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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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她这么灰溜溜地回去,马氏知晓,自然免不了把她一通教训,又令她隔日再去,魏妈妈无奈又委屈:“二太太,不是奴不用心,可二姑娘出了面,奴实在是没办法。”

张萱的脾气就是一个放大版的珠华,两个一般的烈性子,所以以前一直不大对付,却不知怎地,珠华伤了一遭,竟和张萱好起来了,让张萱几次三番地替她出头。张萱是张推官的嫡出姑娘,魏妈妈糊弄糊弄珠华罢了,哪敢去她面前多话,而两人又住得近,一点动静隔墙相闻,想绕过张萱都没法绕,竟是无从下手了。

马氏不悦地扫她一眼,客观条件如此,纵使不甘,也不能逼她去做无用功了。好在张推官打今日起已经恢复了当值,绝早就走了,马氏怕大伯,对侄女却没那么大顾忌,便道:“我明天和你一起去看看,你是去探望光哥儿的,结果连句话都没和他搭上,算什么事?明天我缠住那两个丫头,你好好哄一哄光哥儿,把他哄好了,抱他回来自然就容易了,珠丫头乐不乐意,又有多大关系。”

魏妈妈诺诺应了。

**

张萱震吓住了魏妈妈就走了,珠华转回头去安慰叶明光,怕他被自己的发飙给吓着,结果叶明光小眼睛亮亮的:“姐姐,你好厉害。”

珠华放下心来,谦虚地笑了笑:“一般般啦。”这具身体还是太小了,不然她刚才就直接上手把魏妈妈往外推了,何至于还要找个武器。

叶明光仰着脑袋:“姐姐,我以后真的都和你一起住呀?你不会又撵我走吧?”

珠华有点呆:“又?”

叶明光道:“姐姐忘啦,以前有一次,魏妈妈待我不好,我生气了来找姐姐,想和姐姐在一起,但姐姐留我两天后就烦我了,不愿意看见我,把我送回二舅舅那里去了。”

珠华:“……”

她下意识在心里要责怪原主,但想一想又怪不起来,她那点年纪,指望她有耐心带孩子未免要求太苛,而光哥儿这一身肉看着也不像个受虐待的样子,受阅历见识所限,原主没放在心上是难免之事。

“不会了,以后你就在这里,只要你不愿意,谁都不能带走你。”珠华蹲下来,和他保证,又道,“姐姐以前年纪小,没能力照管你才送你回去的,你不要怪姐姐呀。”

——原主尽管别扭,其实还是心疼弟弟的,否则以她那个熊孩子的性子,何至于给表姐干占便宜?

叶明光眯着眼睛笑了:“嗯,我不怪,二舅母和魏妈妈都说姐姐不喜欢我,不要我,我都没信。”

珠华的眼睛也眯起来了——她现在希望魏妈妈明天最好能过来了,她非给她砸个窟窿不可!

玉兰在旁站了半晌,这时终于找到个插话的时机,忙道:“姑娘,先吃饭吧,凉了就不好了。”

“哦,对!”

珠华回神,领着叶明光到桌前坐定,玉兰一边从食盒里往外拿东西,一边却有点忐忑,低声道:“姑娘,刚才是我反应慢了,没眼色——”

珠华愣一愣才明白她的意思应该是她没及时站出来帮忙,不在意地道:“没什么。”

玉兰木是木了点,可干活是一把好手,比隔壁那个现在多半还高卧着的懒丫头好多了,至于性格上的不足,珠华不打算责备,人无完人嘛,她对玉兰还挺满意的。

想到红樱她便想起一事:“你的饭取来了没?”

玉兰不解何意,摇头:“没有。今天添了表少爷,一趟拿不了。”

珠华道:“那你等会再去拿你那份时,就拿你自己的,不必再帮红樱带了,我昨日看她虽有些不大舒服,却是能走能跑,我已经不和她计较,都不要她服侍了,她给自己拿个饭也不能拿?”

