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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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夫人算是个慈和的婆婆,既不是个长袖善舞的,那老实把得家也成,可儿子回来半年多,还时时住在百户所里,好容易调回金陵,撒下去大把的银子,却不曾盼得个孙子来。这下到好,嫡孙没来,来了个妾。

吴夫人把心里这口气咽下去,拉了柳氏的手:“你同我说,可是那个丫头不规矩?看我怎么发落她。”这句一说完,就看见柳氏摆手:“不是不是,是我…”

半日也没说完一句话,吴夫人一瞧就明白过来,她是怕自个儿不能生了,这才给塞的丫头,儿子那儿且不知道愿不愿意呢。

吴夫人到底没忍住:“你的心也太实了,我知道你家是那付模样,纳个妾有个通房不算什么,多子多福也要看是哪个养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怕财气越分越少,你肚子里头爬出来的,才跟你一条心!”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柳氏却还只嚅嚅着开不了口,她是真怕了,根本不敢上前去,挨着就要打颤抖,哪里还能有孩子。

吴夫人见她模样不对,肚里皱眉,拍拍儿媳妇:“你且去,这事儿我有主意。”这些年都不曾往儿子房里插过手,一是她晓得自己儿子是个犟驴脾气,拖着不走打着倒退,得放手且放手,总归一院儿住着,闹不出什么来。二是不想做那恶婆婆,多少人家夫妻中间还插个婆婆,原是好的也过不好了。若吴夫人是个样样要拿捏的,也不会带着小姑子这些年,更不会对外甥这样好了。

不成想她不管,竟也不好,回了屋吴老爷也睡下了,他总归有了年纪,酒一多就上头,身子撑不住,吴夫人先去看了丈夫,再回来拉了身边的老嬷嬷细话:“她这心里是个什么想头?”

女人家哪有把丈夫往外推的,哪一个恨不得把丈夫拴在裙带子上,见天儿不错眼的盯着,柳氏还主动纳妾,别是真个读那女四书读得傻了吧。

“少夫人是个规矩的。”老嬷嬷能说甚,只一句带过了:“我看,还是得往院里送个人进去,看看是不是哪个狐狸精迷住了少爷,少夫人不好同您诉苦。”

吴夫人揉着额角:“也只好这么着了。”

王家的马车才刚到大门边儿,里头门房就出来迎,王四郎把马鞭子递过去,叫人开了大门,把车赶进去,那门房低了声儿:“老爷,有人上门来,拖儿带女的,等了老爷多半天了。”

蓉姐儿回屋就要脱衣睡觉,银叶捧着铜盆给她洗脸,拿油脂膏子抹到脸上,再用茉莉花水细细洗过,她一面洗绿芽一面说:“姐儿,咱们家来了个投亲的。”

蓉姐儿带了满脸沫子抬头看她,绿芽给她拿大毛巾接水:“说是原是太太家的邻居,前些日子在水上遭了难了,举目无亲的,只好投到咱家门上。”

蓉姐儿扔了毛巾就往外头跑,绿芽怔了一下急赶着在后头追,到仪门那儿才追上了,绿芽扯住蓉姐儿的衣袖:“姐儿,你好歹擦擦脸再出去。”

蓉姐儿接过来抹了一把脸,甫一进屋门听见是个外男的声儿,赶紧立住了,从墙后看过去,一个个都不识得,又有个少年在,不能进前,只往后头缩,听爹娘他们说话。

“真是菩萨保佑,东西没了便罢,人还在便成。”秀娘抚了心口:“已经着人去寻大夫了,你

莫要急,且去看看你娘跟妹妹。”

“不必忧心医药,官府作文章没个半月也要十天,这一批缴着的东西,到你手里十中能余二便算好的了,不急,就在我这儿住着。”王四郎叹了一口气:“在水匪里手里挣脱了,便是大难不死还有后福。”

