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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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玉拍了拍床弦:“来这儿处理不好吗?我还能给你揉揉肩!”

侧头睨她一眼,他没好气地道:“手不疼了?还揉肩?”

“疼,但比昨儿好多了,能动。”捏了捏手又张开,她谄媚地朝他笑,“就算揉不好肩,也能给你剥个橘子。”

谁稀罕?江玄瑾伸手就想去扯开她拉着他衣摆的手。

然而,手指刚一碰上,这人竟松了他的衣摆,飞快地反手抓住他。掌心相贴,手指一根根地挤进他的指间,死死地扣了个牢实。

“你这个人,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她抓着他的手摇了摇,揶揄道,“生气也不肯说清楚,就打定主意不要同我玩了?贵庚呀?”

江玄瑾不高兴地看着她,下颔紧绷,薄唇轻抿。

他这气生得莫名其妙,李怀玉哭笑不得,朝他眨眨眼,放柔了语气道:“我给你剥橘子,你原谅我好不好哇?”

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宠溺,活像是哪家犯了错的小相公在哄他家小娘子。

江玄瑾:“…”

他不吃这套!

然而,半柱香之后,灵秀端了一大盘橘子,乘虚抱了一大堆文书,都放在了主屋的床边。

李怀玉仔仔细细洗了两遍手,拿了个橘子剥好,一瓣瓣分开递给他。江玄瑾坐在她床弦上,眼睛看着手里的文书道:“没剥干净。”

灵秀看得愕然,心想这橘子怎么还没剥干净啊?一点皮也没剩。

李怀玉却是会意,也没说什么,脾气甚好地将橘子瓣外头的茎络一起剥了,然后再喂给他。

江玄瑾张口咬了,脸色稍稍缓和。

乘虚看得眼角直抽。

这还是他家那个高高在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子吗?啊!这分明是个要人疼要人哄的小姑娘啊!在别人面前都好好的,怎么一遇着白家四小姐就成了这副模样!

更可怕的是,四小姐还不觉得奇怪,一副听他任他的态度,就差把他捧在手心里了!

乘虚很想拿头撞墙,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怀玉剥第四个橘子的时候,外头的御风进来回禀了:“君上,京都衙门已经升堂,廷尉正徐偃认出了‘一点血’,盘问了白孟氏一番。白孟氏因为受了家法,身体不支,直接在堂上昏过去了。”

合拢文书,江玄瑾抬眼问:“徐大人如何处置的?”

“将白孟氏暂扣衙门,然后命人先去查毒药来处。”御风道,“禁药为何出现在宫外,这似乎引起了徐大人的兴趣。”

江玄瑾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点了点头就继续展开文书看。旁边的怀玉捏着橘子,心情却是有点复杂。

这个人未免太聪明,想查孟恒远,竟然从白孟氏这里下手。把白德重拖下了水,他倒是站在岸上半点不湿鞋。

接下来会如何就可以猜到了——徐偃要查,定然会有人把孟恒远买卖禁药的证据送上门,接着孟恒远被定罪,白孟氏也因此坐实“谋害人命”的罪名。

一箭双雕啊!

真不愧是紫阳君,这等的心机城府,怪不得当初能将她诓死在陷阱里,还让她丝毫没有察觉。

吃不到旁边递来的橘子了,江玄瑾疑惑地侧头:“怎么?”

猛地回神,怀玉低头才看见自己差点把橘子捏烂了,汁水都流到了手腕。

连忙松开手,她笑道:“没事。”然后捞开袖子要去擦手腕上的橘子汁。

然而,袖子一捞开,她发现腕上多了个东西。

“嗯?”瞧见那眼熟的沉香木佛珠,怀里眼里倏地划过一道光。

“这是什么呀?”她明知故问,笑得一口白牙闪闪发亮。

江玄瑾一顿,脸板起来。沉声道:“不小心落在你那里的,还给我。”

“给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怀玉咧嘴,取下佛珠来仔细看了看。

上好的沉香木,十颗珠子颗颗乌黑泛光。每一颗珠子上头好像都刻了字。

“施、戒、忍、愿…什么意思啊?”她嘀咕。

江玄瑾嫌弃地看她一眼:“佛家十波罗蜜,你这种毫无慧根的人哪里看得懂。”

不服气地鼓嘴,她把佛珠往手上一套:“看不懂又怎么了?反正归我了,你休想拿回去!”

