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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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去过云南吗——”

为首大汉的叙述开始进入正题,沐元瑜则进入发挥演技阶段,好在这些人常年在外,对她一无所知,她就随着他们的讲述摆出种种惊诧的表情来,他们也看不出有哪里不对。

至于他说的这个故事,沐元瑜是早不知道听滇宁王妃唠叨过多少遍了,滇宁王妃很希望她能被正大光明地娇养,在她稍微懂事一点之后,就告诉给她听了。

她也意思意思地表示了不相信:“你们说什么呢,不可能吧,我打小就是个野丫头。”

大汉很郑重地道:“是真的,我们找寻您有足足十六年了,打从那年出事丢了您,我们就被派出来了,那年我才二十五岁——”

胖子唏嘘着插了句话:“那年我还没这个肚子呢。自从长出来,再也瘦不回去了。”

他旁边的大汉翻了个白眼:“天南海北的,你走到哪吃到哪,专捡着人家最出名的招牌吃,能瘦下来才有鬼呢。”

胖子噎了一下:“——那是顺便,顺便,我又没耽误正事!”

沐元瑜听着,继续跟大汉们发挥演技,核心就是“我不信我不信,但天上掉馅饼,好像又可以试着信一信”。

刀三在那边悠悠醒过来了,糊里糊涂听了几句,瞪圆了眼,要出声——

“呜呜。”

鸣琴眼疾手快地把他嘴巴捂上了,低声告诫他:“不许说话。我们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连称呼都改了。

刀三武力是够用的——先前寡不敌众是没法,动脑是比较少的,他一般也不大用想事,管着世子的安全就行了,谁欺负世子就揍谁,世子叫揍谁他就出手,这差事他一向觉得挺好做。

但是现在——

刀三嘴被捂着,眼是直的。

他动脑少,不表示他没脑子。不然他不会是私兵的首领。

他觉得他可能错过了许多事。

大汉继续努力劝说着:“您说我们扯这个谎有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您跟我们去走一趟王府就知道了——退一万步,是我们弄错了,您跟我们家的千金长得那么像,王爷和王妃见到了您也要触景生情,怎么也不会亏待了您,手指缝里漏一漏,就够您下半辈子吃喝不愁的了,哪里还用辛苦地在江湖上讨生活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作为一个无依无靠只能在江湖上飘零的卖艺少女,沐元瑜好像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了。

她想了一下,道:“你们走开一点,我要跟我的同伴们商量一下再决定。”

这是应当之理,大汉们就都退远了,不过很有心机地退到了马匹那里——看着马,就不怕人万一跑了。

沐元瑜走到那边树下去。

刀三满怀希望地望着她,等着她开口。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想错了。

沐元瑜不是不能再糊弄他,但她很难解释,为什么遇见了滇宁王府的自家人,她不亮明身份,而要冒充自己的“妹妹”。再者,她的秘密已经在最不能暴露的人那里暴露了,现在就告诉刀三也没那么要紧了。

所以她示意鸣琴:“等刀三哥好一点,你捡个功夫跟他说清楚罢。”

大汉们在那边等着,现在是肯定不好说的,他们可比不上刀三知根知底。

鸣琴点点头。

沐元瑜又道:“我的意思,就跟他们一道走了,还有个掩护。你们看呢?”

她必须要跟自己的护卫们分开,是因为护卫都是夷人,相貌上难免跟中原人有点差别,一两个不显眼,那么百十号人聚在一起目标就太大了,很容易被人一锅端。

这些找她的人无妨,滇宁王挑的汉人,又在外面跑这么多年了,行止间虽还有一点军旅之气,但不懂行的人是看不出的,跟普通百姓差不多,跟他们混在一处,既有保护,又可为障眼。