蓉姐儿偷摸看着有些眼熟,却又不十分认得准了,等几个人去了客房,她才出来:“娘,这是谁家?怎么说是邻居呢。”是邻居那自然就是徐屠户家,可瞧着怎么也不像。

秀娘叹一口气:“这是陈阿婆家,你可还记得安哥儿同宁姐儿?”带了全付身家想往金陵来开丝坊的,哪里知道会遇着水匪,两艘船俱叫铁链条打沉了,东西失了不算,人还给抓住了,一同虏去的有个几分颜色俱叫水匪坏了,也得亏得了一场病,病得生死不知,昏沉沉只是睡,身上一会儿寒一会儿热,若不是烧成这样,早早也给拖出去了。

蓉姐儿还记得宁姐,两个在泺水,日日都在一处,听见她遭难白了一张脸,急着要去看她,叫秀娘一把拉住:“她哥哥在呢。”

这家子男人死在水里了,家里只这一个哥哥能顶门户,水匪劫船也折了许多人,那虏来的男人,叫逼着拿刀一处,做了第一回,便也是匪,再没有出路。

所幸剿匪的兵丁来了,这才救了这些人,只财物俱被收进官府,等一样样点明造册了,才能发还给他们,这五十多人全叫官府安排到济民所里去住,比灾民好些,也有医药,可两个女眷哪里吃得这苦,又无好医又无好药,这病便一日重似一日。

安哥儿又要帮着父亲办丧事,又要照顾娘跟妹妹,身边只余一个老伙计还在,想着王家似在金陵,腆了脸上门投奔,原是想着能得几两银子先请了大夫也好,不意王四郎肯伸这个手,安排了客房还调了丫头照顾,实是雪中送碳,感激涕零。

他这腿上也受了伤,王四郎又给寻了跌打大夫,摸了骨头无事,只叫他少走动,他哪里闲得下来,看见亲娘妹妹有人照顾,便又往王四郎那儿去,见面先下跪:“世叔仁义,我却不能这么吃干饭,不拘有什么活计,我也读过书,跟着爹还跑过船,做过丝绸生意,凡有用得上的,绝没有二话。”

王四郎见他上进,知道他也是没法子了,身上甚个值钱事物都无,问明了家乡还有些房产,这会子却不能回去变卖,在他这儿不过打个短工。

王四郎自家姐妹俱是吃白饭的,原在江州时族里的亲戚来投的也不少,却没半个能顶事,俱是想着占亲戚的便宜多拿些多用些,这一个瞧着正气,也不敢放到柜上去,略一沉吟便道:“你等着,明儿我带你去见管事,叫他给你安排活计。”

安哥儿本就想着打个短工,不叫人说是吃闲饭的就成,受了这样大的恩德,也只这点力气能回报,没二话便应下来,由着王四郎带到茶叶铺子里去。

算盘不在,铺里就只有一个二掌柜,接了人问明了做了丝绸生意,便把安哥儿带到丝号里去,想试试他的,安哥儿家中惯做这门生意,虽做了小工打扮,那眼却毒,心里还有一本帐,一匹丝成本多少卖价儿少门清,很快就上了手。

蓉姐儿等安哥不在才去宁姐儿房里,看五官还能瞧见小时候的模样来,只脸颊深陷肤色腊黄,人也迷糊糊不醒,丫头说她还梦呓,夜里睡着睡着就喊起来,要她哥哥过来守着才能睡得定。

蓉姐儿眼圈都红了,觉得她十分可怜,叫丫头等她醒来一定报给她知道,回去就翻起自家的柜子来:“甘露,给我找几套衣裳出来。”

 

