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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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判官退后几步,让出一条道来,浑浊的目光锁紧在我身上,嗓音粗噶道:“尊上有令,今日是这只九尾狐的死期…你不过是顺便…”

疾风从空无处吹来,又向空无处吹去,扫过成片的彼岸花,飘零了一地花叶,路旁的阴栎树枝杈瑟瑟,树干粘稠反光,像是渗出了树浆。

每一棵阴栎树中都住着一个树精,因为树精生来通灵,这些树才会被栽种在地府中,而今这种渗出树浆的举措,就好比普通人被吓到一定程度时…也会尿裤子。

十丈之外的地方,虎身人面的饕餮疾步奔来,寸长的利齿泛着寒光,周身魔气浓烈冲天,目在腋下,锋齿凶爪,模样极其凶悍。

我拔出血月剑,无意识地道了一句:“上古凶兽…长得好可怕。”

“啧啧,瞧着确实可怕…”花令提起鞭柄,冷声评价道:“长得这么丑,不会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

那只饕餮闻声竖起耳朵,目中倏尔惊现骇然的怒意,脚下黑光骤起,散开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杀势,斧劈刀绞般冲杀而来。

我侧目看向花令,“你有几成把握杀了它?”

“九成。”她答道。

我十分吃惊地将她望着,她尚有闲情拉一下衣领口,又抬手把松散的发髻理了理,我摸不清状况,有些磕巴地问道:“上一次、上一次我们在余珂之地遇到的那些狼…加在一起都没有这只饕餮厉害,那个时候你…”

“那个时候我身上的伤尚未好全。”花令垂眸看着手里的长鞭,似是不愿提及负伤的缘由,只匆匆解释了一句:“但是现在…法力已经恢复了。”

言罢,她挑眉看向站在树下的蓝衣判官,反手将鞭子柄指向他,抬高了下巴同我道:“呵,话说回来,那臭小子竟然有胆子坑我们两个!”

我还没意识到话题转移到了那位判官的身上,只听见花令愤愤不平地放话道:“日他娘的,我生平最讨厌骗女人的小白脸,结果这个小白脸不仅骗了我们,连那张脸都是假的!”

她一拳打在旁边的阴栎树上,握拳的手指骨节咯吱作响,这一拳的威力比奔来的饕餮更加吓人,许是将阴栎树里的树精吓破了胆子,那树浆就像小溪一样喷了出来。

“我来解决饕餮,你去教训教训那不要脸的臭小子…”花令笑声阴冷,恶狠狠地低语道:“等我杀了饕餮,呵呵,就来玩死那个判官…”

我手指一抖,呆然看着她,良久不知道回什么话。

相处一年以来,我像是第一次认识冥洲王城的花令大人。

饕餮放出的威压被火红色的七星阵法牢牢压制,花令闪影如鬼魅般跃到饕餮身侧,翩飞的红裙颜色更甚彼岸花,手中的长鞭灵活如毒蛇,须臾便缠住了饕餮的脖子。

饕餮倒地翻了个滚,熊熊怒火烧在眼中,黑魔阵法叠加在七星阵法之上,凶恶的吼声震耳欲聋。

我抬眸望向那位身处战事之外的判官。

他脚下魔气飘荡,面容仍旧狰狞骇人,风拂袖摆撩起他的衣襟,却因骨架瘦弱而显得十分空荡,我认真想了想,确定他的本形是一只画皮鬼。

或者说,是一只入了魔道的画皮鬼。

血月剑凭空出鞘,架起的剑阵连环起伏,叠重的寒光剑影映着那位判官的脸,他的嘴角极其僵硬地抽了抽,一双眸子污浊得像是雨后的泥水。

凄惨的哀鸣声传来,我侧眼一看,瞧见那饕餮已经被花令卸了一个膀子。

蓝衣判官抬手祭出信符,放了鬼火要将信符烧成灰。

这大概是魔道传音的一种。

然而鬼火方才烧起来的那一瞬,便被剑阵的寒芒压了下去,他面露不甘,撕下手上的皮,露出惨白的骨节,晃影朝我杀了过来。

我蹙眉瞧着他,十分不解地问:“你是想用骨头挠死我吗?”