这模样,活脱脱就是个菜市场恶霸。

摇了摇头,江玄瑾叹了口气,也当真没再去抢。

这佛珠打小就被他好生藏着,不会轻易给人。但…如今给都给了,只要那人好生珍惜,他也不必急着收回来。

就当…就当做善事了吧,他想。

白孟氏入狱,孟恒远也很快遭了秧,父女二人一并被扣在衙门里候审。白德重没跟徐偃求情,做完自己该做的事就进宫去替珠玑求药。

于是,“中了毒”的李怀玉,药材伙食的质量又上了一个台阶,每天吃好睡好还有紫阳君陪着。身上的伤好得挺快。

五天过去,李怀玉终于能躺着休息了。

江玄瑾出了门,南院里就剩她和灵秀。灵秀这丫头话多得很,坐在床边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喋喋不休。

“小姐能遇见君上真是太好了,您是不知道,最近外头可热闹了,都在议论您同君上的事。”

怀玉吃着橘子笑:“一个是万民敬仰百官爱戴的紫阳君,一个是痴傻多年被人嫌弃的四小姐。这两个人要成亲了,我要是外头的人,我也议论啊!”

“不止这个,还有孟家的事情。”灵秀道,“虽然都知道是老爷把那白孟氏送去的衙门,但他们说呀,这是君上在替您出气呢!”

这话就有点荒谬了,怀玉轻笑:“这说法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不起紫阳君了啊?咱们的君上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公事公办。他看不顺眼孟家,跟我没关系。”

“不近人情?”灵秀愣了愣,想起前些日子君上守在小姐床边的模样,摇头道,“他挺重感情的。”

“傻丫头。看人哪能只看表面?”她摇头,“你可知你嘴里这个重感情的人,亲手杀了自己教导四年的徒弟?”

“啊?”灵秀吓得站了起来。

怀玉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不知道吧?那才是真正的他。”

江玄瑾以前教她礼仪规矩的时候,李怀玉从来没有认真学过,导致他瞧见她就板着个脸,要不是她身份摆着,她想,这人肯定会打她一顿。

可不管怎么说吧,两人也算是有四年的师徒情分,她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他送点小玩意儿。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教她写写书法——虽然她四年都没学会,并且字越写越难看。

结果呢?有这样的情分在,他还不是说杀就杀了她?

去他大爷的重感情吧!

瞧着自家小姐脸色有点不好,灵秀慌忙道:“奴婢也就是随口一说。”

意识到自个儿脸绷起来了,怀玉连忙缓和了表情,笑着道:“不说这个了,你替我送封信去陆府吧。”

“好。”灵秀也不问原因,乖巧地拿了纸笔来,看着自家小姐一顿乱画,她不识字。只觉得自家小姐这墨迹看起来与众不同,忍不住就夸她:“小姐写得真好!”

笔墨一顿,怀玉眼神复杂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话要是让教我书法的人听见就好了。”

江玄瑾从来不认为她写得好,或者说,压根不觉得她在“写”。

一封信写完,怀玉仔细封了口,让灵秀带出去了。

江玄瑾利用白孟氏把孟恒远拖下水,是一箭双雕,可她觉得,这事儿能让她一箭三雕也说不定。

看了看手腕上的佛珠,怀玉伸手碰了碰,眼神暗光流转。

江玄瑾今日清晨离府,傍晚才回来,并且一进门脸色就很不好。

“怎么了?”李怀玉好奇地看着他问,“出什么事了吗?”

“孟恒远私下买卖禁药,存货的地方都已经被找到,证据确凿,今日本该定罪。”江玄瑾一撩袍子在床边坐下,颇为不悦,“可朝中竟然有人袒护他。”

官商勾结这种事儿自古有之,李怀玉不觉得奇怪。只问:“谁护着啊?官比你大么?”

白她一眼,江玄瑾道:“丞相长史,厉奉行。”

这个人官没他大,但棘手的是,他最近刚好在查他。要是这桩案子也把厉奉行牵扯进去,情况就要复杂许多了。

“厉长史啊,我有耳闻的!”怀玉连忙举手道,“他不是个好人,作恶多端呢!”

看她这一副告恶状的模样,江玄瑾气极反笑:“这又是哪儿听来的谣言?厉长史为官多年,虽建树不多,但也算个忠臣。”

“忠臣?”李怀玉不以为然,“谁家的忠臣会收受贿赂、偏袒犯事的商贾啊?”

江玄瑾一愣,皱眉看她:“你怎么知道他收受了贿赂?”