第138章 逢巨变家财倾尽幸平安白手重来

陈家三口连同一个伙计,除了身上的衣裳鞋袜,什么也没能留下,那两艘商船中有一只俱是陈家货物,也不知道察捡到多少,都扣在衙门中。

安哥儿实不指望能还回来,货物单子都不知道扔在哪里,凭他空口白牙官府又怎么会信,捉了水匪,官府本就要扣下一多半,只盼着能还回来些贵重物,也好卖了得些钱赁间屋子住。

蓉姐儿收拾了几身旧衣出来给宁姐儿替换,她见天在床上躺着,也不知身量如何,几身旧衣,加两身新衣,梳子妆匣一应俱全。

秀娘还记着陈阿婆在时那份情谊,得人点滴好处都放在心头,若不是陈阿婆那时候相帮,她跟蓉姐儿在娘家的日子也不会那么好过。

宁姐儿年纪轻轻受了这般苦楚,瘦得都脱了相,原来丰腴的脸颊尖削下来,蓉姐儿的中衣给她换在身上竟还显得小了。

秀娘本就是个软性人儿,见老的小的都躺着一病不起更是叹息,那陈俞氏也不过跟她一般年纪,没了丈夫,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儿。比着自家,那时候传说王四郎坐的船沉了,陈家伸手相帮,如今他们遭难,不过是抬抬手的事儿,见了丈夫也劝他:“能帮便帮一回,官府那儿也帮着问一问,看东西能要回来多少。”

“能有个百来两便算好的,哪一层不盘剥,这许多东西本就是无主的货,多写少写俱是看人家的,便是去给他们通通路子,怕也不会多。”王四郎早就跑过一回,只说货物还未运完,都要先搬到府库里头,才能一样样捡点。

陈家也算倒霉,收蚕缫丝守着买卖本是一年比一年富,手头余钱多了,便往江州置了宅子,瞧见那些人家买船走货,也跟着心动。

头一二回是赚着钱,安哥儿的爹便想作一注大的,还比着王四郎来,他发的盐引财,一下子起了家,投上两船的茶叶,这钱跟雪花似的落下来,别个做得,自家也做得。

不成想竟赔了本儿,折了一半家业进去,一气儿买了两条船,不光是他自家货物,还有小商户也跟着凑了一船。指望着钱生钱利滚利,哪知道又碰上这事儿,如今除了乡下的老宅,再加上泺水那一百来亩的桑田,余下的全赔了个干净。

安哥儿能安心住着,也是家里还有田地,不是一输到底了,就算衙门里头一文不赔,只要托王家照管好了人,便把那些田地卖出去,也够生活了,还有余钱能再做个小本买卖,原就是一张一张绸机攒出来的,再重回那日子,攒回来便是。

娘跟妹妹俱都躺在床上,他便也不急着回乡卖田,只跟着王四郎做小伙计,要回乡还是留下,还要听娘怎么决断。

安哥儿再老成也不过十五岁,在王家丝号里头倒涨了见识,此处城郊水乡也是出米出蚕的,秦淮河畔不独有那烟花巷子,还有剪不断的机杼声,光靠了泺水一地怎么够支撑丝坊,王家绸缎庄子里各样绫罗绸缎俱都齐备,本地产的是云锦,泺水一地是宋锦,还有陈仁义那儿定时发来的蜀锦,三样名锦罗列,比的就是货物齐全,先拿货打开了路子,再多出精品。

这段日子,王四郎便同那官办织造下的绫锦院官员打关系,想着把自家的锦供往官府里去,这事儿十分里成了八分,等扯了这一张皮出来,铺子也不再做那些杂项生意,单只接官家的单子,招待官眷了。