再者,这些人在外面没完没了地找她也不容易,有个机会将这个局收了,大家一起回家去也不错。

刀三听出了点什么,眼神已是又直了,鸣琴则从来对她的话没有意见,当下就算定了。

听说沐元瑜同意去云南看看,大汉们欢天喜地地将她拥在中间,拉马来请她上去。

沐元瑜赶着要逃命,大汉们着急要把她带回去云南交差,合并了的两组人马一拍即合,在年根底下飞快一路南去。

十二月二十三日,云南府迟来的初雪中,飞骑顺利入城。

作者有话要说:顺带说个明:寻人的是滇宁王撒出去的,十来年都在外面跑,刀三作为护卫是滇宁王妃娘家的人,世子十岁以后可以出门了才到了世子身边,在云南不过三年又跟着到了京城,所以双方没有碰过面。鸣琴倒是从小就跟着的,但她是内院丫头,这队寻人的是外围兵丁,也不可能见过她哈。

☆、第146章

遥遥望见城门口上“云南”两个大字, 诸人心中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刀三和鸣琴没有跟来, 按照途中商议好的, 他们在前一个城里就停下了脚步,鸣琴装了病,刀三留下照顾她。

寻人小队只要牢牢守好沐元瑜, 对他们这两个同伴并不留意, 为首的大汉警醒一些, 多想了一下,但他想成了是沐元瑜仍怕他们是骗子,所以留下两个同伴在外面接应,他只要能把沐元瑜交差,对她的“小心思”是全然不管的,所以只由着她安排。

在这个小城临出发的前一刻里, 刀三捏着鼻子去买了全套胭脂水粉来, 鸣琴撑着“病”体把沐元瑜正正经经打扮了一下。

等到她再一次露面的时候, 刀三呆住了,捏鼻子的手也放下了。

他舌尖抵着牙关, 啧啧了两声,碍着大汉们在,不好说话, 心里感叹——妈呀, 这还真是个姑娘!

鸣琴先前背地里跟他说了,他都还觉得没法相信呢,

大汉们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 眼看要见到失散多年的王爷爹了,姑娘心里肯定忐忑着,打扮好看一点,给王爷爹留个好印象多正常。

就重新上路。

这只寻人小队是秘密派出,每隔几年轮换着回来向滇宁王禀报成果,顺带着看一看家里人,进入滇宁王府时都不循正门,而是从后花园处的一个角门入。

沐元瑜作为世子,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门出入过,绕过高耸绵长的王府院墙,挺新鲜地等在门口。

等候的间隙里,她想起来又摸出口脂,摸索着补了一点。她会妆扮主要是为了更好地区隔开男装时候的她,起码把进门这一段顺利混过去,至于之后,只要能进去,那就全然是她的地盘,有的是人替她描补,她什么也不需要担心。

寻人小队回来的通报首先到了滇宁王跟前。

准确地说,是病榻前。

老来丧子,还丧的是唯一的独子,他怎可能不病。

沐元瑜在皇帝跟前渲染他重病,其实没怎么说错,滇宁王快连活下去的意志都没有了。

汲汲营营一辈子,转眼仍是一场空,这打击太大也太讽刺。

但听到他才出生就失踪的“女儿”归来的消息,饶是他再奄奄一息,也霍然睁开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什么?”

“就是这么说的,人已经等在门口了。”

滇宁王心头一股烦躁就涌了上来,他躺在床上,今年云南是个暖冬,将过年了,才落下头一场雪,但他身体太差,在房里放了两个火盆一个熏笼,仍觉得心头一股寒意驱之不去,手脚更是瘫软无力。

这时候凭空里又多出一桩事来,他自己埋的线,又不能不见,只能道:“叫进来罢。”

心下实是不耐烦,他到如今这个境地,便再不想承认,也隐隐知道自己就是无子的命了,这偌大家业,只能交给被他错养了的小女儿,那么当年备下的那条路就多余了。

这带回来的不知是什么人,找错了是无疑,乘着这回,不如索性把这条线上的人收回来也罢了——

他正这么心烦意乱地想着,滇宁王妃先走过来了。

“怎么说的,我听说找人的回来了?”

滇宁王这边的消息,滇宁王妃原本没有这么灵通,但滇宁王病倒在床,府里没有第二个人能替他,他跟滇宁王妃走到如今,感情再是焚烧殆尽,总归还是利益共同体,所以滇宁王妃想知道什么,比原就容易多了。

滇宁王闭着眼,“嗯”了一声。

他不想看见滇宁王妃,不是烦她,是看见她就觉得一个大大的“蠢”字烙在自己脸上,病都病得焦心。

滇宁王妃倒是怡然得多,在屋里坐下了:“我也看看,能长得跟我瑜儿像的姑娘,也是缘分。就是找错了,也不能亏待了她。”

不一时,有缘分的姑娘到了。

滇宁王妃:“……!”

