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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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他道:“不是你找我吗?”她低了头,他就蹲下问她:“什么事?”她犹豫

半晌,渐渐觉得指尖微热,方才道:“琉璃让我来给道谢。”她看他在月光下阴沉着脸,又说:“她

说我病着时你一直照顾我——我那时不知道,谢谢你。”他什么也没说,她心里尴尬,又道:“你别

和你娘怄气,她恨我是应该的。”他冷冷说:“轮得到你来给我们母子讲和吗?”她听了,便不停拿

手扣弄着扶手上未编进去的竹子断片。子巽站起来,她目光就跟着他。他就道:“你预备整夜在

这里吹风?”她道:“里面太热。”他看了她一会,就抱起她坐回凉椅上,摸着她的左手问:“还肿吗

?”

她看他两眼凹陷,知他这阵子都未好好休息,心下愧疚,只倚在他怀里。他轻轻道:“你要再

自己作践自己,我可无能为力了,你知道你病时有多缠?”她问:“我怎么了?”他微笑道:“茵茵的

坏脾气大约就是拜你所赐,大哭大闹,还胡言乱语。”她笑问:“我说什么了?”他却双臂一冷,络

之立刻自觉,就怯怯地望着他,他却道:“你嚷嚷怀凤的名字。”她顿时舒了一口气,他又问:“你

很在乎怀凤?”她“恩”了一声,他问:“为什么?”她犹疑着,终于提了勇气道:“我怕她在天上怪我

——怪我嫁给你。”他苦笑:“又不是你想嫁的,你也是被迫。”她接口道:“可你喜欢我——”子巽皱

眉道:“谁说我喜欢你?”她一张脸在月光下涨红,便埋在他肩上不愿抬头。子巽低下头去看他怀

里的那对眼睛,哑着嗓子道:“怎么不说话了?”她摆弄着他腰间的一块九龙白玉,轻声道:“那你

是喜欢怀凤?”他顺着她的话说:“我是喜欢怀凤。”同时盯着她的眼睛,又冷冷加了一句:“她样

样都比你强,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便想从他怀里挣脱,子巽拉住她问:“你去哪里?”她道:“晚了,我想睡了。”他便问:“肩膀

上还肿吗?”她道:“都好了。”他奇道:“这么快?你不好好养着,等老了腰酸背痛起来可没人会管

你。”她摸摸膀子道:“真的好了,已经不疼了,就有点酸。”他便拉着她道:“进去我给你瞧瞧。

”她给他拉到门口,才觉醒过来,正要摔开他的手,子巽却一把抱起她,笑着道:“我真要好好瞧瞧

,怎么伤了还这么大力气。”的 第32章

天气渐渐转凉,这日屈进正在后院和自己的小孙子说笑,一家仆上前回禀道:“老爷,找到了

。”屈进回头问:“在哪找到的?”那家仆十分为难的样子,他就喝道:“快说!”那家仆就道:“在长

安街的戏园子里,三爷正和人打架呢!”屈进一声不吭,家仆又道:“三爷好象欠了赌坊很多钱,人

家都在追债。”屈进“哼”了一声,大声问:“人呢?”那家仆回道:“醉得不省人事,小的不知如何安

置,便叫人腾了一间干净房间,给他休息了。”屈进怒道:“谁叫你给他地方睡觉的?拖他去大厅

!”那家仆劝道:“老爷,不如——”他站起来喝道:“还不快去!把那没出息的东西拖出来给所有人瞧

瞧!”那家仆忙到是。他又道:“再把他们家老二叫来,好把他领回去。”