安哥儿只觉大开眼界,心里又痛悔,若是自家阿爹想着这个,江州也有官家织造,近二三年不说,再往前数,泺水哪一家的丝坊大得过陈家,女织工又怎么好跟陈家比。

沈家那丝坊,说是沈家的,也还是王家出的钱跟力,陈老爷是想争口气的,眼馋别家烘的肉饼大,却不曾瞧见这一样样都靠着关系,想着天上掉下肉饼子来,谁知道把自个交待了。

他安心在王家卖力,宁姐儿跟俞氏两个将养了十多日总算能下床,都已经换上春衫了,宁姐儿还要穿着薄袄挡风寒,蓉姐儿下了学便来看她,两个凑在一处说说泺水的旧事。

宁姐儿拢了衣裳带子坐在床榻边给俞氏喂药,俞氏受了这场惊吓,整个人发木,说话作事俱都慢了一拍,好好的说着话,前一句还答得上来,后一句就又忘了要说甚。

哥哥在外头忙,妹妹便撑着身子照顾母亲,蓉姐儿拎食盒子来,就瞧见宁姐儿正端了碗,劝俞氏吃药:“娘,不苦的,你看这梅子拿蜜腌过的,很甜呢,吃了药再吃这个。”

蓉姐儿的脚步顿住了,退到门边,招过里头侍候的小丫头玉穗儿,拉她到廊下:“这是怎么的?”茂哥儿才用人这样哄。

“陈家太太发脾气呢,姐儿可真是个好性子。”俞氏失了丈夫又失了家财,人晕晕睡了十多日,再醒过来脾气一日比一日古怪,一会儿还当在水寨的牢里头,搂了女儿要拿钗划她的脸,让她保住清白,晓得安全了,又念叨着要起身,要去给王家磕头,谢他们帮着发送了陈老爷。

宁姐儿原在家中也是娇养长大的,王家未发迹时,她就已经穿绸缎衣裳了,吃穿用度俱不比蓉姐儿差,遭逢巨变,白日里要照顾母亲,夜里还要等哥哥回来,到了睡梦中时不时还会嘤声哭泣,调来的两个丫头,一个玉穗一个金缕,常在夜里把她叫醒。

私下里也说“好好一个姐儿,遭了这样的难,往后可怎么说亲。”宁姐儿已经十三岁了,转眼就要十四,那知道的人家晓得她没被人坏了身子,可那不知道,问一问是遇过水匪的,哪里还敢定亲,陈家又是这付模样,这个姐儿还要再守三年孝,可不就这么耽误了。

蓉姐儿听见皱了眉头,嘱咐道:“她这里缺个什么不好说的,你只管回给我知道,要点心要宵夜,不必她说你们就想着去厨房要一份。”说着又转头吩咐了甘露:“叫她们别看人下菜碟儿,叫我知道了,有她们好果子吃。”

她跟着秀娘理了家事,玉娘一走,倒有一半儿是她在管着,厨房开销渐大,王家虽没几个人,却要做好几样饭,单是王老爷那儿一样便叫人发愁,他爱荤又吃不得荤,那蛳螺豆腐,小虾米拌菜圆子,做起来最是费功夫。

还有茂哥儿吃的,王家口都重,小娃儿却要吃的淡些,不然就猛喝水,尿在身上冬日里要换几条裤子,蓉姐儿便细细定了菜食单子,等陈家来了,一日倒要做三样饭,厨房里有些怨言也是常情,可陈家既有这样的情分在,都已经接进了门,再慢怠了成什么话,自然要照顾周全了。

秀娘管着家里并丝坊绸庄的帐,少有空闲的时候,陈家便全交给了蓉姐儿,她每日下了学便来,厨房倒不敢怠慢,总有一道好汤水盛了来,总归要炖汤,若是老母鸡,里头盛的便是鸡背,若是鸭子汤,里头盛的就是鸭架子。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一只鸭子统共那些个,要供两处吃,自然是主家更要紧些,蓉姐儿便常拿些房里点心送过来,是她送来的,宁姐儿再用不下也要吃一些,脸上气色渐渐好了,只夜里还睡不实。

今儿的点心是山药枣泥糕,蓉姐儿只当甚也没听着,拎了食盒进去,笑眯眯的看一回俞氏,见她喝过药睡沉了,搂了宁姐儿的肩头坐到一处,把海棠式小攒盒儿拿出来:“趁着热,才刚蒸的呢,怕你受不住,没叫用猪油拌。”

宁姐儿笑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也不说客气的话,捏一块嚼起来咽下去才说:“我到如今还记着婶子做的蜜豆团子,拌麦芽糖再好吃不过。”

