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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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知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得意道,“我头里问那郎中买了一瓶蒙汗药,趁着套车的时候加到朵颜三卫那些坐骑的草料里,就算他们醒过神来,没了马拿什么来追?”

毋望大赞他聪明,他扶着桌子虚弱的喘了喘,笑道,“别说奉承话了,快收拾收拾早些安置,明儿可有你受的呢”

两人密谋了一阵吹了蜡烛各自上床,毋望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黑暗里路知遥又压低声咳嗽着,想来还是不大好,毋望探了身问道,“六叔,你的烧退了没有?”

路知遥模棱两可的唔了声,毋望又道,“晚上要是口渴了便叫我。”

路知遥道,“知道了,快睡罢,可是又冷了想钻我的被窝?”

毋望心里打了个突,暗道你存心硌应我呢便闭嘴不再吭气儿了。路知遥笑了两声,听窗外北风呼啸,窗棂子上时时有人影晃过,不禁担心他们会破门而入进来劫人,真要那样只有博命了,捏了捏手里的剑柄,索性靠墙坐起来,一时起得太猛了头有些发晕,身上的烧是退了,不过浑身无力,真恨自己不中用他泄愤似的捶了一下墙,还担心她病倒,自己反不如她,就着廊子下风灯的光看她,背身侧着,呼吸轻轻浅浅,已然睡熟了。

他整整坐了一夜,一来怕朵颜三卫偷袭,二来脑子里纷纷扰扰太多东西需要理一理,不知不觉已近四更,对面床铺上的人一动,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睛,声音里透出慵懒来,嘟哝道,“什么时辰了,六叔?”

路知遥道,“四更了,收拾细软准备上路罢。”

毋望一凛,摸了衣裳穿戴好,利索跟着他出了门,从楼上下去时冷战连连,天井里还有残雪,今儿似乎更冷了些,路知遥解了水貂的围脖给她戴上,自己系紧了大氅的领圈,闷声不吭直往柜台退房去了。

毋望咬了咬唇,那围脖上还有他的温度,她本想推辞,终究没能说出口,只低头跟在他身后。四更天还未亮,那掌柜还是睡眼惺忪的,收了牌子吩咐伙计套车,路知遥拉了她的手快步往马厩去,食槽里的草料都是新添的,他暗道天助我也,乘伙计牵马的当口手腕一转,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指间的蒙汗药弹进草料中,如此反复几次药已投尽,两人相视一笑,正待要上车,却见那十几个蒙古人迎面而来,眨眼间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那人手里摩挲着鼻烟壶,淡淡笑道,“路兄这就要走么?要走也不难,将春君姑娘留下”语毕探身直扑过来。

毋望危急中只觉后领一紧,硬生生被人从掌下拖了出去,路知遥横剑挡在胸前,将她护在身后,沉脸道,“朵颜三卫名不虚传,这么快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据傲道,“在下大宁都指挥使萧乾。”

路知遥暗叹不妙,推了毋望一把道,“骑了路轻快走。”语罢提剑疾步往前,直刺萧乾面门,萧乾一跃而起,自袖中递出一剑,剑气激荡,朝路知遥手中长剑直压而下,两剑相交一错即分,路知遥往后退了两步,剑锋扫向往毋望跑去的蒙古人,只听噗的一声,那人手里的弯刀不及挥出,腹下已被刺穿,身子一晃后轰然倒地,毋望猛往后退,心里又急又恨,眼看着一群壮汉朝路知遥袭去,他虽身手极好,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又斩杀了几个,渐渐体力有些不支,回头瞠目喝道,“快走快走”

毋望踌躇之际,却见他左胸被人挥刀砍中,也不知怎么,他阔袖一翻,单手夺过弯刀,一使力便搡入对方腹中,抽刀而出,溅得脸上身上尽是血,一片诡异的红。

店小二早已哀嚎着连滚带爬逃走了,马厩里的蒙古马一匹接一匹倒地,毋望只好朝马车跑去,萧乾冷漠的脸上现出凶戾之色,喝道,“你若敢跑便回来给他收尸罢”