子巽赶来的时候,子离正烂醉如泥地躺在地上。屈进坐在一旁,冷着脸对子巽道:“看看,你

们家生出来的好儿子!”子巽走过去,子离虽是醉着,倒对他一笑,还道:“你怎么来了?”子巽问屈

进:“在哪找到的?”屈进道:“在哪?你问他!赌桌子上,窑子里,酒保堆里,哪里没有他!”子巽沉脸

望着子离,他却笑得更欢畅,笑得整个人一颤一颤的。屈进就回头道:“去拿凉水来,把这个畜生

弄醒。”家人只答应着。哪知子离却摇摇晃晃站起来,蹒跚走到屈进面前,噗嗵一声跪下,又“碰

碰”两下响头,然后高声道:“老师,学生来请罪了。”他叫完后又看向子巽,又是两下响头:“哥,

我也对不起你,来给你认错拉。”接着转向大门外,对着天地大声叫道:“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

所有人,韩子离来请罪拉。”说完就倒向地上,喘着粗气看着天花板。

堂上三人都静默半晌,屈进终于叹了口气,对家人道:“去把他扶到椅子上。”哪知子离坐了

一会又滑到地上,只扶着椅脚打嗝。屈进对子巽叹道:“我知道你们家出了事,可也不能这样糜

烂。你们三兄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对子离更是当儿子一般教导,他媳妇儿走了我也痛心。可

这生生死死的都是命定,你不能一辈子为了个去了的人不过日子,辜负了皇上的期望,天朝的期

望。他爹和大哥走得早,你这唯一的哥哥就得教导他,怎么放任他这样潦倒?整日和一些市井之

徒斯混,学一些三教九流的把戏,这如何对得起辛苦栽培他的那些人?”子巽道:“他若肯听我的

,我也不必劳烦你去找他了。”屈进道:“我真不知道你们兄弟俩在闹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一

个自己作践自己,另一个呢?”他看向子巽:“你说,你预备怎么样?”

子巽把子离扶在榻椅上,替他擦了嘴边的酒渍,微微笑道:“什么怎么样?”屈进道:“我问你

,这些年你是怎么了?在朝堂上敷衍了事,朝官议会竭力回避,连皇上都叫不动你。你想学谁?想

做桃花源里的太平绅士?还是那些酸文假醋的文人墨客?”他道:“有什么不好?”屈进气道:“和你

弟弟一样没出息。”子巽一边理着子离的头发,一边道:“他若出息点,我早离开了。”屈进怔怔

瞧着他:“你从小主意就大,可我就不明白,这大好的前程放在眼前,你不珍惜反倒糟蹋,别人挣

也挣不来位子,你倒巴不得推得一干二净。这是和自己过不去,还是在和谁生气?”子巽笑道:“

屈老你想得太多了。人各有志,‘前程’二字也是虚话。世事无常,谁能预料自己的前程呢?”屈

进道:“所以你就弃而不取?”子巽道:“不是,只是想自己多掌控些。”屈进道:“难道如今你是不

由自主?”子巽微笑道:“这世上谁不是呢?”

屈进越听越糊涂,半晌叹道:“你这样想法,如何对你爹交代?他生前对你那样期许;又如何

教导子离?他从小跟着你学着你,难道你想把他教得和你一样?”子巽道:“子离大了,他若愿意,

韩家的爵位便由他来袭——”屈进打断道:“还有天朝的重任,皇上的期许,这天下百姓的信任——你

都一并抛下?”子巽摇头道:“我何德何能,去担负那样重的责任。比起兼济天下,我宁可独善其

身。”屈进听了,冷冷道:“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费尽苦心?”子巽不语,他又道:“陈公和我都看

错了,先帝也看错了,皇上更是错了。”子巽只抚着子离的头,子离倒在他怀里,喃喃地叫着:“哥

。”他突然冷冷道:“你们是看错了,臣子不是棋子,由你们拿来随意利用。当初我爹和大哥惨死

,归咎白令璩,于是我们两家结怨。皇上再行知遇之恩,以图我的鞠躬尽瘁,用来辅佐幼帝与白

氏一门抗衡。先帝是疼他的儿子,在意他的江山,可别人的命也是命,不是他延续江山的铺路砖

。陈公知道了,他不说什么,他是忠臣;可我不是,先帝利用我家来尽忠,我便借容素的手尽孝,

归跟就底却是谁对谁错?如今皇上的信任不在,我的争斗心也淡了,乘此退出,不是两全其美?”

