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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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上官婉儿冷哼一声,以示自己的不满。

上官婉儿领白姬,元曜走进大明宫,向紫宸殿而去。

月红如血,夜云缥缈,两名提着橘色宫灯的侍女在前面照路,上官婉儿、白姬、元曜随行,五个人的影子拖曳在地上,细长而诡异。

五人路过太液湖。

太液湖边,十分凄寂,风声低沉如呜咽。

白姬突然回头,对着黑沉沉的水面诡魅一笑,她无声地翕动红唇,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一阵风吹过,湖畔的木叶飒飒作响,似乎在回应白姬。

元曜暗暗心惊,白姬在干什么?

紫宸殿,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披坚执锐的金吾卫。

“哟,这阵仗可真惊人。”白姬一展折扇,笑道。

上官婉儿道:“今天下午,第二道金符也掉了。为了天后的安全,只能让金吾卫彻夜守卫了。”

“这样的阵仗一夜两夜倒也无妨,常年这样可就难堵长安城中的悠悠众口了。”白姬笑道。

“这就是让你来解决这件事情的原因。今晚,你就把事情解决了。”上官婉儿没好气地道。

“看在五千两黄金的份上,我会努力的。如果,上官大人肯给一些额外的赏赐,我会更努力的。”白姬笑道。

“休想。如果天后有闪失,你也别想活着。”上官婉儿冷冷地道,她快步走向殿内。

白姬望着上官婉儿的背影,摊手:“她真没有幽默感。”

元曜冷汗,道:“是你的幽默感太冷了。”

“轩之也没有幽默感。”白姬不高兴地飘进了殿内。

“唉,好冷。”元曜叹气。

紫宸殿内,地板上,镜台上,床榻边,到处都点满了烛火,照的殿内仿如白昼,一点儿阴霾也没有。因为灯火点多了,殿内的空气十分燥热。元曜行走其中,热得汗水不断地滑落额头。

内殿中除了武后之外,没有半个人,宫人们都在外殿守候。——武后多疑,在她觉得惶惶不安时,绝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她。

武后站在大殿中央最明亮的地方,她只穿着一件入寝时穿的金色鸾鸟纹单衣,梳着半翻髻,发丝有些凌乱。她的表情十分惊惶,心中的不安全写在了脸上。

听见脚步声,武后回头。看见上官婉儿、白姬、元曜,她紧蹙的蛾眉舒展开来。

白姬、元曜见礼毕。

武后退到铜镜边坐下,疲惫地道:“白龙,让她消失。”

白姬笑了,“我想,天后‘死’去,她就会消失了。”

“一切随你。我累了。”武后道。

白姬道:“那么,撤走所有的金吾卫,撕掉光臧国师的金符,弄灭不必要的灯火,遣走多余的宫人。”

“不行。这么做,太危险了。”上官婉儿反驳道。

武后道:“听她的,照她说的做。”

“是。”上官婉儿只好道。

金吾卫全都撤走了,光臧的咒符也都撕掉了,灯火熄灭到只剩下一盏,宫人们也都被遣回各自的住处去睡觉了。紫宸殿变得黑暗而安静,像是一只沉睡的兽。

白姬拿出武后的泥像,她向武后讨了一根头发,绑在泥像的脖子上,又让武后对着泥像的嘴吹了一口气。

武后皱着眉头照做了。

白姬对武后笑道:“好了。现在,泥像就是天后了,您和上官大人可以离开紫宸殿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轩之就行了。”

武后闻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她不打算离开,“哀家希望,能够看着你解决这件事。”

元曜猜想,武后大概还想见一见韩国夫人吧。毕竟,她们是姐妹。

白姬道:“您留下,也许会有危险。”

武后不动声色地道:“事成之后,赏赐再加一千两黄金。”

“天后请务必留下,我一定确保您的安全。胆敢伤害天后者,我一定一口将它吞下。”白姬大声道。

元曜、上官婉儿冷汗。

武后满意地点头。

白姬将武后的泥像放在床榻上,盖上薄被。一个晃眼间,元曜好像看见武后正在入睡。

白姬伸手拿起桌上的朱砂笔,龙飞凤舞地在六曲鲛绡屏风的左右两边分别写下了一串咒语。

白姬道:“请天后、上官大人站在屏风后,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声音。”

武后、上官婉儿走向屏风后面,静静地站着。

白姬将三枝烛台上的烛火吹熄了一盏,殿内变得昏朦而寂静。

白姬倏地化作一条手臂粗细的白龙,悠悠地飘向房梁。

元曜傻傻地站在大殿中央,等白龙盘踞在房梁的阴影中,藏好了身形之后,他才蓦地反应过来,生气地道:“白姬,小生怎么办?”

