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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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初晗道,“但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这样说时,她神色幽冷。好像方才的和气全是错觉,这才是她的本性。

可关于她的情报中,明确写她早已嫁人。不光嫁人,还孕有一子。虽多年重病不见人,虽幼子病疾缠身,她和夫君感情却很好,丝毫没有分居和离的意思。

必定有哪里出了错,一定有哪里不对。一定有所有人都忽略、或不知道的事情,在看不到的地方发生。它们在黑暗中滋生,造就了今天的结果。

可惜那些,都和洛言无关。无论她的过去怎样,都和他无关。

坐在黑暗中,青年低声说,“好。”

卫初晗诧异地看他。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说了一声“好”。他坐在黑暗中,寂寞而寥落。他的孤独,看得卫初晗心中微涩,思索自己是否太残忍。

第9章 大雨(上)

又坚持了一白天,临去时,洛言依然没能说服卫姑娘。卫姑娘宁可跟他大眼瞪小眼,也不愿意照他的意思走。

下午的时候,天色有些昏,铅云低垂,开始刮起大风。来客栈休息的人渐渐多了,楼下几乎没有位置。再过一会儿,啪嗒嗒,外面砸冰雹一样下起了瓢泼大雨。客栈老板见天色如此,便打算打烊谢客。正这时,一个人吆喝着“别关门别关门”,冲进了客栈。

“关三爷,您今儿个出来打酒喝?”来人个子瘦小,一张黑脸偏红,跑进客栈时沾了一头脸的雨水,晦气地呸呸呸。他着衙役官服,听老板笑着询问,便打个酒嗝,挥挥手不耐烦,“打什么酒啊,老大叫我出来执勤,又不多给点钱算了算了,例行公事的检查,你懂得。你们这些酒楼客栈,问题最是多,谁知道有没有藏着什么犯人”

“关三爷说笑,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不敢得罪客人,但也不敢得罪官府啊。”老板见对方醉醺醺的,话也说得不像,只好恭敬地送上登记名册,供对方查人。

谁知对方根本不看,再打个酒嗝,就迈步往楼上去了,摇摇晃晃的,让人担心。

老板摇摇头,嘱咐旁边伙计收了账本等名册。至于关二爷上楼的方向他有些担心地看了某间房门一眼,但小老百姓,衙役在他们眼中也是大官,哪里敢管。

洛言从不在卫初晗这里呆到晚上,事实上,若不是逼着她改书,他都不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卫初晗听着外面雨打窗子的啪啪声,惊讶了一下。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来了?

雨声太大,就是询问来者是谁,外面也听不到。卫初晗只能去开了门,她习惯性地仰头,打算调侃某人,但实际上,她只能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个子还矮一点的黑脸衙役。

看对方冲她嘿嘿嘿傻笑,再闻到一身酒味,卫初晗皱了皱眉。她打招呼,“原来是关三爷呀。您来查房吗?”

黑脸衙役脸更红了,连眼睛都开始迷离,“卫姑娘你更漂亮了,你怎么不笑都这么好看呢”

卫初晗侧头,躲开他伸来的手。就是她躲的这会儿,关三爷已经晃悠悠地冲开了她的手,进了她的房舍,还关上了门。靠着门,又开始色眯眯地盯着她。

卫初晗有了警惕心。她问,“三爷您要喝茶吗?”边说着,边背身走到桌前,拿起茶壶茶盏。另一手,却从桌下的横条上抽出一柄匕首,藏在了袖中。身后贴来的人,让她神经一下子绷紧。

“卫姑娘,你、你身上真香,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香”他要来摸她的手。

卫初晗一转身躲开,“关三爷,请自重。”

“自重?你少装蒜!”见她如此不识抬举,黑脸人脸沉了下去,更是大步迫向她,搂向她的腰,“你一个姑娘长期住客栈,又是什么好东西?少给爷装模作样玩矜持,伺候得爷爽了,爷包你没人敢打扰”

“放开!”卫初晗声音不由抬高,嘴却一下子被喝了酒的男人捂住。就算对方比她个子小,但男人的力气天生就大,一把将她压在床上。

她心中急切,可越是这样,越是心凉下去。按说以洛言常常带给她的身体折磨来看,她心中如此想法,洛言早该感知到。可都这样了,他依然没出现。那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到这一步,没法再指望洛言从天而降救她了。

卫初晗被男人压着,不再挣扎。再是恶心,她也任由对方拨弄她的腰带,唇舌在她脸上乱亲。对方见她终于温和下来,大喜着,“小亲亲,这才乖吗”

