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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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五帝道功崇,历代君王懋建中。虽是乘除抚人世,莫非兢业代天工。陛下遗愿,从了有何妨?”严立德轻叹。三皇五帝自然功勋卓著,可历代帝王也有自己的成功之处,严立德不知道在自己这只蝴蝶的影响下,皇帝会不会过得比正史中沉湎豹房的明武宗更快活。为了成为一个明君,皇帝心心念念的战场、江湖、佛道、豹房都远离了,现在就让他为他补上吧。

送别先帝遗体,严立德在纸铺中定了一组宫殿、仆从和兽苑的纸花,题名豹房,烧给皇帝,如今他能做的,也就是如此了。

先帝谥号一定,关于他的一切就基本尘埃落定了,摆在内阁诸人案头的第一件要务,是给皇帝请老师。

皇帝才六岁,张太皇太后和夏太后都不是有政治远见的女人,只能窝在后宫之中,朝政全掌控在内阁手中。作为内阁首辅,韩文对帝师这个职业十分热衷,拟写皇帝老师名单的时候,把整个内阁和二品以上在京武将都囊括进去。

严立德接过这份名单一看,笑了,“老师,只有这些吗?难道不选一些饱学之士或者翰林院翰林专职教导?”

“那些人哪儿比得上诸位同僚的水平。”韩文嫌弃道。

“自然是这个道理,可历来太傅、少傅都是兼职挂名,辅佐陛下。我等朝政繁忙,哪里有时间为陛下开蒙,教导四书五经,还是要请专人才行啊。”

“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每人轮着来就是,我就不信内阁当值都能轮班,给陛下上课居然抽不出时间。”

“老师真的不认可大儒专职教导吗?我等毕竟没当师傅的经验,陛下还是幼童呢。”严立德觉得专业的事情该让专业的人来做。

“别说了,就这么定下。”韩文怒气冲冲道,“树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拟定的那份侍讲学士名单我也看过,陛下是大明天子,我等当尽心辅佐!”

“单子?”严立德心中悚然而惊,他私下拟定的单子居然让韩文看见了,谁泄的密?虽然心中怒火冲天,严立德却一副疑惑的模样问道:“什么单子?”

韩文从怀中抽出一份名单递给他,果然严立德的笔迹。“老师从哪里拿到的名单?”

“不知是谁夜半三更丢进我府中的。”韩文看严立德并未否认,语重心长道:“陛下对你我有知遇之恩,你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更要恪守臣节,辅佐陛下,你瞧瞧你拟的这些名单,都是大儒不错,可个个死读书的老学究,如何能教导陛下。”

严立德哭笑不得道:“老师,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份名单却是是我的笔迹不假,可只是其中一部分。您看看抬头上有‘二’字,这是我为陛下挑的经史典籍老师。我等入朝堂日久,四书五经浙西而基础东西,肯定不如这些一辈子专研学问的先生。还有‘一’是礼部的大臣教导礼仪,‘三’是武将教导武艺,还有后续很多,未曾完工,我便没说。”

韩文接过一看果然如此,抬头仔细分辨严立德的脸色,看他的确没有说谎,拍着自己当脑袋道:“果然疑邻盗斧,老夫也失了平常心。”

“是啊,一旦坐上高位,盯着的人就多了。学生府里您是知道的,说铁板一块不为过,可居然让人泄露出一份名单,且断章取义,掐头去尾的送给老师,明显是挑拨离间之计。若不是我们把话说开,误会接踵而来。背后之人错估我们师生情义,不是谁都问心无愧,敢能敞开说的。”

“你我师徒一场,现在也要被人挑拨了。”韩文揉着自己的眉心,无奈叹息,隐隐有致歉之意。

“世情如此,只要我们守住本心,自然不怕一切魑魅魍魉!”严立德坚定道。

“是啊,是啊。”韩文后怕的把名单交给严立德,严立德掐在那个“二”字上,他习惯用二进制来表达真假,在这份名单上,“二”是真的。

严立德垂眸,默然不语。

严立德今年四十六岁,大明文人普遍高寿,他又有武功傍身,他还有将近四十年的时间为大明这艏大船掌舵。他不甘心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臣子,摆在皇帝本纪、实录中做衬托。

