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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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国一个前朝公主,一个当今圣女,关系本就微妙。况且以丹真的性子,未必就会承认这个造成南疆国亡国的公主。琦曼和丹真的性子又是不同,最善于潜伏隐忍,如此一来,或许连烧圣旨这件事情都是琦曼故意放行的。

南疆国和宣离的同盟必须破裂,若是能借宣离的手惩罚了丹真那是最好。只是…。蒋阮捂住自己的肚子,大滴大滴的汗水自额上滚了下来。她心中也有一丝害怕,前世今生,她是沛儿的母亲,可沛儿不是她亲生的。这是她第一次怀孕,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宫中的时候,她曾亲眼见过无数怀了孩子的嫔妃,最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小产。这其中固然有别的心怀鬼胎之人加害的缘故,可是却也说明孩子是十分脆弱的。

如今她腹痛如绞,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几乎要疼晕在地上,死死咬着牙,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叫人,这样一叫的话,她肚里有孩子的事情就瞒不住了,若是不叫,若是小产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正在这时,却见哑婢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一进屋就反身将门掩上,她手里提着一个平日里送饭的食篮。然后将食篮的盖子掀开,从里头端出一个碗来。

然后哑婢跑到蒋阮身边,将蒋阮扶了起来,把手中的碗端到蒋阮面前,低声道:“快喝。”

蒋阮一怔,此刻也顾不上惊讶哑婢何时会说话了,只是看着那碗中的药,心中一凛,立刻就想起前世里看着宫中那些嫔妃死死往女子嘴里灌藏红花的画面。她警惕的看向哑婢,道:“这是什么?”

“安胎药。”哑婢显得也很急:“快点喝下去,不知道他们的人什么时候到。”

蒋阮看了一眼哑婢,这个婢子脸上的焦急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地方,一直都不会说话。蒋阮还以为这是宣离他们找来的哑巴来服侍人。平日里还故意瞒着哑婢,可如今再细细一想,好似哑婢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甚至许多时候还无意的帮助了她。

蒋阮心一横,她不是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可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她也有一种直觉,便二话不说,将那碗药灌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阮才觉得腹中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一些。哑婢已经收拾好碗筷,将其余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又亲手将她扶起来坐到椅子上。蒋阮问道:“你是萧韶派来的?”

哑婢一怔,摇了摇头。

蒋阮现在便也看出来那药的确是安胎药不假,哑婢应当是早已看出了她怀了身子,说来倒也说得过去,即便再怎么掩藏,朝夕相处的人再如何都会发觉她的不同寻常,那些躲在院子里监视的人就罢了。同在一间屋里想要瞒的天衣无缝,那也是有些困难。只是哑婢竟然说自己不是萧韶派来的人,不是萧韶的人怎么会如此帮她?

“那你是什么人?”蒋阮狐疑的问道。

哑婢一边站在蒋阮身边添菜,一边背对着窗户,俯身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宣离害了我全家,我要报仇。”

蒋阮微微一怔,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她道:“你与她有何深仇大恨?”

哑婢道:“我爹替宣离做事,当初事情败露,宣离为了自保不让人查出与他有关,命人屠了我一家上下九十三口人。我那时候在外,侥幸逃过一劫。九十三条命债,我终会向他讨回来。这么多年散尽家财,就是为了寻求机会。”

蒋阮皱眉:“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混在宣离府上下人堆中,扮作哑巴,听闻管家要招人去服侍一个重要的人,便挑中了我。哑巴好做事,我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扮作哑巴,或许能找得到机会接触宣离的秘密。苍天有眼,总算让我等到这个机会。”

蒋阮了然,原以为是萧韶的人,不想这个人却是和宣离有仇的人,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宣离这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报应不爽,倒是平白让她捡了个便宜。想到哑婢的身世,不免也觉得让人唏嘘。宣离这人本就是外表和气内心狠辣,灭人满门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想到了什么,蒋阮又问:“那你为何要帮我?”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谁与宣离有仇,我就帮谁。”哑婢道:“如今我孑然一身,虽然尽力寻求机会,却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成事。我知道你是锦英王府的王妃,锦英王府势力颇大,你也是有本事的。否则宣离不会对你如此忌讳,甚至还将你这样软禁。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对付他。”

蒋阮若有所思道:“所以呢,你要帮我吗?”

“此地距离京城太远,”哑婢道:“萧王爷找不到这里来,况且四处都有人守着,我也无法传出信息。不过你如今怀了身子,若是被人知道,就是拿捏住了萧王爷更大的弱点。我想帮你,所以也会尽力找时机,一旦有了时机,就帮你逃出去。但你必须答应我,若是逃出去,必然要替我全家报仇,我一人势单力薄难以成事,你一定可以,杀了宣离。”

蒋阮沉默片刻,就道:“可以,成交。”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丹真之死

丹真从不关心京城中的事情,她在此地一边是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一边也是等着宣离的消息。在她看来,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怎样都不会出差错。是以心中并不担忧。便是那一日元川进来的异样,也并未被丹真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现在,宣离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丹真抬眼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平心而论,宣离生的并不难看,以这个男人的手段来说,也并非无能之辈。只是丹真心中已经看中了另一个人,而宣离和那个人差的太远。丹真再看宣离,就没有太大的心绪波动。不过她到底还是知道宣离是与他们南疆做交易的人,是以便站起身来,笑了笑:“八殿下。”

宣离也带着笑容,丹真曾经见过宣离几次,知道这是宣离惯来的表情。能把一张面具戴的深入骨髓,令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如沐春风,宣离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只是今日他的脸上乍一看还是平日那种温润的笑容,可那笑容中似乎又多了些什么,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丹真原本要走上前的脚步忽而一顿,随即道:“八殿下前来,有何贵干?”