几丈外的花令闻言,秀眉一挑看向这里,接话嘲笑道:“呵,小细爪。”

蓝衣判官瞬间怒极,眼中灌满了凶狠之色,“等到尊上来了…你们都会死,你们都得死…”

他道:“奈何桥会反转过来,六道轮回里的魂魄会一批一批跑向人界,所有的凡人都会变成死魂…冥界瘫作一团,天界爆发魔乱,活人被妖魔生食,死人被鬼怪踩踏…夙恒冥君会匍匐在我们尊上脚下,求她赏赐一条活路!”

夙恒冥君会匍匐在我们尊上脚下,求她赏赐一条活路。

他的最后一句话,尤其刺耳得厉害。

我提剑闪到他面前,他挥手放了杀招劈向我,剑锋反挡杀势,阵心的寒芒削向他的双腿,凛冽的风刮过他的袖摆,生生切下他的五根指头。

画皮鬼没有血,断肢像残木般迅速枯萎,一路滚进了往生江。

“你说的这些都不会发生。”我道:“你们尊上就是那只凤凰对不对?只有在她生辰那日杀了她,才能令她魂飞魄散…”

剑芒陡然化成锋利的绳索,一圈一圈缠紧这位判官,最后绕在他的脖子上,绳子的另一头握在我的手中。

“她的生辰是哪一天?”我轻声问。

“我、我不知道…”蓝衣判官绷紧了脸,眼珠前凸唇角僵硬,面色已然苍白如雪,“放、放开我…”

我微眯双眼,将绳子拉得死紧。

血月剑挑在他的膝盖上,我倾身靠近几分,嗓音更轻地问:“你刚才说什么?夙恒冥君会匍匐在你们尊上脚下…”

我的话尚未说完,这名判官呼气大于进气,面色由白转紫,极其艰难道:“不、不知天高地厚…”

他费力地说:“夙、夙恒冥君不过是条蠢龙…”

巴掌携风而至,极其响亮地扇在他的脸上。

用劲太大,我的手心有些疼,他的脸肿了一半,牙齿也掉了几块,散乱地摔在地上。

“听说画皮鬼对自己的骨头都很在意。”我抬脚踩在他的衣摆上,又问:“你是想让我一块一块敲碎你的骨头,还是听话告诉我那只凤凰的生辰在哪一天?”

饕餮的嘶吼声转为呜咽,渐渐连喘气都停止了,我再侧脸看过去,就只瞧见饕餮一动不动地放翻在地,花令提鞭收工。

她极快地晃了过来,看见眼前的场面,还有散落在地上的手指和牙齿,轻抽一口气道:“哎呀,看来这位判官大人真是喜欢满嘴胡言,连我们挽挽脾气这么好的狐狸精,都被你弄生气了…”

语毕她轻笑一声,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低头看着这位判官道:“原本想先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不能再骗人…”

身后忽而传来鬼差的惊叫声,接下来便是另几位判官战战兢兢的细语声,跟着有莫竹长老怒意滔天的斥责:“月令花令,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我睁大了双眼,回过头看向站在阴栎树下的两位长老,分别是莫竹长老和师父,阎王和判官跪在长老身后,其中几个判官还在瑟瑟发抖。

他们看我和花令的眼神,就像良家妇女看街头痞子那般。

方才惊叫出声的那位鬼差抬脚跑了几步,冲到莫竹长老的跟前,撩起衣摆下跪道:“长老、长老明鉴!小的跟随我们判官大人已经两百年了,在地府为差更有三百多年,小的、小的绝不会说一句假话!”

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今日午时,花令和月令大人找上了我们判官大人,说是要去备案司…我们大人性子憨厚正直,没多想就带了路,哪知就在路上,花、花令大人便对我家大人动手动脚,月令大人不仅…”

“够了。”师父打断这位鬼差的话,复又低声问:“那只饕餮是怎么回事?”

莫竹长老疾驰到我身边,伸手解开绑在那判官脖子上的绳索。

蓝衣判官的面容已经恢复俊秀白净,一双黑眸盛满泪意,俨然是差点遭遇暴行的可怜人,惊颤般抽动了两下。

“饕餮是月令放出来的…是她放的…”这位判官颤抖地指向我,话中结巴的厉害,仿佛刚刚受了天大的惊吓。

花令反应过来后,一张俏脸气得一阵青一阵白,匕首眼看就要划到那判官的身上,却被莫竹长老一手拦住,“我和容瑜长老都已经在这里了,你们两个还敢行凶?”

