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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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皱了皱眉:“如此说来倒是可惜,不知是哪家的猫儿竟如此胆大包天,抓伤了蒋二小姐的脸。”

“多谢殿下关怀,”蒋素素柔声道:“那猫儿已经被抓住处死了。”

“那便好,本宫一向怜香惜玉,若真瞧见二小姐这张脸就这么被猫儿毁了,也是会心疼的。”

蒋素素低下头去,似乎被这荒唐的话语羞得满脸通红。她与太子说话的时候,宣离却是一直含笑望着他,那笑容如沐春风,仔细一看,却又丝毫未到达眼底。

“对了,外祖父。”蒋素素突然是想起了什么,道:“大姐姐自从昨夜起还在祠堂跪着祈福,不知现在如何了?若是丫鬟忘记将她叫出来可不得了,如今还下着雨,祠堂又阴冷,跪上一夜恐怕坏了身子,不如现在去瞧瞧她。”

她神情关切,话语中又处处为蒋阮着想,真如一个善良的好妹妹一般。夏诚一愣,继而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道:“有客人在,教几个丫鬟去瞧好了。”

“外祖父,大姐姐是我姐姐,我自然心疼她。”蒋素素认真道:“如此刻你教我离开,我也会心中不定。再说几位殿下都是仁慈之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况且殿下们看到大姐姐在祠堂跪了一夜为夏家祈福的诚意,大姐姐岂不正是我们夏府的骄傲?”

夏诚还要推辞,太子却饶有兴致道:“你大姐姐可是蒋家大小姐?玲珑舫上一舞惊人的那位?”

“正是。”蒋素素声音如常,面纱下的嘴角却僵硬了一下。

“那正好,本宫正想看看那一位新进才女究竟是和模样。听你说她在祠堂中跪了一夜,此女诚孝实在罕见,本宫也想去瞧一瞧。”他转头看向宣离与萧韶:“八弟,阿韶,你们不会不同意吧。”说罢便哈哈大笑,看向夏诚道:“夏侯爷,请带路吧。”

夏诚心中无奈,可这位太子殿下本就是个行事无状的主,拿道理来压根本不行。便只得瞪了一眼蒋素素,强笑道:“让殿下见笑了。”

蒋素素被夏诚那一眼瞪得有些心虚,待想到等会将要发生的事情,心中又忍不住有些激动。她本来没想到今日会在夏府中遇到宣离与萧韶,甚至还有太子。如今这三人一来,正好能见证蒋阮淫荡的模样,而蒋阮那副样子被外男所见,按蒋权的性子,便只能将蒋阮沉塘了。蒋素素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蒋阮,你就带着这个淫荡的名声去死吧!

祠堂就在花园不远处,只见一个小厮正守在门边,见到夏诚几人到来,吓得腿一软。夏诚看到那小厮是平日里跟在夏俊身边的,先是一怔,而后明白过来。

夏诚是何许人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当初夏侯爷这个爵位的来由也令人深思,看到夏俊的替身小厮几乎就猜到了等会会发生什么事情。再看蒋素素的目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蒋素素要报复蒋阮不是不行,可不能将他唯一的孙子也牵扯进来,今日若真是出了事,蒋素素是毁了,可夏俊在祠堂就与人做了这样的事传出去岂不是也是自败名声?若非有外人在场,他真恨不得狠狠扇蒋素素两巴掌才罢休,原以为这个外孙女是聪明的,凭她的才貌日后也能为夏家搭上一条线,如今看来却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蠢不可及!

夏俊还没想好怎样将这几个人引开,蒋素素已经惊叫起来:“你不是表哥的小厮吗,怎么会在这里?”

宣离与萧韶的目光微微一闪,二人同时朝那小厮看去。那小厮看见夏诚本就心中哆嗦,自家少爷迟迟不出来却等来了老爷,嘴里也不清不楚道:“小人…小人…”

蒋素素皱了皱眉,不等他说完便径自上前推开门:“你这人好生奇怪,不会是大姐姐出了什么事吧?”

