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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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与曹府共存亡!”人群中有人应和,呼喊之声顿时一浪高过一浪。

“我们有粮食、有兵器、有经验,你们都是百战老兵,我想不出会败的理由?你们放心大胆的去,我在这儿守着,保证后勤无虞!”柳娘一番简短动员之后发布命令,“曹立昂!我命你为先锋,守住正门,保家为国!”

“是!”曹立昂抱拳应下,他已经十二岁了,在这个时候算半个大人,能披甲上马了。

“夫人,不…”突然赵姨娘从墙角冲了出来,也不知在那儿躲了多久。

柳娘示意人上前拉人堵嘴,继续道:“任命武苹为大总管,统管府内事务,若有妖言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赵姨娘不顾曹立昂给她使眼色,拉的人也顾忌着曹立昂在场,一不小心让她钻了空子拿下口中白布。赵姨娘大喊道:“他还那么小,你要借刀杀人…”

说时迟那时快,柳娘一个健步上前,腰间佩刀已经出鞘,一刀斩下了赵姨娘的头颅:“本夫人杀人何须借刀!都看见了,这就是妖言惑众的下场!”

柳娘转过头来,眼睛通红,大喝一声:“还不快去!”

危急关头,曹立昂顾不得伤心生母之死,立刻带着人上了墙头,亲自与来犯之敌交战!

武苹扶住往后倒的柳娘,心疼道:“主子,你还在月子里呢,快来,坐,气大伤身,别为这等人伤心!”

武苹奉上枣茶,柳娘接过大口灌下,吃完茶水又把泡软的枣子摸出来嚼了吃。武苹看着倍感心酸,在她心里柳娘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而今居然沦落到一颗枣子都要节省的地步。她们当初做的准备究竟有什么用?瓦剌军一来,什么都毁了。

可武苹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坐月子期间的柳娘劳心劳力,煎熬心血。

“主子,赵姨娘怎么办?”

“拿白布裹了,放到房里,等这波敌军退下之后,看立昂的意思。”柳娘叹道:“我斩了赵氏为你立威,你不必顾忌,大刀阔斧的做!”

“是!”武苹应下,召集府中女眷保障后勤,做饭的做饭,缝衣的缝衣,西院早就堆满了战略物资,守住曹府,足够他们这些人坚持两个月!

消息还在源源不断的送来:圣驾出居庸关,过怀化,直至宣府,宣府的店铺都被抢了,汇南北是名店,可也挡不住赫赫皇权,一样被毁。大军在王振的指挥之下,行军路线屡变,理由居然是怕大军踩坏王振家的田地。这样荒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而皇帝居然还有心思去王振老家“驾幸其第”,柳娘恨不得飞到皇帝身边砸开他的脑子,看是不是被狗吃了!

朝廷大军过后,消息一度断绝,瓦剌士兵后续追上,柳娘一直忙着保卫家园,无法分心。

唯一的好消息是曹爽没有战死,和瓦剌拼了一波硬的,带着残损的三千人回撤。到了家中根本不顾的休息,和柳娘交换情报,肯定她的作为,又把队伍中残疾、重伤之人留下,抽调强壮家丁补充,一路往大同驰援而去!

曹爽回家一趟,连曹立昂都只捞着说两句话的机会,赵姨娘之死更是小事一桩,在家族、国家生死存亡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柳娘顾不得守拙,连忙调了原先的护卫前来支援,不知曹爽是笃定柳娘偶后手,还是全不在意家眷的死活,执意抽调壮丁。

永宁卫地理位置不如宣府、大同险要,抵抗过两拨瓦剌大军之后,后续基本再无趁火打劫之人。

“你父亲不在,你就要代表曹家、代表永宁卫!我把护卫军交给你,守住永宁卫!”柳娘当众把护卫交给曹立昂,让他代表曹家守护永宁卫,自己则不顾身体,亲自在城中巡视,安抚民众。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传来了皇帝被俘的消息,举城悲痛,满城的官员百姓慌乱无助,皇帝都被瓦剌人俘虏了,大明群龙无首,该何去何从?