她敏感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她和宣离的交流都是通过元川来交涉,元川是个聪明人,也是她用的最顺手的一把刀。

宣离微微一笑,道:“圣女,本殿前来,只是问圣女一件事情。”

丹真道:“什么事?”

“从锦英王妃身上搜出来的那封圣旨,被圣女烧了,对吗?”宣离的笑容此刻近距离看,竟也有几分虚假来,没来由的让丹真感到一阵厌恶。仿佛那其中还蕴含着别的什么东西,她看着宣离,点头道:“正是。”

“哦?那敢问圣女为何要如此做?”宣离问道。

丹真一愣,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宣离的表情,才道:“那圣旨既然是给你兄弟的传位诏书,留着也是个祸害,终有一日你也会将它毁去。与其夜长梦多,倒不如由我来代劳,既然你我都是站在一边的,我也不怕做这些事情。”

她自以为自己说的这番话已经是十分得体,身为南疆国的圣女肯亲自为别人做事,已经是别人天大的荣幸。若不是看在如今二人之间还有盟约,她也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谁知道宣离闻言之后却是古怪的笑了笑,道:“帮我?”

丹真没料到宣离会是这个反应,她有些不满意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宣离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烧得那份可不是十三的传位诏书,那上头的名字,可是我的。”

“你的?”丹真失声叫了起来。电光石火间便也明白了宣离为何是这个态度。只是平常人大约第一时间里想的都是如何表达自己的歉疚之情,丹真却是想着如何推脱。甚至心中还生气了一股愤怒来。

她道:“殿下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即便南疆国早在几十年前已经被大锦朝灭了国,可对于这个原本是皇亲的圣女,南疆过还是给与了极高的地位和尊荣。对于她的话没有人质疑和反抗,并且因为国灭而更加善待丹真,丹真的骨子里看不起任何比她地位低下的人。在她眼中,宣离也不过是一个还没有登上皇位的皇子而已。竟然敢以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兴师问罪的态度来与她说话,简直就是大不敬。登时便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殿下当初让我们劫走圣旨的时候,可也没有说过那圣旨上的名字是殿下的。怎么,如今倒是怪罪起我了?是我烧了你的传位诏书吗?再说了,那份圣旨上你没有看过,怎么知道上头写着是你的名字,莫不是着了别人的道吧?”

“着了别人的道?”宣离缓缓反问道。

“是啊,”丹真却好似突然来了兴趣,继续说个不停:“说不定当初那圣旨被你让我们劫走的时候就是着了别人的道了。殿下口口声声来兴师问罪,怎么不问问你自己?这件事情终究是你自己的错吧。是你自己蠢,犯了错,掉进了别人的陷阱,自己烧了自己的圣旨,断了自己名正言顺的皇帝路。我不过是依照你的话办事,这与我有什么关系?真正该怪的,是你自己!”

丹真急于将自己从整件事情中撇出去,便一股脑的将错误都归结于宣离了。这话若是平常就算了,可她今日说的话恰好字字句句都戳在了宣离的痛处。这件事情的确是一开始宣离就中了别人的计,是他自以为是的判断错误,将写着自己名字的传位诏书以为是宣沛的传位诏书。可宣离此人最是自负,又容不得自己有任何污点,更容不得别人来质疑他的能力,丹真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打他的脸,如何使得?再者,这件事情本来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拿出自己的那份圣旨就可以了,谁知道丹真却是个搅屎棍,一把火将自己最后的机会也给烧没了。非但如此,还没有半点悔意,做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宣离的心中,陡然就升起了一股暴躁之感。

他看着丹真,缓缓地道:“你说的不错。”

丹真本来也只是一时间平日里的脾气发作,没想到宣离竟然会这么快的承认自己的过失,心中有些奇怪,不过宣离此人一向口蜜腹剑,又最善于对人表面上和气一团。是以倒也没有多想,就道:“其实也不怪你,只是你实在不应当将此事全部归咎于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胸口陡然一凉,一股陌生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钻进了骨骸中。她愣愣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里正插着一把短刀,而刀柄正握在宣离的手中,宣离看着她微微一笑,眼中的暴躁猛地加重,将手里的刀再故意缓缓转动了一周,几乎可以听到皮肉旋转的声音。

“既然我不该怪你,就该谢你,送你一程可好?”宣离的声音轻快,却又含着一股森森寒意。丹真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的伤口,她想要大声呼救,她想要叫元川,叫琦曼,叫外头的下人,可是一句话都发不出来,浑身冷的出奇,嘴巴张了又张,就是没有力气。

那短刀的刀尖是淬了毒的,宣离不紧不慢的从琦曼的胸口处抽出短刀,那一刹那,鲜血迸溅而出,宣离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将刀尖上的脏污擦拭干净,将刀重新放回刀鞘,低头看向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女人,好似欣赏一幅画一般的欣赏了地上的尸体许久,才缓慢的一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蠢货。”

