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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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年纪三十岁左右,丹凤眼,鼻梁高挺,神色轻浮,十足十的玩世不恭。姜锦年并不认识他,又因为纪周行的桃色外遇,她更讨厌这种看起来就不正经的花花公子。

男人打量她的目光,让她浑身不适。

“我叫沈达观,”他向她递出一张纸,“这是我的名片。”

他腕间戴了一块名表,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在姜锦年要开口说话时,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而后,他弯曲食指,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吻了一下指尖。

姜锦年心道:傅承林完了,傅家的酒店竟然涉足特殊行业。

沈达观也不避讳,直接说:“预约上门,男女客户都行,我不介意的,你们有什么要求啊、喜好啊、选择倾向啊,直接告诉我。我每次服务一小时。我们公司呢是顾客至上服务第一,顾客不满意呢就接着延长几小时,保管给你们整的高高兴兴…”

姜锦年听得一惊:延长几小时?他的腰受得了吗,会不会累死?挣的都是血汗钱,这一行真难做啊。

她忍不住说:“我就算了,不需要这种服务,您多保重身体。”

话音未落,近旁另一扇门被打开。

罗菡穿着一条深蓝长裙,斜倚门侧,对着沈达观说:“你行了啊,适可而止,别逗她了,进来谈吧。”

她指着沈达观,向姜锦年介绍:“这位沈先生是券商推销员,我认识他两年。”

沈达观说:“不知道姜小姐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姜锦年笑得尴尬:“我以为是…”顿了顿,及时补充:“是山云酒店的内部人员。”

沈达观上前一步,与姜锦年拉开距离,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罗经理,听说你能来上海我很开心。我们公司新推的研究业务路演,希望你能了解一下…”

沈达观站姿笔直,眼神专注。

这幅模样原本挺讨人喜欢,听他讲讲股票推荐也没什么损失,但他刚才面对姜锦年的轻松态度,却是罗菡更欣赏的。

罗菡暗叹,岁月不饶人,与她有利益关系的年轻男人都不再愿意与她调情。不过好在所有自恃年轻、以青春为傲的人,都终将变老。

*

姜锦年在罗菡的房间里,与罗菡和沈达观聊了一会儿,然后她借口有事,先行一步,奔向了二楼的自助餐厅。

各色菜品一应俱全,她只敢喝粥。

吃完饭再出来,差不多是晚上九点半。

正好四处走动走动,帮助消化,燃烧脂肪。

她沿着楼梯下行,不知不觉来到了负一楼,泳池里已经没有人了。落差造成的水流瀑布仍在倾垂、铺泄、溅开透明的浪花。

她蹲在岸边,像一只不敢沾水的猫。

水面上倒影重叠,光色万千,波纹细细如一丝丝银线,让她想到了上证指数大盘走势图。

图中出现了她十分熟悉的影子,修长挺拔,离她很近,最多一米距离,隐隐昭示着一场镜花水月。

姜锦年没回头,直接喊了一声:“傅承林?你真是神出鬼没。”

傅承林站在她身后,应道:“我从一楼经过,看你在泳池边发呆…我记得你不会游泳。”

他理由充分:“就算我不对你负责,我也得对这家酒店负责。”

姜锦年冷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是老板了不起吗?”

傅承林否认道:“我不是老板,管理权在我爷爷手里。他老人家耳清目明,生活规律,心态很好,值得我们这些身在金融市场的人学习。”

姜锦年问他:“你是不是想成为叱咤风云的企业家?”

傅承林视线扫过来,说出了心里话:“企业家不好做,没几个能叱咤风云。上头有人在管,下头有人在盯…要我说,还是闷声发大财好些,控制现金流,平时低调点儿,只在慈善活动上烧钱。”

姜锦年双手抱膝,目光飘向了远方。隔了好几秒,她又问:“喂,你的偶像是谁?”