屈进听了他一篇话,惊奇道:“你如何会这样想?”子巽微笑道:“屈老您本性耿直,若是陈公

不说,你怕是永远不会明白。子离和你一样——”他带着一个兄长的柔和目光看着喃喃自语的子

离:“所以他能做一个好臣子,替我们家光耀门楣。可我不行,我只能离开。”

这时有人来回:“老爷,车备好了。”屈进就对子巽道:“我带子离去护城墙那里,你去吗?”他

点头道:“我陪你们去。”

于是三人坐上马车,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子离终于醒酒了,看清楚眼前是谁,便越发沉默。

马车行了好久,终于到了郊外的城墙口,子离向外一看,便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屈进道:“下

车!”于是二人随他下车。屈进年迈,但走起阶梯来依然精神抖擞。他一人拄着拐杖走在前面,

子巽子离跟在后面,地上碎石沙沙作响,越到上面风声便越紧。子离在后面喊:“老师,别往前走

了。”屈进在一平坦处停下,靠着墙边眺目远望,等他二人走进了,便感叹道:“看看这大好河山

,芸芸众生——十几年前我老和陈公上来。”子离也向远处望去,却是几只飞鹰盘旋在连绵山峦上

,绕了几周又向北面飞去,直飞到蓝天的尽头去。因周围起了一层雾,只模模糊糊地看得见城墙

下的人形,有拖儿带女进城的,商人打扮的,挑着扁担的老农,还有拿着破钵的乞丐。屈进看着

子离道:“你瞧,人人都在过活,人人都有烦恼。”他又指着连绵山河道:“你知道要有多少的心血

,才能铸就这样的江山?咱们铁铮铮的男子汉,怎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子离略微惭愧,只叫了

句:“老师——”屈进回头看见子巽也伫立于风中,双目凝视远方,下巴微微抬起,抬得笔直,腰间的

两跟紫堇带像打架似得纠结,他却一动不动,浑然一派无可比拟的遗世独立。他叹了口气,对他

道:“对你我没什么好说的。世事你看得比我通透,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子巽一人默默回家,只告诉他母亲:“找到老三了,他要去屈老那住两天。”接着就转步入院

子来。络之看他闷闷不出声,便问怎么了。他拉她坐到腿上,微笑问:“我可是很没出息?”络之

“啊?”了一声,楞楞地看着他。他似乎有些郁结地倾述道:“小时候我赖学,一个人跑出去玩,后

来爹发现了,我就告诉他,你让我背哪本书啊?我不上学也能背。爹就一边打我,一边教训:‘其

志不修,其心不正,再多书也是白念!’”络之笑道:“你爹说对了,我老觉得你心术不正。”子巽看

她乌溜溜的一头青丝,挽得整整齐齐,就拿掉了她头上的银钗。她瞪着他道:“你干什么?”他笑

道:“干吗打扮得跟个规矩的小媳妇似的?”络之挽着头发嗔道:“我梳了很久了,给你一弄都毁了

。”他拦着她理头发的手,问道:“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心术不正?”她接口道:“我没有不喜欢你