废话,她之前三番五次阻止厉奉行升官,就是因为这个人心太贪,人前装得一副清官模样,人后却收受大量金银古董,以权谋私,根本不是个好东西。

然而,这话不能对江玄瑾说。怀玉笑了笑,顺手就拉了个人出来当挡箭牌:“陆掌柜说的。”

江玄瑾看她一眼:“陆景行说什么你都信?”

“他也没必要骗我不是?”怀玉撇嘴,“再说了,人家从商的人,知道的这些背后交易肯定比你这个关在朝堂里的君上多。”

话一落音,旁边这人周身的气息又凉了凉。

之前不知道江玄瑾突然生气的原因,是她没反应过来。而这一次,李怀玉反应极快,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找补:

“不过陆掌柜也就能知道些这些消息了,比起君上日理万机关怀天下,还是差得远啊!”

江玄瑾目光冷冽地看着她。

怀玉嘿嘿傻笑。

“就算你把厉奉行受贿的证据放在我面前,现在我也不能动他。”他道,“这个人对我而言,有更重要的用处。所以现在他掺和进来,我既不能将孟恒远的案子上禀,又不能直接定下孟恒远的罪。”

不上不下,两边为难,这才是最恼火的。

“他能有什么用处啊?”怀玉道,“以他那普通的资质,随便找个人来都能替。”

“替得了他的官职,还能替得了他的供词?”江玄瑾有些烦躁,“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别瞎出主意。”

这话有点伤人,几乎是在出口的一瞬间,江玄瑾就有点后悔。然而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他抿唇,有点心虚地瞥了一眼床上那人。

李怀玉突然安静了下来,眼眸垂下,睫毛微颤,脸上的笑收敛了个干净。

这样的模样其实才像个正经闺秀,但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心口发紧,还是想听她叽叽喳喳说话才正常。

轻咳两声,他眼神飘忽地问她:“吃过药了吗?”

怀玉点头,没吭声。

“…晚膳呢?”

她还是点头,依旧不吭声。

江玄瑾沉默,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从旁边拿了个橘子过来,一瓣瓣给她剥开,又剥掉茎络,然后递到她唇边。

李怀玉怔了怔,抬头看他,就见他抿着唇垂着眼,闷声道:“挺甜的。”

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怒气差点破了功,怀玉咬牙,心想这人就不能一直一副死人脸吗?突然这么乖巧是干什么?反调戏她?

恼怒地张嘴把橘瓣从他手上叼走,她很是气愤地咬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道:“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管你急什么呢,急死算了!”

江玄瑾抿唇,沉思了一会儿,道:“厉奉行这个人写过一份供词,作证司马丞相在死的那个时辰里,被丹阳长公主请走过。”

怀玉一愣,差点咬着自己嘴唇:“什么?”

“你知道丹阳长公主吗?”他问。

呆呆地点头,怀玉想再笑,又有点笑不出来:“整个北魏,谁会不知道她?”

没注意她的神色,江玄瑾垂眸道:“这位长公主,因为被指证‘谋杀丞相司马旭’,证据确凿,死于御赐的毒酒。那毒酒是我送去的,当时我以为…是她罪有应得。”

“可是她死后。我发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稍微一查,就更不对劲了。司马旭的死好像另有隐情,长公主的罪名,好像也另有隐情。”

他说得很认真,像是在给一个不知情的人诉说自己的苦恼,眉心微蹙,满眼疑惑。

“前些日子有两个重臣去告御状,说厉奉行伪造供词,他当日并没有在场,并不能证明司马丞相是被长公主请走的。所以我最近在搜集更多的证据,想看看这个厉奉行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这些,就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李怀玉双眼失神地看着他,听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心里和脑子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什么意思?江玄瑾在查她是不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要查?害死她的人不就是他吗?不是他从宫宴就开始安排,一步步地将司马旭的死栽赃到她头上的吗?现在为什么会说这些话?

第一反应,怀玉觉得他在撒谎。可是,这些话他本不必说,如今的她在他面前是白家四小姐白珠玑,不是丹阳长公主李怀玉,他没有骗她的理由啊!

那么。他说的是真的?在厉奉行的事情上为难,是因为怕把他牵扯进孟恒远的案子,再要查别的案子就会复杂许多?他是真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想还她一个公道?

江玄瑾…不是在背后害她的凶手?

瞳孔微缩,怀玉睁大了眼,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怎么了?”看着她这反应,江玄瑾下颔微紧,“你不信?”

“没…我信。”喘了口气,李怀玉应他一声,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你这么大方地全告诉我,都不担心我泄露你的秘密,我又怎么能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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