今日皇帝老师人选争执只是开端,他和老师韩文的观念存在根本性冲突。接近二十年的教导与关心啊,严立德当初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矛盾。

该怎样才能不伤师生感情,让韩文认同自己的意见?严立德思考,即便在他心中很清楚,这不可能。作为标准士大夫文人,韩文厌恶一切丑恶,包括“意图独揽朝纲”的自己。

严立德回家之后,马上清查,在他书房伺候笔墨的三等小厮尸体在废井中找到,验尸过后,确实是自杀。严立德怒极而笑,还没等他查探,就迫不及待杀人灭口,这背后之人也是着急。这个小厮出自珠光宝气阁,是阎铁珊旧友族人。严立德推测漏洞来自珠光宝气阁,为防万一,他麾下整个体系都经历了一次严打。

恰巧在这个时候,珠光宝气阁传来了韩文老母亲去世的消息。韩文乃是山西洪洞人,珠光宝气阁在整个山西郡县都有分店,消息十分灵通。严立德前后核查了三遍,消息却是没错,可刚出了内奸,严立德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很快,韩文也收到了老家族人来信,叹息一声,提笔写下请求丁忧守孝的折子。

、第109章 严立德世家

死的是自己的母亲,去职丁忧三年跑不掉,韩文的折子直接摆在了皇帝案头。事实上皇帝知道什么呢,看到折子他还要问一问身边內侍关于丁忧的规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也无法决断,是夺情还是批准,他只能把皮球踢回去“托付内阁”。

内阁中能做主的也就那么几个,韩文知道,没有能做主的君主在上面看着,他更要以身作则。“去职丁忧乃是应有之义,诸位同僚不必再劝,老夫为官多年未在慈母膝下尽孝,而今更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更该回老家为母亲守孝。”韩文说着,眼眶都红了。

“老师节哀。”严立德叹息,“丁忧二十七月过后,陛下自然会起复的。您是我们的主心骨、定海神针,都盼着您能回来呢。”

“言重了,言重了,你在财政一道上,比我更精通,到时候看陛下的意思吧。”

“老师折煞我了,若我有一二长进,都是老师教导得力的缘故。”严立德连连作揖。

内阁诸人知道丁忧之是板上钉钉,也前来叙话,说了些日后多通信、勿相忘的废话。谁都知道,若是韩文一去不返,他们这些陷在中枢的人,是不可能与他有太多交流的。

严立德做足了学生的姿态,亲自送韩文回府,他已经多年没在正式场合做弟子仪态了。韩文站在马车旁边,语重心长道:“陛下年幼,还待我等辅佐,内阁首辅集天下权利于一身,称一句权臣不为过。可我总盼着你不要成为那个权臣,只做兢兢业业的严树行,立德树形,百年之后,史书中自有你的位置。”

严立德轻声问道:“权臣不好吗?”

“权臣?”韩文嗤之以鼻,“何谓权臣?掌权而专横!西汉以降,及至赵宋,改朝换代都由权臣而来,王莽篡汉、曹丕立魏、司马晋代魏、刘裕登极、宋齐相迭、杨坚代周、五代相替、黄袍加身…”韩文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接近嘶吼的问道:“你想做哪一个?”

为了瞒人耳目,韩文凑近严立德的耳朵低语,嘶吼声犹如炸雷响在耳边。

“老师过虑了,学生只是一介臣子,只愿实现心中报复。”

“学生?你若做了那样的事情,我这当老师的这能陪你去死了,方孝孺能被诛十族,我又如何逃得脱。权臣之中有安于高官厚禄、不索九锡之人;也有觊觎神器,染指大宝之人。石亨挟战功构陷于谦,颠覆英宗,当时是何等赫赫有名的人物,最后落得身死人手、家业败亡、子孙凋零的下场,前车之鉴不远,勿蹈覆辙啊。”

“老师…”严立德还想表白自己,韩文却不想再听虚言狡辩,直接登上马车,在车帘放下的一瞬间,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严立德不意外韩文能看破自己的打算,天下终究没有谁是傻子。韩文致仕,内阁人数就成了双数,这不利于决断事务,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增补内阁成员。严立德自动升级为首辅,主持了这次增补,新入阁的人是毛纪。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毛纪早就搭上了严立德的大船,此时未有主政一方的经历,没有统领一部的能力,就这么轻易的登上了阁老尊位。