床上的苍白姑娘闭目,黑发已乱,长睫如蛾,即使一言不发,也自有一段风韵。关三爷看得心头大热,更火热地亲向她的脸。正意乱情迷间,卫姑娘在他精神最为放松的时候,突然睁眼出手。她所有的放松,都在等待这一刻的机会。因为知道无人可依,把一切希望寄于这一刻。所以什么都能忍受,什么都能咽下,却绝不允许自己的手软失败。

她双腿上拱,在对方吃痛躲闪时,抬起手臂,一把匕首,准确从男人的后脑勺,深深刺了下去。

对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下姑娘。鲜血从额上缓缓流,他张开嘴,却被姑娘的手捂住。男人大力起来,这时候换卫初晗用力。她翻身,手紧紧捂着男人的口鼻,任他手脚抽=搐,也不敢放。靠着这力气,她硬是将插入男人后脑的匕首,再往深里插几分。

少年昔日教她的话,在脑海里响起。夕阳下,他与她一道站在演武场,跟她讲,“要杀一个人,刺心脏是最直接的办法。但你的力气太小,如果对方是男人,可能你连他的衣服都没划破,攒起来的力道就要卸了。惹怒了对方,反倒不妥。拿起剑,刺穿肉体骨血,哪有你看起来的那么容易?没有大力气,没有大忍耐,任何犹豫害怕,都会导致失败。所以如果可能,还是对后脑下手吧。那也是杀招,虽然不容易碰到,但得手机会,总比你刺人胸口大得多。”

那时,原本想习武的卫小姑娘干笑一声,“杀人?我可不敢。阿洛你再这样教坏我,我爹得找你拼命了。”

少年淡笑,“我自然也希望,你永远不会有用到这些的时候。小狐,我比谁都希望你好。”

卫初晗的脑海里,昔日的那些话,越来越清晰。一面是手下闷着挣扎的男人,一面是夕阳下少年的笑。她心性坚定,可至此,也微微抽痛。额头渗汗,眼中沾了水雾,她将唇瓣咬得发白,渗出了血。直到男人再没有动静,卫初晗才失了力,跌坐一旁。

但只是呆坐片刻,她很快梳洗换衣,开门去想找洛言。他刚才没来,可能是不想管她的事。但人她已经杀了,只是请教他善后之事,他不会拒绝的吧?只门才开了缝,卫初晗就重新关上了门。她看到楼下进来一整队官服的人。气势极大,直接将老板喊出来。

楼下衙役的喊话,楼上听得一清二楚,“各位听着,官府得报,临州出逃了一名杀人犯。所有人不得出门,现在官府得令查询,违令者当斩。”

靠着门的卫初晗,拄着额头,头上再次渗汗。她回头看看床上僵死的尸体,再听到楼下的官府人喊话,闭了闭眼。越是这样,越要冷静。

她很快起身,尽自己所能,打了水,将鲜血擦干净,把能处理的痕迹,都用火烧掉。再把死人搬到箱子里,推到床下。做完这一切,仍然不觉得保险。豆大的雨声中,卫初晗推开窗,天地雾气蒸腾,细雨飘来,根根银针般。打更人不见,夜里传来几声狗吠,寥寥落落。她尽力往最边上的房间看去。可惜视线到不了尽头,看不到那里的情况。

她从窗口翻过去,脚尖踩了踩,寻到细细的横木,踩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关上窗,她踩着脚下晃动的长木,在大雨中,缓缓往那边房间挪去。

也许是下雨,也许是杀人,恍恍惚惚的,卫初晗想到了一些久远的事,一些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去开启的旧事。

那天是父亲寿辰,阖府喜庆。白天闹了整日,晚间稀稀落落地飘了雨。父母陪同客人赏雪。卫初晗到后院,在小厨房捣鼓近一个时辰,端着灵芝莲子百合粥,去给父亲庆生。从后院绕去前院时,穿过假山水榭,经过父亲书房,竟见那里亮了灯。

正想快快离开,书房却开了,父亲威严的声音传来,“小狐,过来吧。”

卫初晗让侍女原地等候,自己去近边,才叫一声“爹呀”,声音就顿住。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落在父亲身后的少年身上。飞雨飘落,少年衣衫破落,整个人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一样。对上撑伞少女好奇的眼神,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卫父身后再躲躲。

卫父咳嗽一声,让开了身,让两个孩子见面,“这是我故人之子,刘洛。他来咱们家暂住,因为一些事,不方便露于人前。小狐,作为主人,你要多照顾他,知道吗?”