“我,”玉兰微有迟疑,“我怕她要不高兴。”

“我还不高兴呢。”珠华嗤笑一声,“你听我的就是,她要有话,叫她来和我当面说。”

如张萱先前所说,红樱是从河内跟过来的老人了,看在这个资历的份上,珠华可以宽容她一点,对她的偷懒睁一眼闭一眼,可凡事该有个底线,不想伺候主子就算了,自己的吃穿都懒得动弹,要欺压指使一道工作的同事,不管红樱以前过这种好日子过了多久,反正打今天起,结束了。

玉兰微微笑了笑:“好,我听姑娘的。”

于是开始吃饭,叶明光的伤口小,用不着怎么忌口,他的早饭数量和张萱昨天在这里吃得差不多,但分量是两倍,他开始吃得很欢,后来想起什么似的,缓了下来,再后来,更缓,直到慢慢把勺子放下。

珠华早就吃好了,正看着他吃,见他碗里的粥明明还剩了小半,碟子里的油饼没有吃完,他看上去也不像吃饱了的满足样子,不由道:“怎么了?不好吃?”

“我要少吃一点。”叶明光咽着口水,努力不去看桌上剩下的吃食,“我答应了姐姐的。”

珠华简直想把他抱到怀里揉一揉,看看他的块头,咳,放弃了,笑眯眯地和他讲:“早饭不用省,不但不用省,多吃一点都可以。我们刚开始减肉,慢慢来,你就晚上少吃一点就好。”

“真哒?!”叶明光的眼睛里放射出惊喜的光芒。

珠华点头,学他的声调:“真哒真哒。”

叶明光开心死了,像凭空捡到一笔横财,马上重新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珠华看得心下满意:她本来对于教养叶明光是有一点悬着心的,因为毕竟她也没养小孩子的经验,难免忐忑,恐怕养不好他。不过这一天多功夫处下来,她的信心充足多了。

同时在心底哼哼,明天不管是魏妈妈独个来,还是她拉着二房夫妻来撑腰——哪怕她把张老太爷都请来,她也不可能把明光还回去。

**

珠华白备战了,隔天早上,别说二房两口子了,连魏妈妈都没来。

因为天光刚亮,李全就去敲二房的门了。

张兴志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吵醒了很不开心,怒道:“哪个王八蛋在外面吵吵,这才什么时辰,叫魂呢?!”

进来传话的丫头春草惶惶然地道:“是李管家,他问老爷的行李收拾好了没,在车马行租的马车已经来等着了,请老爷快着些,别误了去码头上船的时辰。”

张兴志迷糊着道;“什么车什么船,乱七八糟的,李全敢是吃错药了,叫那老小子滚,老爷要睡觉,没空理他。”

睡在床外侧的马氏却是差不多清醒了,一下拥被坐起:“让老爷上哪去?你问清楚了没?”

春草道:“送二娘子回应城啊——李管家说,前天大老爷就在正堂说过了,老爷肯定知道这事的。”

……

张兴志慢了好几拍地消化完了这句话,终于也醒神了,仰躺着,眼睛瞬间大睁瞪成了铜铃:“什么?真要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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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动蹭~每天都在被包养~

☆、第 23 章

事情来得太措手不及,二房就没想过张巧绸真回老家的可能性,什么东西都没收拾,这下两口子再也躺不住了,匆匆起床忙乱穿衣。

马氏一边梳头一边忍不住抱怨:“你说你,前天怎么和我说的——巧绸不会真走,老太太一定会想法反悔,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张兴志作为利益相关的当事人,心情比她烦躁上十倍不只,粗声道:“你问我,我问谁!那老娘们以前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仗着咱爹爱她年轻,一点不如意都能闹得翻过来,我怎么知道她这回哪根筋不对了!”

马氏道:“那现在怎么办?你去还是不去?”

这时候的出行可不像诗里说的那么惬意,什么野梅参差发,旅榜逍遥归的,一去上千里,除了衣还能事先自备齐全之外,食住行样样得受限,张家又非豪门,能带上上百号豪奴靠人力弥补上这不便。

总之,张兴志此刻的心情,简直恨不得一头倒回床上去假装重病在身——到底又不敢,他要昨天装还勉强说得过去,这车都等在门口了,他忽然说病得起不来床,未免也太蔑视张推官的智商。

眉头锁得快挤到了一起,他跺跺脚:“罢了,你先把我行李收拾着,我去爹那里看看!”

一出门,李全等到门口,躬身笑道:“二老爷,可以上路了?”

张兴志呸啐了他一口:“上你娘的上,你给我说说,这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巧绸怎么就真要回老家了?”

