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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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浴池,凝儿还是忍不住跑去找曲唯。他没有走远,在藏书惊人的书房里看书。

    “哇!这火峰之殿是别宫吧?啧啧,我看都城皇宫里的书这儿都有一份,千万不止!”凝儿一进去就把头摇得差点向后倒去。

    曲唯静静看书,彷若没有听见她说话。

    “曲唯兄,究竟什么时候大家才会过招比划比划呢?”她再接再厉地吵他。千辛万苦上来,为的就是切磋武艺,但大家好像一点都不急似的。

    “小凝想跟谁先打?”曲唯还是没有抬头。

    “谁都好啊!曲唯兄想不想跟我打?”她简直等不及了!

    “不想。”

    一句话就堵住了她的嘴,凝儿好不泄气。“为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回答:“在下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什么意思啊?”凝儿两道眉纠成一道。“你说你非赢不战?”

    “是不知结果不战。”

    “不战怎么知道结果?你说反了吧?”

    “不是胜负,而是后果。”

    凝儿叹了好大一口气,“曲唯兄,你年纪不到二五,为何说起话来像是白发苍苍的入定老僧?又玄又短,不知所云!”

    “在下……”

    “等等!”凝儿叫道。“还有你老在下在下的,我耳朵都快痛了!说个简单的我不成吗?”

    曲唯终于抬眼看向他,黝黑的深眸一瞬也不瞬。“小凝想和我学武,不一定要打。”

    凝儿很高兴他终于肯说“我”了,但还是不懂他的话。“不打怎么学得真切呢?光纸上谈兵吗?”

    “凡动手则易伤,或有其它难以预料的后果。”

    易伤?后果?凝儿心中一跳!不会吧?难道……被那双几乎让人无所遁形的眼看透了她的秘密?

    “就因为我年纪小、身子短?”她故意问。

    他没有回答。凝儿心中急跳,不想显得慌张,但又不能不搞个清楚。

    “到底为什么?我最想跟曲唯兄过招呢。”

    曲唯瞅着她,越看越让她忐忑。他举起手来,凝儿瞪大眼,感觉那有些粗茧的手指轻抚过她脸上,沿着红痕边未伤的地方。

    “因为是小凝。”他的手离开了。

    凝儿怔着,脸上被抚过的地方热烫起来,完全不能确定他的意思。她就是在说自己想打,不是说她是谁?但他的意思是……因为她特别吗?

    心跳得更剧了,他眸中有种东西,让她无法看向它处。她有种被摄了魂的感觉,好……好奇怪,让人……心悸!

    “曲唯兄傻了吧?都上了火峰之顶,怎么可能不打呢?那你要怎么称王?”她甩甩头,想甩掉那份奇异的感觉。

    “高下之分,不在兵器之间。”他安静地说。“又或者,我们分的不是高下,而是其它。”

    “我还是不懂。”凝儿问得非常无奈,但人家不跟她打,难道她要偷袭不成?还是霸王硬上弓,看人还不还手?

    她好挫折!她说的真心话,全天不中,她最想过招的,就是他啊。

    “曲唯兄不打,那我只好去找那两个罗!”她斜睨他一眼,嘴角勾起来。

    “小凝还是同以前一样,先观战比较明智。”他又转回书上去了。

    该死!这人怎么像座山一样掀不动?

    “那你说我可以跟你学的,你不是要教我?”她不死心。

    “我的忠告如果不听,还是算了吧。”

    天!她可以缠胜婆婆玉爷,连那笑得如天仙的狡猾美公子她都玩得顺手,怎么就是斗不过眼前这块硬邦邦的石头?

    “我听!我听!在那两人动手之前,我不会开打的,行了吗?”

    “还得看出心得来,跟我报告,我准了才能动手。”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师父啦?”凝儿叫道。“我婆婆玉爷都没敢使唤我,我最恨别人使唤了!”

    “这是交易,不是使唤。既是小凝有求于我,我自然开条件。”

    他连眼皮都没抬。

    她喷着气。“曲唯兄是要派我作谍细吧?还报告!”

    “小凝若认为我武艺如此不如其他两位,何不另请高明?”他用字较平常尖锐了些,但她满肚子气,没听出来。

    “曲唯兄真的很坏!”

    他眼轻眨了下,眼光仍在书页上。

    “小凝想改称我坏公子吗?”

    “不,曲唯兄就是曲唯兄。”凝儿磨着牙。“什么都答应你了,可以请你从书里爬出来,教教我有用的东西了吗?”

