这并不是随随便便找来的向导——夏尔巴人是天生的喜马拉雅之子,从小就能徒步登上五六千米的高原放牧,而登上过八千米以上雪线的人才会被尊称为“雪山之虎”。第一个获得此尊称的人,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三次随不同的英国登山队攀爬珠穆朗玛峰的腾辛·诺尔盖,为了纪念这个人,冥王星上甚至有以他名字来命名的山脉。

而在夏尔巴族人中,还有一种人被称作“沙达”。

没有人知道“沙达”的选择有何标准,但是在这个神秘氏族中,“沙达”有着巨大的地位和权力,可以指挥一支登山队里的所有夏尔巴人,如果队里有“雪山之虎”,也必须听从沙达的命令。

——这个叫阿伽的少年,就是夏尔巴这一代的“沙达”。

队长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对巨大发现的亢奋和激动,追上已经背上了装备包的少年向导:“二十倍,怎么样?只要你带我们去雪峰背面,我不仅付给你二十倍的酬劳,而且如果队里有任何人死亡也不关你的事……”

少年盖着绷带的脸转向他,目光中没有半点表情:“不。”

队长还不死心想继续劝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他们头顶传来一声响亮的尖鸣,少年立刻面色剧变,回头向雪峰望去!

——只见雪峰之巅,赫然飞出了一只巨大的孔雀,正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张开五颜六色如宝石般瑰丽的尾羽,头颈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脚下的人类。

少年失声道:“住口——”

然而已经晚了。

孔雀眼中浮现出嘲弄的笑意,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

——天地倏而一静,紧接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他们头顶的雪盖上响起!

“雪、雪崩……”有人颤抖着发出声音,继而四散退后,发出惊恐的尖叫:“快找遮挡!——雪崩来了!”

只见遥远的头顶上暴起雪雾,开始是寂静无声的,但紧接着滚雷般的声响就迅速由远及近,裹挟着越来越巨大的雪浪和冰块,向所有人头顶砸了下来!

帐篷前,少年大骂一声,整个人身体弓起,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迎着雪崩冲了上去。

队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海拔六千五百米的冰原之上,竟然还有人能腾云驾雾般瞬间冲出去几丈远!

然而下一秒让他更震惊的情景发生了,只见少年凌空跃起,挣脱外套露出紧身短打,反手从后腰抽出两把弯刀,向着孔雀就俯冲了下去!

“摩诃——”

孔雀瞬间幻变成人,手持单刀,“当!”一声凌空挡住了这开天辟地的一击!

“不要碍我的事,”风雪中摩诃美艳的面孔没有丝毫表情,说:“——否则我连你也杀。”

少年厉声道:“这明明是我要对你说的!”

他猛一使力,将摩诃硬生生向雪峰下逼退数步!

就在这一刻,地震裹挟着雪崩席卷而来,在天地间掀起了一道壮观的巨浪。

少年咬牙转身,身形在半空中化作一头巨型大鹏鸟,金翅展开遮天蔽日,“轰——!”一声巨响硬生生用脊背接住了千万吨奔腾而下的冰雪!

下一秒,它发出长啸,巨爪抓起雪地上一串登山队员,向雪山下俯冲而去!

·

黑暗。

昏沉。

仿佛有无形的锯齿在脑海里来回拉扯,女队员慢慢睁开涣散的眼睛,过了很久,才从五脏六腑剧烈的痛苦中勉强回过神。

“这是……”

她挣扎着爬起来,只见周围雪原上无比狼藉,黑色的巨石和冰块满地翻起,远远望去仿佛无数头巨兽狰狞的血盆大口。

“队长……大刘……”她仓惶四顾,颤抖着凄厉大喊:“人呢?你们人呢?队长,大刘——!”

一只手从身后捂住她的嘴,女队员惊恐回头,只见少年向导从雪地里站起身,绷带散开,露出俊朗硬挺、血迹斑斑的侧脸。

他只穿短打,赤裸出的身体部位都极度精悍,双手各持一把雪亮弯刀,跺了跺脚上的冰渣。

“你……”女队员恐惧的喘息着,半晌才带着哭腔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是怎么回事?”