傅承林道:“做量化投资的詹姆斯·西蒙,平均年收益率高于巴菲特,他还给清华大学捐了一栋楼。尤其捐楼这事儿,我羡慕得很。”

傅承林清楚地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废话。

姜锦年又不是外行人,他用不着在她面前介绍量化投资。想当初在大学里,他和姜锦年组队用MATLAB建模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他们两人聊天能聊一天一夜,真应了那一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倘若说,他们聊了多重要的内容,其实也不尽然,只是抛梗和接梗的默契游戏,覆盖了学业与生活,斧劈刀刻一般凿进了岁月。

进一步细想,如果他和姜锦年之间有感情,这感情也不见得有多深。至少不足以形成一条纽带,让他们双方保持联系。

时机未到,各奔东西。

初听闻姜锦年快要结婚时,傅承林若有所失。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他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有个叫纪周行的小白脸,和女朋友很恩爱,快结婚了。女朋友名叫姜锦年,在基金公司做投研。

仅此而已。

后来,他半夜把姜锦年扛回家,听她一路痛骂纪周行,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正如现在,他沉默不言地看着她。

姜锦年并未留意他的注视。她接着他刚才的话,感叹:“詹姆斯·西蒙这个人啊,跨界成功,真的很强,我服气。还有2008年的鲍尔森,做空了次贷,我也服气。”

她咬唇,嘀咕一句:“静北资产公司的傅承林,我也挺服气的。虽然他没什么名气,也没听说他挣了什么钱。”

傅承林站起身,向她招了招手。她鬼使神差地跟上去,跟到了一扇大门前,再进就要刷卡了。

门禁拦不住傅承林。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轻而易举地解锁了正门,到达一处封闭的游泳池,姜锦年奇怪他干嘛把自己带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他就自然而然解释道:“我想跟你谈一谈期货外汇股市。这里没人,有什么话都能说。”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继续!男女主湿身大放送!泳池边不得不说的害羞故事!】

第8章 剪影

说什么呢?

姜锦年一时想不出答案。

久别重逢,缘分与默契都微乎其微,聊胜于无。

她坐到了一把躺椅上,伸直双腿,缓和气氛:“你看好外汇的发展吗?”

傅承林道:“今年六月二十三号,英国要进行脱欧公投,投票的结果,会直接影响汇率市场。你猜它们脱不脱得成?”

姜锦年想起来,傅承林从前就经常和她打赌。她有时觉得投资是一种赌博,盈亏涨跌,如影随形,而她因为童年经历,对高风险有着本能的厌恶,傅承林恰好与她相反。

他享受风险带来的快.感和刺激。

在这一次对弈中,姜锦年的猜测依旧保守:“绝对脱不成。”

傅承林问她:“为什么?”

姜锦年道:“英国有50%的进出口贸易依赖于欧盟,更别提伦敦有多少欧洲银行总部了,它要是真的脱欧了,金融中心的地位都要受影响…我猜70%的伦敦市民不赞成脱欧。”

傅承林反其道而行:“我猜可以脱。”

姜锦年固执己见:“脱不了。”

傅承林也很倔强:“轻松脱。”

姜锦年瞥他一眼:“你搞什么,是不是非要跟我对着干?你能不能客观地讲一个猜测?”

傅承林正在把手机模式由震动转为静音,听了姜锦年的话,他动作一顿,笑道:“哪有什么客观不客观,只要是猜测,都是主观。不过,你要是参加了赌.局,最好买一注脱欧,稳赢。”

他这幅笃定的样子,特别让人心里不爽。

姜锦年嗤笑道:“不可能的。”

她盯着他,随口放话:“要是被你说中了,我跟你姓。”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从窗户投入室内的月色。水池里波光荡漾,他在昏暗的视野中低头,唤她:“傅锦年小姐。”

他念了两遍,似在斟酌:“傅锦年,傅锦年。好不好听?”

这名字如同一个不得了的魔咒,致使姜锦年心跳加快,根本没办法再以竖毛刺猬的恶劣态度对待他。她联想起古时候的姑娘们嫁了人,都得跟随丈夫的姓氏,忽觉刚才的玩笑轻浮得过了头,虽然她本来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她连忙圆场道:“结果还没出呢,你就这么有把握吗?”