书房前的少女点了头,郑重其事,“放心吧爹,我会照顾好客人的。”

那晚,两个半大的孩子坐在书房。卫初晗将给父亲准备的粥,分给少年喝。他狼吞虎咽,在她的目光下,脸红了红。外间宴席那样热闹,他却只能躲在这里。卫初晗不住说,“慢一点,慢一点”

少年每次悄悄抬眸,都能看到小姑娘的笑脸。于是他脸一红,更将整张脸埋入粥中。

窗外细雨漫成大雪,一边热闹,一边清冷。

第10章 大雨(中)

绿树哗啦啦,豆大的雨水相砸,映在窗口是一团团跳跃的黑色。客栈二楼的房舍,有的点着火烛,有的黑乎乎一片。在寒夜狂风大雨中,那亮光,灯塔一样吸引人。但现在这亮光,对卫初晗来说,并非好事。

她不能让尸体被发现,也怕自己有什么不妥。她如今身份,真的不能和官府打交道。

窗外靠着墙,卫初晗踩着细细的长木,一点点往左边挪去。雨那么大,让她面上全是水;风也刮得她很难平衡身体,身子微微晃悠;还有脚下的细木,其实既不结实,也很打滑。卫初晗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咬着唇满头大汗,却仍然几次差点摔下去。风雨太大了,每次一轮,都能让她纤瘦的身形晃一下。站在这里,是多么危险!

心中却也没有真正绝望。

比这更艰难的事情她也遇到过,只是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风雨中,她小声呼喊,“洛言洛言”既怕他听不到,又怕被别的客房人听到。

慢慢的,她也不指望洛言了。便在窗外靠着墙,这么一点点挪吧。她不出现在屋中,被衙役发现不对劲的可能性便低一些。希望他们不要注意到她房中有个尸体,希望客栈老板不要突然想起,关三爷进去她房间,还没有出来过。

风雨打在窗上,声音很大。而卫初晗就在二楼的窗外,那么危险的地方,瑟瑟发抖。几次听到脚下细木刺声,似有断裂之意。好在提心吊胆,细木也没有真正断开。这细木本就不是供人踩的地方,就算她体重很轻,走着也很危险。

蹲在窗下,卫初晗隐约听到自己靠着的这间客房门打开,灯烛亮起,衙役冷面无情地喊起已经入睡的客人,要查他的路引。客人不敢耽误,恭恭敬敬与衙役方便。耳靠着墙,听衙役盘问的问题,卫初晗更加确定,自己不能出现。

可是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连路引都没有,该如何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呢?

这世上,有谁会像父亲一样无私帮她?

六神无主之时,她看到还隔着几间房,有一间房的窗子,啪的打开。声音之脆,让卫初晗心惊肉跳。唯恐那间房的客人转头,向自己这边看来。祈祷并没有用,那个人真的转头看来了。

卫初晗的眼睛,在冷雨中,烛火般跳跃,顷刻间亮如星辰。

她看到洛言一脚踩在窗上,满身是水,探着身子,正面无表情地向自己这边的方向看来。他一身黑衣,湿发贴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面容在卫初晗眼中,有些模糊。可在此夜中,他倾探的身子,幽暗的眼睛,都让卫初晗倍感亲切。

这个人,怎么这样好看呢。

“洛公子!”卫初晗站起来,想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跟他打个招呼。但一阵风猛袭,吹得她身子轻晃,赶紧紧贴着墙,让重力往那边倒去,才没有被风刮下去。

“别动。”她听到洛言清冷的声音。

然后她看到他身形矫健,很快就从窗子那边翻了过来。不光极为灵活,一点不像她这样战战兢兢;而且他还记得将窗子关上,显然理智一直在。卫初晗靠着墙,被困在半路上。体力已经透支大半,她想动也没力气。只能侧着头,看洛言踩上横木,身子侧过,贴着墙面,同样一点点,往她这边挪过来。

脚下的细木本来就脆弱,再加上一个正常男人的体重,卫初晗顿时发现细木被压的声音更大,断裂的可能性也更大了。

卫初晗不敢多想,脑子里始终绷着那一根弦。

卫初晗和洛言的房间中间,隔了起码五个房间。卫初晗一路走过来,走得那么辛苦,从衙役进门,到衙役查房都查到了二楼,她才走了一半,且已经很费力。但洛言才刚从窗口翻过来,体重还比她重,走过来的速度,比她快多了。卫姑娘只在心中数了不到二十下,他就已经到了她面前。