少年抬头望向前方。

冰川上正缓缓走下一个优美而颀长的身影,面容如冰雕雪砌般美艳至极,沾满碎雪的长发披散在身侧,白袍下双脚赤裸,毫不在意的踩在雪地上。

“——吾名迦楼罗……”

少年眯起眼睛,双手弯刀发出夺目的寒光:

“前面那个,是我中二期千年不过的哥哥。”

“迦楼罗。”摩诃站定在雪地上,微微偏头笑了起来:“多年不见,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欢迎我吗?”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个动作,由他做来,却有种混合着美艳、天真和诱惑的邪恶。迦楼罗盯着他看了片刻,才反唇相讥:“多年不见,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拜访我吗?”

兄弟两人在风雪中对视,彼此脸上都完全看不到什么久别重逢的激动之情。半晌迦楼罗抱起手臂,上下打量着兄长: “我听说你为了从魔禁石窟中逃出来,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还弄伤了母亲,最后跑到地狱血海去称王称霸了……怎么,突然跑来打扰我的清修之地,该不会是想念弟弟了吧?”

“不要这么无情,我是来向你发同居申请的。”摩诃的表情却很无辜:“介意我也在这座山脉里住几年吗,亲爱的弟弟?”

迦楼罗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但摩诃的表情除了一派天真外完全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罕见了,迦楼罗迟疑片刻,还是回绝道:“不,我不想每天在埋葬着母亲骸骨的雪山里发现人体残肢,你走吧。”

这个拒绝完全没有让摩诃意外。

他手臂慢慢从背后移到身前,果不其然握着一把雪亮长刀,脸上的微笑却更深了:“——那么,你想让我把你赶出去吗,弟弟?”

寒风骤然一紧,裹挟着碎雪如同利刃般嗖嗖刮过,同时掀起两人的衣角。

迦楼罗眯起眼睛,眼底闪烁着寒芒,与父亲相似的英挺面孔在风雪中如同刀刻般生冷无情。

“……原来如此。”他突然道,仔细盯着摩诃:“哥哥,你变年长了。”

摩诃面色一变。

“怪不得连母亲都要把你关在魔禁石窟里,你的神格竟然被天雷劈没了——”迦楼罗放轻了声音,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现在的你必须要靠吃人来吸收能量,否则就会像六道万物一样随着时光迅速衰竭,老去,最终进入死亡轮回吧?”

摩诃的笑容终于从脸上完全消失。

他凶狠的盯着弟弟,从这个表情里迦楼罗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迦楼罗皱起眉,仿佛感觉到有点讽刺。

“如果说父亲把你关在魔禁石窟里,还有因为早年父子矛盾而伺机报复的嫌疑,那母亲应该是设置了保护你的机关吧。毕竟上古传说中凤凰真身极具神性,有‘代替神格’的作用……等等,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据说重伤了母亲?”

摩诃怒道:“闭嘴!”

但迦楼罗视他凶狠的表情如无物:“所以你现在要怎么样,是想办法每天大量吃人,还是进入雪山腹地去守着凤凰骸骨,利用骨头上那点残存的神性来延缓衰竭?”他感觉很好笑的挑起眉毛:“我还是建议你回去找父亲,乖乖认个错,自己回石窟里去关着——”

那种情景一定很有看点,迦楼罗勾起了嘴角:“至少被关在人界内陆城市的地下,总比在喜马拉雅山脉地心要好过点,唯一相同之处是你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住口!”摩诃暴躁的打断了他:“我回去过!石窟已经被周晖破坏了!”

兄弟对视片刻,迦楼罗遗憾道:“哦,看来父亲想让你死的心也同样没变过。”

风雪越发密集,远方冰川在雪崩后露出大片黑色的岩石。万里雪原狼藉一片,风掠过大块掀翻的冻岩,发出哨音般尖利的呜咽,呼啸着奔向天际。

摩诃美丽的脸充满阴霾,半晌轻声道:“还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尝试一下。”

他握紧冰刀,横在身前,呈现出一个危险的进攻姿态:“——反正是同胞兄弟,如果我夺走你神格的话……”

空气骤然一顿,如同无数根弦猛地绷紧!

迦楼罗握着双刀的手背暴起青筋,紧紧盯着他哥,许久才冷冷道:“你尽管来试一试。”

·

·

楚河感觉自己仿佛在永无尽头的黑夜中行走。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地上满是潮湿的泥泞。他走几步便摔倒下去,然后撑着满是伤痕的手,咬牙踉踉跄跄爬起来,继续向前行。

目标在哪里,路又在什么方向?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感觉膝盖在一次次摔倒又爬起的过程中剧痛到麻木,最后甚至失去了知觉。

最终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遥远黑暗的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和自己无比相似的身影,竟然是摩诃。

——摩诃!我被夺走了的孩子,快回到我这里来!