毋望犹豫下站住脚,尖声叫道,“放了他,我跟你回去”

话音才落,几支箭自她身后呼啸而来,堪堪贴着她双臂射进人堆之中,她回头看,马上之人紫衣金冠,大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展臂舒腰拉满一弓,弓上搭着六支箭,手指一松,那六支箭分朝不同方向咻咻射出,只听惨叫之声四起,十几个蒙古人只剩半数,他身后一众黑衣人自马上跃起,横扫进人群之中助路知遥脱困,须臾之间手起刀落,朵颜三卫死伤惨重。

萧乾见势不妙召回残存的几人,凝眉冷道,“明月先生,别来无恙啊。”

第七十六章是君子还是小人

裴臻见心上人连招呼都未及同他打,便哭着朝瘫倒在地的人跑去,顿时怒气升腾甚感不悦。扔了手里的弓箭,银制的马鞭攥得咯吱作响,重重哼了一声,满心的愤懑无处发泄,矛头直指萧乾,铁青着面皮道,“萧指挥,你不在关外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跑到徽州来捣什么乱?看看,伤着了路大人,还吓坏了裴某的夫人。”

那萧乾嘴皮子功夫虽不及他,却也不差,睨斜了那里哭得凄惨的女孩儿一眼,半带嘲讽道,“这位是你的夫人?我还以为她是路大人的家眷呢。”

裴臻额角青经直跳,这人先是和素卿暗渡陈仓,如今又来毁春君清誉,当真可恶可鄙之极,不教训他今儿饭也吃不下去便从马背上跃下,往马厩里一看,忽然明媚地笑了笑,右手拿马鞭一下一下敲击着左手掌心,调侃道,“萧指挥也有吃瘪的时候?唉呀呀,如今我就算有心放你回大宁,你也走不了啦,没了坐骑靠双腿,那要走到多早晚去不如跟我回北平罢,归顺了燕王,咱们共谋大业岂不好?”

萧乾双手背负,并不搭理他。

裴臻蹙了蹙眉,暗哼道败军之将还挺有骨气复又围着萧乾绕了两圈,慢慢悠悠道,“萧指挥折磨了我五年,我对萧指挥是敬佩至极的,纵是是你一意孤行,在下也会好好安置你的让你自尽如何?”

他才说完,后面的暗卫教头叫嚣道,“便宜他做什么,他不是很能么?把他下面那条蚕虫割下来喂狗”

那教头叫穆大正,三十来岁,膀大腰圆,留着大把的络腮胡子,裴臻平常觉得他粗俗没文化,脑子不够使,今日一听他发言,顿感他还是有无尽潜力可发掘的,颇赞许的点点头,再看铮铮铁骨的萧指挥,下盘不稳,脸色也发白,想来死是不怕的,怕只怕变成残疾对不住家里的妻妾们。裴臻大感可笑,挑眉打量萧乾,磨牙霍霍道,“萧指挥,你意下如何?”

萧乾昂了昂头道,“明月先生可别忘了,在下是朝廷命官,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裴臻嗤地一笑,还知道自己是个封疆大吏呢,干的事真不是人做的遂道,“裴某不在朝中,不知什么大吏小吏的,敢问尊驾没有朝廷召令,擅自带了宁王亲军潜入采石驿,劫杀大理寺文官又是什么道理?就是到了庙堂之上也是死路一条,二品大员算个屁”

裴臻这里新仇旧恨报得很痛快,毋望那里哭得几乎噎死过去,路知遥已然成了血人,胸口肩头都有伤,胳膊上还插了支箭,她强烈怀疑是裴臻故意射中他的,这会子看着他流血不止,他手下的人没他的命令也不伸援手,众人就像看戏似的分成两拨,一拨看她怎么哭倒长城,一拨看明月君智斗萧指挥。她颤着手将路知遥搂进怀里,拿手胡乱抹他脸上的血污,怎么都擦不干净,心里急,愈发哭得大声,路知遥有了些知觉,半睁了眼费力的抬手拭了她的眼泪,喘道,“别哭,我死不了。”