“那个我如今也会做的,等你好着些,咱们一齐做。”蓉姐儿就喜欢她这样爽快的,要是一句一个谢,她才是真个别扭。

宁姐儿果然应下:“好,我在家也学了好些个菜式,等好了看我做一桌子宴请你。”她身无长物,既是一针一线都用得王家,只得等往后再图报,矫情这些倒不如养活好了身子。

蓉姐儿把丫头都支出去,拉了她坐到罗汉床上,问她:“你往后预备怎办?”她在秀娘身边,听了好几耳朵陈家的事,晓得那一船万两银子一半儿送了龙王,一半儿填了官府,也替她忧心起来。

宁姐儿知道她问的是甚,也藏不掖:“乡下家里还有一百亩水田,江州的宅子总也好卖个二百来两,我倒不是忧心这个,我爹后头跟的一艘船,有好些货,还没会帐。”

商家儿女,早早就打得算盘理起家事来,俞氏自个就是个能干的,女儿大了就叫她学着理生意,只当往后总要陪嫁个把铺子给她,能打算盘才不叫下头人给蒙骗了去。

“我哥哥心实,怕想不到这些,那些人的钱也是钱,总要贴补上去,不然这辈子也没脸回乡了。”宁姐儿心里自有一本帐:“烟丝不比别个,一下水捞出来也无用,便是官府抄出来了,也卖不出价去,光这一项,卖了田跟宅子,将将补得上去。”

“这怎么成,你家里可还有亲戚?”蓉姐儿这话才一出口,自家就跟着叹了一声:“罢了,想来也跟我家差不离,若是富着隔千里万里还有人寻亲,若是贫时,隔着对门也见答应一声。”

宁姐儿握了两手,笑一笑道:“愁什么,总不能卖了我,顶门立户是我哥哥的事儿,我只要照顾好了娘,不叫他烦恼便成。”

看蓉姐儿抬头看过来,又道:“只一桩事还要烦请你相帮,可有绢缎彩线能借我使使,生计不用我去筹措,总不能全靠了哥哥一个,我手上活计还得去,打些络子缝个花帕总还行的。”

第139章 卖家业山穷水尽寻生计柳暗花明

蓉姐儿真的找了成堆的丝线绢布来,宁姐儿拿到绢布丝绳子的头一日,就把这些个一样样分开来,问明了两个丫头都是会做针线的,也不叫她们干别的,先把一匹绢按大小裁了出来,她自个儿劈丝分线,按着颜色绣最拿手的梅兰竹菊。

“原在家里只拿这个搪塞师傅,想不到还有用的一天。”宁姐儿笑着又锁好一道边儿,抬头冲蓉姐儿笑一笑,搁下针线站起来给她添了茶。

蓉姐儿只要下了学就过来寻她,也坐在榻边帮着她做,宁姐儿承她的情,不拦了她,她手比蓉姐快的多,做得一二日便手熟起来,这样绣一个角的花帕子,一日好做个十来方。

可做这东西伤眼睛,那些积年当绣娘的,不到四十眼睛便糊了,宁姐儿再承她的情,眼色还是会瞧的,抬头一看甘露兰针两个面上想劝不敢劝的样子,便歇一回,拉着蓉姐儿说几句话。

又或是靠了窗做上一会儿就往小院子里转一回,春色正盛,太阳又好,往哪儿看都是好景致,便是俞氏,也叫宁姐儿扶出来加了件厚衣坐在廊下:“叫我娘看一看柳色杏花也是好的。”

俞氏身子虽一日一日好起来,可人却还不清醒,时常说些胡话做些胡事,常要宁姐儿哄着她,看着她。

外头风大,劈好的丝线吹乱的耽误功夫,宁姐儿便放下绣帕,拿小竹筐儿盛了丝绦打起节子来,她打得一个玉蟾吐珠,拎起来给蓉姐儿看:“瞧,这一个我还是跟你舅姆学的。”