白龙探出头,“啊,一时没注意,漏了轩之。唔,轩之也去屏风后面吧。”

“大胆!一介平民,又是男子,怎么可以与天后同立于屏风后?!”上官婉儿道。

元曜也很窘迫,觉得不妥。

武后却道:“无妨。白龙特意带来的人,必有过人之处,也许是一位道法高深之人。”

元曜更窘了。

白姬顺着武后的话胡诌道:“天后慧眼,轩之虽然看着呆傻,其实在玄门道术上造诣很高,比光臧国师还要厉害,乃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武后信了几分,请元曜去屏风后,并对他刮目相看。元曜不敢多做解释,窘得恨不得爬上房梁去掐死白姬。

白龙盘在房梁上,武后、上官婉儿、元曜站在屏风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风吹过宫殿,沁骨地凉。

元曜站在武后身边,紧张得要命,连呼吸也不敢太大声。他偶尔一抬头,还会对上上官婉儿充满戒备和敌意的眼神。

元曜心中忐忑,度秒如年。

武后怔怔地望着屏风的画面,陷入了她自己的思绪中,既没有察觉元曜的忐忑,也没有在意上官婉儿的警戒。

武后、元曜、上官婉儿各怀心思地站着,烛台的灯火一闪一闪,明明灭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寒凉入骨的夜风吹入,卷来了黑色的牡丹花瓣。

元曜眼见黑色的花瓣从屏风底部的缝隙中飘入,落在他的脚边,心中发悚。

鲛绡屏风很薄,透过屏风隐隐可以看见大殿中的情景。一团黑影走进了大殿,一边走,一边凄厉地道:“妹妹,你在哪里?我好恨…好恨…”

韩国夫人来了。

武后、元曜、上官婉儿屏住了呼吸,安静地观望。

韩国夫人四处徘徊,寻找武后。一个晃眼间,她看见武后闭目躺在床榻上。她走向床榻,心中涌起强烈的恨意,双目渐渐变得赤红如血。

“我好恨…好恨…”韩国夫人走过去,用手扼住武后的脖子。

武后睁开眼睛,恐惧地挣扎。

韩国夫人愤怒更甚,她张开口,咬向武后的脖子,撕裂了血肉。鲜血从武后的脖子上汩汩流出,染红了床榻。

韩国夫人化身为厉鬼,一口一口地撕扯武后的肉,一边怨怒地道:“好恨…好恨…”

武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抽搐。

韩国夫人满脸鲜血,狰狞地望着武后,似哭似笑,“哈哈,终于杀死她了呀——”

韩国夫人发髻上的黑牡丹中传出了魏国夫人的声音,“嘻嘻,杀死她了,杀死她了。”

“杀死她了…可是,还是好恨…”韩国夫人的眼眶中涌出了血泪,血泪滑落眼角,她喃喃道:“为什么还是好恨…好恨…我恨得到底是谁呢?是谁呢?”

黑牡丹没有回答韩国夫人的疑惑,它的颜色更深,更诡异了。

韩国夫人将武后的头从脖子上扯下,鲜血四溅。鲛绡屏风离床榻不远,上面也溅了一滩刺目的猩红。

元曜、武后、上官婉儿吓得牙齿打颤,脸色煞白。

元曜心念电转,满头冷汗。韩国夫人的恨意也太深了吧?她杀死的虽然是泥人,但是这情形也还是吓死人了。如果泥人真是武后,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韩国夫人已经杀了“武后”,达成欲望,为什么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白姬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不现身?

韩国夫人抱着武后的头颅,与她的瞳孔涣散的眼神对视,迷惑地道,“我恨的,到底是谁呢?是谁呢?”

韩国夫人站起来,抱着武后的头颅走来走去,神色疯狂,“我好恨…好恨…”她猛一抬头,看见了铜镜里自己的容颜,一刹那间,幡然醒悟,她指着铜镜里的自己,道:“啊,我恨的人…是她…是她…”

韩国夫人把武后的头颅抛开,奔向铜镜。

头颅凌空划过一个弧度,正好砸在屏风后面的元曜的肩膀上。元曜下意识地伸出手,正好接住了。他把头颅抱在胸口,呆呆地站着。

武后低下头,正好与元曜手上的头颅对视。

猛然与自己血淋淋的头颅对视,武后无法保持冷静,她惊惧地大声叫了起来:“啊——啊啊——”

元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抱着一个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吓得扔掉了头颅。——虽然,元曜抱着的是泥人的头颅,但是白姬的幻术太过逼真,这头颅的大小、触感都如同真人一样,元曜扔掉头颅之后,手上还沾着鲜血。

元曜吓得跳了起来,仓惶之间想在屏风上擦血迹,因为动作太猛烈,他推倒了屏风。

“砰——”屏风倒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铜镜前的韩国夫人猛然回头,看见了武后、元曜、上官婉儿。

屏风倒塌的瞬间,一切幻术消失了。

床榻上武后恐怖的尸体恢复了泥人的本来面目,地上掉落的头颅也变成了泥人,床榻上、屏风上、元曜手上的血迹化作了泥灰。

元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吓得肝胆俱裂。——韩国夫人双目通红,表情狰狞地过来了,“恨…好恨…被骗了…杀死…都杀死…”

武后、上官婉儿脸色煞白,元曜也心中恐惧,他急忙往武后身后躲。

武后见元曜躲闪,道:“你是高人,怎么反而往哀家身后躲?”