两人对望。

又一阵风吹,卫初晗身子再次被刮得向右边晃去。

就在此时,洛言贴了过来。

他脚踩着两边细木,将她置于胸前。卫初晗贴墙而站,他则面对着她,正好为她挡去风雨。这里黑暗,两人对对方,其实看得并不清楚。她仰头,他眼睫上的一滴水掉落,溅在她眼睛里。卫初晗呀一声,眼睛酸痛,忙低头揉眼睛。

再抬头时,她看到青年疑问的眼神。

“你眼泪掉我眼睛里了。”卫初晗早练就读取他微表情的能力了。

“不是眼泪,”洛言诧异,“我不是问这个”他还没说完,就见卫姑娘捂着一只眼睛,仰起头,冲他眨眨眼。顿时明白,她那样回答,是逗自己玩。

洛言沉默。卫姑娘总是逗他玩。

两人说话间,再次听到一间门被敲的声音。那笃笃笃的敲门声,打在卫初晗心上,让她慌乱。再顾不上说别的,卫初晗拽着洛言袖子,“我房间里有个死人。”

洛言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他点下头,将自己房间的方向指给她,就绕开了她,继续靠着墙,往她的房间挪走而去。卫初晗想了下,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二人的关系,在客栈老板的眼中千丝万缕,所以洛言打算在官府查房时,让她和他待一起吗?

卫初晗记得,刚才洛言贴着她时,他的身上全是雨水。如果只是走这一段路,他那么快的速度,不至于被雨水淋成这样。除非在她求救时,他根本就不在客栈。后来才匆匆赶回来。而且他没有点灯火所以他大约也不是从客栈正门进来的,他是从头顶屋檐上翻下去的。

他本来不在这里,也许有别的事情忙;在她求救时,他却立刻赶了回来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被男人的口水恶心到了。

——只是洛公子,您能多说两句话吗?您就不怕我解读错您那贫乏的表情啊?

两人擦着肩,面对面地分离。卫初晗深吸口气,再次小心翼翼地往前方挪去。方才已经走了那么久,稍微熟练;再加上知道洛言就在身后,也没一开始那样不知所措了。可就是如此,她依然走得东倒西歪,几次差点摔倒。

在靠近洛言房舍还有一间的时候,卫初晗靠墙的这间房,灯火也亮了起来。乍然而亮的火光,再是天光骤响的雷声,她肩膀颤了颤,平衡又有些控制不住了。雨中的横木本就很滑,她一紧张,脚下就踏空,向后方摔去。

却正是这时,身后一只手臂猛箍住了她的腰,将她往墙面上一推。再次抬头,洛言已经重新将她安置在了双臂间。房间中的灯火照耀,一点点微光透出窗子,映在外面贴墙的男女身上。

方才动作太大,青年面颊上贴着的一绺发丝,不小心贴上了卫初晗嘴角。少女仰头,她的急促心跳久不能平息。她恍然未知,唇角贴着他的长发,中心微红,乃是鲜血的颜色。

两人面面相望。

然后,卫初晗听到洛言剧烈的心跳声。

她愣了一下,盯着他的眼睛,才想到他是被她“传染”的。但是心跳声一起,卫初晗自己的心跳就更加剧烈,两相叠加,根本不受她自己控制。越是急切,心跳反而愈加快。

洛言被她带得,秀气的面孔一下子红了。

然后卫初晗的脸,也跟着红了。

“”心有灵犀这种技能,在这时候,跟“春=药”没两样了。

两人目光相对,呼吸都有些乱。灯火浮照,他们贴身而站,身体里像装了两把共振的铁。一方起,另一方就不由自主地跟着振。烧得全身滚烫,热火反而越来越烈。

口干舌燥。

洛言盯着她的眸子,一瞬间变得幽深如渊。他眼睛,盯着她娇艳的唇瓣。

横木就这么窄,为防止掉下去,两人不得不贴身而立。呼吸与对方相缠,双唇也离得很近。只要一方低头,就能采撷。卫初晗的眼神变得恍惚,眼前都是这个人。他身上的热气,感染到她,让她面容绯红,心跳声欲乱。

唇离得那么近、那么近

两把火在一起烧,因为一方的失控,另一方跟着失控,好像根本没法浇灭。呼吸一时远一时近,几相缠绕,都在对方的唇边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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