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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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过去,到她面前屈膝半跪下,安氏凑近看了两眼,见那膏子的周围都红红的,膏子下还鼓出一块来,不由道:“都肿了,怎么不请个大夫瞧瞧,自己弄块膏药就糊弄上了。你这孩子,一向都这么心大,这样还过来做什么?在屋里养着,叫连营给你带个话就是了。”

霜娘没忍住笑道:“这么点小包,春雨要我给贴膏药我都觉得她太紧张了,太太更好,叫我养着,心疼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安氏点点她额头:“你要知道爱惜自己,自然不用我替你操这个心了。”

霜娘笑着起身退开。

周连营笑道:“娘却忘记心疼我了,我才说扭了脚,娘好像没听见一样,都不问我一声。”

安氏道:“你皮厚肉糙的,哪里用得我问——看你进来时步子好端端的,自然是好了。”

周连营圆了话,就没再多说,含笑正要说有事告退,秦氏捡着话缝,忙插一句:“这大晚上的,六弟不在自己屋里歇着,巴巴又跑到后院来,可见是刚相会的小夫妻,情热心切了。”

刚说得热络的气氛又架住了。霜娘恶向胆边生,原和周连营议定了理由的,这会被暗讽毛了,她逆反心理上来,偏就不要说了,假装羞涩般看了眼周连营,实则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开口辩解,然后就着那个羞涩的姿态埋下了头去。

她还似模似样地红了脸——很简单,回想一下早上出的糗就行了。整个过程一字未说,别人如郑氏也不会多想。

但秦氏就不同了,她虽然和郑氏一样,夫妻感情一塌糊涂,但郑氏心不在此,秦氏却是深为不甘心的,所以她一再揪着霜娘讽刺,不全是因和她个人有矛盾,更是因为见到人家夫妻感情和乐些就不顺眼。霜娘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现里猜着了她的心思,所以弄出这个做派,明着是被羞着了,可事实上是对秦氏打出了明晃晃的潜台词:对,你羡慕呀。

这种因了解而十分有针对性的暗地里过招,只有安氏和秦氏看出来了。

安氏唇边溢出一丝看小辈淘气闹腾的笑意,秦氏却被气得绷紧了脸,三年一个府里住下来,如同霜娘了解她,她对霜娘也是了解一些的,读得懂她的潜台词,想要再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别人一个字没回,总不能低个头都低出错来了吧?

周连营当初在家时一直住在外院,更多的时间又在东宫里,除了梅氏嫁过来早又且管家,照管着他一些衣食,来往多些外,对其余嫂子们的性情都不熟悉,这时便没看懂她们的过招。但这没多大关系,从结果倒推就行了——看上去被说的霜娘挺悠然的,倒是说人的秦氏变了脸,哪个吃了亏,一目了然。

他瞥一眼霜娘:小姑娘,挺厉害的嘛,还会给人闷亏吃。

安氏这才道:“好了,别紧在这里说了,都回去吧。霜娘,你行动小心着些,若觉得不适,该请大夫还是要请,莫偷懒。”

又单向周连营道:“你留下,和我一道用早饭罢,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诸人一一应了,告退离开。

出了院门后,秦氏甩着帕子,昂着头飞快走了。郑氏走到霜娘旁边,有点犹疑地问:“六弟妹,你上午可有事忙吗?”

霜娘笑着摇头:“我闲着呢,三嫂可是有事找我?”就回头吩咐春雨,“你回去说一声,叫把早饭提到三房院子去,我现就跟着三嫂过去。”

郑氏忙道:“不,不,还是我到六弟妹那里去罢。”

霜娘见她那脸色,倒好像是躲着什么不愿意回去一样,心下大为纳罕,这里干站着不好问,就只道:“一样,那就到我们那里去。”

郑氏松了口气,吩咐银柳回去提早饭,便跟着霜娘一道走了。

第58章

回到迎晖院,霜娘原就要问郑氏可是遇上什么难事,郑氏却不好意思叫她空着肚子听话,坚持等吃了饭再说。

于是两人在西次间里对面坐着,默然无声地用毕早饭。郑氏只吃了一碗碧粳米粥,余者一概没碰,霜娘想劝她两句,但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劝了她也吃不下,就不勉强她,只管自己吃了。

饭毕后,丫头撤了席,另捧上清茶来。

霜娘喝着茶,等她说话,郑氏却只坐着,望着清茶发呆。

立在旁边的银柳神情有点着急,往她那挪了下,轻扯了把郑氏的袖子,才把她扯得惊觉过来。

郑氏抬头看向霜娘,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又止住了,先向银柳道:“你去旁边屋里坐一会罢,我和六弟妹说话。”

银柳不大情愿,郑氏再催一句:“去吧。”

她才跺跺脚,往外走了,走两步却又回头,向霜娘福一礼:“求六奶奶好好劝劝我们这糊涂奶奶。”

然后才去了。霜娘知机,放下茶盅,把屋里余下的丫头一并遣出去了,方问郑氏:“三嫂,发生什么事了?”