刘宇也是反对的,可他的反对有什么用呢,早就说了,内阁九人,举手表决也能把事情定下来。

然后就是皇帝老师人选一事,严立德没有违背自己对韩文的承诺,的确让内阁诸人挂名做太傅,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翰林、低阶武将等做专职老师,每个人都是严立德亲自调查,亲自面试的。文人学问好,但不通世情,典型的学术人才。武人性情耿直,基础扎实,严立德对他们有了知遇之恩,就足够这些人感激一辈子。更别说严立德逢年过节还要送礼慰问,送都是符合他们家境的实用之物、在正式场合也对这些人礼遇有加,口称帝王之师,臣子不敢怠慢。

如此种种手段叠加,严立德在朝中物议一时大好。

国家权利全部在内阁,内阁都听严立德的,严立德在此间四十多年,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权臣,天下尽在掌握,大明按照他的意志运转,成了无冕之王。

可皇帝总要一天一天长大的,等皇帝十三岁之后,他的婚事就提上了议程。

太后宫中,夏太后拿着一堆画卷挑选,看来看去都不如自己娘家侄女儿标致可人,叫人请了皇帝来,兴匆匆道:“皇儿,你可该是立后选妃的时候了,来瞧瞧这些闺秀画像,可有喜欢的?”

“给母后请安。”皇帝一板一眼的请安问好,他被大儒师父教导的很好,十分注重规矩礼仪。

“快起,快起,你我母子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夏太后兴奋的把自己挑选过的画像塞进皇帝手中,最面上一张赫然是她娘家侄女儿。

皇帝微微皱眉,他的母亲不过是平民之女,礼仪缺失,做了太后之后更没人挑剔她的规矩,但皇帝不太喜欢,他希望自己的母亲犹如圣贤书上说的那样慈悲庄重,大家风范。

“母亲,后妃都由民间选秀而来,这些都是大臣之女,怎能为后妃,母后快快收回去吧。非礼勿视,这不是朕该看的。”皇帝略瞟一眼,就看见了画像上的题字,都是某某公候之女、将军之孙。

“傻孩子,你父皇没定下,你的婚事不就由哀家做主吗?哀家看过了,这些人中,就庆阳伯的孙女儿姿容秀美、端庄典雅,当得起一国之母。”夏太后看皇帝面无表情,以为自己太直白了,讪讪道:“你再挑一挑,若有看中的,也可入宫为妃为嫔,我儿贵为天子,有在多人服侍都是应当的。”

“皇帝…皇帝…”夏太后唤道,“怎么发呆起来了?”

“啊!”皇帝猛然醒过神来,他突然之间记起先帝在临终前和他说的话,不要娶夏家的女儿做皇后,他的婚事不能“无用”,看内阁中谁胜出,就娶谁的后人,再纳重臣之女进宫制衡。是这样说的吗?皇帝敲敲自己的脑袋,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和自己往日学的圣贤之言有很多冲突。可究竟是哪里不对,皇帝也想不起来,时移事易,他记不清了。

“皇帝,怎么敲自己的脑袋,敲疼了怎么办,让母后看一看。瞧瞧,都红了!”夏太后抓着皇帝的手心疼道。

“没,没什么,让母后担忧了,只是响起父皇的嘱托,一时伤心,儿臣先告退了。”皇帝麻溜退下,他现在乱极了,他要回去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皇帝大婚不止后宫关心,前朝也十分看重,礼部、户部合作开始统计名单,要在民间挑选淑女,此时皇帝年幼,先帝又没有为他定下皇后,夏太后并无左右皇帝和朝局的力量,忽略不计,现在皇帝的婚事其实是掌握在内阁手中。

“严公家中幼女适龄,可堪一国之后。”刘宇现在是次辅,一向与严立德不对付,张口就在怼人。

“刘公说笑了,大明制度,后妃出自平民之家,岂敢违例。再说,我那小女儿已经定亲了,只是她年纪尚幼,没来得及和诸位同僚分享喜讯。”严立德从来没有送女入宫的打算。

“哦?谁家小子这么有福气,严公也太沉得住气了,都为说与我等。”曹元笑着凑热闹。

“是我师妹之子,孙眉。”