    他慢慢把书合起来,转过来看她的眼神,竟是含了……笑意?她一定是眼花了。

    这人老了绝对仍旧像现在一样俊逸,因为脸上的皮从来没动过,一条皱纹都不可能有!

    “小凝想学什么?”

    这是个大方地邀请,还是故意让她无从下手?凝儿上上下下打量他,他也就任她肆无忌惮地审视。

    “我还以为吉村人视身体为神圣之物,不可亵渎。”那笑意仍在,这次她好像没有看错。

    “曲唯兄说到哪里去了!”一向大胆的她脸居然有些热,大约是因为他反常的逗弄。“我不是在看身体,是在想攻法!”

    “守法学了,现在改想攻法了吗?”

    “嗯。”她很肯定地点点头。“多亏了曲唯兄,我现在知道要怎么看守法了,但我也没有真正去想过攻法要怎么看,想听曲唯兄怎么说。”

    “攻法……”曲唯说了一半便停住,凝儿等了又等,正要催促,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

    “玉少侠?”是赫沙刑。

    虽然被打扰了很让人扼腕,凝儿还是有礼地说:“请进。”

    赫沙刑进来,对曲唯点头招呼,便转向凝儿。“方才仇大侠抱怨干粮难以下咽,想去翻翻有没有其它更好的食物,发现除了第一包是真正的干粮以外,其余全是沙包。”

    “什么?”凝儿叫道。“吃饭最大,怎么可以这样骗人!难道王库穷成这样?”

    “想必是酋王想试验一下我们吧。”仇映宫闲闲跺进来,拿着一方丝绢,拭着额头的薄汗。“推选中对我们下难题,也是理所当然。”

    “那酒呢?”凝儿更关心的是这个。

    “酒倒是不折不扣,不少。”赫沙刑笑。

    “那还好!”凝儿呼了口气。

    “玉少侠这样就放心了?”仇映宫促狭道。

    “喝了酒,就有力气打食了嘛!”凝儿想想又皱起眉。“这一路上山都鸟不生蛋的——不对!半只鸟都没瞧见,又不能出山,要打什么啊!”

    “看看那一袋,不出两天就吃完了,即使再省,也熬不过五日。”赫沙刑说。

    “那就是偷到了三天!”凝儿击掌笑道。“美公子这回成了我们的恩人了!要不是你,我们早就糊里糊涂把东西吃个精光。”

    “原来要当你的恩人这么容易?”仇映宫眼中一闪一闪的。“玉少侠可有过担心沮丧的时候?”

    凝儿当真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

    “即使缺粮在即,又高手环伺?”

    “高手多就办法多。还没饿到要断气,沮丧什么?”

    “真是吉村的人,吉人天相,要吓你都没办法。”仇映宫这次的微笑极为引人,好像少了那份常见的嘲弄,凝儿眨了眨眼才能转开眼睛。

    可惜那份嘲弄很快又回到他眼中。“高手多就办法多的话,”他转向曲唯。“曲大侠要不要终于开个金口,帮忙出出主意?”凝儿很期待地看向曲唯。这次他是不是不能再沉默是金了?

    曲唯仍沉稳地坐在那儿。自刚才那两人进来以后,他好像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动过。一个人怎么能静止到这样的程度!

    而且,难道还真的不开口?连凝儿都不能不吃惊。

    仇映宫环起臂,像是要跟他耗下去。曲唯毫不受影响地回望着他,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曲唯好似在看着一幅美而不实地画,看得越久,能找出的缺陷也越多。

    凝儿终于忍不住为曲唯解围。“美公子,你自己没办法就说一声,干嘛要别人先解?”仇映宫挑嘴一笑。“玉少侠,推选是四人决,不是两人一国,你做得这么明显,仇某会嫉妒的。“凝儿看向曲唯,他已转眼看她,她赶紧又看回仇映宫。“美公子,下回若有人逼你住口,我一定为你说话,让你可以随着自己性子聒噪这样可公平?“她嘻笑。

    “说你天真,脑子还真不慢,那张嘴更不饶人。”仇映宫似也拿她没辙。

    “好说好说,大家都是随性嘛,谁也不必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凝儿有点同情地看着曲唯。那样的性子啊……称了王不是很苦?一定得说上许多话,累都累死他。

    “我看我们再分头找找,看有什么藏起来的食物,或其它可以入口的东西。”务实地赫沙刑道,也为调停眼前的情况。

    “还是好公子最好了!”凝儿一拍手。“哪像我们还在这儿要嘴皮子。走吧走吧!”蹦蹦跳跳跟着出去了。

    仇映宫冷笑看向曲唯。“仇某真想知道,阁下与他独处之时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没期待曲唯会回答,仇映宫漫步踱到门边,又转过头来。“那孩子再特别,毕竟是个孩子,阁下若过分了,仇某不介意陪着玩。”

    待那份香气飘远了,曲唯才慢慢将视线移向自己不知何时紧紧相握的手。

    “谁也不必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但如果有一天,小凝你没有选择呢?”