他转身走出了屋子。

丹真的尸体横陈在房间,从胸口漫出的血污渐渐地将身子底下的地也染红了。丹真至死也没想到,宣离竟然会对她下手,或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究竟是多大的错,也没有意识到,宣离比她想要的要狠辣许多,不过她最没有意识到的,大约还是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她之所以有恃无恐,无非是因为看中了宣离要与她结盟,还要借助他们南疆的力量,可她忘记了,南疆如今能做主的人不止她一个,她是南疆的圣女,南疆国可还有个公主,琦曼比她聪明,比她隐忍,更比她懂得如何与宣离做交易,当一个人并不是唯一的选择,甚至有了更好的替代品之后,抹杀她,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丹真至死也没有想到,她的人生断送的竟然如此之快。她还没有见到蒋阮生不如死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萧韶从此之后只能臣服与她的时候。就这么死在了宣离的手上,因为一封圣旨,何其不甘心。或许至死的时候她突然有一刻的明白,蒋阮因何当初要与她说那些话,那些误导她,让她以为圣旨立千真万确是宣沛的名字的话,无非就是要借她的手烧了那封圣旨,然后利用她的性格与宣离彻底撕破脸,她或许连宣离的反应都预料到了,知道宣离是一个不容任何人践踏的敏感又脆弱的性子,一定会要了她的性命。

丹真在南疆的时候,曾经听过蒋阮是一个善于揣度人心的人,丹真不以为然,可是这个不以为然最终却断送了她自己的性命。蒋阮从一开始就布了一个连环局,她要宣离的家国大业,也要丹真的性命,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地挑动了一下丹真的情绪,就造成了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她的确是一个善于利用人心弱点的女人,一个可怕的女人。

只是但真的这些体会最终都只能随着她的性命消散在大锦朝的土地上了,征服雄鹰所在的天空,野狼所在的土地,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门被人推开,元川的声音响了起来:“圣女…。”他的话没说完就猛地顿住,目光落在地上那具横躺着的尸体上。

元川怔了一下,竟好似呆住了一般的不敢上前,直过了片刻,才像终于明白过来,快步走过去蹲下,将丹真扶到自己怀中。怀中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没有半点生气,元川登时就愣住了。

“怎么会…。怎么会…。”元川喃喃道,低声唤道:“圣女,圣女!”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丹真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那血迹还有些发黑发紫。他突然把丹真的头抱在自己怀中,痛苦的低声呜咽起来。

若是此刻有南疆的人路过,定会诧异元川的表情。这个从来都神秘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男人,一直以来出手都极为狠辣。几乎每个在他手下做事的人都会发自内心的对他感到畏惧,因为这个男人喜怒不定,他好像只是单纯的喜欢杀人和嗜血。这样一个魔鬼般的男人,竟然也会因为别人而失声恸哭,看上去极为悲伤。

他小声的唤道:“您不是说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人,是你用的最好的一把刀。我要帮助你达成心愿,你怎么可以现在就死了…”

元川的目光有些痴狂,他狂乱的将自己的吻胡乱印向怀中人的脸,神情已经见了疯癫。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丹真眼前,自己就是一条会咬人的狗。丹真的心里有谁他也知道,把自己当做狗又如何、总归是丹真想要让他咬谁,他就去咬谁?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得到他的全部忠心,就算这个女人心中没有一丁点他的位置,他也甘之如饴。

她是上天降下来拯救罪人的圣女,而他是卑微到尘埃中的罪人。圣女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却无法纾解。他愿意做圣女手中的一把刀,如果鲜血是肮脏的,就肮脏他的手好了,他会替她铲除道路上的一切阻碍,她只需要做那个干净纯洁的圣女。

可是如今,怀中的人只剩下一具尸体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信仰和一生要追随的人都没有了。元川慢慢的将怀中人放下,伸手取下了自己脸上从不离身的面具。面具之下的一半脸满是沟壑纵横,依稀可以看出当初的伤痕。而面具遮掩的一半脸中,可以看得出一个烙铁烙上去的“囚”字。

那是他曾经犯下的大罪,被人用皮鞭抽打,用烧红的烙铁在脸上烙上“囚”字,那时候正要烙另一边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空灵的声音:“住手。”

痛苦的折磨戛然而止,他抬起头,就看见一抹红裙,那一双瑰丽的眼睛,那女子如天上的仙女,姿态窈窕,只道:“并非罪无可恕之人,饶了他吧。”

他本就犯得不是什么大罪,不过是得罪了贵人。这女子的一番话将他解救出来,再后来,元川时时忘不了这女子,终于寻得一个机会再见到她,表明愿意用一生的供奉追随与她。

元川聪明,狠辣,善解人意,丹真很喜欢用他。这些年,他和丹真相依为命,他把丹真看做自己的救赎,这个世界太肮脏黑暗了,唯有这个美得不似人间的女子,才能让这个世界显得不那么丑陋一点。他亲眼见证了丹真的孤独和寂寞,在这其中灵魂变得扭曲。他为恶鬼也罢,从来都没有后悔。

元川抚上自己半边脸凹凸不平的皮肤,神情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轻声的,缓缓道:“你赐我姓名,赐我性命,圣女,我会让他们来陪你。”他缓缓地弯下腰去,对着丹真的尸体拜了一个南疆的大礼,然后,慢慢的起身,再也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走出门去。

八皇子府上,同往日不同,除了幕僚以外,还有诸多朝中重臣,这都是跟着宣离一派的人。如今倒是一个不落的全部都坐在了此处,为首的一名大人道:“殿下,十三皇子登基大典迫在眉睫,若是…。”

“既然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宣离冷声道:“没有圣旨也一样成事。”想到那份被烧毁的圣旨,宣离此刻还是痛的心口都快要裂开了。

“殿下的意思是,造反?”另一名臣子试探的问道。

“什么叫造反?”宣离反问道,他的脸上不复从前温文尔雅的神情,反倒有一些阴鹜的疯狂,沉声道:“这天下本就是我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赢了就是谁的?造反二字以后不必说了,此次叫肃清宫中乱党!”