“孙眉,可是今科探花孙望梅,其母乃是韩公之女?”曹元惊讶道,没听说啊,还以为孙眉是寒门子弟呢,没想到背后还有这层关系。祖孙三代都写在参考文书上,怎么没人发现啊。

“误会了,不是韩文老师爱女,是我伯父之徒,伯父在峨眉修道,收一女徒弟,是她的儿子。”

哦…怪不得,原来是江湖上的那个师妹,众人恍然大悟,严立德有江湖背景他们也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实在想不到那儿去。看着严立德五十多岁还有如三十岁人相貌,唇上一抹小胡子,不但不显老,还增添无穷儒雅内敛魅力,众人在心中点头,习武大有裨益啊。

“严公也太见外了,如此喜事怎未通知我等。”众人起哄,还以为能先下手为强,抢个寒门女婿呢。

“是我的错,早该请诸位调料喝一杯水酒,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鸿鹄楼有请。”严立德连连拱手,诚心悔过。

众人起哄着早日结束今日工作,吵嚷着要吃鸿鹄楼什么好菜,一群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却犹如十几岁的孩子,装疯卖傻的功力可见一斑,至于皇帝大婚…呵呵,他又不是明天娶亲,着什么急?

回家之后,严立德和钱则羽商议,是不是把小女儿和孙眉的亲事定下来,他和同僚说的自然是假话,亲事是有这个意愿,可还没定下来。

“定下来吧,他们小儿女有这个意思就别拖了,正在陛下立后选妃的当口,你自当避嫌。”钱则羽赞同附和道,孙眉一直在京城求学,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才华都是好的,年龄虽说大了些,可知道疼人啊。

“还有小新的婚事,三舅兄那里有打算吗?”

“我三哥…”

“出来!”严立德喝道,打断了钱则羽的话。

“小新,你怎么来了?”钱则羽惊讶,钱晶晶躲在客厅屏风后面,不知听去了多少。钱则羽侧头看向严立德,他武功绝顶,怎么没发现呢?

、第110章 严立德世家

看着缓缓步入的钱晶晶,严立德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情景。当年也有这样一个女孩儿,婷婷袅袅得走到他跟前,“请兄长成全。”

“请爹爹成全。”钱晶晶进门跪地拜倒,“女儿已是二八之年,父亲那边却未打算我的婚事,母亲想着让我嫁入她娘家,就为着我是您的养女。咱们严家人重情义,爱护短,众人皆知,而今这却成了母亲看重我的理由了。”钱晶晶嗤之以鼻,说是看重,不如说是算计。

“爹爹,女儿不敢瞒您。我的处境就是这样,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父母典卖的女儿都合情合理,更何况只是找一个不恰当的婚事。我不能一直躲在您的庇护之下,只有做了天子的女人,才能让我的身份由臣女变成了君上,他们不能动君王的女人。”

“我知道爹爹一直在为我相看,您希望我嫁到门当户对书香之家,与夫君白头偕老。可是父亲,嫁到谁家不一样呢?依旧是婆母、夫君、妾室、管家、交际,一生已经这样了,为何不走那最险最奇也最风光收获最大的那条路呢?”

“请爹爹成全。”钱晶晶匍匐在地,颤声请求。

严立德看不见钱晶晶的表情,不知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欣喜于脱离苦海,还是悲痛于以身为矛。同样是养在膝下的女儿,小女儿严暖就一派天真烂漫,最大的烦恼无非是“孙眉哥哥”今日怎么没给她送鲜花。钱晶晶却总是温润大方,克己复礼,心思缜密,一派大家闺秀之像。七八岁就能帮着钱则羽管家理事,从未出大错,且犯的小错不会犯第二次。偶尔回安昌伯府,再刁蛮无礼的仆妇也不曾在她身上占便宜,满腔算计的继母、不在乎她的生父,不管有什么想法,也从未在她身上实现。

没有人天生就聪慧懂事面面俱到,都是外部环境逼出来的。在严府,严立德和钱则羽给了她父母的关爱,教导她为人处世的手段,安昌伯府就是实践战场,关于宅斗、人性的所有话题,几乎都能在三房的小院里找到。

“若是你入宫只能为妃妾呢?”严立德厉声问道。

钱晶晶一怔,缓缓抬起头,含泪看着严立德道:“那就请爹爹把我许配与藩王吧。”钱晶晶看好皇后的位置,但她绝不做妾!