蓉姐儿走了,宁姐儿便跟妍姐儿成了玩伴,时常往沈家跑,跟妍姐儿两个坐在梧桐树下学的针线,既是邻居,孙兰娘初掌丝坊时又跟陈阿婆讨教,便炒些小菜,烫上茶酒送到陈家去,宁姐儿要学,指点一二就够她受用了。

“这个那么精巧,倒比那些绣帕子卖得出价去。”蓉姐儿也听了一肚皮的生意经,不独王四郎,便是秀娘在泺水,也是做过小生意的。

宁姐儿不知道价钱,却晓得东西自然是越精致的越贵,越能得出价儿,她做这些原是瞒着哥哥的,不想叫哥哥觉得他养活不了妹妹跟亲娘,不能叫安哥儿出去问价儿,蓉姐儿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是问她,她也只晓得这东西贵些,到底几文全不知道。

若是问些柴米油盐酱醋,蓉姐儿倒明白,如今家里全是她在记帐了,这些个,只来了货郎叫丫头抓了大钱去买回来,看了这个络子估摸道:“这一个怎么着也要十文钱罢。”

玉穗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甘露也跟着笑:“姐儿还是当家人呢,管得大帐,小帐却不明白了,这一个挑在我们门前怎么着也得二十五文。”

宁姐儿听了心头一喜:“真个!”一方绣帕也不过十五六文,这还是在金陵,样样物件都价贵些才有这个价钱,若是在泺水,顶了天卖个七八文。

她先是喜过,又叹口气:“可不得贵,这丝绳比泺水贵呢。”丝绳绢布彩线,成本高了,自然卖的价贵,想要多销就得薄利,进袋里的钱还是少。

宁姐儿一泄气,蓉姐儿赶紧安慰她:“咱们家也常有货郎来,你也别托你哥哥,只托了货郎寄卖,咱们这样的要卖二十五文,往那些个高门大户钱也不少,卖出两个饶他几文钱就是。”

大宅门里头的丫头偶尔也有做这些个的,王家从江州带来的丫头少做这些,因着父母都远,家里没甚要补贴的,原留在宅子里头那些却常做,货郎担子上头还有卖绢布丝绸彩线的,这些丫头活计轻闲的,五日就好来收一回,也算是一门进项。

宁姐儿听了叹息一声:“如今也只如此,你且不知道,我原想的,是能典个铺面来,还做小食生意。”宁姐儿同蓉姐一样,小时候便看着陈阿婆开脚店,沽了酒卖,后来又有秀娘寄卖小食这一个,她到如今还记得秀娘卖面的事,陈阿婆没少感叹过,说秀娘一个女人家,靠着卖吃食,也能

养活自身还带一个女儿。

“我心里很是敬佩婶娘的,等卖了家里田跟宅子,能余下些个,便同哥哥商量着开个小食店,我自个儿当掌柜的。”宁姐儿说着把把绳儿一翻,拿红丝绳儿编了只圆头圆脑袋的金鱼,若能买些便宜珠子当眼睛,这一只好卖三十文。

往常在家,她也是个手上撒漫的主儿,打赏下人也是一抓一把大钱,哪里似如今一文一文的计算,可看着俞氏这模样,却不能不多攒着些,如今还是靠着王家才能用得起汤药,再往后还能吃别人一辈子不成。

前日大夫又给开了一付桃仁汤喝,还须得用旧年腌过的桃仁,宁姐儿问明了大夫这汤是要常吃才好散瘀的,便卖了一回帕子络子,趁着桃仁还是时鲜货价贱,买了一瓯儿回来,自个儿腌。

心里自然不是不苦,可眼下哪有她诉苦的时候,咬牙捱过去前头才有路走,家里就是靠着小脚店起来的,不过重来一回罢了。

“我算过了,家里那些能卖的都卖了,下人寻人牙子发卖出去,余下几十两总有,我看哥哥还想做丝绸生意的,先开个脚店出来,等有了本钱,再收了绸来卖。”宁姐儿心里有主意,蓉姐儿却咬起嘴唇来了,跳起来就去找秀娘。

她那陪嫁单子上头,可不就有好几个铺面,也不知还有没有没租的,好借了宁姐儿使,去寻了秀娘一说,秀娘道叹起来:“哪里似你们想的这么容易,她一个年轻面嫩的姑娘家,还没往大街上去,就先叫人说一回。你看那开脚店的,可有未嫁的姐儿?”