诸位臣子都没有说话,天下百姓苍生又不是傻子,传位诏书都已经下了,说什么肃清乱党不是都是自欺欺人的话,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话罢了。不过有动作比没有动作好,论起宣离的兵力,未必就比宣沛的差,况且还有南疆人。

一名武官就道:“殿下那边可与南疆商量好了,只是南疆到底是外来之人,怕是日后会多生事端。如今不过是情势所逼,所以暂且合作,若是日后,殿下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武官犹豫着没有说下去,伙同别国来一起对付自己的土地说到底还是让人心中不安,况且这南疆国还曾经被亲自灭与大锦朝之手,所以说南疆人完全没有别的主意,是让人难以相信的。对于心怀鬼胎之人,日后哪里又能和平共处的去?若非如今为了抗衡宣沛一派的人,又何必与南疆做这些事情?

“权宜之计罢了,”宣离淡淡道:“事成之后,对付的自然是南疆,诸位不必挂怀。”过河拆桥宣离也是早就已经想好了,利用完就扔,南疆于他不过是一个工具。只是宣离心中响起丹真做的事情来,又不由得生出一股愤怒,好端端的因为此女来搅合,平白添了许多事情。如今南疆只剩下琦曼了,琦曼想来倒是更好把握,也更聪明得多,但愿能比丹真更加识趣。

在场大臣听宣离这般说,心中先是放下一口气,随即又有人问道:“不知殿下这场仗从哪里开始?”

“依照以往所言,”宣离道:“只如今不从宫向外,而从宫外向内,成四合之势,京城边缘有南疆人接应,先拿下京城外围的宫中御林军,成困局之势,包围宫中,然后,坚壁清野,火烧皇宫。”

他说的若无其事,周围的人却是听的不由得冒出一阵冷汗,坚壁清野,火烧皇宫,那就是一个也不会放过,包括宫中的懿德太后。诸位大臣也不知道此刻该是庆幸还是不幸,庆幸的是自己跟了宣离,否则到时候被一把火烧成灰的可能就是自己了。不幸的是这个主子表面上看着温和儒雅,内心竟然如此狠绝,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日后未必就能讨得了好去。一时间喜怒难辨,面上一片复杂。

“何时成事?”有人问道。

“登基大典。”宣离答。

于是群臣便默然无语,只为了避人耳目,不多时便又分开着匆匆离开了。待所有人走后,宣离一个人坐在殿中,以一手支着自己的额头,神情竟有种说不出的萧索。

到底还是走到了最差的一步。原以为一切都可以做好铺垫,帝位来的名正言顺,不过只需要使手段让宣沛无法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罢了。谁知道宣沛竟然玩的这么一手,现在失败的人是他,还不得不以造反的名义来逼供。

造反,宣离笑了笑,他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只要造反这两字一出,无论日后在争斗中他究竟是优是劣,他都彻底的成了一个他最鄙弃的乱臣贼子。哪怕是最后他登上了皇位,这个名声也洗不掉了。百姓们或许可能因为惧怕而不敢说出口,可是心中怎么想谁能知道。总不能将京城中数万百姓全部屠戮干净以避口舌。所以从作出这个决定开始,这个耻辱就将深深的烙印在宣离身上,一辈子都无法洗脱了。

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蒋阮的错,回来之后宣离便也慢慢想清楚了,怕是自己愤怒之下杀了丹真也在蒋阮的算计中,可他并不后悔,丹真这个女人,留着一日总会给自己招来祸患,倒不如早死早干净。宣离一生最恨被算计,可如今事到临头,发现自己老是被蒋阮算计,竟也连兴师问罪的兴趣也没有了。

他只是有点疲惫。

若是蒋阮是他的人,是不是如今自己就不会如此焦头烂额,也不会走上这最下层的一条道路。有了蒋阮的话,就如虎添翼,怕是这取得万里江山的道路也会顺畅很多吧。宣离想,可是当初他不是没有向蒋阮示过好,从第一次与蒋阮见面开始,他都是保持的温雅的状态,这样的模样虽说不至于让所有的女人趋之若鹜,可也总算不上让人讨厌吧。

可蒋阮从一开就对他避如蛇蝎,甚至于似乎还有些厌恶。宣离也不知道为什么,蒋阮总是和他作对,破坏他的计划,并且在自己提出要娶她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断然拒绝了。宣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蒋阮有时候甚至会不经意的对他流露出恨意,宣离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他思来想去,都找不到原因。

后来蒋阮就选择了萧韶,萧韶坐拥美人归,宣离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则早已气的发狂。蒋阮是他得不到的人,最终却被人得到了,而且得到蒋阮的人还是萧韶,是他这辈子最讨厌最嫉妒的人。

是的,他嫉妒。他不懂萧韶明明是乱臣贼子,为何皇帝还如此信任与他。也不懂迦南山师兄弟中,八歧先生最喜欢的就是萧韶。不懂为何萧韶轻轻松松就能做到别人需要很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在他的光环下,别人的努力都被抹杀了。

宣离从小就是个不甘人后的性子,他渴望别人时时注意到他,他是最好的一个,可是萧韶的出现却打破了他的规矩。甚至于,白九也是一样。

当初所有人都只道是白九喜欢他,殊不知那时候是他喜欢白九,他出身皇宫,见惯了各种争斗,白九这样浑然天成,不加雕琢的烂漫少女谁不喜欢。那时候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满怀着一腔情意还未开口,就看见白九烦恼的对他说:“八师兄,我喜欢三师兄,他怎么老不理我?”