毋望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大骂道,“裴臻,你见死不救,你这个小人”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裴臻正在唇枪舌战,听见有人骂他回了回神,眉毛直挑起来,嘟囔道,“我是小人?”刚想发作,立刻又偃旗息鼓,垂头丧气吩咐穆大正把萧乾带下去看押,使了眼色叫人把路知遥抬进客栈里,自己跟在毋望身后,伸手去拉她,腆脸笑道,“夫人受惊了。”

毋望毫不留情的打掉他的手,瞪他一眼,满脸的冰霜之色,冷声道,“公子请自重。”

裴臻碰了一鼻子灰,有些悻悻的,却也不恼,心不在焉的步入室内,叫伙计打了热水来,转身对毋望道,“我要替他止血治伤,你且回避。”

毋望并不理他,打发了掌柜拢了炭盆来,自己蹲在路知遥头边给他擦冷汗,随口道,“你只管治,我不会打扰你的。”

裴臻张口结舌了半晌,最后沉声道,“我要替他宽衣,你也要在这里么?”

后头一个小个子暗卫上前来劝道,“夫人还是暂且回避罢,主上自会尽力医治路大人的。”你在这里,说不定路大人会多吃些苦头

毋望叹了叹道,“你仔细些,他昨儿还发着烧,下手可千万要轻些。”

裴臻脸上有些挂不住,敢情一路这几日的相处他们处出情分来了?这还了得低头看路知遥的眼神发出绿光来,琢磨这一箭为什么没射在他心脏上呢?那十来个暗卫缩紧了干瘪的肚皮,纷纷退到一旁待命。

毋望又擦着眼泪对路知遥道,“六叔,我过会子再来瞧你。”

路知遥微点了头,扯了扯嘴角,示意她放心。裴臻茫然思忖,六叔?自己人?没听说过谢家有这个人啊,莫非虞子期手里的那帮人偷懒耍滑,没打探清楚?

毋望朝裴臻福了福,跟着掌柜进厢房里去了,瘫坐在椅子里,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来。心下暗自庆幸,还好这人来了才刚心思全在路知遥身上,这会子隐约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悦里,他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呢,土财主、小郎中、大谋士?长得那般,分明应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却又鲜衣怒马搭箭拉弓救他们于危难,究竟有多少的谜团在他身上呢……门上笃笃敲了敲,外头人道,“夫人,主上吩咐给您送早点来。”

什么夫人不淡不寡的就成了夫人,也太便宜他了放了那小个子暗卫进来,反驳道,“我不是你们的夫人,别这么叫。”

那小暗卫讶然道,“主上已经打发人在府里布置了,等接了夫人到北平便要完婚的。”

毋望咬牙道,“自说自话的,他倒张狂得很你们何日出发的?”

那暗卫道,“初三上路的,到这里方用了五日,路上换了三趟马,那马到驿站累得都吐沫子,没想到主上吃得这样的苦,我都屁股疼呢”

她尴尬的红了红脸,那小暗卫突然意识到了,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躬身道,“属下满嘴放炮,污了夫人耳朵,请夫人责罚。”

毋望重申道,“我不是什么夫人”

那暗卫又道,“大奶奶”

她登时觉得脑里供血不足,心想算了,定是裴臻让他们这么叫的,也不好难为他们,这小暗卫年纪不大,脸圆圆的,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杀人倒丝毫不手软,看来裴臻手下还真卧虎藏龙因道,“你叫什么?”