祠堂门甫一打开,一股耐人寻味的香味扑面而来,含着眸中莫名的异香,吸进去便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蒋素素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啊”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奔出门来。

她似乎受到极大惊吓,整个人肩膀一抖一度的,跑出来的时候恰好撞到宣离身上,宣离伸手一扶,蒋素素便软到在他身上。

“蒋小姐?”宣离温和道。

蒋素素在他怀中抬起头,一双眼睛盈盈带泪,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大姐姐…大姐姐她…”

夏诚心中一沉,太子已经被蒋素素的举动勾的整个人好奇不已,直接一脚跨进祠堂门。将祠堂门打开了些,于是祠堂中的一幕顿时落入在场几人面前。

却是一副极为香艳的画面。

地上一双男女痴缠,还维持着欢好的姿势,竟全是从上到下光溜溜的,女子长发散乱,男子将她搂在胸前。女子身上遍布点点白色浊夜与红痕,背对着众人,依稀可见昨夜疯狂。

蒋素素似乎是惊吓羞窘至极,不管不顾的一头埋进宣离的怀中。宣离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皱,却是伸出手来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诚再也无法掩饰过去,当即怒喝一声:“荒唐!”

在自家府上祠堂里与人行这等污秽之时,还被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尊贵人看到,即使是无耻如他,也忍不住觉得颜面无光。

“大姐姐,怎么会与表哥…。?”蒋素素躲在宣离怀中惊魂未定道:“这可是祠堂啊。”

夏诚狠狠的瞪了一眼蒋素素,如今这下计划全乱了,这外孙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孽子!孽子!”夏诚指着祠堂中的男女气的发抖:“我夏府养你十几载,竟然如此不知自爱!就在祠堂里与人行这等污秽之事,教你的礼义廉耻哪去了?真是没人教养么!夏府日后还要怎么靠你光耀门楣!”

他口口声声指责的是夏俊,可话里话外都是说的蒋阮不知自爱,又没有娘教才这样品德败坏。他将所有过错推到蒋阮一人身上,世道总是对女人格外苛刻些。夏诚抬头观察在场几人的脸色,宣离倒是会帮着夏府,可萧韶与太子却不定。

太子有些好奇,颇为调侃道:“本宫倒是第一次见在祠堂中这样的春色,有趣,夏侯爷府上可真是太有趣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地上的男女却还没有醒,就这么大喇喇的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光溜溜的任君打量。蒋素素忍不住道:“大姐姐似乎失去知觉了,怎么还不醒,蝴蝶,你去找件衣服给大姐姐,将她扶回屋子去。”

蝴蝶领命离去,蒋素素无视夏诚刀子般的目光,小声道:“这件事情,还望殿下们别外传,我大姐姐好歹也是名门闺秀,如今尚未出阁,若是被人知道了,一生也就毁了。”

这话里明明是为蒋阮着想,却又提醒了蒋阮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少女,小小年纪就如此淫荡,实在是令人厌恶至极。

宣离神色微动,还未说话,便听得一个淡淡的声音道:“蒋二小姐还未看清那女子面目,何以如此肯定就是蒋家大小姐?”

蒋素素愕然抬头,萧韶秀美冷清的侧颜近在眼前,语气中却不辩喜怒。

那一日玲珑舫上帮了她,本以为萧韶是站在她这边的,可后来蒋素素去锦英王府却是吃了几次闭门羹,便有些搞不清楚这锦英王到底在想什么,如今这话听着像是为蒋阮说话,更加令蒋素素狐疑。

正在这时,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诸位这是在找什么?”

听到这声音的刹那,蒋素素脑中犹如晴天霹雳,身子整个僵在原地,萧韶微微挑眉,目光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黑发红衣的少女披着一身晨间清露,就站在几步开外的花丛中含笑看来。她未曾打伞,纷纷扬扬的雨丝飘落在她身上。那双上扬的媚眼中此刻只有冷漠,唇角的微笑瞧着令人心惊。

“大、大姐姐?”蒋素素后退两步。

蒋阮缓缓上前:“原来是二妹,不知道一大早来祠堂,可有何事情?”