柳娘带着人,穿着沉重的诰命衣裳,多次在城中人流聚集地演讲:“咱们能想到的问题,朝中饱学之士难道想不到?宗室贵胄难道想不到?大家不要自乱阵脚,我大明赫赫君威,太宗陛下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才多久?这次战败不过是宦官当权,阉党横行,朝廷很快会做出反应,我们一定会赢!在朝廷大军来之前,永宁卫的安全,由我们曹家保证!”

柳娘先前准备的粮食、兵器只计划了曹家的,不能供应满城人,不能应付这么长久的战争。在安抚百姓之余,柳娘还频邀永宁卫豪门大户、富商巨贾共商军政大事,共克时艰。

这一系列的动作,柳娘都带着曹立昂,手把手的教他。

晚上回到卧房,武苹帮柳娘脱下衣服,贴身中衣总是湿透的,有时候还会下红不止。武苹急得直哭,劝她不要这么拼。

“现在不拼命,只能丢掉老命!”战争从不讲理,先前做再多准备也挡不住战争机器的摧残。

“可…可您杀了大公子的生母,又这么帮扶着他,若他日后恩将仇报怎么办?”武苹最担心的还是这一点!

“这样的话不必再说!礼法在上,嫡子不能立起来,他这个长子就要担责任。既然担了责任,他就该享受荣耀!他也是我一手教导起来的,我不信他分不清轻重。子不教,母之过,万一我真没教好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柳娘慷慨激昂,好似全无私心。

曹府现在人员复杂,早不是当初的铁桶一块,就是和绝对心腹武苹说话,柳娘也不敢全无保留。

其实柳娘在心里叹息,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已经拼命加重自己的影响,召人议事的时候也有立德一席之地,可曹立德毕竟只有四岁,能代表曹府交际的只有立昂一人。

第29章 不种田

永宁卫由柳娘挂帅、曹立昂做先锋,收兵入城,依托城池固守。瓦剌来势汹汹,连皇帝都俘虏了,气焰格外高涨,示弱无用,只能硬拼!打退两次接连的来犯之敌,周围卫所也反应过来,互为犄角,相互引援。

外界消息慢慢出来,瓦剌军打到了京城脚下,曹爽等人带着残兵在背后撕咬,盼着能和朝廷大军默契配合,夹击瓦剌大军。

十月十二日,瓦剌大军将主力列在西直门,挟持皇帝,要求主战派的于谦、石亨等高阶将领出迎,又索求财物无数,妄图以皇帝为诱饵,诱捕大明主战将领。

柳娘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几日,明军经艰苦巷战,军民一心,终于打退了瓦剌大军,也先带着人一路退到了西北,准备出关。看着请报上“社稷为重、君为轻”的口号,柳娘忍不住一身冷汗。任何时代都要挺身而出的人、舍身忘死的人,当之无愧的国家柱石、民族脊梁!

可是以臣议君,是为大忌,于谦高呼这样的口号,又有北京保卫战的战功,保全皇族宗庙、陵寝,可这不足以掩盖他推举新君的“错误”。大战之中,柳娘也恨不得杀了胡乱指挥的皇帝,可她不敢,来此世这么多年,柳娘已经学会了明哲保身。

而今看来,何其羞愧!

柳娘原本仗着先知的优势,还想在皇帝陷入囚笼的时候雪中送炭,做政治投机。可有于谦先例在前,柳娘觉得,让皇帝死在关外未尝不可,到时候“披发白衣、为先帝报仇”更能激发明军士气。柳娘相信,历史上皇帝能从瓦剌大牢中出来,肯定有人设法营救,柳娘早就占据地利之便,只要挡住那些救援的人,也许于谦等救国英雄就不会死。

确定了战略,柳娘在抵抗溃退瓦剌大军的时候更加卖力了,等到瓦剌军退出关内之后,柳娘一口气松下来,直接躺倒。

大夫过来把脉,叹道:“夫人还在月内就披甲执杖,又殚精竭虑、煎熬心血,损耗严重,如今已有血不归经之兆。”

“张老说的是,主子连日下红不止,您瞧着苍白的脸色。”

“夫人为国为民,老夫既感且佩,这就用药。北天十月飘雪,夫人有受寒之症,日后有碍孕息。”老大夫虽不忍,可还要把病症交待清楚:“夫人未坐月子,日后恐留下后遗症。”

柳娘躺在床上,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幽幽一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请张老开药吧。”

“夫人好生静养,不可多思,这般劳心劳力,恐加重病情啊。”张大夫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仆妇禀告:“夫人,前线战报!”