“没把握,”他回答,“我只是特别相信自己的预测,无论对错。”

姜锦年道:“你真是适合做投资。”

傅承林又笑了:“彼此彼此。”

姜锦年扯动嘴角,干巴巴道:“我比你差得远了。”

傅承林摆手:“你还行,不算特别差,不然我当年不会找你组队。你就是有点儿…”他抬起右手,正要拍上她的肩膀,又停滞在了半空,最后打了个微妙的响指:“缺乏信念。”

这种善意的批评并不是不能接受。

姜锦年说不清她为什么会有失落感。

她回想他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她寻了个理由吹毛求疵:“你相信你的预测结果,但你不能保证它是对的,既然这样,你还让我在赌.局里下注,买脱欧成功…万一你猜错了怎么办,你会让我亏本的。”

傅承林低声应道:“你亏多少,我赔双倍。”

姜锦年站起来,懒洋洋道:“瞎嘚瑟什么,谁要你的钱。”

她还穿着七厘米高跟鞋,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每走一步路,都有簌簌声响。

两人沉默的间隙里,傅承林来到了她的身后。他记起自己的最初目的,喊住她:“姜锦年,你的项链在我这儿。”

姜锦年回头望他。

她原本以为,那条丢在他家里的项链,要么被他扔了,要么被他甩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当初她送给他的那首情诗,不是也落得一个滚进垃圾桶的下场吗?

她呆立在原地,不懂前后差别的原因。很快,她有了一个不愿细究的猜想,她默认那一切的不公平都是约定俗成的人之常情。

傅承林等着她伸出手来接项链,可她一动不动,背影僵硬。

他暗忖:这是什么意思?

项链挂在他的指尖,银光闪耀,精致秀丽。

他站得离她更近,打开项链的暗扣,微一低头,亲手将项链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室内光线阴晦,他静止于黑暗的边缘,看不清那个扣子有没有合上。

于是,他仔细研究了片刻。

他的手指很注意分寸,并没有碰到姜锦年的皮肤。她仍然颤栗,耳根的热度一阵胜过一阵,因为她察觉他呼吸的气流划过她的耳尖,甚至能数清他一呼一吸间的节拍。

这种亲昵刺激十分要命。

方才应该拔腿就跑。姜锦年想。

而现在,她只能刻意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就好像冬天的俄罗斯会有很多穿短袖的小孩子,硬逼着自己适应危险又严峻的环境。

但她的消极抵抗,就仿佛在玩一场暧昧游戏。他是主导者,她是承担者,主次不可逆。

终于,项链合上了。

傅承林含蓄地向她告别:“你明天的活动是不是排得很满?还要去上市公司调研吧,得忙一天…”他顿一顿,语气随和懒散:“早点儿回房休息。”

姜锦年依然背对着他,说:“我明天真的挺忙,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刚走一步,她想起来什么,连忙补充一句:“哦对了,还有,那个…谢谢你把项链带给我,好人有好报。”

讲完这句话,她一路小跑。

泳池边藏着一条白线,提醒客人注意脚边高约半寸的台阶。台阶再往下,便是滑向泳池的横纹陡坡——这种设计模仿了沙滩的潮汐涨落,可惜在黯淡的光影中,那台阶和白线都不明显。

如果姜锦年穿着拖鞋、或者赤足奔跑,她不会被这种细微的障碍影响,偏偏她那双七厘米的细高跟鞋在台阶处卡了一下,整个人骤然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泛着波浪的泳池。

凉意彻骨。

她被呛了一口水,好在脑子还算清醒,马上蹬掉高跟鞋,游向了岸边。

傅承林正准备下去救她,却见她自己跟个没事人一样,双手搭岸,脊背挺直,腰部以下仍旧泡在水里。

朦胧月色抖洒,在靠近窗边的区域倾泻。

傅承林踩着一地月光而来,他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他蹲在岸边,向她伸手,注视她的神情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专心。

姜锦年没来由地想戏弄他,双手掬起一捧水,在半空中溅了一下。

大部分落在她身上,一小点儿沾上他的脸。

他笑她:“伤敌一百,自损八千。”

姜锦年眯眼瞧他:“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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