楚河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力量,咬牙就向前奔,但紧接着再次重重摔倒在地。这一下几乎连内脏都摔成了无数鲜血淋漓的碎片,他在剧痛中吐出一口血,用尽了全身力量才挣扎着爬起来,却只见摩诃在黑暗中远去,不论怎么呼喊,都不回头。

楚河内心升起一股焚烧般的焦急。

别往那里去,回来!摩诃!

就在这时黑暗中却突然闪现出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迦楼罗。

——迦楼罗!

楚河心里瞬间一紧,立刻嘶哑呼唤次子的名字。但迦楼罗只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非常茫然,仿佛不认识他一般,转身向摩诃离开的方向追去。

别去,迦楼罗!

不要往黑暗的深处去,快回来!

摩诃与迦楼罗的身影都消失在浓重无边际的黑暗中,楚河完全站立不住,五脏六腑被撕裂的剧痛让他发出绝望的哭泣。

他颤抖着跪下身,眼前却突然亮起一片暗黄的灯光。

他愕然抬头,只见周晖正提着一盏灯,无声无息站在前方,似乎在等待他。

——对,周晖,最后我还有周晖……

楚河剧烈喘息着站起来,孤注一掷的,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竭力向周晖发出虚弱而无助的叫喊。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双铁钳般的手,从身后拉住了他。

那双手是如此的用力而不可挣脱,死死禁锢着阻止了他向前的步伐。楚河拼命试图挣脱,内心焦急而绝望,但紧接着那双手像是伸进了他骨髓和血管中一样,稍一挣扎就带起撕心裂肺的剧痛。

前面周晖似乎终于不耐烦了,他提着灯,转向黑暗。

——别走,周晖!别离开我!

然而呼唤并不管用,周晖充耳不闻,与摩诃迦楼罗一样向远方举步,那一星昏暗而温暖的灯光,终于慢慢消失在了楚河的视线里。

楚河发出痛苦的呼喊,泪水连串从脸上滑落,哭泣嘶哑不似人声。他终于转头想看看拉住自己的人是谁,但下一刻,他看见身后的,赫然是释迦的脸。

“为、为什么……”

楚河惊恐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剧烈喘息摇头,沾满泪水的面容狼狈不堪:“放开我,释迦……放开我——!”

然而释迦居高临下,面孔庄严威怒,眼里隐隐透出一丝千万年亘古不变的,嘲讽的冷笑。

“——啊!”

下一刻,楚河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他瞳孔剧烈紧缩,有好几秒钟时间只眼睁睁瞪着天花板,表情一片空白。

……等到意识一点点回笼后,他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大床上,门窗紧闭窗帘拉起,房间里一片昏暗,而他全身几乎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勉强转头去看自己的手。

左臂已经被接了回去,肌肉还非常软弱苍白,断裂处形成一条狰狞的血痕。过不了多久这条血痕就会消失,但受过伤的痕迹会浸透在血脉深处,千万年都难以消失。

他的目光上移,微微愕然地张大了眼睛——

只见左手腕处,赫然锁着一条黑色铁链,另一端死死锁在精钢铸就的床头上。

第42章 你亲我一下,我就把手铐打开

有好几秒钟楚河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眼睁睁看着那条铁链,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周晖……”半晌他才发出轻微而嘶哑的声音:“……周晖?”

卧室门咔哒一响,周晖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茶杯走进来,神色自如道:“醒了?”

——他的神情和声音都那么自然,仿佛只是早上醒来温柔地问候一句,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态度是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楚河看看他,又看看精钢铸就的床头,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周晖在死气海中受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新生的皮肤有点不见天日的苍白,但神色优雅从容,身形强壮矫健,那彬彬有礼又不可抗拒的气势被包裹在黑衣里,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收敛的震慑感。

“你太虚弱,把这个喝了。”

周晖坐在床边,一手抱起楚河上半身,轻轻靠在自己臂弯里,喂给他那茶杯里热气腾腾的黑色液体。

楚河的头一离开枕头就极度晕眩,加上左臂无法着力,毫无反抗之力的喝了好几口,才勉强偏过头去问:“这……这是什么?”