小暗卫神情一肃,恭敬答道,“属下杨亭舟。”

毋望点点头道,“为什么朵颜三卫比你们早到了整一天?他们可是从关外来的”

杨亭舟苦恼道,“我们一路紧赶慢赶,没有丝毫懈怠,主上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至于朵颜三卫为什么比我们早到,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在我们之前就出发了,燕王殿下身边有奸细。”

毋望抚了抚两边臂膀,起身在屋里踱步,杨亭舟还想给他主子说些好话,又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得歪头看她,心想咱们主上这相貌,也只有这小姑娘才配得上啊,一对璧人啊一对璧人

正神游天外着,裴臻换了缠枝宝相花暗纹的团领衫来,只在领口袖口镶了挑金丝的线,其余一色的白,称着那黑发红唇,果然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进得门来,对着杨亭舟挥了挥手,杨亭舟会意,忙退了出去,顺带给他们带上了门。

毋望心里虽有些欢喜,又因他未及时对路知遥施救对他存着埋怨,见了他也不给好脸子,扭身并不看他,裴臻整整衣冠满满做了一揖,笑道,“还在生我的气么?我就是有天大的罪过,要打要罚都由你,何苦为个外人伤了合气。”

毋望冷冷道,“什么外人内人的路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裴臻往她旁边凑了凑,她穿着生员衫,皂条巾,有几缕柔软细密的发从帽子里滑了出来,搭在单薄的肩上,显出一种介乎少男和少女之间的别样的美,他看得有些痴愣,她又佯装不理会他,刹时满腔子的浓浓爱意无法表达,心里就如同热油泼似的,拿肩攮了她一下,她扭了扭,还是不肯回头,他那个小心肝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苦闷道,“你还闹别扭,枉我长途奔波来接你”说着歪头靠着她肩上,极尽撒娇之能事。

毋望肩头动了动,他就像沾住了似的,怎么也甩不脱,无奈只得由他去,唏嘘道,“六叔到底怎么样了?我要去瞧他。”

裴臻岿然不动,嘀咕道,“皮外伤,也没伤经动骨,养几日自然就好了。咱们才见面,你不同我多说说话儿,倒操心别人,什么道理”嘴里说着,鼻子在她脖子上蹭了蹭,一手环过她的肩,嘴唇贴上她的颈子,闷声喃喃道,“真是香,吃进肚子里才好……”

毋望又羞又窘,什么明月先生,人前像模像样的,背着人就是这个无赖腔调忙推了他两下,低声道,“别这样”

第七十七章痴缠

明明说得铿锵有力,裴臻的感悟能力异于常人,在他听来就跟猫儿叫似的,心里热血沸腾,扳过她的肩,毋望只觉脚下一空,霎时竟已被他压在床上,他怡然一笑,眼里水波潋滟,食指勾起她下巴来,在她眉心一吻,哑着嗓子道,“别动,让我抱一抱。”

哪里有这样抱的毋望刚想反驳,他的嘴唇便欺上来,她心头一颤,惊愕之下灵魂四下飘散……

他一下一下啄着她嫣红的小嘴,又觉这冬服实在太厚,边吻边伸手去解她的腰带,她醒过神来,一把捉住他的手,眼泪汪汪道,“你要做什么?”

裴臻连哄带骗,模糊呢喃道,“我喜欢你啊,喜欢就想抱你……衣服太碍事。”他略有些急躁,手腕一翻边从她手里滑了出来,挑开了结带,舌头从她微张的双唇间挤进去,手也不老实,探进绸缎的中衣下,触及满手的柔软细腻,便低喘道,“糟糕……”

他的嘴唇、身子热得像火炉,紧贴着她,要将她点燃一般,毋望浑浑噩噩间问道,“怎么了?”

他不答,复又堵住她的嘴,按着她纤细的腰往他身上压,毋望才刚还清明的脑子又混沌起来,只觉一个硬物抵在她大腿上,隔着几层布料都感受得到他的滚烫,因对男女之事不甚明白,如此抵触着不免觉得硌应,动了动腿,裴臻闷哼一声,贴着她的大腿慢慢蠕动,中衣下的手生了根一般往上探去,毋望猛一激灵又压住他的手,睁了眼看他,见他隐有痛苦之色,额上渗出汗来,面若阳春白雪,隐隐泛出桃色,嘴唇丰盈润泽,一双凤目幽怨迷离,竟是媚到了骨子里去了。

她有些害怕,颤声道,“你说了只抱一抱的。”裴臻语诘,微着了恼,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抱怨道,“不解风情的小丫头”遂携了她往下探,手把手的教她握住了那东西。

饶是再傻的也该知道那是什么了,她轰的一下涨红了面皮,忙不迭的甩手推开他,坐起身来陇上衣裳,一面气喘咻咻的骂道,“你不要脸么!”