郑氏扯着帕子,细声细气地道:“是三爷,他要外放了。”

周连深是今年初参加的会试连着殿试,中了二甲第十二名,但是得信的时机不巧,正赶上西府周三老爷重病,便没好大肆庆祝,只是自家府里开了几桌小宴。

家里的低调,并不妨碍他的一举成名天下知——这知的主要是京里各家公侯府第。

因为立国日久,最起初那一批大肆封赏的开国公侯们的爵位都快传到了头,如安氏娘家,就已经是第五代了,下一辈若无能撑得起的人才,直接就要跌成平头百姓。因此勋贵们为将来计,都还挺肯督促自家孩子读书,以寻找新出路支应门庭。

但,真如周连深这般读出名堂来的,不多不少,就他一个。

不说会试殿试这种终极门槛了,能凭自己本事迈进乡试考场的都没几个,大多是走捷径弄个荫监或例监,哄自己玩玩罢了,同周连深这种一路凭自己本事考上去的学霸相比,全都要被秒成渣。

这些都是霜娘当时从丫头们的闲言八卦听来的。据说,周连深这一中,直接变成了勋贵们教育自家子弟的榜样,还有人特地来找周侯爷,向他请教教育心得,为什么他家孩子能成材,自家儿子学来学去,就是根烧火棍呢?

闲言少叙,霜娘此刻听郑氏一说,不由疑惑起来,奇道:“怎么不考翰林院?或是选个京官也好呀。”

对于新科进士来说,前程大概可分三等,第一等就是入翰林院习学,这方面前三甲有优待,可以直接进入,二甲、三甲则需要再行考选。第二等是选京官,第三等才是外放——虽然不能说京官就一定比外官好,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还是尽量想留在中枢,哪怕官职低一点都不怕,京城大佬多,露脸的机会多,上升的机会才多呀。实在没门路留不住,才会考虑外放。

以周连深的名次,他就算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考翰林院,那选个京官也是很容易的事,他这个出身,哪里是没门路的人?

——霜娘娘家那一条巷子住的全是低阶官员,很喜欢聚在一起说这些官场中事,明规则潜规则之类的,有赖于从小到大的熏陶,这些基本的官场常识霜娘都知道。

郑氏道:“爷们外头的事,我哪里知道呢。昨天才告诉的我,选了湖北下面什么地方的一个县令,下个月底前就要到任了。”

连到任期限都限好了,到任书一定已经发下来了,这事算是已经定了。霜娘想着,道:“那这时间可有些紧,你是发愁收拾东西的事?不要着急,我帮着你,有能用上我的地方,只管使唤我。”

郑氏摇着头,忧郁地道:“不是为这个。三爷,三爷叫我一起去。”

“对呀,你该跟着——”霜娘反应过来,倾身过去,睁大了眼盯着她问,“你不想去?”

郑氏蹙着眉,点了一下头。

霜娘张了张嘴,想要压一下自己的脾气,没压住,索性直接道:“三嫂,你疯了吗?”

郑氏不由瑟缩了一下:“六弟妹,你怎么这么凶。”霜娘以前从没有对她有过这样声气,她真吓到了。

这三年里,两个人的交情算是君子之交的那一种,来往不算频密,一月大概也就一两回,只是交流画技,基本不说别的。这个局面的形成,主要是由于郑氏。

霜娘曾尝试过把话题拓展一下,但不管说什么,郑氏没有自己的见解,只是跟在她后面附和,聊天聊成这样,没有一点观点的碰撞,那还有什么趣呢?而郑氏又不是存心敷衍,她是真的很努力在跟她说话了,霜娘见此,也就不为难彼此了,只管说她们唯一都有兴趣的画技,就这么淡淡地处了下来。

但面上看着淡,在内心里,霜娘跟郑氏学了三年画,得她毫不藏私的指点,是把她作了半师看待的,所以这时情不自禁,就为她着急上火起来。

“因为这事太要紧了。”霜娘严肃地道,“三嫂,你既然来找我,想必也是想和我商量一下。这里再没别人,你明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去?”