她一步一步上前,蒋素素一步步后退,眼中只剩惊恐,吞下即将出口的质问,她道:“大姐姐怎么会在这里?那…那屋中的又是谁?”

蒋阮微微一笑:“哦,屋中的啊,是我一个忠心的丫鬟,昨夜三更的时候,她见我体力不支,便自告奋勇替我跪完下半夜,外祖母说要阴历四月出生的人来祈福,恰好,我这位忠心的丫鬟,也是阴历四月出生的。”她面不改色的撒谎,末了,神情微诧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诚知道蒋阮必然是在满口胡言,想来她早已洞悉蒋素素的计划,便阴沉的盯着她,缓缓道:“有人在祠堂行苟且之事,我想,其中就有你的丫鬟。”

蒋阮张了张嘴,摇头道:“我这丫鬟,必然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平日里也是洁身自好,最是不可能坐下这等污浊之事。想必是有人胁迫于她,即使是一个丫鬟,我也要为她讨回公道。”

“大姐姐何出此言,明明就是你自己身边丫鬟品行不端,怎能怪到别人身边?”蒋素素道。身边丫鬟品行不端,人们难免会对做主子的有几分怀疑。

“二妹怎么这样说,”蒋阮微笑道:“这个丫鬟,可是母亲亲自挑选过来给我的,你怎么能怀疑母亲的眼光,难道母亲故意找了这品行不端的人来我身边吗?”

“你…。”蒋素素语塞,一时间将蒋阮在心中恨毒。夏诚微微眯起眼睛,还来不及说话,便见蒋阮突然对着太子跪下身来:“此事虽然看着是阮娘的丫鬟受罪,可细细一想,却是她替阮娘承了无妄之灾,若是昨夜换了阮娘,阮娘如今也只有以死明志了。宵小之徒实在可恨,太子殿下明察秋毫,阮娘求殿下彻查此事,严惩这坏人清白的恶徒!”

她这么一跪,夏诚的额心却是隐隐作跳,心中只道不好。蒋阮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里面男子是谁,而偏生太子这人喜怒无常,摸不准喜好,说不定一时兴起,真的惩办了夏俊。

宣离瞧着蒋阮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萧韶却是静静的看着,眸中是看不清的情绪。

太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就是蒋家大小姐?”

蒋阮微笑着看她:“见过太子殿下。”

“果然美貌可人。”太子也跟着笑:“你要本殿替你做主?”

夏诚一听,自然心急不已,忙求助的看向宣离。正在此时,突然瞧见对面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来:“不好了老爷,夫人晕过去了!”

“什么?”夏诚大惊,回头看了一眼祠堂:“把人给我弄出去,快去叫大夫。”说完又对太子几人行了一礼:“内子突然晕厥,祠堂之事稍后再说,请殿下宽限。”

“无妨,”太子笑了一声:“今日这戏也精彩,我们便与夏侯爷一道去看看。”说罢便走到夏诚身边。

夏诚一僵,抬脚朝厅中走去。蒋素素连忙跟上,宣离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

却是蒋阮与萧韶留在最后。

蒋阮面无表情的瞧了萧韶一眼,侧身往前走去,听见萧韶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你如何知道,他是太子?”

蒋阮来的时候,并未有人跟她说谁是太子,可她下跪的时候喊的清清楚楚,太子殿下,实在是令人生疑。

蒋阮一愣,暗骂自己大意,竟被这人捉住了把柄。心念陡转间,她直视萧韶那张秀美英气的俊容,冷冷道:“龙与虫的气度自然不同,譬如太子,就有太子的气度。”她忽然又展颜一笑,语气诚恳道:“而人渣,也有人渣的光芒。”说罢,脚步轻抬,看也不看萧韶的表情,径自离去了。

待到了大厅中,果然见四周丫鬟婆子围了一堆,夏家大少奶奶与二少奶奶站在一旁,中间的小塌上,夏夫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自嘴角流出一线乌黑鲜血。

夏诚见状,立刻快步上前,痛心疾首道:“夫人!”