裴臻挫败的撸了把脸,蔫头搭脑的看着她道,“哪里不要脸了?我心里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么,我又不是和旁的女人和你亲热不对么?”

毋望听他说的振振有词,一时摸不着南北,和她亲热是应该的吗?哪里就应该了没有拜堂成亲这种事能随意做得么?自己居然昏了头,被他的美色迷倒了,糊里糊涂险些犯了大错,一面追悔莫及,一面极度怀疑起他的人品来,傲慢自大并且很轻浮,对谁都下的去手,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喜欢就要弄到手,这不是强盗逻辑是什么

毋望哀叹着自己遇人不淑,委屈得掩面哭起来,裴臻吓了一跳,慌忙拉过她柔声安慰道,“对不住,是我太性急了些,你莫怪我,我下回再不敢了。”拿了汗巾子小心给她擦了眼泪,不由又纳闷,相互爱慕的两个人有些亲昵的举动有错吗?光这样就吓着她了,再想想也是,她才十五岁,哪里能跟他这种快要成精的比呢,姑娘家面嫩,日后多克制些,小心翼翼总归万无一失了罢。又劝道,“快别哭了,我真真悔死了,要不然我这会子一头碰死,以死谢罪?”装模作样就要往墙上撞去。

毋望一急,跺脚道,“你拿死来堵我的嘴不成?谁要你死了”

裴臻干笑了下,扶了扶头上的累丝金冠,替她系上领下的带子,明显打算顺着杆子往上爬,便温声软语道,‘咱们到了北平就成亲可好?我都打发人收拾了,等到了家稍歇息两日便举行大婚,八抬大轿迎你进门,我说过要给你正室的名分的。”

毋望不无忧伤的想,没有亲友道贺,从园子里抬出来,在大街上绕一圈再抬进园子里,和娶妾有什么分别么?若是就这么把自己嫁了,她哪里对得起太爷和老太太,将来拿什么脸回去见他们?思及此蹙眉道,“我虽无父母兄弟,到底还有叔婶舅舅,公子只留了婚书聘金便要娶春君过门,未免太过草率了些,焉知我家里人就是甘愿将我嫁你的呢,大婚一事暂且还是放下吧,等日后公子进了应天府面见了春君的长辈后再提不迟。”

裴臻未想到她心里是如此打算的,才刚他是万分讨好的同她商量,原以为她定会像他一样欢喜,两人都亲密得这样了,只差拜堂便能厮守终身,谁知她一口便否决了,像往他的心里灌了一大盆的冰碴子,刹时将他凉了个干干净净。他面上有些不悦,却又不敢叫她察觉,只呐呐道,“情非得已,我只当你会明白的,我本想等万事有了定数再来迎娶你的,可如今人算不如天算,我只有将你带在身边才好保全你,否则朵颜三卫就是个好教训。”

毋望低头道,“那些我都知道,只是无媒不成婚,况且连高堂都不在,你我擅自拜了堂作得什么数?既无纳吉又无请期,恕春君断然不敢从命。”

裴臻抿唇不语,脑子里也乱得理不出头绪来,怔忡间退到椅中坐下,再看那女孩儿眼里满是坚忍之色,倔强的脾气半点未改,回过头又细想,自己是否如她所说的想的太不周全,还是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完全不一样?莫非是自己过于急进了,未曾考虑到她的感受么?也罢,不成亲便不成亲罢,只要在跟前,不论日夜,想见便能见着,这样也就满足了。偷眼望她,还嘟着嘴,不痛快的模样,就厚着脸皮挨过去道,“都依你还不成么?等我攻进了应天便去你舅舅府上提亲,那时再三媒六聘的来迎你,可好?”

