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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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沐元瑜的到来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她觉得滇宁王妃一定是听到了这个传言,所以才派沐元瑜来探探情况。

这不见得是件坏事,柳夫人抓住这个“机会”,主动捅破了窗户纸,向滇宁王妃表了表忠心。

事情理顺,沐元瑜很有种荒谬的无语感,她那个便宜爹真是,习惯于站在高处摆弄人,就没有想到人心会有自己的轨道,即使他施与的是好意,也未必会全照着他的意思走。

不过,话说回来,要滇宁王站在柳夫人的立场上,从她的脑回路考虑事情也是有点为难了,在他想来,大概柳夫人知道孩子可能获得无比尊贵的地位就振奋抖擞,一定会全心全意把心思放在怀育上了吧。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沐元瑜开口,“我回去后会一字不改地说与母妃,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夫人不用再为此耗神多想。请夫人好生静养,王府里多年不闻新生儿的啼哭,不但父王有添丁的愿望,便是我,也很欢喜将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这是很善意的回应了。

柳夫人表情一松,露出笑容来:“世子这样说,我就再没有忧虑了。”

☆、第25章

沐元瑜提着一堆山鸡回了府。

这个时辰滇宁王不在府里, 她就直接去见了滇宁王妃。

一通转述后, 沐元瑜下了结论:“母妃, 据我看, 柳夫人说的这些话应当都是真的,父王对她隐瞒甚多, 她许多事不知道, 有此忧虑合乎情理。”

滇宁王妃专注听罢, 神情中隐含的闷色没有消去,只是自语道:“如此, 那确实是王爷一人的决断了。”

她原还想着是不是有万一的可能,是柳氏借孕在滇宁王面前撒娇排斥了她的人手,柳氏先前能对家务动心,复宠后那点小心思再生出来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如今看, 如果是柳氏的要求,她应该知道圆觉寺的消息传不过来, 再跟沐元瑜说那些话就多此一举且自相矛盾了。

滇宁王到底为什么, 要把柳氏弄出王府脱出她这个当家主母的掌控?

他怕她对柳氏不利吗?

沐元瑜顺利地见到了柳氏不能代表什么,至多意味着滇宁王还没打算跟她撕破脸。

他的防备之意是从柳氏查出有孕起,就已经隐隐表露了,左一个大夫,右一个大夫,全是滇宁王亲自派了人找来的,只是那时候滇宁王妃没有多想,柳夫人腹中这个孩子不仅关乎着滇宁王的求子梦, 事实上也关乎着王府上下的性命之忧,滇宁王着紧一些,为此亲自奔波是理所当然的。

直到她发现她无法再直接得到柳夫人的消息,再一桩桩回想过去,才发现那些其实都是征兆。

滇宁王到底在防备她什么?又为什么防备她?

怎么想都觉得没必要!

那死贼汉葫芦里卖的什么馊药!

滇宁王妃紧紧簇着眉头,越想火气越上扬,要不是沐元瑜还在底下坐着,以她的烈性就要直接破口骂出来了。

做了一辈子夫妻,杀头的事都陪着干了,活活坑进去一个千百般乖巧伶俐的女儿,到头了就还落得个这样结果!

嗯,等一等,女儿——?

滇宁王妃如遭一盆冰水泼头浇下,心里先是一木,然后便自周身每个毛孔里都散发出战栗的寒气来。

她怔怔地望向沐元瑜。

沐元瑜正喝着水,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放下茶盅,笑道:“母妃可是还有事要我去做?告诉我就是,我闲工夫反正也多着。”

滇宁王妃不说话,目光从女儿光洁舒展的额头下滑,到乌黑的眉毛,挺秀的鼻梁,再到她含笑的微翘嘴角。

她心中一痛。

剧痛。

她太迟钝了,居然现在才想到,正常情况下,她是不会伤害柳夫人,但假使柳夫人伤害了她,她当然会报复回去。

柳夫人没有伤害她的能力。

滇宁王有。

他早早地预计了,他有可能对荣正堂一脉做出令她发狂的事,她很有可能会迁怒报复到柳夫人头上,所以,他未雨绸缪,借着柳夫人怀孕初期剧烈不适的机会把她先弄了出去,令她够不到她。