白九喜欢萧韶,她从来都没有喜欢上宣离。

宣离不明白,为何萧韶对人冷冰冰,白九还是喜欢他。只是那一刻,他感到了出离的愤怒和被背叛的感觉,他嫉妒萧韶,厌恶白九的背叛。少年的情意在那一刻变成了滔天的恨意,他是怎么做的?他说:“要想看他是不是真的在乎你,就看他会不会吃醋,你就说你喜欢我,对我亲近些,这样就能试探出他的心意了。”

白九不疑有他,宣离在她眼中是温柔体贴的哥哥,也觉得这个办法挺好,于是那个时候,全迦南山的师兄弟都知道白九喜欢宣离。白九做的越是亲密,宣离心中就越是难以忍受,他觉得这都是耻辱,都是耻辱。

于是那一天到了。

白九被困得时候,他也曾有过一丝犹豫,要不要叫人来救她。可是到最后,想到的却是白九与他述说萧韶情意的时候,宣离便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了。

白九至死都不知道,宣离为什么要这样做,全迦南山的人以为他是负心薄幸之人,只有他自己知道,白九没有喜欢过他,白九喜欢的是萧韶,而他,最恨的就是萧韶。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那些事情早已经忘记了,面具戴的太久,对萧韶也可以和气的笑。可是那些妒忌阴暗的心情从未有一日被忘记过,萧韶永远比他好运,白九也好,蒋阮也罢,总是要夺走他看中的东西。

或许他们是前世的宿敌,终究要在今生做一个了断。宣离双手一握,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血从指缝间流出来他也全然不顾。只是神情有些异样的古怪,好似见了魔的野兽,疯狂得很。

地二百五十三章 生死未卜

屋里,琦曼一手支着下巴,正看着面前棋盘上的棋子,黑白棋子在纵横交错的棋路上看似杂乱无章的摆放,琦曼却也看的津津有味。在大锦朝的这么多年,她学会了锦朝许多人的习性,譬如下棋这一项,修身养性。这无疑是一个很好地法子,以至于在尚书府那么多年,她竟也一点漏洞也没有出。

可是今日,却又有些不同。

门外突然走进一人,那人走的大踏步如风,连门也未曾敲一敲,动作粗鲁无比,看着倒是有些赌气一般的鲁莽。琦曼抬眼来,从外走来的男人一身灰袍一直拖到脚边,脸上没有了平日里带的面具,半张脸凹凸不平,配着那双诡异的青眼看上去被别样的丑陋。

那是元川。

琦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并不因此而感到诧异,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道:“原来你长成这个样子,难怪要戴着面具。”

她的语气平和,却好似从来都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让人听着便觉得心中不舒服。可元川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一步步走上前来,声音冷冷道:“圣女死了。”

“哦。”琦曼伸手捻起一枚棋子,思忖片刻才落了下去,只道:“我早说过,她性情鲁莽,又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迟早要闯了祸事丢了性命的。”

“她是被宣离杀了的。”元川上前一步,继续道:“你早就知道宣离会杀她,不对,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对吗?”

“我故意的?”琦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淡淡道:“我为什么要故意杀她?”

“你是前朝公主,当初南疆因你而亡,在有了圣女的情况下,你的地位大打折扣,再也不是原先可以呼风唤雨的公主。圣女与你又惯来不和,你若是想要彻底掌握南疆,圣女就是你的绊脚石,你想要除去她。”元川道:“你早就看过那封圣旨,你知道那封圣旨不对,可是你却没有告诉圣女,甚至故意放任她烧毁圣旨,因为你知道,事情被捅出来之后,圣女一定会被愤怒的宣离杀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元川一口气说完,便死死的盯着琦曼,那双青碧的狐狸眼中此刻全然都是怨毒,很显然,他现在恨不得面前的女人去死。他仔细的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发觉琦曼是最可疑的。丹真与琦曼呆在一处,丹真的所作所为琦曼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都不提醒丹真一下,以至于最后丹真死于宣离之手。

琦曼闻言,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她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移到了元川的脸上,好似不认识一般的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元川,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明白,丹真的性子,怎么能做出这么多的事情,甚至能和宣离交涉。原来身边还藏着个聪明的。你说的不错,此事的确是有我的一份功劳。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未处心积虑的这般做,不过是顺水推舟,我未曾打开过那封圣旨,也根本不知道圣旨上的内容。”

元川不说话,面上的愤怒丝毫未退。

“丹真烧毁圣旨的时候,我得到消息已经晚了。圣旨已经烧毁,再追究有什么意义?当日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后来真正的圣旨出来的时候,我便知宣离一定会来讨另一份圣旨,可那圣旨毁在丹真手里,宣离一定会发泄自己的怒气。丹真太猖狂了,你对她千依百顺,让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里是人人尊崇她的南疆,殊不知在大锦朝的人眼中,她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存在。这样的性子总有一日要给南疆招来祸患,不如借宣离的手让她吃些苦头,知道些厉害也好。”琦曼叹息一声:“只是我没有想到,那封圣旨竟然是宣离的传位诏书,丹真烧了宣离的传位诏书,换了任何一个皇子,都不会放过那个人。丹真死于宣离的手,我并不意外。因为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元川看着她,话里都是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么说,你一点错也没有?”

“那倒不是,”琦曼微微一笑:“不过说到底,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这背后的筹谋也不是出自于我的手。你既然身为她的忠仆,想来也应该清楚,这事情究竟是谁在背后做手脚了。”

“是蒋阮。”元川咬牙道。

“不错,”琦曼点头:“我倒有些佩服她了,从一开始落入我们手中,她就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达成现在的一切。到了如今,你且看看,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南疆损失了一名圣女,你说这笔账,该向我讨了吗?”