毋望红着脸,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裴臻心里又爱又怜,想揽她入怀又不敢下手,咬唇搓手煞是古怪。毋望疑惑地看着他,他讪笑道,“新房备好了就给你住罢,我在你对面僻间厢房,也做两日邻居。”

毋望凝眉道,“既未成婚,如何住在一个屋檐下?叫人说起嘴来,我成了什么人了。”

这下子裴臻当真是要厥过去了,一再的让步,她倒得寸进尺起来,不愿住在同一屋檐下,难道还要搬到外头去不成?顿时来了脾气,笑容也渐渐敛去了,生硬道,“你不在家里住,却又要住哪里?如今这风声鹤唳,我护你都护不过来,你若不在我身边叫我怎么安心?事儿便这么定了,旁的我都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园子再大你也别指望我另给你指地方,整个裴府谁不知道你是主子,你定要避嫌,莫非日后不愿嫁给我了么?”

毋望见他拧眉切齿的样子喉中一哽,眼里聚起了泪雾,用力攥紧了拳头道,“我也不曾签卖身契给你,还欠你多少你只管算,算清了我定然还你,那时你不就是料定了我还不清你么”

裴臻一愣,似被人触动了心事,气结道,“你……你如今就还得清了么?我为你夜不能寐费尽心力,这大半年来的煎熬,你拿什么来还我”

毋望心头大震,煞白着脸跌坐在床上,缓缓道,“只你煎熬,我何尝不是?若要抵,想来也抵得过了”

裴臻听了这话面上呆滞了会子,待思维正常运转之后,酸涩一扫而空,甜蜜喜悦瞬间溢满了整个胸腔,总觉得她是个淡定到甚至有些寡情的人,总以为自己对她的爱意不知要比她多出多少倍去,没想到她的心和他竟是一样的,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吵了一回嘴,听见了求都求不来的真话,真是预料之外的大收获。

毋望心口堵憋,一阵苦过一阵,一阵疼过一阵,最后支撑不住埋头痛哭起来,裴臻看着颇不是滋味,忙过来赔礼安慰道,“我急了些,语气不太好,我只求你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当是可怜我,以前有三年之约我尚能咬牙忍得,眼下形势不由人,既将你送到我身边儿来了,我是一日都不想与你分开的……你那样狠心么?舍得我么?”说着扶起她,慢慢将她揽进怀里,不住说些服软的话,她开始还挣扎,逐渐没了力气,便伏在他肩头只顾抽泣,他的人都快被她化成了一池春水,即使是抱在怀里也觉不够,抱在怀里还是不停的想她,索性将她搬上膝头,脸对着脸,额抵着额,切切道,‘我且问你,你可生出要同我分开的心思?哪怕是一星半点,可曾有过?‘

毋望有些腼腆的垂下眼,沉默着并不搭话,裴臻急起来,握着她玉腕的手不由收紧,复又道,“你当真不肯嫁我么?为什么?莫不是因为谢慎行?”

毋望张大眼睛,诧异道,“你知道我二哥哥?”

裴臻大感不公,怨道,“什么二哥哥,听着就不是好人又是哥哥又是六叔的,却管我叫公子,你的心偏得这样厉害”瞥见她狐疑的盯着他,只好老实道,“我打发人摸透了谢家人所有的情况,怕你被人欺负罢了。”

毋望心里突地一跳,暗忖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慎行对她做的事,依着他那个性子,恐怕将来要他搭救慎行是办不到的了。

裴臻倒没有过多纠缠此事,注意力又放到称谓上来,淡淡一笑道,“自今日起,你便唤我相公罢,虽未成亲,先叫我耳朵受用受用。”

毋望尖叫道,“不行”从他膝头一跃而下,半晌嗫嚅道,“我还是叫你兰杜罢。”

第七十八章裴大侠

裴臻也不计较,兰杜便兰杜罢踱到桌前坐下,漂亮的手指端起茶盅放到唇边微抿了一口,状似不经意道,“不知路大人与你沾着什么亲?”