他说:“光天化日目无王法,见了一个俊俏男子就心生歹意。花令,你在冥洲王城养了多少男宠,我何曾管过你一次?但你今次闹到地府来,委实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

说完这句话,莫竹长老目色复杂看着我,“月令,正月初一那日,整个冥界都知道你即将成为冥后…你今日犯下这样的错,明天君上从天界回来…”

“我没有。”我握紧了血月剑,目不转睛看着他,“这个判官还有那个鬼差,他们两个都在说谎,饕餮也是他解封的…”

“你道什么,说谎?”莫竹长老额前白眉拧成一字,目光更加肃然冷冽地盯着我,直截了当打断我的话:“本长老来的时候,亲眼看见你用绳索凌。辱判官,这位判官已经跪在地上,花令还用匕首威胁他。”

他呵呵一笑,冷意更甚道:“本长老在冥洲王城待了多少年,不曾见过那个姑娘像你们两个这般不知廉耻。”

花令听了这句话,握紧双拳即刻炸毛,憋了少顷,直言不讳道:“莫竹长老,明明是你自己老眼昏花,做什么要怪在我和月令头上?我告诉你,这个判官入了魔道,但他是只画皮鬼,魔性隐藏得极好…即便我在冥洲王城养了几十个男宠,也断断看不上这种下三流的货。色…”

莫竹长老在听到“老眼昏花”这四个字时,眉毛就气得挑了起来,愤而指责道:“放肆!以下犯上口出不逊,罪加一等!即刻押入黑室!”

师父漫步走了过来,胜雪的白衣衬得江边红花如炬。

我目光灼灼看着他,道了一声:“师父…”

“我没有做他们说的那些事。”我顿了顿,浅声道:“这位判官真的入了魔道,那只饕餮也是他放出来的…”

“我知道你是一只喂不饱的狐狸精。”师父目光淡然扫过我,又停在不远处的饕餮身上,“倘若君上满足不了你,你大可来找我,就像从前那样。可这一次,为什么要牵连这位无辜的判官呢?”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远处近处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莫竹长老看我的眼光更为轻蔑,连带着嗤笑一声,嘲弄的意味不能更明显。

几丈外跪伏在地的阎王到抽一口气,仿佛听闻秘辛又不敢声张。

我怔怔然望着师父,在这一瞬嗓子发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泪水盈满了眼眶,喉咙酸涩的厉害,一眨眼泪珠掉了下来。

我抬手捂上眼睛,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看见我哭,心里一片茫然,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周围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和花令,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信我们,静了半晌,也只是哑声问师父:“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我以为你会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_(:3ゝ∠)_下章夙恒就回来了boss快要领盒饭了哈哈哈!虽然根本没有出现过几集_(:3ゝ∠)_

蠢作者再次为师父点一根蜡_(:3ゝ∠)_他这样怎么能泡到狐狸精呦跪榴莲壳风油精滴眼睛求评论_(:3ゝ∠)_

清平乐

江水湍急,雾气氤氲,凌风枝叶飒飒轻响。

“我从前只知道容瑜长老剑术高超,却没想到原来信口胡言的本领也是一流…”花令拽过带着倒刺的长鞭,一双剪水明眸寒光凛冽,“倘若真如你所说,你和月令有见不得光的私情,试问君上怎么会留下你的命?”

她扬起下巴,恶意满满地讥笑道:“魂飞魄散抽筋拔骨,容瑜,你早就死了千百万次了…”

跪在地上的阎王浑身一颤,他身后的几位判官将脸面伏得更低。

“还敢放肆!”莫竹长老一甩袖袍,抬手拍向身旁的岩石,岩石应声碎成几块,他本人似是已经怒到了极致:“身为冥洲王城的花令,竟敢用这种语气和长老说话,目无尊卑气焰嚣张,眼里可还有冥界法典!”

话音未落,花令侧眼瞥向莫竹长老,红唇一挑笑谑道:“哎呀,真是有趣,我看你不仅眼睛不大好用,连脑子也迟钝了不少,你不去查明那个蓝衣判官身上有没有魔性,不去推敲那只饕餮是怎么从封印里跑出来的,反倒揪着我和月令不放。就凭你的见识和能耐,迟早要从长老的位置上跌下来…”

花令的话尚未说完,冥洲王城的侍卫已经提刀站在了她的身侧。

莫竹长老微抬了眼皮,冷声下令道:“把花令带回冥洲黑室,鞭刑一百,我看这丫头还怎么嘴硬!”