柳夫人初期那种外形上的消瘦做不得假,一眼就可以看出,所以她一点都没有怀疑。

以致落到了这个迟钝被动的位置上。

“瑜儿,”滇宁王妃的声音里含着克制不住的颤抖,她伸出手去,“过来。”

沐元瑜已经觉出不对劲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懵懂地起身走过去,立刻叫滇宁王妃一把揽住搂紧了怀里。

这是沐元瑜小时候才有的待遇了,随着她长大,这一二年滇宁王妃一般只是搭一搭她的肩,不会再亲密无间到这个程度。

母亲的怀抱温暖而柔软,但带上微微的打颤就让沐元瑜没法安心了,她挣出手来绕到滇宁王妃的后背去,轻轻拍着她,从她的怀抱里努力发出沉闷的声音来:“母妃,发生什么事了?您别着急,有我在,我大了,有能力帮您,您告诉我。”

滇宁王妃眼中已经泛出红色,但闪烁着的并不是柔弱哀伤,她的牙关死死咬着,周身泛出一种护犊母兽般的凌厉气势。

滇宁王如在当地,她或许能直接扑上去咬死他。

沐元瑜没得到回应,她所知也不如滇宁王妃多,想不出滇宁王妃为何如此反应,但她可以从这个结果倒推,她母妃早已不会和小妾置闲气了,能令她如此暴怒的,只可能是关系到她和已出嫁的大姐姐。

沐元瑜拍抚的动作停了一下,低声道:“母妃,和我有关。对吗?”

滇宁王妃仍是没有说话。

沐元瑜有点艰难,也有点不可置信地继续问:“父王,打算对我做什么?”

说她天真也好,说她幼稚也罢,尽管她心里一回回地吐槽过豪门好乱,但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滇宁王这一番作态的目标会是她。

这么快。

不知道是被滇宁王妃传染的,还是她自己打从心底泛上的那股寒意,沐元瑜也有点颤抖起来,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她的眼圈却控制不住地发酸起来。

……大概是因为,她和滇宁王的父女之情不假,但她同时也太清楚滇宁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思路没转过来便罢,一旦转过来,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只是想多了。

她憋不住了,扑腾着硬是挣开了滇宁王妃的怀抱,仰着脸问:“母妃,父王容不下我了是吗?”

关于她未来的出路问题,滇宁王与滇宁王妃是有过铺设安排的。

滇宁王伤的不是最要紧的地方,他有可能会好,也可能不会。如果不会,滇宁王这一支真的就此断代,那沐元瑜成年以后就会继承王位,她特殊的身份注定她这一生不能留下后代——历代滇宁王有镇守之职,如边疆或外藩动乱求助,朝廷旨意下来,滇宁王是需要领兵出征的,作为主将滇宁王可以不用亲上战场,但总需坐镇中军,这种事没有固定时间,沐元瑜没办法隐身数个月不见人,所以她将只能选择过继。

而如果滇宁王好了,那问题将会简单一点,起码沐元瑜不用装一辈子了,她会在合适的时机诈死,而她的“双胞妹妹”会在合适的机会归来。

这一局从十二年前就布置好了,不得不说滇宁王干这种宅斗类的事是把好手,沐二夫人知道的那个“有人在滇宁王妃的生产上动了手脚”这个消息就是滇宁王放出去的,但这个放出去的消息只有一半,还有另一半。

——滇宁王妃当年生育的实则是对双胞胎,有人乘着滇宁王与滇宁王妃一个重伤、一个刚刚生产,皆无力约束府内事宜时,悄悄偷走了一个。

这就是滇宁王妃被动手脚的幕后真相。

滇宁王在垂死中也要大开杀戒为的就是被偷走了一个女儿。

只是可惜,终究还是没能追回来。

但滇宁王府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派出一队私兵一直在外秘密寻找。

嗯,以上,九成是瞎话。

唯一的一成真话是滇宁王府是真的有派人在找那纯属捏造的妹妹,他们可能找到,可能找不到,取决于滇宁王能不能生出个真儿子。

至于接生的产婆看诊的大夫之类,这些假造起来对滇宁王来说更没有什么难度了——大夫甚至都可以不用管,临到生产,说好的男娃变女娃,生完一个发现还有一个这种事不罕见,哪个产婆都可以嘚啵嘚啵说几出。