还好,还好,没有辜负他一直以来的教导,总算没丢了底线。严立德心中长舒一口气,脸上却墨色更浓,呵斥道:“胡言乱语!退下吧,在房中静思己过!”

多年父女,严立德了解钱晶晶,钱晶晶又如何不了解严立德。钱晶晶平静得行礼告退,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成了一半。

严立德叹息,难道他总要遇上这样的问题吗?侧头过去,却见钱则羽呆愣看着钱晶晶走远的方向。

“羽妹,怎么了?放心吧,既然女儿有这样的意愿,我自然能护着她的,别担心。”严立德轻拍她的手臂。

“不是担心小新,是突然想起往事。你曾说过我们相知相许的契机,就是发现钱家人一样的珍惜血脉之情、爱护家人。可如今钱家怎么变成了这样?三房不必说,几位哥哥之间也越发疏远,当年待字闺中,三位哥哥、几位侄儿侄女那么亲近,如今却只能不痛不痒的寒暄,再无知心话可讲。”

安昌伯是赏赐给外戚的流爵,无法传承,现在还有安昌伯撑着,待他去后,整个钱家就会分崩离析,再可找不到当初和乐融融的景象。

“唉…”严立德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当初他娶钱则羽的时候几位小舅子联手为难,出了不少笑话,现在想起来都窝心,而今钱家再有女儿外嫁,三房的男丁子嗣却没有这么齐心为难姑爷的壮举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岳父岳母就是深谙这个道理,才过得快活。”严立德只能如此劝慰。安昌伯和钱夫人经常在郊外庄子游玩,家事全部交给长子长媳,三房已经分产不分家,他们老两口在的时候自然住在安昌伯府,等日后,各自成家。

“是啊,都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爹娘比我看得开。”钱则羽笑了,她一个外嫁的女儿,再担心也不便插手家事。他们现在血缘关系亲密,自然操心,等到三五代过后,就再也激不起涟漪。就像当初找到大曾爷爷一家后人,可姑奶奶的孙辈,却不愿再与钱家来往。

钱晶晶要走这条最危险最风光的路,严立德不能让她赤膊上阵,把这些年关于皇帝的消息都送给了“静思己过”的她。

三日后,严立德给她解除足禁,问道:“有何感想?”

“女儿愿搏命一试。”钱晶晶斩钉截铁道。

…………

三月,春风已至,柳叶吐新,皇帝再老成恪守规矩,终究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出宫祭天完毕之后,换上便服,“微服私访”。单纯的皇帝微服私访也不敢跑得太远,只是从天坛跑到了附近的寺庙中。能在天坛附近起庙宇的,背后都是一段渊源,正如京郊报国寺。

皇帝只带着贴身太监出宫,以寻常富家子弟身份示人。游览报国寺,本有知客僧带路,结果半路听到钟声响,知客僧匆匆丢下客人跑了。

贴身太监李忠来不及叫住,骂道:“瞎眼的奴才坯子,居然就这么跑了。少爷,等您回家,一定让人来拿了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罢了,不过一个孩子,他懂什么。”皇帝挺胸凹肚说那七八岁的知客僧是孩子,他又何尝不是孩子?那一副小身板,偏要装作大人模样,也是好笑。

“是,是,少爷宽宏大量。”李忠连连作揖。自家主子是和善性子,今日又十分有兴致,看来他要收敛一点了。

“既然知客僧走了,那我们就自己游览吧,听说报国寺的桃花特别好看,我们去瞧瞧。”皇帝早就打听好了景点,兴匆匆带着李忠王后山桃林而去。

究竟是从未单独行动的孩子,根本不知路线,这不,乱走乱撞进来女眷歇息院落,吓得一干女子花容失色,尖叫不已。

“兀那贼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女眷居所!还不快滚出去!”有大胆破烂的丫鬟叉腰叱问。

“快,快,叫护卫来,不能让他走脱了。”

“就是,就是,下人做什么的,怎么不拦着,我们可是身份贵重的…!”也有小姐连声叫人,尖叫声、叱骂声、呼唤声不绝于耳。

“诸位误会了,误会了,朕…我真不是登徒子,对不住,对不住,我马上走,马上走。”小皇帝吓得连连摆手,赶紧退出院门。

“不许走,他见了我们的面容,不许走!快让护卫抓住他!”有小姐惊呼,此时礼法森严,他们又有特殊身份,被外男撞见,后果严重。

小皇帝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吓得手足无措,也想不起来搬出身份威吓,傻不愣登站在原地。