申柔与俞雅也站在两边,颇为焦急的看着夏夫人,嘴里不住道:“娘!”

“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蒋素素拨开众人走到夏夫人身边,眼中立刻溢出两行泪水,当真是忧心至极。蒋超站在一边,语气阴沉道:“外祖母就是吃了那盒点心才这般的。”

蒋素素诧异的看了看那点心,再看看蒋阮:“那不是大姐姐送给外祖母的么?”

此话一出,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蒋阮看来。

蒋阮依旧浅浅笑着,并不做任何辩解。

蒋俪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叫起来:“怎么外祖母吃了大姐姐的点心就这般了,难不成是点心有问题?”

夏娇娇本来站在申柔身边,目光也是有几分不知所措,此刻听了蒋俪与蒋素素的话,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好你个蒋阮,我夏府对你以诚相待,你怎能这般下毒害我祖母!”

“表姐恐怕说错了,”蒋阮淡淡道:“这盒点心可不是阮娘准备的,是母亲帮阮娘准备的。”

“阮儿你这是什么话?”夏研看着她,目光满是失望:“难不成我会下毒害自己的亲娘不成?阮儿你不知府上规矩,忘记替外祖父母准备登门礼物,我便好心替你准备了,如今你这般陷害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话听着,倒像是蒋阮故意陷害夏研一般。

蒋阮微微一笑:“可那点心,确是母亲为我准备的不是吗?”

“表妹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夏娇娇道:“就算那礼盒是姑母为你准备的,可保不准你会在礼盒中下毒,害了祖母又想陷害姑姑,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俞雅皱起眉头:“果真如此?”

蒋阮叹息一声:“各位已经将理由说的这般清楚,还要阮娘说些什么呢?”

却就在此时,只见一名背着药箱的大夫匆匆忙忙走进来,也顾不得其他,与夏夫人把过脉后长吁一口气,道:“我先开个方子,赶紧去抓药熬给夫人吃,要快!”

几个婆子将夏夫人抬回屋中,夏诚命令下人赶紧抓药后,上前道:“敢问大夫,内子病情是如何?”

“瞧这模样,十有**是服了砒霜。”大夫摸了摸胡子:“好在分量不多,不至于没命。”

此话一出,屋中又是静了几分。片刻,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是你!定是你想要害我祖母!竟与她下砒霜!求殿下为我夏家人做主!”夏娇娇伏下身去,端的是义正言辞。

蒋素素愣了愣,便也瞧着宣离不说话,她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真教人心都化了,便是铁做的人态度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宣离温和的看了她一眼,再看向厅中面不改色的红衣少女,即使在千夫所指的这时候,她依旧站得笔直,嘴角微微瞧着,似乎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夏娇娇的话。

萧韶站在众人身后,目光紧紧盯着蒋阮。夏诚见状,也道:“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蒋阮,今日你害我夫人,即使你是蒋家女儿,也一样跑不了干系。还请殿下为我夏家人做主!”

蒋阮微微一笑,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缓步上前,站在那盒点心中,伸手拈出一块,凑到那大夫面前:“大夫,夏夫人果真服了砒霜呢?”

“自然。”大夫毫不犹豫的答道。

蒋阮轻轻一叹:“真是令人奇怪,为何夏夫人中了砒霜,就一定说是阮娘下的毒?会不会是夏夫人自己服了毒呢?”

“一派胡言!”夏诚愤怒道:“我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服下砒霜!”

“大妹妹,你还想狡辩,祖母正是吃了你送的点心才晕倒的,人证物证俱在。”蒋超怒道。

“如此,”蒋阮想了想,将那块点心放在手中:“大夫,这点心有毒吗?”

大夫一愣,反应过来低头便去闻闻蒋阮手上的点心,点头道:“正是砒霜!”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夏诚道,再一次看向作壁上观的太子:“求殿下为我夫人做主!”