“味道不好?”周晖尝了一小口,“还行啊。”

“不……”

“弄这个来很不容易,别辜负我一片苦心。”

周晖轻轻抹去他嘴角的水迹,又十分轻柔而不容挣脱的扳着他后颈,喂了好几口,直到液体都见了杯底,才轻轻把茶杯放到床头柜上。

楚河沙哑的咳嗽起来——连咳声都是虚弱无力的。

他的心头血耗掉太多了,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危险的苍白,只有咳嗽的时候,脸颊才泛出一点不明显的红晕,反衬得脸色更有种近乎透明般的质地,昏暗中连颈侧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周晖轻轻拍着他的背,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窝里。

他的肩窝肌肉厚实而极有韧性,薄薄的衣料应该是晒过了,充满阳光特有的干燥气息。

这个姿势其实是很舒服的,楚河眼睫低垂,贪婪呼吸着那温暖的气味,一开始还挣扎着想问铁链的事情,但神智很快就恍惚起来。

朦胧中他只感觉到周晖的掌心在自己脸上轻轻抚过。

“你太虚弱了……”他低沉道,“……应该多睡一会儿。”

·

楚河睡睡醒醒,每次醒来都会被喂那种古怪又粘稠的黑色液体,然后很快失去意识,再次坠入黑沉香甜的梦乡。

他做了很多梦,纷纷乱乱光怪陆离,也不仅是焦虑和恐惧的,还有很多年以前孩子还小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的回忆。那个时候连摩诃都是跑来跑去的小鸟崽,迦楼罗还是只知道哇哇大哭的新生儿,周晖刚刚和天道取得了微妙的和解与平衡,一家终于从六道之间的混沌中搬到人界;摩诃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每天叽叽喳喳的绕着父母问这问那,周晖有时候被问烦了,就一把将摩诃抱起来顶在头上,不顾他吱吱呀呀的大笑大叫,绕着田埂一溜烟的冲上山林……

那是周晖极少的,与摩诃和平共处的时候。

从何时开始,这一切都悄悄改变了呢?

当摩诃慢慢长大,脾气越来越坏,甚至出现了生父特有的魔族血瞳时?

当周晖发现长子的灵魂越来越熟悉,宛如镜子中年轻时的自己,甚至完美复刻了身为魔物邪恶嗜血、暴躁冷酷的灵魂时?

还是在更早的以前,某一天深夜,年幼的摩诃惊恐大哭来敲父母房门,哭哭啼啼说他梦见了母亲惨死在眼前时?

命运在很多年前埋下的这颗不祥的种子,终于随着时光,破土发芽,在这个家庭的某个角落,悄悄露出了狰狞的笑脸。

·

楚河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终于某天醒来时,看着周晖又端来的黑色液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东西里面下了安神剂,对吗?”

周晖静静地看着他。

卧室门窗还是紧闭,窗帘厚实全不透光,密闭空间内安全而温暖。只是光线太昏暗,使周晖英俊深邃的面孔显得有点晦涩不清。

“……这是魔界血海附近生长的一种生血植物,晒干切碎后熬出来的汁液,同时也有助眠的作用。”半晌他轻声道,“你需要多睡觉,我没有其他意思。”

楚河一抬左手,铁链发出哗啦一声响:“那这个呢?”

他的左臂断裂处已经快愈合了,但还是虚弱使不上力。他曾经尝试过挣脱铁链,但只要稍加挣扎,就肌肉痉挛,手指发抖,指端还有种长久缺血的冰冷和麻木。

周晖把他皮肤冰凉的手抓过来,握在自己掌心,拇指在他手背上微微摩挲。这姿态其实有点像一个爱好古玩的人抚摸自己心爱的收藏,但他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片刻后悠悠道:“这有什么?只是里面血管没长好,我怕你乱动罢了。”

“……那我不乱动,你能打开它吗?”