    殿里上上下下都搜遍了,可惜没搜出更多吃的。既然没多少食物,晚膳就免了。前一天上山路途辛劳,所以众人早早就寝。殿中寝室众多,凝儿不客气地先挑了以后,其余三人倒挺有默契,就围着她挑了相邻的寝室,仇映宫在左,曲唯在右,赫沙刑则在走廊对面。

    辗转睡不着,凝儿蹑手蹑脚来到右邻房,也不担心必须敲门,那怪人几次都能远远听到来人接近,她保证自己也不例外。

    拉开房门她就闪了进来,再把门无声拉上,转身在黑暗中等着,她只跨进房门而已,也算有礼数了吧?

    “小凝通常没有睡不着的毛病。”果然传来那低沉熟悉的声音。

    她笑逐颜开,把这话当邀请了,循着声音来到床边,摸索椅子坐下来。“谁叫曲唯兄攻法才开个头,今晚没听到我肯定彻夜难眠啦。”

    啪地一声,曲唯点上火烛。凝儿不意外地看见从床上坐起的他仍衣着整齐。这人从不卸下防备的吧?

    “我们说话,会不会吵到他们?”她还没无礼到那种程度,而且不知怎地,她不喜欢他们的对话被旁人听去。

    “隔着你的房,无碍的。”

    也是。此人如此孤僻,会被别人听去的话,他决计不会开口。

    这样共处一室,挑回了初识他那两夜的回忆。凝儿微笑。他再孤僻,也从不拒她人于千里之外,她觉得很幸运,很开心。

    开心到更黏着他不放,这可是他自找的!

    “曲唯兄,你内力高超能听到人脚步声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能分辩是谁呢?”

    “各人脚步轻重、节奏各异,但如果不熟识,也是不听出来的。”

    “我的脚步声听来很熟吗?”她笑问:“因为我老跟在你后面?”

    他没有回答,眼中神色难辨。凝儿没太注意,只又想到:“曲唯兄,我看我的内力是绝对不如你与好公子,那么攻法上究竟要怎么弥补?”

    她问得理所当然,好像对方不正是要较劲的那个对象,也没想到对方会藏私。

    在烛火摇曳的昏暗室中,他的双眸更显神秘,甚至抹上一丝危险的气息。凝儿有些怔然,他似乎……迟疑了,不太像他。

    “小凝不应忘记,最终我也是一个对手。”深沉的声音中有着冷意。

    “我说过了,我只是想求武而已。”凝儿完全不在意。

    “如果有人将小凝视为敌人,那你就有了敌人,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

    “不,人要害我是他的选择,我自有我的选择,不然和听人使唤有何不同?”凝儿大大摇头。

    一股奇异的张力自他身上散发出来,从来淡然冷绝的他,今晚特别不同,凝儿不禁张大了眼睛。

    “小凝也说过,绝不原谅想害人的人,不是吗?”

    “曲唯兄还记得?”凝儿奇道,想想才答:“我不会原谅,就是不再相信他了。我不会恨他,也不会报复他,我会忘了他。永远避开他。”

    烛光的阴影在曲唯脸面上舞动,长长地睫毛掩住那幽黑的深眸,蹙起的双眉有着深深的刻痕,写满了孤寂。

    “是吗?”曲唯喃道。

    “曲唯兄何必担心这样的事?”凝儿倾身看他。“你绝不是害人的那种人。”

    “是吗?”他又说,嘴角似笑非笑。“小凝怎么知道?”

    “因为我记得住曲唯兄,我相信曲唯兄,我喜欢接近曲唯兄啊。”

    他震动了,呼息停了半晌。他脸贴得好近,大大的双眼亮而无暇,像最纯粹的黑水晶,整个世界都能清晰地反映在其中,连他也在里面。

    凝儿怔忡了。他……他的眼睛不同了!同样的深邃,同样的无底,但其中……第一次让她见到,其中有多少情绪激荡着、冲击着,像有千言万语一齐迸发。

    “曲唯兄……”

    他一弹指灭了火烛,室内一片漆黑,凝儿在刹那之间被拥入一个炽热的怀抱。

    “曲……”心要跳出胸口了!凝儿失了呼息,只觉得晕眩、无措、深深地迷惘。

    他……他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这……这真是曲唯兄吗?