太子不言,盯着蒋阮似乎想看她怎么办。便见蒋阮拈着手中的点心,摇头道:“这样的话,阮娘真是无话可说了。怎么办,似乎只有一命换一命。”说完,便轻轻咬了那糕点一口,缓缓咽了下去。

众人震惊的看着她,蒋超眼中划过一丝精光。蒋素素心头顿起一阵快意,萧韶见那少女吞咽的动作,不知为何,心中竟为她捏了一把汗。

那大夫也没料到蒋阮如此生猛,可片刻中过去,蒋阮已经将一块糕点吃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她眨了眨眼睛,蒋超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萧韶心中一松,宣离皱了皱眉,太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拊掌道:“有趣!有趣极了!”

蒋素素与夏娇娇哑口无言,夏诚呆在当场。猛地看向桌上的点心,再看向蒋阮。

申柔与俞雅目光各有所思,蒋阮拍了拍手,将手中的碎屑尽数拍掉。才柔声道:“原来这砒霜也是分人的,我与外祖母吃的同一块糕点,应当也是同一副砒霜,外祖母只吃了一点便不省人事,我吃完整块却安然无恙。果然,人的性命也有贵贱之分,如阮娘这样的身份,便是砒霜,吃上几幅也是无妨的。”

她这话俏皮可爱,含着某种自嘲的意味,偏偏句句都是诛心之言,直堵得夏诚说不出话来。

蒋阮又撇头去看太子,忽的一笑,声音温柔:“殿下,您可要为阮娘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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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夫人正在作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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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书香之死

情势似乎反了过来。

夏诚见状不好,登时对那大夫怒道:“庸医!你竟敢说谎!”

“不是啊老爷,”大夫后退几步,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与预想中的场景不一样,顿时冷汗涔涔。

“夏侯爷何必动怒,或许真如蒋小姐所说,这砒霜,偏偏就对她没有效。”太子这话不知是何意,听着是随口胡诌,却令夏诚后背登时起了一层冷汗。

无论这个太子再如何昏庸无能,无才失德,到底都是天家人,怎么能容忍臣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耍小聪明?

正在这时,却听见宣离开口道:“既然是庸医的错,就先将他绑下去,这等庸医日后留着,也只会害人性命。”说罢便命令身边侍从将那大夫绑了下去。大夫没料到突遭此劫,嘴里叫嚷道:“分明是老…”话没说完,便被人堵了嘴巴拖了下去。

蒋素素感激的看了宣离一眼,蒋俪脸上却划过一丝气愤。蒋阮微微一笑:“八殿下怎么就让人教大夫绑了下去,那么这点心究竟是有毒还是没毒,阮娘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这话可就说不清了。”

竟是一点不给宣离台阶下。

宣离心中有些失望,原以为这个蒋家大小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到了这种地步就应该就此揭过,难道她还以为这里的人会为她一个不受宠的蒋家女儿平冤吗?倒不如眼下安分一些,平白省了许多麻烦。这般想着,他便往蒋阮那边看了一眼,一看却呆住了,只见蒋阮正静静地看向他,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种情绪他见过许多次,那是刻骨铭心的,恨意?

恨?

这位蒋家大小姐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恨他?就因为他为夏家说了几句好话?宣离心中顿了顿,再朝蒋阮望去,蒋阮已经别过头,仿佛刚才眸中的情绪都只是宣离自己一人的错觉。可是宣离清楚的明白,那不是错觉。对面这个少女,的确对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恨意。

只听得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既然如此,夜枫,你拿我的印信,找邱神医来一趟。”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他身上,萧韶神情不变,继续道:“此事便可水落石出。”

夏家人不由得沉思起来,这竟是要为蒋阮说话的意思?这个锦英王今日与太子突然前来本就奇怪,之前在玲珑舫上救了蒋素素,怎么现在看来却是和蒋阮是一伙的?

蒋阮自己也很疑惑,这个萧韶突然帮自己,目的又是什么?