“再者说了,开脚店便要同那些个三教九流打交道,就是新嫁的嫩妇都不好当垆,她哪里能做这事儿,这是戳她娘的心窝子呢。”还不独这些,开脚店要进得好酒,连王家酒楼开到如今还在亏本,脚店若不寻个好焌糟,谁还来吃酒,人生地不熟的,开店哪里这么容易。

“那宁姐儿可怎办?她好可怜呢。”蓉姐儿往秀娘身上一缠,摇着她的胳膊央求,她还是小时候干过这个,等有了茂哥儿,便只看茂哥儿怎么撒娇了,果然,她才搂了秀娘,茂哥儿就从地上站起来,伸了手点住她,瞪大了眼睛:“不许!”

“就许!”蓉姐儿也冲着弟弟皱鼻子,茂哥儿听见这声扁扁嘴巴要哭,这回不独蓉姐儿,连秀娘都不理他,他委屈的蹬蹬过来,一把抱住了秀娘的腿。

“这么着,先别急,他们还不定是不是呆在金陵呢。”往泺水讨生活自然更便宜些,可秀娘瞧着安哥儿是个有心气的,不肯就这么灰溜溜的回乡去,不日就要跟着王家的船回泺水,等料理了那头,再看往哪处安身立命。

蓉姐儿丧着一张脸回来,把秀娘同她说的,一句句说给宁姐儿,两个人儿都不成想开个脚店这么难,皱了眉头也不说话,一屋子的丫头无事都帮着宁姐儿做些细活计,便是打不来络子,分丝绳儿总会的。

玉穗儿金缕兰针甘露几个俱都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想走一走春困,听见这些也跟着出主意,玉穗儿是金陵本地人,把一把丝绳点了五根数出来交到宁姐儿手上:“我看,倒不如租一条船,在河上卖吃食,我家原就在河边上,常有画舫路过,做些吃食,摇了橹,不比脚店开得远么。”

蓉姐儿宁姐儿两个对看一眼,跟着眼睛一亮,这活计不必交租,不必同那些个下九流的打交道,还活得开,只须买一条船来,在河上叫卖,只要东西做得好了,不愁卖不出去。

便跟江州荷花节一样,做些干净吃食,摆在船上,一路叫卖过,连脸都不须露,若是做得好了,赏钱就不少,这却比脚店更好,脚店只做下层生意,挨着画舫做的却是贵人生意了。

宁姐儿恨不能赶紧把这会动的脚店开出来:“可不是,婶娘那时候也是推了车的,这会动才活络,挂上酒幡,再唱菜名儿,我还会弹琴呢,自家不须露面,雇个人便是。”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心里有了奔头,脸上也笑起来,连坐着看景的俞氏也跟着笑,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也不搭话,就这么看着宁姐儿,挨过去伸手摸她的头发。

蓉姐儿跟只燕儿似的到秀娘面前吱吱喳喳,等王四郎回来了,又缠了他,王四郎手一挥:“这值得什么,一只小艇而已。”

他也喜这对兄妹相依,却不靠着别个:“我今儿还跟吴兄打听呢,这事儿是百户所办的,如今却不归百户所管了,上头那一位,苍蝇腿上还得刮出一两肉来,哪里这么容易就放出来。”

“那陈家这些东西岂不是要不回来了?”秀娘叹息一声:“这些个官老爷,对着商户已是盘剥一层,还拿这些个昧良心的钱,也不怕雷公劈。”