    “为兄的失礼了。”他在她耳边道:“小凝不必害怕,一次就好……”他语音消失,许久才低低又起:“……我要记得,真正的信任,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只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放开她,让她坐回椅上,重又点燃火烛。

    他又回到那个熟悉的曲唯兄了,沉静又冷峻的面容,深深望着她的眼眸中只有一丝安慰,不再有风暴。不知怎地,那让凝儿安下心来,呼息慢慢平静,终于又能开口。

    “曲唯兄为何不喜欢和人说话?”她轻声问。

    “因为没有真正想说的话。”

    凝儿愕然。“都没有吗?可是,总有话可说的啊……”

    “没有非说不可的话。”

    她笑了。“那曲唯兄想跟我说话,喜欢跟我说话,非跟我说话不可!对吧?”眉梢间都是洋洋得意。

    那谈然的眼染了一丁点笑意。

    “不说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了!”她笑得眼都没了。“可惜曲唯兄这么不爱说话,说的话却如此有趣,别人都没听到。”

    “小凝很喜欢说话。”

    “那当然!有话不吐多难过啊。婆婆说我多说多错,玉爷说错了才会改,所以我照说。”

    说到两老,凝儿的思绪又自然而然转回她最喜欢的话题上。“那攻法呢?曲唯兄还没说哪。”

    他起身道桌边坐下,倒了杯水给她,她很自然地就接过喝下。

    “攻法与守法最大的不同,你觉得是什么?”他问。

    “自然是前者可伤人。”

    “错,是前者意在伤人。”

    凝儿皱起眉。“非得以伤人为目的吗?为何不是胜人或救人,或跟人打着玩儿呢?”

    “若意不在伤,攻法无害,等于未攻。”

    “那我不喜欢攻法。”凝儿摇头。“从小看婆婆玉爷打,都是打情骂俏;而我与他们打,不是学习,就是取乐。偶尔受点伤,很快就好了,因为心里痛快。难道我学的攻法都不对?”

    “自家人消遣练习,与争斗对决当然不同。”

    “真正的武术难道就是争斗对决?”

    “倘若是呢?小凝还要学吗?”

    凝儿蹙眉,陷入苦思之中。伤人?那跟害人一样的坏,怎么可能是真正的武术呢?武术在她,不只是打得好玩而已,那是她觉得世间最纯粹的东西,有如一种真理正道,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参透修成,穷尽一生去追求,死而无憾。

    “不,那不可能是真正的武术。”凝儿肯定地说:“伤人必自伤,最后两败俱伤,怎能求得终极武术的最高境界?战争只会落得横尸遍野,所有人都成了输家,化干戈为玉帛才是武术之心。”

    曲唯默默,在昏暗中如同连呼息都没有得静止。凝儿有些忐忑地挪了挪。她说得肯定,但她发现自己非常在乎曲唯是怎么想的。

    “伤人必自伤吗?”他如同自语。“小凝为何如此认为?”

    “因为没有人想无故伤人的,一定是为了得到什么。但这样伤人得到的,绝不会是好的东西、真的东西……就算得到了也不会长久。这样最后自己不是会很失望、很伤心吗?”

    他深深望着他,许久才叹息。“原来最难的东西,要有最纯的赤子之心才能明白啊?!”

    凝儿有些犹豫地眨眨眼。“曲唯兄认为我还是孩子,是吧?”

    “就算是个孩子,有时也让人害怕。”

    “害怕?”凝儿吓一跳。“曲唯兄在开玩笑!”

    “你认为四人决之中,最没有胜算的是谁?”

    “在简单,当然是我嘛。我不在乎称不称王,没有必胜的决心,一定会抢输的。”她虽是开玩笑的口气,说的却是真心话。

    “那么大家最不当作敌人的,又是谁?”

    “既然我这么没希望,大概是我吧。”她偏头。

    “四人决虽说是决斗,却不是以功夫打倒众人就行,最后是怎么推选酋王的?”

    她望着他,渐渐明白了。“曲唯兄是想说,其实称王是在赢得所有人的心,能将其他三人化敌为友、得到三人全数支持的,就是赢家,所以我反而胜算最大?”