周晖静了片刻,楚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半晌才见他笑了一声:“可以啊,你亲我一口,我就把它打开。”

楚河怔了怔。

他慢慢把头探过去,几乎与周晖鼻翼相贴,闻到这个男人身上仿佛树丛一样蓬勃而清爽的气息。

这味道让他有一点怔忪,鼻尖不由在脸颊和唇边游移轻嗅,气息纠缠间,从脑海深处升起微微的醺酣然。

“周晖……”他下意识道。

周晖垂下眼睛看他,笑容微微的,似乎隐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鼓励。

楚河闭上眼睛,在他温暖的唇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

缠绵悱恻的暧昧吐息从昏暗中升腾而起,仿佛一场迷离的梦境。但这个梦奇异地令人安宁、平静,一切挣扎无望的焦躁和求而不得的恐惧都渐渐远去,化作天边渺茫的残星。

“凤凰……”周晖微微粗糙的大拇指腹在他脸颊上摩挲,感受到细腻冰凉的温度,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我的……小凤凰……”

楚河仰头看着他,他的神智并不太清醒,眼神还有些涣散。那一刻他含着水的眼睛茫然犹如遥远的少年时代,即便要踩着荆棘走向深渊,也跌跌撞撞,一往无前。

周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在他头发上亲吻,随即把手伸进他胸腔。

楚河呼吸急促,发出微微的挣扎,但很快被周晖按了下去。片刻后他手从楚河胸腔里伸出来,赫然捏着一枚钥匙。

——那是曾经悬挂在他心脏之下的青铜钥匙。

楚河瞳孔猛然张大,周晖却俯下身,用这枚钥匙把他手腕上的铁锁打开。

“你的脊椎锁……”他悠然道,“不是这一把。”

楚河指尖微微发抖,周晖却笑起来,目光中有一丝近乎怜悯般的戏谑,将床头柜上茶杯里的黑色汁液一饮而尽,俯身嘴对嘴的哺给楚河。

大概是因为情绪太波动的原因,楚河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所有汁液很顺利的在唇舌纠缠间滑下了他的咽喉,周晖伸出舌头舔掉了他唇角残存的一点药汁:“睡吧,好好睡一觉。”

·

几周后,楚河终于被获准起床,吃流食,走出卧室。

然而他还是不能出门,周晖这次严格控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在窗户、阳台、甚至是厕所通风扇上都画下了禁咒。

其实他并不是非得如此,因为楚河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他走到外面。家里温度被精心调整过,秋日暖洋洋的阳光下,他经常窝在沙发里不知不觉睡去,然后被坐在边上看书的周晖抱到怀里,互相依偎着直到黄昏。

凤凰极度贫乏的血气被慢慢补回来,但多年积累下的伤病并未痊愈,身体还是很虚弱,体力也被控制在一定程度之下——那是腰椎环锁的作用。

周晖有时会在他熟睡之后,把他从沙发抱回卧室舒适的大床上,抚摸他在臀部以上深深凹进去的后腰,在那只穿透腰椎骨的环锁上一遍遍摩挲。

他似乎从这种行为中满足了秘密而隐忍的欲望,那是一种不可轻易告人,但他们两个却都心照不宣的,可怕的控制欲。

·

偶尔楚河能保持一段长时间清醒的时候,周晖也会告诉他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情。

对于雪山神女事件的调查已接近尾声,包括平息流言,清理死气,以及安抚社会各界的各项善后都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军委那个红三代廖亮的尸体在地道中被发现,大概是吸入太多死气后被腐蚀致死的,临死前他趴在一具冰藏棺边,棺里是他的“初恋”路晓晨的遗体。

可悲的是经过调查后发现,路晓晨生前和廖亮仅仅是大学同学关系,并没有谈过所谓的恋爱。路晓晨大学时期和博超就是一对,毕业后双双出国深造,一直不知道廖亮对自己的暗恋;数年后回国找工作才再次巧遇廖亮,却发现这个昔日的大学同学对自己展开了近乎逼迫一样的追求,惊愕之下他立刻选择了远离,甚至撤掉了投往廖亮公司的求职简历。

然而接下来一切都在失控。廖亮使计让他无法在行业内找到工作,同时和派出所打招呼对博超实施了拘禁。愤怒的路晓晨去找廖亮说理,言辞中产生争执,廖亮在情绪激动之下便绑架、监禁了他,把他关在自己名下那栋独门别墅里。

与此同时,在雪山神女莎克提有意识的接近和诱导下,廖亮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杀掉博超,永除后患。这跟莎克提当年暗杀凤凰明王是那么的相似,唯一不同是莎克提当年失败了,因此被剥夺神格坠入了六道轮回;而廖亮却凭借财力势力轻而易举的获得了成功,将博超的尸体藏在了废弃仓库的水泥墙里。

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迅速脱离了廖亮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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