他一路问一路疾步走,李全跟了几步就看出他是往正院方向去的,笑道:“什么情况,二老爷不比小的清楚?前天您可是在正堂呆着的,当时都说好了——二老爷,我刚从老太爷那过来,二娘子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二老爷了。”

得到这个情报,张兴志的心更是不住地往下沉,闷头直往前走,及至到了正院,果见里面一大早上人声鼎沸,丫头婆子们抱着一个又一个的大包裹往外走,张老太爷两口子站在台阶上,张巧绸穿着簇新的一身衣裳,挤在张老太太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场面一看上去就是生离死别。

张兴志快走到跟前,急问道:“爹,真要送巧绸走啊?”

张老太爷正在旁安慰着小女儿,被他这一问,方才发现他来了,叹了口气,道:“这不都说定了?不走不行啊。”

张兴志不死心地道:“就不能再去找大哥说说?”

虽说张巧绸不走张推官很可能丢官,但毕竟丢官是个未知数,而他要跟着一道去受罪却是眼跟前的事,两者相比,张兴志果断地选择了先顾眼前再说。

张老太爷只是叹气,张老太太倒瞄了他一眼,忽然道:“要么你去和老大说说?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是不中用了,你和老大一个娘生的亲兄弟,说不准他倒能听你的。你要能说服了老大,我们娘俩后半辈子都感激你。”

张兴志想都没想,立刻摇头道:“爹说都不管用了,我哪行,大哥不揍我就不错了。”

开玩笑,他又不傻,收点好处给敲敲边鼓还成,可张推官的态度都摆得那么明确了,他还要再当面和长兄对着干,那可得不偿失。一个后娘生的不值钱丫头,和他又没多少感情,他图什么给她强出头?这便宜妹妹心还毒,这么点年纪,嫉妒亲戚长得好,就敢给人乱下药。张兴志扪心自问,他虽然对外甥和外甥女也没怀多大好意,可也没张巧绸这么心黑,他只求财,可没打算过害命哪。

张老太太的脸色冷淡下来,就要刺他两句,话到嘴边想起来,巧绸要指着他一路护送,这会儿得罪了他,路上他随便给巧绸添点堵,巧绸没人护着,那是吃不完的亏。只得忍下来不再提,转道:“老二,你的行李收拾好了没?可别误了时辰。”

“……”

张兴志心堵得不得了,什么话也不想说了,丧气地转回头。

回到自家屋宅,马氏一见他的脸色就明白了,到底还是不死心,追问了一句:“怎么样?”

“你说怎么样!”张兴志往外喷火,“别废他娘的话了,快给老子收拾东西!”

马氏同他夫妻多年,单就脾气而言,张兴志不是个暴躁的人,所以一般马氏也不会从他那里得着这么大没脸,当着丫头婆子的面,这下气的,一瞥张兴志的神气,感觉他要在爆炸边缘了,不敢当即喷回去,只得选择把受的气往下传达:“都发什么愣,还不快紧着收拾,一个个死木头样,不知道养着你们白吃饭干什么!”

下人们忙乱起来,什么衣裳物件,不管有用没用拿到手里就包起来,个个显得自己很忙的样子。

动静太大,把睡在厢房里的张氏三兄妹都吵醒了,张良翰和张芬过来知道怎么回事后都十分惊讶,他们也以为张巧绸肯定是走不了的,马氏太忙,没空解释,只叫他们不要添乱,两人毕竟年纪大些,看情形如此也就听话回房了。张良勇才六岁,却没这个眼力劲,被吵醒了十分不自在,拉着嗓子就嚎起来。

马氏心情本就不美,这算找着个现成的撒气的了,大步走进房,逮着张良勇就是一巴掌:“你娘还没死呢,号什么丧!”

睡在床外侧的秋芳下意识要拦——她是张良勇的生母,张兴志某次酒醉后把她收用了,马氏气了个死,当即就要把她卖了,张兴志虽然醉酒,那也是对这丫头有两分意思才睡了她,便硬扛着保下了她。

马氏当时让了步,心里这份不痛快却是不可能消散的,张兴志娶她的时候张家还未发达,两家算得门当户对,都是寻常市井人家,哪有什么妾室姨娘的说法。及到后来张家势起,马氏的想法却还是老想法,没想过张兴志有纳妾的一天,她对张兴志的最大容忍就是自己看不住的话,他出去打个野食也罢了,可在家里明公正道养个小的,这叫她如何能忍?