“……我怕他。”郑氏低着头只说得三个字,眼泪就下来了。

这下轮到霜娘吓着了,忙要把自己的帕子塞给她,一看,她手里本来握了帕子,只得又收回来。

霜娘干坐着,等她情绪略缓一缓,自己心下想着忧虑:这可怎么得了?她只知道郑氏夫妻感情不好,可不知道不好成这样,不过提一声丈夫,压力就大到哭了,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以往郑氏从没提过,霜娘从金盏处知道她夫妻不和,当然也不好主动问起这茬,好像戳人痛处一般,因此现在临到事发,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郑氏没有叫她久等,很快擦了眼泪,忍着哽咽道:“六弟妹,你别笑话我,我,我实在是没人可说,只有来找你了。”

霜娘忙安慰道:“谁没有个难言之隐,这有什么可笑话的。三嫂,你只管说,可是三爷打你了?”

郑氏听了惊得摇头:“没有,没有。”

霜娘松了口气,问:“那你怕他什么?”

郑氏见她这个反应,疑惑起来,先问她道:“六弟妹,你的意思,只有挨打才可怕?”

“是啊。”霜娘理所当然地点头,“会痛会受伤,你又打不过他。”对她来说,夫妻关系不好有很多种不好法,但能达到可怕这一量级的,就只有家暴了,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了呀。相比之下,别的都没什么大不了了。

郑氏被她这除死无大事的态度感染了一点,镇定了些,道:“三爷没动过手。但我不中他的意,他厌恶我,我也怕他。你大约听过,他平常很少回后院来,我们就各过各的日子。这回他外放,不知为什么忽然要叫我去。”

她说到这里哀求地看向霜娘:“六弟妹,你比我聪明,求你给我出个主意,别让我去,我实在怕跟他在一处。”

霜娘果断摇头:“我不能给你出这个主意,我认为你应该去。”

郑氏颓了肩:“你和银柳的说法都一样——其实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害怕啊。你不知道三爷有多讨厌我,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就不该存在一样,我又没个孩子,说不定哪天就要把我休了……”

她说着眼泪又要下来,咬着牙关硬忍着,憋了回去,怕招霜娘厌烦。

她这样,霜娘哪还说得出重话来?再着急,也只好慢慢问她:“总该有个原因吧?我瞧你脾气这般好,就算和三爷不投缘,相敬如宾该能办到,怎么会闹成这样?你问没问过他,可是你不留心做拧了什么事,两个人生了误会?”

郑氏道:“几年前,我壮着胆子问过一回,可他根本没理我,冷冷看我一眼,抬脚就走了。”

这么个反应,霜娘真分析不出了,哪怕是吵个三言两语,总也有点线索出来啊。只得再问:“那你还做过别的努力没有?”

郑氏点头:“我知道我愚笨,不合他心意,所以后来挑过丫头给他,可他也不要,还生了气,把我的陪嫁丫头都撵了一个。我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顺他的心了。”

霜娘略无语,“……三嫂,这不能叫努力,相反,你是把他越推越远了。你都知道你们有问题,再往里夹个人,问题不是更复杂?解决起来更难了。”

郑氏秀美的脸庞整个透出茫然来:“可,苏姨娘就是这么教我的。说我已经不讨丈夫喜欢了,只有主动给他挑人,还能占个大度的名头,总比他自己去找别人的强。”

霜娘:“你为什么听她瞎扯?男人倘若好色,根本用不着你替他费这个心,他自己就能把屋子塞满了;而倘若不好色,又哪里用得着你给他挑什么人?”

她知道郑氏常和苏姨娘来往,这话已是尽量收着了,实则她心里的想法更为直接不客气:婢妾来教正室大度?吃错药了吧?也就郑氏这样的,居然给她忽悠住了。

第59章

但好忽悠的人也有好忽悠的好处,比如说郑氏,她原来一直觉得苏姨娘的话很有道理,所以照着做了,但现在六弟妹的话听上去,好像也并没有错?

郑氏就更茫了,不确定地问道:“是这样吗?”

霜娘点头:“怎么不是?最简单来说,你照着苏姨娘的主意做了之后,你和三爷间的情况有任何转好的迹象吗?”