夏娇娇自从萧韶进来之后就一直有意无意的朝他看去,此刻听闻萧韶说话,一张俏脸顿时煞白,紧紧咬住下唇,竟是马上要哭了的模样。

宣离看了一眼蒋素素,蒋素素蒙着面纱,眼睛中氤氲出一汪泪水,要掉不掉的模样,真是令人心怜。再看夏家其他人,几个少奶奶的神情与夏研如出一辙,都是一脸惊慌失措,三分不安七分柔弱,端的是让人心生不忍。

与她们表情截然不同的,却是站在厅中的蒋阮。她面上含笑,眸光冷漠,一步一步尖锐无比,竟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残酷。

宣离终于开口道:“萧兄何必劳烦邱神医,此事我看已经水落石出,不过是庸医害人,误诊了侯爷夫人的病情,桌上的点心没有毒,蒋大小姐是无辜的。到底只是一场误会罢了,都是一家人,父皇从小教导我们,家和万事兴。”

这话说的可真巧,蒋阮心中冷笑,家和万事兴,可是和的是谁的家,兴的又是谁的事?这与她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有了宣离这句话,夏诚松了口气,朝夏研使了个眼色,夏研一愣,走到蒋阮面前,道:“阮儿,此事都怪娘的不是,若是娘谨慎一点,不被这庸医的话误导,你便不会平白受这冤屈。娘、娘只有跪下才能让你原谅我。”说罢,双腿一弯,就要给蒋阮跪下来。

蒋阮微微一侧身,避过夏研的大礼,笑道:“母亲说笑了。”若她今日受了夏研这一跪,明日起京城就会传出她不敬嫡母的名声,又是何必。

她看着夏诚道:“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八殿下的话说的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八殿下是夏家人呢。”

宣离的脸色一僵,蒋阮又道:“不过阮娘受点委屈是小事,外祖母的病可是大事,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吃了一块阮娘的点心就不省人事,其中怕也是有大蹊跷,想来想去都不得其解,真是怪哉。”她站在厅中,姿势未变,含笑说着:“不过今日倒是多谢王爷开口替阮娘澄清,否则庸医逍遥法外,阮娘只怕会下大狱,谋害外祖母的这个罪名不小,阮娘拼了性命也承担不起。”

其实这事本与萧韶无关,只是这一屋子人,竟只有萧韶说了句公道话,这话便像一巴掌打在众人脸上一般。太子忽而笑起来:“蒋大小姐说的不错,本宫看,此事倒也不能平白无故了,在朝中,错判冤案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本宫瞧着方才,夏家小小姐,两个少奶奶,蒋夫人,蒋二小姐,蒋二少爷都指责了蒋大小姐,夏侯爷年事已高便算了,其余人可不能轻饶,蒋大小姐既然要本宫为你做主,本宫就为你做主一回。你们既然都错怪了蒋大小姐,就各自领二十个板子吧。”

“什么?”夏娇娇失声叫了起来:“殿下,您怎能这样?”

申柔忙捏了她手臂一把,惊惶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求殿下饶了她一回。”

“无妨,”太子哈哈大笑:“本宫一向很仁慈的,去吧,本宫就在这里,看着你们领板子。”

夏研目瞪口呆,蒋超和蒋素素也一时愣住,夏诚已经气得脸颊上的肉微微抖动,太子的这番举动,就是在打他的脸!居然让夏家的这些女眷全部趴在凳子上教人打板子,这里头还包括未出阁的姑娘家!

“殿下…”夏诚还想说话。

“王爷!”夏娇娇却扑到萧韶面前跪了下去:“王爷您宅心仁厚,既然方才帮了表妹,还请王爷向太子求求情,帮帮我们吧!”