“你…不是应该保护她的吗?”元川先是有些疑惑,随即面上便变得警惕起来:“为何还要她的性命?”琦曼和宣离既然是同盟,宣离要用蒋阮来与萧韶做交易,在这之前,必然要保证蒋阮的安全。可是方才听琦曼话里的意思,好似并不关心蒋阮的死活。她难道就不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在宣离面前难以交代?

“宣离和我可从不是什么盟友,”琦曼淡淡道:“况且我和蒋阮还有些私人恩怨,你既然不怕死,顺便也能替我解决了这个恩怨,我为何又要因此而阻拦你。不过我倒是想要问你,你怕死吗?”

这话的意思几乎是已经*裸的明白了,蒋阮一死,宣离势必会要了元川的性命,因为元川坏了他的好事。琦曼虽然与蒋阮有恩怨,可犯不着为了蒋阮放弃自己的性命。这是一场赌博,一端是蒋阮,一端是自己的性命。琦曼认为蒋阮的筹码不够,元川却觉得够。

元川道:“我只想替圣女报仇。”

“既然如此,”琦曼笑了:“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不会拦你的。”

元川看着琦曼冷笑一声:“那就多谢公主了。”说罢转身离去。他对琦曼也是存了恨意的,只是不及蒋阮那么多而已,琦曼最多不过是顺水推舟了一把,可蒋阮却是整个事情的主谋。况且丹真在世的时候就想要杀了蒋阮,如今丹真不在,自己杀了蒋阮,也是替她了却一桩心愿吧。

琦曼看着元川远去的背影,面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她方才说的话几分真的几分假的,蒋阮的确是整件事情的策划者,可她也不只是顺水推舟罢了。那圣旨早在之前她就猜到了没那么简单,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一种直觉。好歹在尚书府她也与蒋阮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蒋阮这个人,越是有事情瞒着,外表看上去越是无懈可击。可是被掳走本就是一件反常的事情,琦曼猜到蒋阮一定是有什么计划,或许那圣旨也有什么蹊跷,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也想要丹真的命。

只有丹真死了,南疆国日后的皇族才只有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公主,只有她才能做到高贵不可侵犯的皇家人。

至于蒋阮,琦曼缓缓扬起唇角,为什么希望她死呢,大概是因为,如果蒋阮死了,那个女人的儿子,也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吧。她可知道萧韶对自己的王妃可是疼爱有加,痛失所爱这件事情,她就是要报复洪熙太子和向小园,要他们的儿子也尝一尝这其中的滋味。

琦曼没有注意到,屋里弯着腰扫地的哑巴婢子朝着地下的面孔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略显痴傻懦弱的神情,端着脏污的水退出了屋里。

蒋阮坐在榻上,将袖中的安胎丸藏好,这些日子哑婢送来不少这样的安胎丸,因为并不引人注目,倒是方便藏匿。她也逐渐开始确定,哑婢的确是对她没有坏心思,这些日子一直帮她打着掩护,以备不被别人知道。蒋阮的身子已经有了好几个月,渐渐开始显怀的厉害,就是这样明显的举动之下她都未曾被发现怀了身子,足以可见哑婢和她配合的天衣无缝。哑婢也有意识地往蒋阮的饭菜中添一些补身子的东西,只是做的比较隐蔽罢了。

她方整好袖子,就瞧见哑婢端着一盆清水进来,随即便掩上门,作势要替她擦脸。蒋阮倚着最里面的榻上,即使从窗外看过去,哑婢与蒋阮贴的很近,也没人看的到哑婢张开的嘴。每次哑婢有什么话要同蒋阮说的时候,都是利用的这种方法。

“元川要杀你。”哑婢贴着蒋阮的耳朵,声音十分清浅:“琦曼也默认了。”

蒋阮微微一怔,随即道:“意料之中。”看上去元川对南疆圣女的感情本就不同寻常,事后只要一找出自己是背后谋划之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竟然琦曼也默认了,倒让蒋阮有些诧异,她以为宣离和琦曼的盟约已经十分牢固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或许换一种说法,琦曼要踏平整个大锦朝,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要报当年的仇,而当年她最恨的无非是向小园,萧韶是向小园的儿子,任何可以给萧韶添堵的事情她都愿意做的。

蒋阮心中沉吟,琦曼那些隐忍厉害的手段让人总是忽略了她的身份,觉得她是一名心狠手辣的南疆人,有极强的大局观,可却偏偏忘了她还是一个女人,女人在面对感情之事上,总是会失了几分理智的。

“你现在很危险,我要怎么帮你?”哑婢问道。

“不必担心,最差的莫过于告诉外头那些侍卫们,元川要杀我这件事。那些侍卫都是宣离的人,奉命来保护我的安全。若是知道元川有心害我,势必会拼命保护我。”宣离还会想要拿蒋阮来与萧韶做交易,这样有价值的筹码,自然不会被元川毁了去。所以这些人都是宣离派来保护她的安全的,若是元川真的有什么动静,自然可以借助这些侍卫的力量。

“最差的办法?”哑婢似乎有些明白了蒋阮的意思,仔细一想,却又不甚明白,就问道:“那你打算用这种最差的办法吗?”