沐元瑜再是化了全套妆容,做娘的没有认不出自己孩儿的,她愕然之极地一下站了起来,险些带翻了座椅:“瑜儿?!”

张着手失态地就要上来拉住沐元瑜。

沐元瑜没想到滇宁王妃恰好在,她跟滇宁王不用提前通气,滇宁王有定力配合着把这场戏圆过去,滇宁王妃母女情切,又不是能做戏的人,就没那么妥当了。

沐元瑜又不忍躲她,只得装失措地让拉住了,同时忙着找寻到滇宁王的身影,向他使眼色——

呃?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打从上次一别,她跟滇宁王也不过两年多一点未见,然而此刻滇宁王此刻的形容,却好像隔了十年一般。

他一下子生生老下去了十年,面容上掩不住的深深皱纹,蜡黄的脸色很难再看出昔日那儒雅的风度,拥着被躺在那里,就如同一个寻常的行将就木的老人。

其实他今年还没有六十岁。

沐元瑜呆住了。

她知道柳夫人母子没了以后,心里未尝没有想过滇宁王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好一个家,叫他作成这么一个四分五裂复杂无比的局面,他为此受再大的打击,都是活该。

但真的见到滇宁王这个模样,她心尖上还是忍不住酸了一下。

想脱口而出问他“图什么”,但话未出口,头脑已冷静下来,觉得没有意思。

问什么呢,她早就知道,滇宁王就是想要个儿子,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没了,他的三魂七魄也差不多被带走了一半去。

她神色变幻的这一瞬间,滇宁王也把她认出来了,一个陌生姑娘,是不可能朝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立时会意过来,镇定地向滇宁王妃道:“松手,你见她生得像瑜儿,就这么冲上去,人家认得你是谁,别把人吓着了。”

滇宁王妃叫这一提醒,也就反应过来,改口道:“是太像了,我真以为是我的瑜儿……”

沐元瑜从天而降,她又惊又喜,再拿帕子抹一抹眼,这份表现跟见到失散多年的女儿异曲同工,也就带过去了。

滇宁王按捺着心情,让下人扶着他半坐起来,又拿来大迎枕靠着,问了站在门槛外的为首大汉几句话,做了番差不多的场面,显得很是老怀大慰地夸了那大汉几句后,就叫他先回家去休息。

至于沐元瑜,当然是留下来,是当即认下也好,还是要再问些事确认一下,总绕不脱她这个当事人。

大汉很理解地退出去了。

他一走,滇宁王旋即跟着把屋里伺候的下人也都撵了出去。

而后迫不及待地问沐元瑜:“我没叫你回来,你怎么还是回来了?还是这副样子——京里出了什么事?”

滇宁王妃不理会他这一串问题,把要跪下行礼的沐元瑜拉起来,连个头也不叫她给滇宁王磕,就拥着她,眉开眼笑:“瑜儿,你这么穿戴起来真是美,我看以后就这样好了。就是你这衣裳料子还是差了点,娘这就叫人来,给你重新裁制,你爱什么颜色花样——算了,各样都做起来,先做个二十身再说,试过了才知道哪样最好看!”

滇宁王焦虑地道:“你别打岔,我这在说正事!”

他虽然病倒,政治上的敏锐度仍在,见到沐元瑜这个样子回来,就知道中间必定出了许多不寻常之事,跟京城也脱不了关系。

滇宁王妃不以为然:“瑜儿回来了就行,便有一些事也不要紧,缓一缓又如何。”

她不错眼地打量着沐元瑜,很快又觉得她头上的珠花觉得太寒酸了,抬手就拔了,从自己发髻上换了根镶着硕大明珠的给她。

沐元瑜眨巴着眼让她摆弄着,但眼看滇宁王妃没有收手的意思,不得不也笑着拦了一下:“母妃,让我先和父王说两句话罢。”

她开了口,滇宁王妃就听了,意犹未尽地道:“好罢。”

沐元瑜走到床前,先问候了一下滇宁王的身体。然后就道:“父王,府里怎么了?怎么似乎少了好些人?”