破绽不是没有,比如滇宁王当时为什么不大张声势地寻找,但可以圆过去,因为那个偷走孩子的宵小选择的时机太巧了嘛,很可能与刺杀滇宁王的凶手有关系,为了追查到这个凶手,所以采取了秘密的方式;也可以说是怕偷孩子的人狗急跳墙对孩子不利,刚出生的孩子,多弱啊,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要了“她”的小命。

总之,路是铺好了。

沐元瑜以后被“找”回来时只是个姑娘,朝廷就给封赏不过是点钱米,滇宁王如豁出去老脸替她争取,说心疼这个在外受苦多年的女儿,那一个县主的面子朝廷多半是愿意给的。

只是别说将来,就是眼下,这条路滇宁王也不想要她走了。

大概真的可能将有儿子了,心态就不一样了。

开始觉得有风险。

所以要断了她的路。

沐元瑜有点想问候沐家先祖——第一代滇宁王那么英武明睿,赤手空拳从流浪乞儿打拼出一个世袭王爵来,后代传承至今,怎么就歪成她便宜爹这种后宅宅斗风了?!

这都动的什么曲里八拐的心眼啊!

沐元瑜只是想着想着有一点暴躁,然而滇宁王妃叫她一问,直接爆发了,立起来喷火道:“我这就问他去!瑜儿别怕,他真敢对你干什么,我就敢跟他把官司打到金銮殿,看看谁怕谁!”

“娘娘,您千万冷静——”

许嬷嬷原来只是默默呆在一旁,刚才的景况不适合她说话,但眼看滇宁王妃暴走,她不能再束手了,忙抢过来拦在头里,“娘娘,您现在去和王爷闹,能闹出什么呢,王爷要不承认,您也不能怎么样啊。”

滇宁王妃冷静了片刻。

旋即又杀气腾腾起来:“点人!把我们的人都带着,去圆觉寺把柳氏拖出来,怀的那阿物儿是男是女还把不准,姓沐的替他(她)早早地把埋伏都打好了,他敢动我的心肝,我就敢动他的!”

许嬷嬷忙又苦劝:“娘娘,柳夫人值得什么,您就弄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后院里那么些女人,王爷能令柳夫人有孕,自然能令那些女人有孕,现在去找柳夫人只是泄一时的愤怒,对咱们哥儿没有多大益处。”

沐元瑜先有点被吓住——滇宁王妃是真的宠她,没当过她的面如此没有顾忌地发这么大的火,但许嬷嬷一劝,这两句话的功夫她定了心神,也拦上去:“母妃,父王的动作虽快,我们察觉得也不算晚,您别难过,也别冲动,我们先商量着再说。”

两个最亲近的人都劝着,总算是把滇宁王妃劝得慢慢坐了回去。

但这天并没有商量出什么来。

因为滇宁王妃的情绪太愤怒,而沐元瑜的心情又太低落,两个主人都不能心平气和,单指望许嬷嬷是没有办法的。

从乐观的角度想,如果柳夫人这胎是个女儿,那滇宁王的这些防备可能也就像没发生过般,默默地过去了。

但这是没有用处的乐观。

问题的核心焦点从来不在柳夫人身上,只要滇宁王动了向沐元瑜下手的心思,那等到下一个女人有孕,这样的事势必还要再上演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泥萌藏龙卧虎,双胞梗也有人猜到了,只是不是送庙里的…顶着存稿浪完的压力今天还是双更了,一直吊大家胃口我有罪恶感,所以,明天就肯定双不了啦,等我工作忙完这几天再努力。|( ̄3 ̄)|

☆、第26章

心情再差, 晚间滇宁王回来的时候, 沐元瑜还得去见一见。

她见柳夫人的事瞒不了人, 要是回来就称病不出门了, 那滇宁王的疑心病说不得要犯。

饶是如此,滇宁王还是看出她不高兴了:“怎么回事?放你出去玩一天还玩出不乐来了, 和谁起争执了?”