毋望头脑比较单纯,没有他那样多的弯弯绕,直言不讳道,“他同我也没什么亲,不过是慎行的姨表叔罢了,我是跟着慎行这么叫的。”

臻大爷作恍然大悟状,轻轻挑了挑眉,嘴上只道,“原来如此。”暗地里开始醋海翻腾,看来什么六叔也不是善碴儿,伤得半死还有闲情和他的女人眉来眼去,原想他们不过是亲戚的情份,谁知竟是那种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也怪自己大意,手里的探哨全派到各地去了,心想她安顿下来了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自己人手又不够使,再说整日监视她,若叫她知道了也不好,谁知一疏忽冒出个六叔来,这还了得

毋望拍了拍衣裳道,“我去瞧瞧他罢,这回伤得这样重都是因我而起,我心里愧得很。”

裴臻懒懒道,“这会子他还没醒呢,等醒了自然有人来回的,我再同你一道过去。”

话音甫落门外有人通报道,“主上,路大人醒了。”

裴臻咬了咬牙道,“路大人底子不赖,醒得倒挺快。”

毋望早已奔出房门去了,到了路知遥床前,见他面色惨白,嘴唇也没了颜色,鼻子一酸,眼里的泪莹然欲落。路知遥听见脚步声,长长的睫毛微动了动,做了个口型,“水……”

毋望忙上前倒了茶要喂他,无奈他被裴臻包得像个粽子,又因肩上有伤动不得,便对门口的暗卫道,“劳你叫伙计送个勺子来。”

那暗卫躬身道是,毋望见他脖颈都裸露在外面也无人看管,心里有些不快,伸手给他掖好,坐到他床沿道,“六叔,可还疼得厉害?”

路知遥道,“那郎中勒得太紧,我有些喘不上气儿来。”想是才刚昏死过去,并未看清是谁替他包扎的。

“勒得不紧怎么止血?”才进来的裴臻听了这话气得血不归经,遂没好气儿的沉声一哼。

路知遥费力眯眼看去,只见一个松竹般的身影抱胸倚门站着,穿一席白衫,头上戴着掐丝的金冠,脖颈间围着银鼠皮的领围,衬得那脸竟如雪一般的白,路知遥心想世间也有如此绝色的男子么,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又见来往的这群黑衣人各个悄无声息,想必就是明月暗卫,那这个细皮嫩肉的定是明月君无疑了,权谋之士就该长得这样么?难怪要藏头露尾他酸酸的想,要是换做是他也没脸见人,这等样貌唬谁啊

暗卫叫了声夫人,双手呈上勺子,恭敬一揖便退下了,毋望一勺一勺的喂他喝水,他胸口闷疼,哀伤的意识到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为她做的了,明月君到了,他就该功成身退了,瞧瞧他们两人还真般配,头前还担心送她羊入虎口,如今还有什么放不开的,至少这小子的皮囊是一等一的。

裴臻面上似有不耐,皱着眉道,“路大人喝了水便歇息罢,明儿就要启程往北平的。”

路知遥不应,只拿眼打量他,他眼眸浓黑,这种人身上天生透出一种疏离来,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他又看看毋望,沙哑着嗓子道,“春儿,可曾伤着你?”

裴臻听得火直蹿起来,春儿也是他能叫的?想发作,到底还是憋住了,这会子闹她定要护着他,况且他还在床上躺着,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还是等他康复了再收拾不迟,便握了握拳勉强隐忍了。

毋望摇头道,“幸好裴公子来得快,并没有伤着。”

路知遥闭眼微喘了会子,毋望又探他额头,回头惊道,“公子……兰杜,六叔怎么又烧起来了?”