“砰!”一声脆想,钱晶晶把花盆摔在地上引起众人的注意,见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才站出来道:“诸位姐妹静一静,且听我一言。我观这位小兄弟目光清正、言语有礼,定不是轻浮之人,当是无意闯入不假。既然他已经道歉了,姐妹们就到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他离开便是。”

“钱姑娘说的轻松,我等…可不能让人轻易瞧了容貌去。”有女子低声提醒道,言下之意是不同意放皇帝走。

“这个妹妹也知,不如这样,我带着丫鬟送这给小兄弟出去,也免得他再走错路。日后若有人问起,或有流言蜚语,自有我承担便是。”钱晶晶大方道。

其实这些都是各州府送来的秀女,被皇家安排在报国寺上香祈,福多是小家碧玉,并无多大见识。相互之间也有打听,知道钱晶晶的父母并无出彩之处,关键她是严阁老的养女,有这一层身份,她在这些秀女中最为贵重。若是让她与外男独处,这名声就坏了,于她们百利而无一害。脑筋转得快的秀女已经连连点头,面上却为难又感激的谢过钱晶晶。

钱晶晶雍容对小姐妹们点头,带着四个丫鬟出了院子,示意皇帝跟上。

带钱晶晶走远,才有秀女小声道:“钱姑娘真有气势,她这么看着我,和祖母看着我一样,又威严又温和,气派极了。”

皇帝跟着钱晶晶慢性,一路静默无声,皇帝第一次与身份相当的同龄女子接触,不愿就这么默默走下去,先作揖行礼,感激道:“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日后小心就是。”钱晶晶依旧是一派落落大方姿态。

“是小生鲁莽了。”皇帝挠头,不好意思找话题道:“方才那些姑娘说身份贵重,不知是什么人…”

钱则羽猛得转头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皇帝吓得后退一步,呐呐道:“我问错了?”

钱晶晶缓缓摇头,勉强勾了勾嘴角,道:“没错,就是太鲁莽了,女眷名声为重,岂能轻易探听。只是今日特殊,我也想和你说清楚,免得你不知轻重,引火烧身。”

钱晶晶站定,解释道:“那是各州府送上的待选秀女。”

皇帝猛得胀红了脸颊,钱晶晶笑道:“你也别这么怕,你未有出格之举,官府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只是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定要小心。”

几句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出后院厢房范围,透过竹林,依稀可见粉红桃花。

“那我岂不是误了姑娘。”皇帝懊恼道,可转念一想眼前落落大方的姑娘居然是自己的备选后妃,心中又忍不住升起欢欣之情。

“无妨,反正我也不打算进宫去。”钱晶晶随口道。

、第111章 严立德世家

“为什么?”皇帝惊讶问道。

钱晶晶疑惑得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关你什么事儿?

皇帝也反应过来自己太激动了,轻咳两声,道:“姑娘豪爽义气,您在众人中独有担当,愿送小生出来,小生感激不尽。您在那院中,想必也是待选秀女,若因小生缘故耽误了您,那真是万死莫赎。所以,还请告知原由,免小生惊惶。姑娘不知,我家中长辈与选秀有一二渊源,若能真不想入选,我能帮上忙的。”

“没看出来,你还挺机灵的。”钱晶晶笑道。

皇帝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他觉得自己一辈的机敏应变都用在今天了。

钱晶晶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选秀女是我父母的意愿,他们让来的,我本不愿。既然不愿,能找个机会脱身不正好。”

“违背父母之命可不好?”皇帝急了。

“怎么,萍水相逢的公子哥还想教训我一番?”钱晶晶柳眉一展,气势就出来了。

“不是,不是。”皇帝连连摆手,解释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想选秀了,天子妃嫔多少人梦寐以求啊。”

“哼!梦寐以求?天下好姑娘都去宫中了,像你这样的怎么办?”

皇帝闹了个大红脸,总觉得这句话意有所指。

“行啦,呆子,别多想,你这官宦之家肯定有门当户对的小姐来般配,不必着急。”

“我不着急的。”皇帝呐呐道,声音小的犹如蚊子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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