蒋阮微微一笑:“自然不是。这种方法虽然可以一时保得了我的安全,却不能保证一世。况且我的身子越发显怀,再在这里呆下去迟早有一日会被他们发现。以宣离的性子,无疑是又加大了筹码,更何况我怕他做出什么对孩子不利的事情。这件事情上,我不能赌。”

“那你的意思是?”哑婢有些不解。

“那些侍卫和元川的目的截然相反,我要利用他们的矛盾,找到合适的机会趁乱逃走。宣离很快就要动手了,一旦他开始动手,就会将我拿出去做筹码,那以后元川想要再杀我就难于上青天,是以他一定会在这两日就动手。到那个时候,你便这样做…。”她附耳过来,在哑婢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哑婢听完后,有些震惊的看着蒋阮:“这太冒险了,你…若是失败了怎么办?你可要想想,如今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正因我肚子里有个孩子,”蒋阮蹙眉看着她,语气也严肃起来:“元川此人狡猾无比,我这肚子总算是有一日会瞒不住的,元川对我恨之入骨,本就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一旦知道了我怀了孩子,只会想出更恶毒的招数。我一人面对他并不惧怕,可我要保护我的孩子。方才告诉你的计划,虽然也危险,可总比呆在元川眼皮下安全得多。这件事,成则我幸,败则我命。我不能让元川知道我怀了身子,你明白吗?”

哑婢看着蒋阮,这些日子以来,她见过这女子沉静着运筹帷幄的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南疆人自相残杀,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女死于宣离之手。她的确是强大的女人,可是此刻提起腹中的骨肉,面上流露的担忧却是不加掩饰。但是说起计划时候的决绝又让每个人都能感到她心中的坚决。

女人会因为变成母亲而脆弱,也会因为变成母亲而强大。哑婢道:“我明白了,我会帮你的。不过也请你记住你我的约定,事成之后,一定要杀了宣离。”

蒋阮颔首。

这厢话刚说完,门外头就有人进来了,不是别人,正是元川。哑婢背对着元川,有些不安的抬眼看了蒋阮一眼,蒋阮垂眸,示意她放心,赶快离开。元川总归不会在现在动手的,外头都是宣离的人,他便是要动手,也一定会在将宣离的人引开才动手。

哑婢便很快收拾好帕子和香胰子,端着水盆退了出去。元川慢慢的走上前,在蒋阮面前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道:“王妃,好久不见,到看上去丰腴了些,果真是心情不错。”

蒋阮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已经摘下了面具。这面具从前对他十分重要,因为总是时时刻刻戴在脸上,如今连面具也摘了下来,是真的无所谓了么?还是生无可恋。

蒋阮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修生养性罢了。”怀了身子之后身体越见丰腴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小腹能用宽大的衣裳来遮住,脸上却是遮不了。好在蒋阮从前身子就偏瘦,如今也就几个月,还不是特别明显,看上去也不过是丰润了些,并不怎么过分。

元川又是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怨毒:“王妃为何而高兴,因为自己的诡计得逞,害死了圣女吗?”

“圣女是我杀害的吗?”蒋阮微微偏头,似乎在仔细思考:“让我想一想,我最多不过是隐瞒了圣旨的消息,给你们传递了错误的消息,可没有想到要你们圣女的命啊。你们圣女死了,是我害死的吗?”

“巧舌如簧。”元川好似听到了笑话,他的体态有些僵硬,沟壑纵横的脸上因为面目的愤怒而显得分外诡异,偏生那红唇还要向上勾起,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索命的恶鬼来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杀人的事实?这根本就是你计划好的,你以为杀了圣女,还能全身而退?你以为你的夫君会来救你?不会了,你等不到那一天。”

蒋阮轻笑一声:“使者大人,你不必来恐吓我,这一生我最不缺少的就是被恐吓,比起被恐吓,我倒比较期待你拿出什么实际的行动来。当然,我所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其实我有些奇怪,我虽然算计了你们圣女,可到底这件事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亲手杀了她的不是宣离吗?你为何找到的仇人却是我而不是他?为什么要我偿命而不是宣离偿命?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的能力抗衡不过宣离吗?你口口声声说待你们圣女忠诚无比,可是连替她报仇也要挑三拣四,一旦遇到了超乎自己能力的仇人,便不去理会?你认为,你这样做不是在惺惺作态?你的忠诚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因为你连替她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元川愣了一下,他虽然一开始就告诉自己,蒋阮这个女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可是当她说出来的时候,他竟不由自主的从心里认同。他没有办法杀了宣离,宣离周围有武功高强的侍卫,琦曼也不会容许。所以明知道是宣离亲手杀了丹真他也没办法做出什么。蒋阮这句话就是一记闷锤,击打在了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他是个懦弱的胆小鬼,连替丹真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元川只觉得心脉俱裂,一种极大的对自己的厌弃感袭上心头,甚至想着不如就能这样随着丹真去了好了。不过片刻后,他便从这样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笑盈盈的蒋阮身上,心中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竟然想要让他生了自我厌弃的心思,她在引导他的想法,她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她太可怕了。一时间,元川的脑中只有对于这个女人的惊疑。

他定了定神,才道:“你以为这样说我便能将所有的仇恨移到宣离身上去?你以为我就会自己厌弃自己?你不过是胡说八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错!就是宣离出的杀手,也是因为中了你的计!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要偿命,第一个就是你!”

蒋阮耸了耸肩:“真可惜啊。”她没有说可惜的是什么,可元川心中却心知肚明,她在可惜自己方才那一番引导的话最终还是被元川识破了。元川心中愤怒无比,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手,外头都是宣离的人,这样的话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又上下打量了蒋阮一番,目光在蒋阮略显丰腴的脸上停滞了一瞬,阴测测抛下一句:“但愿你能一直这么好运。”转身走了。

待元川走后,蒋阮才蹙起眉,双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紧紧抿着唇,从来含笑的脸上竟也是带了几分沉肃。没有时间了。

这一夜,寺庙中的一角突然燃起冲天火光,一个女声突然叫了起来:“元川,你想做什么,来人!”