。”她看他眼里一阵幽光闪过,又忙补充道:“你也没有心术不正——我刚才说笑的。”他凑近她,

问:“真的?”她点点头:“你比真正的善人坏些,却比真正的恶人好许多。”子巽笑起来:“我不是

问这句。”她只觉得耳朵燥热起来,忙推开他跑进屋去了。

络之大病初愈后便越发沉默,唯一可谈心的便是和子巽。子巽喜欢搂着她坐在床上,然后

便天南地北扯谈一番。络之每每听到他说天朝政事便要打哈欠,偶尔兴起也会嘲笑几句,然后

看见他一挑眉预备发话,便连忙再嘲笑自己两句,以免得他说出更难听的。她知道子巽是喜欢

看见她的,除了他母亲那里,仰桐庐是他最常来的地方。一日晚上他没来,她正想是什么事耽搁

了,自己又不好意思问,倒是他派来一婆子道:“二爷说今日事多,睡在书房了,请少夫人早些休

息。”琉璃就笑着对她道:“要不你过去吧?一日不见就想成这样。”她就对她微怒道:“你哪来这

么多话?”她在韩府十分孤立,除了琉璃和孙嫂,只有占美会和她说话。偏偏子巽的一番深情昭

然于世,她只觉得消受不了,好象拿了不该自己拿的东西。她待他时而亲近时而疏离,自己也不

知道为什么。只是无论怎样,他二人之间再也未争执过,也再也未提过子离。子巽从不主动说

他,她也就小心翼翼地不提,却不知心结不是不提就可以释然,日积月累反而根深溃烂。

这一日她正在院子里逗弄占美,子巽看了就道:“找一天把它送走吧,这狗年纪大了。”络之

与它已有感情,便不愿意。他也不说什么,继续看着手里的那具西洋船的模型,过了一会又问:

“明天宫里摆戏台子你去不去?”她其实不想去,不过不愿逆他的意思,就道:“去吧。”他便不吭

声。到了第二日,她在宫里的桃木椅子上坐定后才看见子离远远地坐在对面,她一时明白过来

,一回头果然子巽正盯着她。于是这一场戏谁也没看进去,她心里有气,也不知在气什么,回家

后就闷闷不置一词。子巽就问:“怎么了?”她道:“你知道子离在那里,为什么事先不说?”他淡淡

道:“这种地方当然有他,你会不知道?”她甩了梳子走进里屋去,没想到子巽一个箭步跟上来,一

手带了她的腰把她压到床上。他怒气冲冲,好象故意要弄疼她似的。络之就叫了一声:“子巽—

—”,他抬头,好似在讥笑:“这回没叫错。”第二日一早她醒过来时他已经走了,等到晚上再见他

,他已是平心静气和她说笑,于昨日之事只字不提。

因占美这些日子老无精打采,络之便问子巽:“有专给狗看病的大夫吗?”他就道:“明天我牵

去给太医院的人瞧瞧。”第二日子巽牵走了,却是再也没牵回来,对她道:“治不了,倒是放在外

面省心些。”她就叫道:“治不了你也带回来啊,怎么就扔在外面不管?”子巽道:“它得了病,放在

家里过人吗?茵茵还小呢。”络之气道:“它能过什么人!是你老看它不顺眼,逮了个机会给赶了

。”子巽冷冷道:“我有空和一条狗过不去。倒是你——对它比对女儿还热络些。”络之气闷,想着

与占美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对,到了晚上便黯然落泪。

过了几日子巽却牵了另一只漂亮的小白犬来,对她笑道:“这个可比占美标致些?”她看那只

小犬正舔着她的绣鞋,就恨恨地一脚踢开,冷着脸对他道:“我可不是你——喜新厌旧的事我做不

来!”子巽刹时沉下脸,脸色由白转青,眼神中隐忍着一触即发的沉痛,却是微微笑着道:“原来你

这样念旧。”络之只顾着狗,对他叫道:“你把占美还给我!”他阴笑道:“怎么还?它死了!”络之一

脸愕然,拉着他道:“你胡说——一定是你弄的鬼!”他甩开她的手,冷冷陈述:“我带走的第二天就

死了,你要不信就去问问太医院的人。”她听了,便靠在椅子上呜呜哭起来,半晌抬头怒道:“一

定是你弄死它!你皱一皱眉,他们谁还会救?它走时原本好好的。”他索性道:“是我叫人弄死它

的——你满意了吧?”

络之听了,也未曾细想,就随手拿了桌上的硬物朝他扔去。他一避闪,那东西就“哐镗”坠地

,掉得粉碎。二人都寻声望去,却是一地水晶碎片,像是一地的眼泪,明晃晃地掉在地上泛着微

光。子巽看向她,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突然冷笑道:“你可满意了——你伤心的是占美,还是子离

?”她反问道:“你是和占美过不去,还是和子离?”他道:“是你心心念念着子离,如今在借题发挥

。”她走上前去叫道:“是你?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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