沐元瑜勉强挤出笑容来:“并没有, 只是我先说了大话, 结果没有把狐皮给父王打回来,有点不好意思。”

“就你那个打法, 见到小鹿也心疼,见到兔子也下不去手,能打回来才奇怪了。”滇宁王心情倒是不错,笑嘲了她一句, “罢了,父王就干领你这片心便是。”

沐元瑜“哦”了一声, 顺口般把见到柳夫人的事说了。

“我看夫人比在府里的气色要好些。”

滇宁王没有说话。

沐元瑜挨了一会, 挨不住了,抬头去看他。

滇宁王面上看不出什么,只忽然问:“柳氏和你说了什么?”

沐元瑜心跳漏了一拍。

她很努力在装没事了——但是这就叫拆穿了?

力持镇定回:“没说什么,不过一些家常问候。”形势未明时,卖了柳夫人并没好处。

“柳氏一贯都很恭谨。”滇宁王慢慢道,“不过,毕竟是后宅妇人,不大出门, 见识只在这四面高墙之内。如果她现在心大了,和你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你瞧在她怀了你弟弟的份上,暂且不要和她计较。”

沐元瑜心中陡然窜起一股怒气,夹杂着一点悲意——才四个月,妇科圣手都不敢说准了是男是女,便宜爹已经一口一个“弟弟”地叫上了!

有了弟弟,所以她活该让路了是吗。

她这点抑不住的变化落入了滇宁王的眼,滇宁王便以为她的不开心确实是因此而来了,毕竟先前结香干过当面出言试探的事。他接着的语气中带了点安抚之意,“瑜儿,父王与你交个底,你弟弟生下来,是预备交到你母妃膝下养的。”

沐元瑜一愣。

滇宁王目中含了点笑意,他相貌生得出色,到知天命的年纪了,气质仍然显得儒雅潇洒,微黄宫灯下又比平时更添柔和,一打眼看上去真像是个好爹爹的模样了。

“这些年,难为你了。”

滇宁王似乎要将这温情进行到底,竟又说了句平常他绝不会说的话,“为了我沐家的祖宗基业,你比你姐姐过得辛苦许多,父王心里有数,将来的事都已经替你打算好了,你,不要多想担心。”

沐元瑜心中忽然出奇冷静。

怎么打算的?让她消失,把柳夫人的儿子抱给母妃当补偿?

太可笑了。

她笑的不是滇宁王,而是自己。

还是她母妃看得清看得透,也可能母亲保护孩子的直觉就是强到可怕,而她要到此时才彻底死心。

她不怀疑滇宁王说打算把孩子抱给滇宁王妃养的话,柳夫人是个什么成色,娘家凋零,自身如笼中金雀,绝没有能力养育滇宁王府实质上的下一代继承人。

所以,问题也就出来了,既然滇宁王连孩子都决定要交给滇宁王妃养,那还防备着滇宁王妃做什么?

心中对着这矛盾冷笑,因为灭失了仅余的一点侥幸,沐元瑜反而能扮出甜笑了:“我知道,我相信父王。”

好似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肯定之意似的,她笑眯眯地望住滇宁王,不多一会儿,滇宁王垂下了目光:“这就好。行了,你跑了一天不累?歇着去罢。”

“父王这一说,孩儿确实觉得有些腰酸腿疼,那就去了,父王也早些安歇。”

沐元瑜从善如流地告退。

**

回到恒星院,若按正常的安排,沐元瑜应该再照着笔记背半个时辰的暹罗语,但她今晚着实没有学习的心思与热情,早早洗浴过就上了床。

大丫头鸣琴以为她白日出门跑累了,替她掖好了被角,放下循着节气才换的轻容纱绣青竹帐子,就熄了灯火,蹑手蹑脚地往外间去了。

沐元瑜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把被子一蒙,缩到里面。

她其实是想静一静心,好好想想对策,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先悄悄哭了一会。

她上辈子是个孤儿,婴儿时期就被丢弃在福利院门口,父母之爱对她来说是件非常稀罕的东西。

与滇宁王妃比,滇宁王这个爹很不称职,养一后院女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利益把她换了性别养,脾气还常难以捉摸。

但毛病再多的爹,凑合也是个爹,给的父爱再掺水分,她心底还是有一点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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