元曜心中发苦,又窘迫,又害怕,“小生…”

上官婉儿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地抓住元曜,一把将他推向了韩国夫人,“既然是高人,就去降妖捉鬼!!”

眼看,元曜就要与韩国夫人撞在一起。

第十一章 迷宫

千钧一发之际,韩国夫人侧身避开了元曜,她的目标是武后。

韩国夫人扑向武后,神色愤怒,“杀了你…我好恨…”

情急之下,上官婉儿拿起桌上的绿如意,向韩国夫人掷去。

韩国夫人身形一闪,避开了。

地上的牡丹花瓣瞬间汇聚在一起,化作一条黑色的锁链,沿着上官婉儿的双脚爬上,缠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上官婉儿用力挣扎,锁链越勒越紧,她痛苦得皱起了眉头。

武后见韩国夫人袭来,吓得仓惶而退,“来人啊——快来人啊——”

然而,卫兵、宫人都奉命离开了,没有人听见她的传唤。白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房梁上毫无动静。

武后急忙逃到床榻边,她从软垫下拿出一柄镶着宝石的胡刀。

“刷——”武后抽出胡刀,刀锋森寒如水。

武后用胡刀指着韩国夫人,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道:“你…你究竟要什么?”

韩国夫人并不畏惧刀,她向武后靠近,刀锋穿过了她的身体,仿如刺中虚空。——她已非人,怎么会畏惧刀枪?

武后一惊,松开了手,胡刀掉在了地上。

韩国夫人的眼眸赤红如血,充满了怨恨,她狞笑道:“你真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逼死了我们母女…我好恨,我要杀死你…”

武后眼神一黯,“我给过你们机会,让你带女儿离开皇宫,回去封地,去过平静的生活。可是,你还是固执地留下了。我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

韩国夫人愤怒,“我为什么要带敏儿离开?好不容易,她才得到圣上的宠爱。好不容易,我们才能住在华美的皇宫中,享受世人羡慕的尊荣。我们为什么要离开繁华富饶的长安,回去穷乡僻壤的封地过清苦的日子?你嫉妒敏儿,你嫉妒她年轻,美丽,你嫉妒圣上宠爱她,你害怕她会取代你成为皇后。”

武后道:“她取代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死了,就有可能了。”韩国夫人扑向武后,掐住她的脖子,她疯狂地道:“我恨你…恨你…”

武后无法呼吸,她拼命地挣扎,但是却没有韩国夫人力气大,脸渐渐涨得通红。

上官婉儿见武后遇见危险,十分焦急,她使劲地挣脱牡丹铁链的束缚,但是细嫩的皮肤被铁锁勒出了血痕,人却还是无法动弹。她抬头望向房梁,吼道:“白龙,你还藏在上面干什么?还不下来救天后!!”

房梁上面没有丝毫动静,白姬好像…不在…

“白姬大概是跑了吧?”瘫坐在一边的元曜小声地嘀咕道,他就知道这条龙妖靠不住。

眼见武后的脸色渐渐泛青,就要被韩国夫人扼死,上官婉儿浑身瘫软,心急如焚。

元曜暗暗自责,都是他不好,如果之前他不和韦彦去踏青,也就不会误入韩国夫人的鬼宅,更不会牵扯上牡丹衣、韩国夫人、魏国夫人,闹成今日这般局面。眼见武后就要被扼死,元曜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冲向韩国夫人,伸手拉住了她,要和她讲道理,“夫人住手!请听小生一言。”

韩国夫人挥袖拂去,元曜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弹飞了开去,撞在铜镜台上,镜台上的胭脂盒,首饰盒洒了一地。

元曜疼的眼泪涌出,但还是又爬起来,扑向韩国夫人,“夫人,请住手。杀了天后,也不能让您和魏国夫人复活,更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回到从前。消弭仇恨的方法不是杀戮和报复,而是放下和宽恕。您…您回头看一眼,您最爱的女儿魏国夫人,她就在您身边,一直在您身边。”

韩国夫人闻言,神色微变,手蓦地松开了。

武后喘过了气,连连咳嗽。

韩国夫人回头四望,没有看见魏国夫人。她大怒,瞪向元曜,“你骗我!敏儿在哪里?”

元曜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目的是让韩国夫人松开扼住武后的手。见韩国夫人真要找魏国夫人,元曜陪笑道,“魏国夫人可能在太液湖边,小生这就去叫她来。”

元曜拔腿想逃,但是转瞬之间,韩国夫人已经伸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她愤怒地想将小书生撕成碎片。

韩国夫人的指甲钳进了肉中,小书生又疼又害怕,嚎道:“救命——白姬,救命啊——”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黑暗的房梁,一条手臂粗细的白龙浮现出身形。白龙在宫殿上空盘旋了一圈,化作了一名舒袍广袖,风姿如仙的白衣人。她站在韩国夫人面前,俊美的脸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金色的瞳孔中幻色迷离,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惑,让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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