郑氏愁绪挂了一脸:“没有。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苏姨娘是三爷最亲近的人,都猜不准他的心思,我又能怎么办呢?算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不再那样做了,他不喜欢我,连带着我挑的人也不喜欢,我早已死心了。”

包办婚姻害死人啊。霜娘见她这样哀愁,心底也不好受,不由跟着叹了口气。郑氏是个老好人,她最大的缺点不过是性格过于软弱了些,可她也比别人都善良呀,莫说害人了,连只蚂蚁她见着了都舍不得踩死。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这里多些,难免那里就要短些。

霜娘不免就暗暗埋怨起周连恭来,她记得他教训周娇兰时候的场景,虽然嘴毒,可也切实是为了周娇兰好,且给她定了主意,并不是纯发泄地骂她。怎么对着妻子就不能教一教呢?郑氏这么贤淑温良的性子,只要他说了,还能有不听他的?偏一个字不吐,只是把不满存在心里。

她现在理解郑氏了,冷暴力也是家暴,郑氏本来性格就不刚强,再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见了他害怕,不愿意跟他在一处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郑氏见自己的情绪传染了她,倒不安起来,道:“六弟妹,我就是随便找你说说,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都习惯了,我就是这么个没用的人,三爷有本事有才干,不喜欢我,也怪不得他。”

“三嫂,你别这么想。”霜娘想安慰她,一时却又寻不出话来。这种个人的苦痛,真的是痛在谁身谁才知道,除非能帮她把这问题解决了,否则几句言语上的同情基本起不了什么抚慰的作用。

她便不再说话,努力沉思下去。郑氏三十岁都不到,已经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她真不甘心她是这个结果——就算死,也得死个明白,这么莫名其妙的算怎么回事嘛。

直想到茶都凉透了,她也没想出来:问题的症结在周连恭身上,但他那边的讯息真的太少了,几乎一片空白,连个切入点都找不到。

她甚至想了周连恭是不是基友,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排除掉了。因为周连恭的表象看上去虽有这个可能,冷淡妻子不说,连侍妾都没,但他不近的不止是女色,霜娘同样从没听过他有任何男色绯闻。而在这时代,只要正常娶妻生子,私底下好的是男色还是女色都没人侧目,周连恭假使有这个倾向,完全没必要隐瞒,他也很难隐瞒,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更准确地说,作为一个在欲望上面基本不受约束的男人,他瞒不住。

“六弟妹,别费神了。”郑氏劝她,“实在不行,我就跟他到任上去罢,我躲着他些就是了,想来他也不愿意看到我,我们还是各过各的日子罢了。”

郑氏灰了心准备认命,霜娘却又踌躇起来。她原来是觉得,哪怕周连恭不提,郑氏都应该主动跟着他去任上才好。可现在这样,真的把郑氏逼去,时时刻刻活在周连恭的冷暴力里,摧残身心,对郑氏又哪里是什么好事呢?

——不、不对呀!

好似一道光劈入灵窍,霜娘忽然如醍醐灌顶,一下子醒悟过来。

周连恭讨厌郑氏跟要郑氏随去任上根本是矛盾的两件事,不该并存才对!

她激动得拉了郑氏的手道:“三嫂,你险些把我绕住,你就没想过,三爷既然这么讨厌你,又怎么会叫你去任上呢?把你留在府里,他独个去上任,不是两下里都省心?”

郑氏傻傻地眨了两下眼:“好像是这样?”

她不确定地看霜娘,霜娘一百个肯定地冲她点头:“就是这样。你不要东想西想的了,赶紧回去收拾行装,不管以后是怎么样,这个转机你必须要抓住。你想,你们成婚都七八年了,你要胆小错过了这回,再往下拖,还拖得起吗?”

郑氏本心里仍是害怕,不想去,但她自己的意志很不坚定,霜娘先前为难是没定主意,一旦定了主意后,不管是说服她还是碾压都不费事,直接起身把她拽起来。

一边推着她往外走一边还劝她:“你才刚不是还伤心没孩子?这次出去就是机会了,跟三爷的感情实在不成就算了,想法有个孩子,你下半辈子就有了靠。哪怕之后你还不想搭理他呢,那就不搭理好了,你自己也能过。”

“不是我不理他,是他不理我。”郑氏红着脸辩解,口气已很是松动了。

孩子的话其实银柳也劝过她,但是是把三爷和孩子绑在一起说的,郑氏想到周连恭就胆寒,连带着对孩子的渴望都降低了。霜娘的说法又不同,只强调孩子,不逼着她一定要逢迎周连恭,她听起来就不那么畏怯了。

“一样一样。”霜娘把她推出门口,微侧过身子向旁边耳房里喊人,“银柳,出来,跟你们奶奶回去收拾行李。”

“来了!”