那声音并不陌生,正是锦英王妃蒋阮的声音,冲天的火光拔地而起,本就是木做的寺庙,几乎是立刻就席卷了半壁,而最令人诡异的是,蒋阮门口守着的侍卫竟然全无动静,好似死了一般,这还是门口剩下的几个寺庙中掩护的人听到了声音,却被熊熊燃烧的烈火惊呆了。那黑夜里却是有一灰衣人跑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燃烧的火焰。这人正是元川,他的确是打打算今日动手,可谁知道才想法子弄倒门口那些侍卫,这边就起了大火,元川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想到,这必然是蒋阮的一个阴谋。

方才有女子在其中高声喊叫,自然是蒋阮无疑,蒋阮身在这屋里当中,自然是没有存活的机会,元川看着面前的火光。那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燃烧起来的,几乎要将整间屋子吞没下去,蒋阮所在的这一间屋本就偏僻的很,若非今日他本就打算了半夜动手,只怕是这地方被烧成灰烬也无人知道。

那女子的惨叫声还不断从其中传来,元川听得清清楚楚,蒋阮是不可能逃出去的了。可元川心中却生出了一种古怪的猜想,这么长时间的交手以来,他从未从蒋阮手上讨过好处,这难不成又是蒋阮的一个计谋?蒋阮怎么会甘心死在这场大火中,是的。每次看上去毫无生路的绝境,她都可以绝处逢生,便是这场看上去再无可能退路的大火,未必就不是她故意做出来的计谋。心中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元川的怀疑就越来越盛,这大火再旺又如何?他一定要亲眼看见蒋阮死在里面才甘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确认蒋阮的死亡,他怎么都不能放下心来。

元川一旦这样想,便狠了狠心,即便是熊熊烈火,也毫不顾忌的往里闯去。那外头还忙着灭火的部下见此情景都是吃了一惊,纷纷的劝阻不可。可元川哪里就听的进去,他如今是一心想要蒋阮的性命,本就存了必死之心,哪里在乎是大火还是什么地方,只要蒋阮死了,赔了他这条命都甘心情愿。

元川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火海,方一进去,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焦灼感,热气直往脸上熏。火苗到处都是蔓延成一片,他每往里走一步,便可以感觉到头发和皮肤被多烧焦一分,皮肉的焦味钻进他的耳朵,元川却毫不在意继续往里走。这屋里一旦被火烧着了,根本分不清原来的地方,哪里是哪里都看不明白,只听得屋里深处蒋阮嘤嘤的哭泣声,他便循着那声音往里走去。

元川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也葬送进了火海。只要看着蒋阮死掉,他同归于尽又有何妨?只是想着蒋阮怎么在这屋中如此里面的地方,难不成她当时都没有想过往外逃跑?元川心中一个激灵,脚步越发的快了起来,越往里面走,火势越大,元川的手上都被烧出了燎泡,他也全然不管。终于,在一处角落中,看到了蜷缩在墙壁的蒋阮。

蒋阮还在嘤嘤的哭泣,元川心中松了口气,面色狰狞的笑道:“蒋阮,你现在就下地狱给圣女偿命吧!”

他话说完,蒋阮还是毫无察觉一般的嘤嘤哭泣着,元川一怔,心中猛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蒋阮怎么会一直哭泣,这个女人的眼泪比石头还要稀少,这样…不对!他猛地上前,也不顾横在自己面前沾火的横梁,一把抓住蒋阮的手,将她整个人拖到眼前。

“蒋阮”穿着平日里穿的衣裳,嘤嘤哭泣,脸上被火熏得发黑,可还是能分辨得出五官,那不是蒋阮,分明是哑婢!

“上当了!”元川大叫不好,没顾得上哑婢为何会说话,又为何要帮助蒋阮这件事情,他心中此刻只有懊恼,原来这一切都是蒋阮布好的局。借助他的手将外头的侍卫放倒,然后一把火烧了屋子,哑婢在其中哭嚎,大家都知道哑婢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便会打定主意这其中一定是蒋阮。要是他不怀疑不走进看,哑婢牺牲自己,所有人以为这具遗骸是蒋阮的,帮助蒋阮逃离。要是他怀疑走进看…。哑婢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紧不放,面上露出的微笑诡异无比:“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进来,正好,也是我赚到了,你既然要她陪你下地狱,不如你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这就是她的目的,只要元川进来,就把元川一起拉起来同归于尽,这样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的情形,也不会知道蒋阮是假的。真正的蒋阮已经逃了出去!好毒的心思!

元川冷笑道:“你是萧韶的人?”

“错,”哑婢也笑:“我与宣离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既然是他的盟友,又是南疆的蛮狗,我必报仇雪恨!”她说完双手抱得更紧,一大块燃烧的木头掉了下来,火星溅了元川一身。

便是在这个时候,四处的火势已经很大了,这房子也快塌了。元川看上去情势险峻,可他的表情却越发狰狞,他本就是要蒋阮的命,可蒋阮如今正可能逃出生天,他如何甘心,就是死也不甘心!

元川冷笑一声,觉得手足一紧,发现哑婢竟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扣子,将自己的胳膊与他的胳膊套在一起。哑婢在这里呆了许久,吸了不少烟尘,此刻本就是奄奄一息,这一番动作已然用尽了全部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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