照理说今日是小年,王府上下应该特别热闹,人来人往地准备着过年的事宜才是,谁知她从小门过来,一路竟都没见着几个人,虽说是省了不少她被人好奇瞩目的功夫,但这份冷清出现在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寻常。

一听这个问题,滇宁王沉着脸,不大想说。滇宁王妃爽快地代为答道:“出了柳氏的事,府里清查过一轮,不是十分靠得住的人,都不许留在府里,放去别处当差了。”

原来如此。

沐元瑜点点头,她倒是有想到过这一点,只是没想到清查的力度这么大,据她粗略所观,可能少了一半人去。

滇宁王妃再看了她一眼,招手叫她过去,而后小声在她耳边道:“你父王写给你的信里不全是真的,柳氏和珍哥儿没死,跑了。”

沐元瑜这一下大吃一惊:“什么?可是信里说——”

“怕信半途出岔子,所以才跟你那么说。”滇宁王妃解释道,“不过,也不算假话,现在在官面上,柳氏母子就是死了。他们出现在任何地方,王府都不可能承认他们的身份。再有具体的,你先问你父王,你这一路回来,肯定辛苦,我叫厨房去准备些你爱吃的饭食,把你的屋子收拾一下——等一等,你这样,今晚倒是好在我那里住了,好了,你不要去恒星院了,就跟娘一起睡!”

滇宁王妃说着,摸一把她的脸,兴冲冲地安排去了。

她这一走,屋里的气氛顿时也就沉寂了下来。

沐元瑜再转脸,只见滇宁王的状态跟滇宁王妃实在是差远了,他半靠在床头,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丧”字。

作者有话要说:姨、姨妈来了……

☆、第147章

从滇宁王有气无力的讲述中, 沐元瑜知道了柳夫人逃走的详细过程。

其实跟她推想的差不多, 只是在关键节点上有所不同:柳夫人不是被滇宁王查出了跟余孽的牵连, 而是柳夫人先一步察觉出了自己快要被查到,于是金蝉脱壳,提前遁走了。

这说来是滇宁王的大意, 原本的柳夫人便如金丝雀一般, 牢牢圈在王府这个巨大的金笼之中, 但从她生育了沐元瑱之后,虽说沐元瑱是养在滇宁王妃院中,但柳夫人作为生母,身份自然也是不同,滇宁王有子万事足,便不再如从前般管制着她, 柳夫人的行动自由许多, 在滇宁王的放任下, 也多少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

问题就出在了这里,因为这同时意味着, 柳夫人有了和外界的余孽联系的机会。

滇宁王对余孽的清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范围一步步缩小,还成功拔除了两个余孽的据点。这对余孽来说, 尚是可以承受的损失, 但不妙的是,照着这个进度下去,因为其中一个据点跟柳夫人的父亲柳长辉有过来往, 很有可能将查到柳长辉身上去。

柳长辉要被查出来,柳夫人绝不可能不受牵连,余孽图谋十数年、下在南疆最重要的一步棋子将折损进去。

柳夫人得到了这个消息,以父亲重病为由,带出了沐元瑱去,就此一去无踪。

滇宁王初初接到柳夫人母子失踪的消息时,因柳长辉确实重病,还没有想到是跟余孽的事有关,只以为是被人掳走,忙命人追寻查探,结果这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那头查余孽的人马回了信,柳长辉暴露了。

这对滇宁王来说真是晴天霹雳。

他再想要儿子,无法到了这个地步还欺骗自己。

他详细清查过来历,确定没有问题的柳夫人,她偏偏就是有问题。

他与贼生子,差点将沐氏几代基业拱手送之。

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也太大了,滇宁王就此病倒。

沐元瑜全程默然无语,她不知道能说什么,滇宁王从开了头以后,倒是一直都没停过,愤恨又抑郁地把始末全倒了出来。

他并不想这样,但这种事,抱怨与滇宁王妃,只会得到她的畅快嘲笑,而再说与别人,叫柳夫人捅了这么狠的一刀,他哪里还敢再对那些妾室有分毫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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