    这可能吗?她想想又摇头。“大家觉得我天真,虽然不至于讨厌我,但也不会蠢到以为天真就能称王治国吧?要说好人,好公子人很好啊!他也不至于与大伙儿为敌吧?又比我成熟百倍,为什么不选他?”

    曲唯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只听他说:“小凝如果是现在推选,会选那人吧?”

    她很诚实地点点头。“大概吧。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月后,谁又知道大家会不会兵戎相见?”

    “为什么选他?”

    她眯起眼想着。自己认识的人这么少,到底有什么资格随便定论?吉村没几个人,她又刚出村,想想真的跟初生之犊一样,不畏虎只是因为不识虎。

    “说来还真没理由呢。”她苦笑。“大概因为他打拳专注的样子吧。这样算不算?”

    曲唯眼中现出少见的诧异。“打拳?”

    “是啊,看起来很纯正、很干净、很心无杂念,不偏不倚。”

    他沉吟。“原来……小凝是这样看的吗?”许久又问:“那仇映宫呢?”

    “你是说美公子啊?”她耸肩。“我觉得他美得让人不能呼吸了。”

    看他面无表情,笑了一声。“他很有趣啊,和曲唯兄一样。”

    咦!她说错话了吗?现在她好像比较了解他了,每当他脸上出现某种平板的空白,就有一种吓人的肃气,让她心里毛毛的。

    “当然还是曲唯兄比较有趣!”她赶紧更正。这也是真心话,只是强调一点罢了。

    “有趣是什么意思?”他平平地问。

    “就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人不自禁想去挖宝啊。”她双眸亮亮的,“曲唯兄是一座宝窟呢。”

    “就因为想学武术?”

    “是啊。”她点头。“当然还有别的。”

    “什么?”

    她嘻嘻一笑。“我若知道是什么,还挖什么宝?当然要挖出来才知道了。”

    他的面容却没有缓和,反倒是紧绷了。“若挖出来的不是宝呢?”

    “那也无妨。只要是曲唯兄的我都想知道。”

    曲唯又沉默了。凝儿觉得今晚的曲唯真的有些异样,问的问题都好似话中有话。

    想着想着,肚皮咕咕叫了起来,凝儿哀叹了一口气。

    “饿了吧?喏,吃了这个。”拿出一块比丹丸大、却比圆饼小的扁圆物事。

    她接过来闻了闻,有药草香,没有迟疑就咬了一口。

    “好吃!酸酸甜甜的。这是什么?”

    “苻粮,多种药草与糙谷作成,如果旅途中困在冰漠可食,一枚可以支持一天一夜,无论天候冷热。”

    “真好!尤其还挺好吃的。”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这样的好东西曲唯兄有多少?”

    “因为往返天术决路遥,只剩这枚。”

    “啥?”她差点噎着,看着手中只剩半块的苻粮,赶紧塞回他手中。

    “不早说!你自己怎么不吃?”

    他嘴边有浅浅笑纹,执起他的小手,苻粮又放进他手心。“小凝最不经饿,不是吗?”

    她觉得有点丢脸。“可是……”

    “你年纪小,当然你吃。”这个理由把她堵得很彻底。

    “不管!你至少要吃一口,不然我不会心安啦。”她干脆把东西递到他嘴边。

    没把握他会听,但他居然合作了,还就着她的手张嘴咬了一小口。

    不知怎地,这动作让她心一跳,赶紧缩回手来,把最后一口丢进嘴里,拍拍手完事。

    刚才的拥抱跃上心头,她赶紧挥去那个思绪。看看桌上的水,她作了个鬼脸。“又没酒?”只好饮了一大口水,因为嘴突然变得很干。

    “该回去了。”她有些依依不舍,但真要再跟他挤一个房间,实在说不太过去。“明天还得想法子取粮呢。”

    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他仍坐在桌边,黑衣黑目,让人看不真切。

    为什么自己会很不想走?在家的时候也从不会黏着两老的啊!自小都是自己一间房,向来没怕过什么雷啊鬼啊的,说是不爱孤独也很勉强,说来说去就是爱黏他而已。

    “明晚就斟些酒来吧。”

    她有些拖延的脚步不禁一顿。他的意思……是她明晚可以再来吵他?

    高兴地笑了。“曲唯兄也会喝?”

    “小凝喝就行。”他摇头。

    这人真无趣!但她笑得像刚寻到宝似的,走了。

    烛火又灭了,他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双手。

    有那么一刻,自己放纵了;或者,是自己有了一刹那的闪神,让从来密不透风的自制出了一道缺口。

    又或者,一向静若死水的心,起了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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