蒋阮看着她的举动,从前在宫中的时候,夏娇娇一向是盛气凌人的模样,何时见过她这般狼狈。说来说去,也不过狗仗人势四个字。

萧韶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退了一步,秀美的俊颜神色未动,依旧是如常的清冷。淡淡道:“与我何干?”竟是十足的嫌弃,倒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夏娇娇闻言一僵,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看向萧韶的目光充满伤心无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白浪费了眼泪。

“你这是在质疑本宫的决定?”太子不悦道。

夏娇娇吓了一跳,蒋素素将求助的眼光投向宣离,宣离抱歉的看着她,这种情况下,他不能明着与太子起冲突。

蒋素素咬了咬牙,道:“此事都是我的错,素素自愿接受责罚,还请大姐姐原谅我们。”说罢看也不看众人,径自朝院中走去。

太子一挥手:“把凳子架上,本宫要亲眼看着他们领罚。”

蒋超与夏研对视一眼,只能咬牙跟着往院中走去,申柔几人即使心中十万个不愿,见夏研都乖乖上前,也不敢拒绝。

院中的小厮很快寻来凳子和动用用刑的木棒,动手的都是夏家自家的婆子,本来还想手下留情,可太子一句“本宫要是看见哪个不公事公办,立刻就令人拖下去剁碎喂狗”,这些下人立马就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夏诚又是愤怒又是心疼的看着自己一众儿女外孙在院中受罚,心中愤恨无比,这么多年他一帆风顺,没想到今日栽在一个小小的女娃身上,还要受这等奇耻大辱。

太子站在院中懒洋洋的看着,婆子都是身肥体壮,下手毫不留情,在场的都是细皮嫩肉的大家闺秀,几时受过这样的重刑,登时呼天抢地,惨叫连连。蒋素素趴在凳子上,臀部传来钻心的疼痛,可比这疼痛更令人愤怒的是耻辱感,就在蒋阮面前,这些尊贵的皇子王爷面前,她颜面全无,像一只死猪般的被绑在凳子上受刑。她发誓,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蒋阮从人群中后慢慢走上前来,静静的看着夏研她们受刑。痛吗?这些人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比这要痛上百倍千倍。不会有人来救,也不会有人说情,在疼痛中苟延残喘,夏家人,痛苦才刚刚开始。

宣离走到她身边,道:“蒋大小姐,不觉得她们很可怜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蒋阮微笑道:“况且,指令是太子殿下下的,阮娘也无能无力。”

宣离喉头一哽,看着近在咫尺,不知为什么,心中竟有了一种诡异的感觉,面前的蒋家嫡长女,今日面对种种状况,从来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似乎从开始到现在,她都维持着一个表情,温和得体的微笑。

这样小的年纪,不是机变惊人,便是她早已洞悉了今日可能发生的一切。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宣离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世上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中,怎么会有人能掌握一切,可他再看蒋阮含笑的神情,对自己刚才的猜想又有些怀疑起来。

蒋阮静静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早已在昨日,她就令连翘换掉了那一份点心,夏研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明白。太子今日突然造访夏侯府,也是她的手笔。

太子手下有个门客,平日里在东风楼里伪装成说书人的模样,上一世她听宣离说过此事。夏研来通知她去夏侯府的时候,蒋阮就让露珠去东风楼,装作夏府丫鬟无意间谈及此事。

宣离与夏诚的关系本就有些微妙,皇子之中对此事更加敏感,一旦得了宣离拜访夏诚的消息,这位太子殿下自然也会来夏府参一脚,只是没料到萧韶也回来。

而对当今的太子殿下,上一世她在宫中,对太子的诸多行径早有耳闻。这位太子虽然政治上没什么见地,心思也并不怎么深沉。早年皇帝要改立太子,因为萧韶的阻止没成。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太子不受宠,但就是这位不受宠的太子,在宫中其他皇子被宣离一一解决时,仍旧留在最后。其中皇帝有没有关系不得而知。

但这位太子最大的特点,其实算是最大的缺点,就是缺心眼儿。与蒋阮上一世一般,太子身在皇家,又处在万人眼中并不受宠这个地位上,本来应该是心思深沉之辈,但他却头脑简单,或者说是太重感情。

周围的亲兄弟相互倾轧,算计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尤其是不能忍受同是一家人却充满阴谋。是以每每看到同室操戈的事情都会非常暴戾。上一世宣离正是利用太子的这个特点,拉拢了四皇子,表现的最无害的四皇子与太子向来亲密,是以太子最终由这位亲密的兄弟陷害,落得一个死在牢中的下场。