她话音未落,银柳已一脸喜色地奔出来了,直向霜娘行礼:“多谢六奶奶,还是六奶奶有办法。我昨天劝了我们奶奶快一天了,她只是犹豫,急得我,晚上觉都睡不好。”

霜娘笑道:“快去吧,别耽搁了,我听说下月底就要到任了。你们要有什么缺的,或有什么要我帮手的,都只管再来找我。”

“哎!”银柳脆亮地应着,又向霜娘行一礼,才扶着郑氏走了,嘴上絮叨道:“我的奶奶,你可算明白了一回,你是当家奶奶,你不跟着三爷去任上,倒叫个丫头去,便宜那起子不要脸的贱婢——”

她归心切,脚步快,郑氏被她半扶半拉着本已快出了院门了,忽然脸色大变,反拉住银柳:“快停下。”

银柳大惊:“奶奶,难道你又反悔了?你可不能这样啊!”

“不是。”郑氏忙摇头,“你提那丫头我才想起来,她已经在我们院子里了,我又不要她去了,这该怎么说才好?”

霜娘快步下台阶过来:“怎么了?什么丫头?”

银柳气得跺脚:“苏姨娘给的。她知道了三爷外放的事,昨天叫了我们奶奶去,听我们奶奶的话音里露出来不太想跟着三爷去任上,她不说劝着,还马上塞了个叫添香的丫头来,说叫她跟着去服侍三爷。六奶奶听听,这名字听着就不正经,我们奶奶当时还真给收下来了!”

霜娘看郑氏:“三嫂,你如今不是不给三爷挑丫头了?”

郑氏为难又无辜:“真不是我想的,姨娘说着话就把人叫出来了,我不知怎么回绝——”

银柳道:“有什么说的,回去叫她走就是了。奶奶跟三爷赴任是天公地道的事,难道还要给她交待不成?”

“可她毕竟是姨娘给的,又没犯错,我怎么好直接撵回去呢。”

银柳:“那就叫她犯个错,随便说她摔了什么东西,手脚笨服侍不好三爷就是了。”

“这不是诬赖人,怎么行?唉,要么让她一起跟着去算了,多个服侍的人,其实也不碍着什么。”

“不行。”

霜娘和银柳异口同声道,银柳的声音还更大些,她听见霜娘同时说了,忙把后面的话吞了,道:“奴婢无礼了,请六奶奶先说。”

霜娘不以为意地向她笑了一下,银柳性子是暴了点,可主子软得绵羊一般,她不强横起来,日子还怎么过?

转对郑氏道:“三嫂,那丫头若安安分分的,带着确实没什么,可她要不安分呢?争起宠作起妖来,三嫂不是还得打发了她?与其到时费手脚,不如直接不要招这个麻烦,反而省事。”

郑氏认真点头:“六弟妹,你说的有道理,只是该寻个什么说法呢,真要依银柳的话?我——那我就试试罢。”

霜娘摇头:“那不够清净,说这个添香手脚笨不要,那要再给你塞个□□来呢?再不要她,事做得太生硬了,倒显得是三嫂没理了一样。让我想一想,怎么不留这个后续。”

郑氏和银柳主仆两都希冀地盯着她,大气不敢出。

“对了,你就说你做不了这个主。”这说法不难寻,霜娘很快想到了:“三嫂,你不牵扯别的,回去只跟那丫头说,你当时收人时没有多想,但这一夜仔细想起,觉得不妥起来,不该替三爷做这个主,叫她回去。苏姨娘若不乐意,再叫你去说话,你就咬死了你怕三爷生气,叫她自己找三爷说去,你不明着回绝她,但也别再答应她。”

至于周连恭那边,他这么多年都没收过丫头,总不成这回忽然变了画风吧?他嘴毒性冷,但在女色这一条上,还真是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郑氏眼前一亮:“六弟妹,还是你聪明,这样说好,我就这么说。”

她就要走,银柳却不放心她,向霜娘道:“我厚颜求一求六奶奶,索性跟着去压一压阵罢。我们这位奶奶,面慈心软得实在没了边,这会说好,回去叫人一拨弄,或是那丫头一哭一跪求,说不得又变成怎么样了。像奶奶先说的,一回退不回去,哪里还好再闹起第二回?”

郑氏扯她:“别这样,已经很麻烦六弟妹了,我这回肯定不改主意了。”

郑氏的保证听上去——还真不怎么可靠。

霜娘也不放心起来,道:“三嫂,我还是跟你一起去罢。你若处置得来,我就不说话,只当我是跟着去帮忙收拾行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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