裴臻提了半边嘴角道,“我又得了个雅号叫公子兰杜么?”一面似笑非笑缓步过来给路知遥搭脉,磨磨蹭蹭道,“无妨,湿热未除,又添新伤,不烧才怪。”

毋望道,“他这样明日是断不能走的,一路颠簸岂不要了他的命么”

裴臻考虑了一下,回程确实也没这么赶,便颔首恩赐似的道,“那便再歇一日罢,省得你又说我是小人。”语毕扬声喊道,“杨亭舟”

杨亭舟探头探脑的进来,垂手听吩咐。

裴臻斜了路知遥一眼道,“路大人就交给你照顾了。”

杨亭舟会意,又顾忌毋望,喏喏道,“夫人……”

裴臻故意清了清嗓子道,“夫人是女孩儿家,照顾爷们儿多有不便,后头的事你看着办罢。”拉了毋望道,“换身儿衣裳去,穿成这样叫人以为爷娶了个小倌儿呢至于路大人,还是少说话多将养罢,这样伤口好得快些。”

毋望不放心,隔了他的手道,“六叔,你可饿么?我到柜上要碗粥来喂你好么?”

裴臻呲牙咧嘴冲杨亭舟叱道,“你是死人不成?这些还要你们夫人打点,要你何用?”边说边连拖带抱的将她弄了出去。

才到外头还未及说话,只听得屋外有打斗之声,他猛然一震,旋即喝道,“怎么回事?”

楼下一暗卫道,“萧乾趁守卫不备携了朵颜三卫要逃,穆教头正与他缠斗。”

裴臻眉间闪过一丝阴云,低头抚了她的脸道,“你自去换衣裳,我先去瞧瞧,回头带你到镇上逛逛去。”

也不等她答应纵身跃下楼去,毋望哪里放心,自然也追下去,又怕给他添乱,自己找了个地方猫好。

裴臻在廊下负手站着,深知穆大正此人甚自负,他将萧乾看作对手,交战之际定是不肯假他人之手的,只是他太过轻敌,大宁的都指挥使岂是如此好对付的,若凭一己之力便可打倒,那他就不是萧乾了。

眼看穆大正落了下风,他心念一动,袖中的地芒针快如闪电,直往萧乾射去——

萧乾手腕急挫,三根地芒针铮地打在刀身上四散落地,他一蹙眉,撂下穆大正,身形上拔,提起金乌弯刀就朝裴臻当头劈下。

毋望刹时魂飞魄散,惊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就他那纤纤身姿放放冷箭还成,真刀真枪定会被打死的,她焦急不已,一旁的暗卫非但没有涌上去群殴,反而观起战来,还聊上了天——

暗卫甲道,“好久没见到主上动手了”

暗卫乙无限感慨,道,“是啊,真是怀念得紧你猜他这回可出剑?”

暗卫丙道,“这阵子不是迷上了鞭子么,我猜用鞭子。”

暗卫甲道,“可带了么?”

暗卫丙道,“在袖里呢。”

毋望险些气死,他带出来的人怎么同他一样不着调正着急上火,只见裴臻双肩水平直飘起来,好似那颀长的身躯竟比空气还轻,一瞬间已如羽毛般飘落在三丈外的树梢上,尚随着脚下一枝小指粗细的幼枝随风摇摆。

萧乾在空中一个迂回,换掌向他面门袭去,他倒也不急,等那强劲掌风快沾衣时,才单掌向前一引一推,右手自腰间抽出软剑,剑身嗡然一颤,堪堪将那金乌弯刀格开,风声飒响间剑势犹如惊涛骇浪,连番猛卷,萧乾那柄弯刀渐露颓势,羞愤交集间又是一轮强攻。

裴臻甚感无奈,他就是落在自己手里也断然不会杀他的,虽然他缺德的想把眼线装在他床头,但因自己对素卿没有半分爱慕,所以对他也不算恨,说实话还颇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他根本用不上以命相博。

他幽幽叹道,“萧大人,咱们何不坐下好好谈谈,动刀动枪的多伤和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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