柳娘和张大夫相视苦笑,张大夫不能劝,这关系道全城人的性命,只得收拾药箱,下去开方抓药。

柳娘接过战报,看过一遍,还在预料中,直接留给武苹处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柳娘现在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养好身体。

柳娘为满城百姓操劳得病倒在床,并且不能再生育的消息传了出去,满城百姓皆落泪。此次永宁卫守城之战,多亏了柳娘。多少人望着柳娘在城头的背影才坚持下来,多少人接受过柳娘分发的食物,多少人听过柳娘振聋发聩的演讲…他们都忘了,这个好似无坚不摧护着他的守护神只是个女人,而且是刚刚生产,未曾出月的女人。

百姓们自发在曹府外点了长明灯,多少人在家中供奉长生牌位,为柳娘日日祝祷。

大明整体实力还是在瓦剌之上的,瓦剌大军败退后,斗争才真正开始。战争也不过是政/治/的延续,朝中总要找到为此次大败负责的人。

首先是王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连带他的党羽再次被清剿,王振抄家灭族,当初走过王振门路的冉家也在此次清剿中覆灭。还有太监喜宁,他本是女真人,此次大战中做了投降带路党,更是被打到在地,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能翻身。太监群体亦遭到重大打击。

其次就是武将了,此次大战,先期跟随皇帝亲征的文武大臣死伤殆尽,大明甚至为此出现了人才断层,每一个名字念出来都赫赫有名:太师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栗…朝中高官有五十二人死于混战中。

这些柳娘听着只是感叹,关于曹爽的处置就令人心焦了。曹爽已在京师下狱,罪名是“延误战机、怯战不出”,朝廷下达的命令是在后方撕咬瓦剌后军的曹爽等人截住败退的军队,和朝廷大军一起夹击。可瓦剌军说是败了,可退得章法井然,并未给曹爽等人趁乱而上的机会。朝廷打胜了京师保卫战后,后续追击没有跟上,中间一个时间差,就让瓦剌军给跑了。

为何说战场上“瞬息万变”,主将的判断关系着千万人的性命,更关系着自己的性命。曹爽下狱的消息传来,一府人皆惶恐不安,柳娘出面斥道:“我还活着呢!”府内因此稳定下来。

曹立昂扶着柳娘在软榻上躺下,劝道:“娘亲多休息,大夫说您不可劳累。”曹立昂经此战事,半大少年看着成熟不少。

柳娘苦笑,“你看这情势,哪里歇得了?你着人打听京中形势,咱们还得想办法救你爹呢。”

“是,娘亲放心。”

传回来的消息不尽如人意,转眼就是新年,若不能在这一月半月里把曹爽就出来,过了新年新帝年号一颁,新朝正式开始,一切就盖棺定论了。

曹爽不能背负污名而死,柳娘顾不得身体,带着曹立昂往京师而去。

家中柳娘委托给武苹暂管,她的命令是:“奉立德为少主!”

北方的冬天,风能刮痛骨头,在这样的风雪天赶路,又是一身病痛,柳娘几乎一路躺在马车里过来。到了京城,满目疮痍,国家已经下令重建,可时间太短,依旧有未曾清理干净的残垣断壁,百姓脸上仍有惊惶之色。

柳娘早先在京城置办下的产业侥幸未曾损毁,只是屋中钱财被洗劫一空。柳娘派来的打前站的人已经把房子大致收拾一下,统计好损失。“委屈主子了。”

柳娘看着雪洞一般的房子,这些兵匪真的只给她留下个空房子。

如今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柳娘让人都集中到主院来,集中供暖。主院原本有地龙,如今京师炭价太贵,柳娘都只能省着用。