蓝衣判官依旧跪在莫竹长老的脚边,他的眼中犹有惊悸之色,听了莫竹长老的话,俯身磕了个响头,嗓音虽沙哑,却充满了感激:“下官跪谢长老明鉴事实,给了下官一个清白…”

他那张俊秀的脸回复了血色,身体却仍在发抖,隔了半晌,又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方才接着道:“下官虽是画皮鬼,却从不敢沾染半分魔气,在位两百年始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倘若二位长老和阎王殿下不肯相信下官所说的话,大可…”

“不必,我瞧你是个好的。”莫竹长老冷冷应道。

言罢,他抬脚上前一步,放出一条捆仙绳。

花令眸色惊变,长鞭一甩抽在地上,却挡不住捆仙绳绑紧她的双手双脚,她低声咒骂了一句,瞪大双眼看向莫竹长老:“放开!你疯了吗,凭什么绑我!”

“凭什么?”莫竹长老双手负后,面上一派冷漠肃然,“就凭我是冥洲王城的长老,凭我当长老的年岁比你的年龄还大,凭我有权教训你们这些不懂规矩的小辈!你轻薄判官在先,辱骂长老在后,不知悔改满口狂言,削职重责都算轻的…”

阴栎树落影幽深,江岸惊涛击石,那些侍卫正要带走花令,我拔剑挡在他们面前,剑光召来九曲玲珑阵,封死了所有出路。

莫竹长老皱眉问道:“月令,你想造反不成?”

师父背靠阴栎树,闲闲站在凉淡的树荫下,漫不经心搭了一腔:“造反不至于,只是脾气被惯坏了。”

“呵呵,这样的心性和脾气也想做冥后。”莫竹长老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语声倏尔一顿,理所当然道:“今日铸下这般大错,想来也当不成冥后了。”

花令挑起眉梢,浅笑一声接话道:“她要是当不成冥后,天人冥三界也没有谁能当得上…”

语毕她压低了声调,似要谈及秘辛:“对了,还记得朝觐之宴上,傅及之原领主的女儿越晴为君上献舞一曲,希望能凭借那支舞博得君上青睐,可惜君上却派人将越晴和她父亲一并扔出了殿门…”

我正疑惑花令为何要无端提起这个,就听见她轻笑着讥讽道:“说起来,倒是少有人知道越晴姑娘是莫竹长老的外孙女。怎么,莫竹长老是不是觉得,我们月令做不成冥后,越晴姑娘就能做得成了?”

她侧眸瞪着莫竹长老,嗓音蓦地抬高:“你一再针对我和月令,包庇入了魔道的判官,对那只饕餮置若罔闻,难道不是存心要害我们?”

莫竹长老不怒反笑,双手背后走近道:“从你谈及越晴开始,本长老就布了消音结界。所以结界外的阎王和判官们,根本不会听见我们说了什么。”

他蔑然看向我,白眉微抬,眸底一片藐视之色,“越晴确实是我的外孙女,也是傅及之原领主的独生女儿。”

他道:“越晴自小聪明伶俐,知书达理,出身富贵门庭,又一心思慕君上…比起这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强了千百倍都不止。”

花令似乎想说什么反驳他,却忍着没有说出口。

师父抬手解开我布下的剑阵,白衣流云缓步走过来,“越晴和君上最般配不过,这只狐狸精还是交给我吧。”

说完这句话,他抬袖要牵我的手腕。

我后退一步避开他,望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认真又严肃道:“不要碰我。”

他的手似是僵了一瞬。

彼岸花繁茂成锦,红似火灼,凉风吹起艳色的花叶,湮入黑茫茫的树影中,他的眼眸仿佛染了树影的墨色,身形一闪移到我面前,嗓子却有些喑哑地发问道:“你说什么?”

“不要碰我。”我抬眸看着他,话中顿了一下,又浅声道:“那个判官确实入了魔道,饕餮也是他放出来的,他的主人就是那只凤凰,不管你信不信。”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仿佛认真地听完了我的话,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听。

过了半刻,师父忽然笑了一声,低低问道:“他有什么好?”

我怔了一瞬,方知他指的是夙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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