“真个怕神明,那还做得什么官儿。”王四郎说得这一句,蓉姐儿已经端了茶上来,又给他捶肩又给他拍背,拍的王四郎通身舒坦,捏捏闺女的鼻子:“爹这点头发全叫你给骗光了,这事儿也不是这么说,济民所里好歹还有五十来人呢,这些可俱是身家性命,怎肯干休,若有个挑事儿的闹一闹,总不好全吞了,多少也要吐出来些才能抚民。”

爹,”蓉姐儿抱了他的胳膊就摇:“她们家好可怜,”说着把头枕在王四郎肩膀上,自她长大还再没这样亲近过:“我还记着呢,爹要是没了,我就同她一样。”

这话一说,秀娘伸指就戳她的额头:“呸!又说这些风话,怎么都教不会你了!”她再要上手,叫王四郎一把拦住,反手摸摸女儿的头:“已是帮着疏通了,我叫安哥儿,往吴家去拜新升的百户去。”

吴少爷新官上任,王四郎跟吴家关系这样密,既想帮着吴策讷,又想帮手陈安,便在安哥儿面前透一句,叫他去拜谢新升任的百户大人,若不是他,陈家一门都死在水寨里了。吴策讷本就算是陈家的活命恩人,又最是个急公好义的,他使了人去问,比王四郎疏通更容易得多。

“也好,总该拜见一回,到底是恩人呢。”秀娘还没转过弯来,蓉姐儿已然知机,弯弯眉毛,磨着王四郎撒一回娇,等要回房,先住宁姐儿院子里转。

甘露一把拉住:“好姐儿,天都晚了,那陈家哥儿不定甚时候回来呢。”他一向不在,蓉姐儿倒忘了还有他住在院子里,可她哪里忍得住,到底把玉穗儿叫了来,把事报给她知道。

不意安哥儿已是在宁姐儿面前说了,他先瞧了俞氏,见她睡着,退出来看看妹妹,再瞒着他,他也约摸知道些,她便不是会开口的性子,院子里头摆的腌桃仁瓯儿,还有罗汉床上那些个绢,他俱都瞧在眼里,只不说出破。

“等这儿事了了,哥哥就回泺水去,把那百来亩地卖了,等娘好一些,能上路,咱们还回泺水去。”安哥儿这句才说完,就看见妹妹拧起眉头。

“哥哥想的太好了些,爹那些货,可还差着人的帐呢。”宁姐儿说这一句便叹息一声:“光是烟丝就有千把两银,咱们遭了难,再折些总不能一文都不赔。”

安哥儿笑了:“也没这许多,都是给了定钱的,尾数付完,总还有百来两银子,维持生计也够了。”宁姐儿譬如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阿弥陀佛。”双手合起来念了声佛,原以为是山穷水尽,忽的又柳暗花明,等回了乡,再做什么不便宜,总是故土,样样俱是熟悉的,就是再开个脚店,也没人改上门捣乱。

第140章 谢恩人犹存傲骨遭冷待得遇红颜

宁姐儿晓得家中还有本钱能够支撑,蓉姐儿再来时,便不肯收她的恩惠了:“家里还有几房下人守屋,水田奴仆都好出脱,破船还有三斤钉,咱们家船是沉了,总还能支得起来,等我娘身子好些,便坐船回乡去,总不能叫爹,丧在异乡。”

陈老爷算起来是客死异乡的,连尸首都没能捞出来,落到江里早就喂了鱼,安哥儿一安顿好了母亲妹妹,摸空了身上的钱,拿王家给的银两置了些团子粽子香烛元宝,请船把他载到江心,点起香烛烧过锡箔元宝,把团子粽子一并扔到江中,算是祭过一回。

因是客死又是横祸,想着好好念经超度一回,连余下的衣冠都无,可坟茔总要安一处,再给点个安魂的长明灯,请人念几卷经书,也算尽一尽儿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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