宣离与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争斗后期,表现的不若从前一般温和自持,显出一点得意自大,对太子这种亲信兄弟的事情表现的极为轻蔑嘲笑。蒋阮却能理解太子,那不过是一个可怜人,在极度孤独中渴望亲情而付出的最重要的信任罢了,只是和她一样,他们都被辜负了。

太子在看到夏家人面对她的举动时,一定会想到自身的境遇,夏家人对她越是过分,这位太子殿下心中就越是暴戾,今日若非是宣离在场,想必夏家人绝对不是只挨一顿板子这样简单。

不过,宣离终究还是和夏家人走在了一起。蒋阮眸光一暗,不知道这一世,宣离还会不会如从前一般,最后于蒋素素结为良缘?她倒是极为期待那一刻。

好容易二十个板子打完,夏娇娇已经晕了过去。

蒋阮微微一笑:“外祖母的事情告一段落,可是殿下还未评定祠堂之事,那祠堂中的宵小应当怎样处置?”

蒋素素刚刚被蝴蝶从椅子上扶着站起来,听闻此话身子一软差点倒了下去,不可置信的盯着蒋阮。夏诚看着蒋阮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夏研却似刚刚听到:“什么祠堂中的事情?”她突然想到什么,狐疑的看向蒋阮,何以在祠堂阴冷的环境下过了一夜,蒋阮看起来还是气色颇好,完全没有一丝虚弱的模样?而她说的宵小之徒又是怎么回事?

蒋阮迎上夏研疑惑的目光,微笑着为她解惑:“昨夜阮娘在祠堂为夏家祖先祈福,半夜体力不支,身边丫鬟便代替阮娘跪了下半夜,谁知有宵小之徒摸黑进来,污了我身边丫鬟的身子。是以阮娘才向殿下求一个恩典,严惩那恶人。”

夏研被她的话说的有些晕,但还是听懂的她话里的意思,有人想要污了她,却被蒋阮身边的丫鬟挡了一劫。夏研心中暗恨,为何蒋阮次次都那么好运,她瞧着蒋阮身边的连翘,蒋阮此次出来只带了连翘与书香,连翘好端端的站在原地,难不成那人是书香?她心中一紧。只听蒋阮又道:“外祖父,既然太子殿下在此,不如将那恶人带上前来。”

夏诚几欲吐血,心中肯定蒋阮肯定已经知道了夏俊的身份,这般定是故意作态,只觉得蒋阮心机深沉的可怕。

蒋阮看向夏研,道:“说来都是母亲送了我一个好丫鬟,这丫鬟忠心体贴,我心中十分喜欢。昨夜要不是她,阮娘今日恐怕只有以死明志,此等忠仆,又是母亲相送,母亲也希望为书香沉冤昭雪吧。”

夏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宣离听了蒋阮这番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太子知道祠堂中的男子是夏俊,是以也不说话,只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夏诚。

夏诚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终于沉声道:“胡说八道,那不是什么恶人,那是你表哥!”

此话一出,不止是夏研愣住,连同申柔与与俞雅也一同愣住。俞雅叫出声来:“怎么会是俊儿?”

“外祖父,”蒋阮吃惊的看着他:“那人污了我丫鬟的身子,怎么会是表哥?”她话里饱含着吃惊,却又提醒了一遍众人夏俊毁人清白的事实。

宣离顿了顿,萧韶看着蒋阮唱念俱佳的模样,却是忍不住唇角微微一翘,向来清冷的目光中也有了一丝笑意。

俞雅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俊儿出了什么事?”

蒋阮道:“表婶,今日一大早外祖父与殿下都亲眼见到祠堂中有人…行事不轨,可没料到那人竟是表哥。”

俞雅闻言,倒退两步,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儿子行事虽然荒唐,却也不会蠢到在祠堂这样的地方做那样的事情,势必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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