母子二人先使了大量银子打通狱卒,见了曹爽一面。

与曹爽一起下狱的还有后方的多位将军,这些都是“政/治/犯”,未曾盖棺定论,狱卒不敢轻易侮辱,虽在狱中,尚可保全尊严。

曹爽还穿着战场上那身血污战袍,披头散发,伤口也只是战场上的临时包扎,能熬到现在,必须说一句命大。

柳娘从怀中取出药瓶,取下缠在腰间的绷带,又用随身携带的小酒壶浸湿帕子,给曹爽裹伤。

曹立昂小声把后续事情说了一遍,曹爽叹道:“辛苦夫人和大郎了。”

曹立昂闻言眼眶泛红,眼泪簌簌落下,其中艰辛又岂是辛苦二字能道尽的?

“事已至此,你们何必来,有守住永宁卫的战功…”曹爽眼睛通红,说不下去了,难道曹家真的要败落在他手上吗?

“别哭了,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柳娘冷静打断他们:“你在朝中可有交好之人,我们尽力去找,千辛万苦来了,不是来抱头痛哭的。”

“夫人说的是!可惜我往日交好多为武将,三大营都损失了,不知残存几人。我口述名单,你们去碰碰运气吧。”曹爽拉着两人的手,小声把交好名单说了。搜肠刮肚把能嘱咐的都嘱咐了一遍,曹爽语带悲腔道:“曹家就靠你们了。”

曹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躬身给柳娘行礼:“夫人,我把孩儿们托付给你,夫人的恩德,某只能来世再报了。”

又命曹立昂给柳娘磕头,“日后听你娘的教诲,好生奉养她!”

“我会尽力救你出去的。”柳娘点头应下,看了看狱中糟糕的环境,道:“我去打点一下狱卒,立昂多宽慰你爹。”

曹爽站在视野最宽阔的地方,看着柳娘转过拐角,脚步声渐行渐远,招手让曹立昂过来,轻抚他的脸庞道:“大郎,曹家就靠你了!”

“爹,您别灰心,娘会有办法的。”曹立昂悲泣道。

“傻孩子,王柳娘当然是有本事的,可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救我啊。女人立身,儿子比丈夫可靠!”

第30章 不种田

“爹,您何出此言?娘亲自嫁进来操持家务,抚育子女,就是对儿也一直慈悲为怀,教导有方…”曹立昂吓得脸色发白,嫡母真是普天下的典范,亲生母亲也做不到这么周全了,父亲为何这么说?

“她杀了你姨娘你却不怨她?”曹爽问道。

“本就是姨娘的错,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娘亲果决,咱们一家、永宁卫全城,都活不了。”曹立昂基本的是非观还是有的。

曹爽轻笑,看来这个傻儿子是被柳娘笼络住了,曹爽看他着急为柳娘辩护,也不打断他,只是叹道:“她向来是这样的,大义无缺,做得比谁都好,叫人抓不住把柄。你既然念她的情,她想必也不会为难你,日后继续听她的也好。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儿,等日后立德长大了,若是他能立起来也是我曹家的福气,若是不能…唉,我背负污名而死,不能为你留下什么,家中有万两金子的老本,都存在小屋山庄子地窖里,庄子的地契子我在书房牌匾之后。小屋山荒僻,并不引人注意,你拿了地契就说是我以前给你的。”

“爹,何不与娘说,娘有陶朱之才,日后家资翻倍不在话下。”

“她不成,太凉薄了,不可托付身后事!傻儿子,你可知她的身份?我查了三四年才找到蛛丝马迹,她不是什么将军之女、烈士后人,不过是南京溧水县一户贫农的女儿,原姓赵,机缘巧合拜了个好师傅,便改姓了王。等她师父过世,就离家出走,十几年攒出这份家业,飞上枝头,从农女变成了三品诰命。这样的人,是纯良之人能做到的吗?有本事的人我见多了,可这种连父母祖宗都能舍弃的,太过凉薄,不能信。我是怕她把持曹家,日后不知姓曹、姓王还是姓赵啊!”曹爽相信以柳娘的本事,拖家带口的改嫁她也做得出来。

曹立昂愣住了,嫡母的身世居然如此曲折,可他不敢相信,“还有立德他们呢!”柳娘与曹爽育有三子一女!