因此秋芳虽然留下了没卖,马氏却也万不肯喝她的茶令她正名,仍旧把她当个丫头使,而且还把她使唤得滴溜溜团团转,白日里几乎就没叫她闲着的时候,凡脏累的活都使她去干。关于这一点,张兴志就不管了,他又不是对秋芳动了真感情,犯不着为她和老婆没完没了地闹,发妻美妾都在,家里又能消停下来,对他来说就行了,至于秋芳怎么受罪,那是受在秋芳身上,他又不疼不痒,至多她哭诉的时候说两句好话哄哄罢了。

正是因这么个情况,张良勇才多半由魏妈妈带着,魏妈妈能发挥出自己的功效,其实算是钻了秋芳的空子。而在马氏来说呢,她虽然看不惯张良勇在魏妈妈手里享福,但与让他生母带着,跟生母一日日培养出感情;或者再单独拨一个人带他,浪费二房本就不多的下人,三者相比,那还不如由魏妈妈顺带着一道照料算了。

——不过到魏妈妈那里,顺带着照顾的慢慢地变成了正经小主人叶明光,这其中各有利益,各有盘算,可谓尽显人心之复杂,非三言两语能叙。

且说当下,秋芳一拦,马氏顺势第二个巴掌就扇到她脸上:“我教训儿子,有你这小娼妇什么事,要你插手!”

秋芳挨了打不敢吭声,张良勇吃这一吓,哭声却是一下嘹亮起来,扯着嗓子大嚎。

马氏被吵得受不了,生气地扬手拍他两下,威胁道:“闭嘴,再哭我拿板子打你了!”

受了惊的小孩子哪有道理可讲,张良勇耳朵里都是自己的哭声,根本没听清她的话,一心一意哭自己的,嗓门一点不减,马氏气得又拍秋芳:“你是死人哪,就不知道哄哄你生的小贱种!”

秋芳先挨了打才没动作的,谁知又得了不是,不敢跟主母分辩,只得依令侧身去哄儿子:“勇儿乖,不哭了,不哭哦——”

却是全然无效,张良勇闭着眼睛只是嚎,秋芳怕惹马氏不快,娘俩再遭殃,急了去捂他的嘴,张良勇不吃这套,活鱼一般边嚎边挣扎,把脸都挣红了,嗓子还哭出了个劈叉音。

马氏也有点急了,她怕把张兴志给招来,张兴志平时给她面子,是不大理论她怎么管教庶子的,可这会儿情形不同,张兴志要是被吵毛了再过来训她,当着秋芳这小贱蹄子的面,她哪里丢得起这个人?

忙乱中想起魏妈妈来,忙扬声叫道:“魏氏,魏氏呢?死哪里去了,还不快过来!”

魏妈妈其实早已守在门口了——她是被哭声引来的,只是看马氏发威,不敢进来,怕跟着吃挂落。这时听见马氏传唤,忙应声道:“太太,我来了。”

就走进去到床边,越过秋芳把张良勇抱出来哄劝。

张良勇三岁多的时候开始由魏妈妈带着,这个年纪正是开始记事的年纪,因此他虽知道秋芳才是生母,也认她,但情感上更多地却是依赖魏妈妈,这会受了委屈,也是魏妈妈的安抚更有效。

眼看着张良勇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马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张兴志那边还有许多事体要处理,她没空也不想再在这里跟小贱人生气了,嘱咐了魏妈妈一句:“好好带着他,别叫他再添乱了。”

便匆匆走了出去。

“勇哥儿乖,妈妈在呢,不怕哦……”见马氏出去,魏妈妈坐到床边,搂着张良勇继续柔声细语地哄着,说一会话还唱一会小调。

秋芳坐在床头,幽幽地看着魏妈妈。

她在二房度日如年,煎熬里唯一的希望是她毕竟生了个儿子,等有一天儿子长大了,成人出息了,就能给她个依靠。可谁知道,儿子却一天比一天更亲近魏妈妈——哪怕儿子亲近马氏她都可以认,法理上马氏是嫡母,秋芳无力也不妄想能改变这一点,可魏妈妈算什么东西?

一个外人家的奶娘,同她一样的下贱人,凭什么把她的儿子夺了去?

☆、第 24 章

杂乱无章的收拾中,李全来催了几遍,催得张兴志烦躁得不得了,劈头要骂,李全面上赔罪说好话,心里并不怕他,仍是一直催促,张兴志无法,只得转而再去催下人们,下人们被催得逃荒一样,根本核对商量不及该带哪些东西,胡乱着往车上搬,搬了一堆算完事。

张兴志啃着个包子赶到大门口的时候,要出行和送行的其他人都已经在了,以张巧绸为中心点的送别圈气氛比先前还要沉重悲痛,不像送行,堪比出殡。

这种情形下,负手站在一边的张推官被对比得像个刽子手,站在他旁边矮了一大截的珠华则像个小刽子手,这甥舅俩,一个脑门上贴着“冷血”,一个脑门上写了“无情”。

珠华的外貌更无害些,但她的表情弥补了形象的不足——因为张推官只是没表情而已,她却是笑嘻嘻的,眼睛弯弯,满脸兴味,只差摸出把瓜子来,幸灾乐祸之意一览无遗。

珠华是故意的,就她来说,其实不觉得张巧绸被送到乡下两年是多严重的惩罚,也不为此波动多少情绪,但既然张巧绸表现得好像不是去乡下,而是下地狱一样,那她不配合一下,岂不白费了她一大早被乱糟糟的人声吵醒,特地跑来送的这趟行?

她的演技还不错,因为张老太太余光里瞄见她,脸瞬间就僵了,没空也不好说她,只能扭了脸,加倍可怜自己的女儿,搂着张巧绸哭道:“我苦命的巧巧啊……”

张兴志直着脖子,把最后一口包子噎下去,拍着心口道:“我的娘,噎死我了——巧绸还哭啥呀,这死催活催的把我催出来,倒又不走了?”

张推官上前两步:“这就走了。巧绸,上车罢。”

张巧绸的哭声停了片刻,从张老太太怀里□□,迷蒙着红肿的眼睛望向面前的宅院,要离开这锦绣丛的无边恐惧刹那将她淹没,她如溺水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人向后便倒,似乎真要抽过去了。

张老太太吓得不轻,死死抓住她胳膊扶住了她:“巧巧,巧巧,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

珠华踮起脚尖围观——装病?呃,好像不像,张巧绸要有这么精湛的演技,当初就不会被她一眼识破吓跑了。

张巧绸整个瘫在张老太太身上,脸色惨白,张老太太抱着她胡乱唤了好一会,才把她唤得有了回应,打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我、我不回老家……”

“好好好,不回,不回!”张老太太没口子地答应,转头就盯住张推官,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老大,我知道你心狠,我也不求你了,可是你看见了,巧巧都这样了,你总该让她缓两天吧?缓两天再走,这你总不会也不答应吧?”

张老太爷被这突发事件弄得呆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愁眉苦脸的,向张推官道:“老大,就让巧巧先留两天罢,这总不能病着叫她上路啊?大夫呢,快去请个大夫来。”

张兴志精神了——哈哈,他就说嘛,这后娘哪是个善茬,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说什么缓两天,这一赖下来,还能有走的时候?他不用跟着去吃风了,太好了。

事关未来,张兴志忙殷切地看向张推官,就等着他金口一开,吐出个“好”字来。

珠华也看向张推官,等着看他如何处置。

众人瞩目里,张推官薄唇微动,欲待说话之际,忽地若有所觉,目光一凝,往隔壁宅院看去。

隔壁大门处有人影晃了晃,须臾,转出来,原是一名同张推官差不多岁数的中年男子,衣裳也和张推官穿的一样,青袍公服,胸前绣展翅鹭鸶。

张推官迎上去拱手:“赵大人。”

这位赵大人既然能住在府衙官署,自然也是应天府的官员了,他现任通判一职,品级较张推官略高,张推官是从六品,他是正六品,不过要论实际职权,却是拼不出个高下——因为虽然同为府衙佐贰官,但推官这个职位国朝定死了一府只设一人,在编制上可以向作为正印官的知府看齐;可通判不一样,它是不定员的,视各府县情形数目不等,就应天府而言,这是旧都,配置必须豪华些,于是足足设了五个。

虽说各自划分了管辖范围,但实际日常中不可能真那么井水不犯河水,总有矛盾冲突处,碰上政敌互相扯后腿也不鲜见,同一言而决的推官比起来,总是不那么惬意了。

赵通判打了个哈哈,热情地迎上来:“张大人早啊!”

——他不是真跟张推官的关系有多好,纯是因为先前缩在自家大门里,偷看人家热闹看得正起劲来着,这一不留神被抓个正着,未免汗颜,只得故作个热乎的样子出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再装没事人就太刻意了,再者,赵通判也实在好奇这到底闹的哪一出,看模样是送行,可正常送行不过依依惜别而已,哪至于搞出这如丧考妣的场面来?

他便直接问道:“张大人有家眷要远行?”

张推官当然发现了同僚眼中的八卦之光,这些日子以来,他承受最多的便是这种目光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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