“你不懂,她能让立言姓王,焉知日后不会让他们改姓。”曹爽还是不相信柳娘。

“爹,可…这…我,我从没有与立德争的心思啊!”曹爽五岁就住在外院,八岁被柳娘接手养育,世界观形成最重要的时期都有柳娘的影响。他深知自己作为庶子,得到的资源本就不能与嫡子相抗,别说什么都是一个爹的蠢话。嫡妻带着嫁妆和人脉嫁给你,难道是让你拿三两银子买来的妾室侮辱的吗?就和做生意一个道理,出钱多的自然是东家,一个卖身的伙计计算当上了掌柜,能拿分红却不能分股份。况且柳娘对他这么好,吃穿用度不说,关键是找先生教导他,这一身本领一半是柳娘的功劳。若柳娘果真是狠毒之人,任曹立昂懵懵懂懂的长大,就足以毁了他。

“希望是我妄做小人,我就提醒你一声。罢了,你如今人小力微,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万一不幸有这一天,曹家香火延续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曹爽也不知庆幸自己的儿子纯良,还是感叹柳娘笼络人的手段,复而说起了他对朝廷大势的分析。

柳娘抚着监狱冰冷的石壁笑而不语,若自己真这么简单就让曹爽看穿了,当真配不上厉害二字。

柳娘退回台阶重新走回来,她今天穿的是软底鞋。

柳娘回来,看曹爽和曹立昂说的投入,附身收拾好带来的药瓶,嘱咐道:“我已打通了狱卒,你在狱中也能过得好一些。外面的事情不必担心,我会尽力。”

“拜托夫人了!”曹爽再次鞠躬托孤,眼含热泪,爱重之情溢于言表。

柳娘带着曹立昂出来,当晚又叫了大夫,她去了一趟阴冷的地牢,病又犯了。婉拒了曹立昂的服侍,柳娘喝过药,拿出带去狱中的一个小药瓶儿,用砸核桃的小锤子捶碎,丢尽火盆里。

柳娘有病在身,只能派曹立昂出去拜访曹爽的老朋友,不过武将在此次大战中损失严重,少数几个幸存者也不敢多嘴。上头的天都变了,他们这些中层武将在大佬们看来不过是小虾米,谁敢乱蹦跶。曹立昂拜访多数被拒,垂头丧气回去禀告柳娘。

柳娘既然千里迢迢、顶风冒雪来了,不是来白白受苦的。

“武将那里使不上劲儿,只能试试文官了。”柳娘叹息一声,吩咐道:“你跟着我出门,这些都是我往日故交,而今为你引见,你要做好准备。”

曹立昂当即跪倒哭泣,感动于柳娘的毫无保留,倾心教导;又悲痛伤心,柳娘这话明明是在说做好曹爽救不出来的准备。

柳娘坐着暖轿到新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刘黄铭的府邸,临近年关,京中百废待兴,新任朝廷大员府上,每家都挤满了拜见的人。战争对官场好似没有多大的影响,一批人消散了,另一批人又补了上来。

刘黄铭刚从南京调回来补缺,每日府上围满了拜望之人,他早已不耐,见管家又捧着一大叠名帖进来,心烦意乱道:“都扔火塘里,都是些撞大运的墙头草,不必理会。”

管家应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今日倒也平常,只是有一位夫人也投了拜帖,自称是溧水人,特来拜会老父母。”溧水是刘黄铭官场的起点,他在那里主政多年,有溧水人在京城,来拜会老上司,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连女人也要抛头露面了吗?成何体统!”刘黄铭斥道,每日来拜会的人自称同乡一千,亲戚八百,而今居然要上美人计了?

“老爷说的是,老爷说的是,这王柳娘也太不识趣了。”官家奉承道。

刘黄铭点头,半响,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名字好像十分熟悉,自己在哪儿听过?是因为名字太过大众的原因吗?

官家捧着拜帖出门,突然刘黄铭大喝一声,问道:“你说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王…王柳娘啊!”官家惊愕停下,不明所以。

王柳娘!溧水县!是那个王柳娘!那个十多年前小姑娘,隐士高人王先生的童子。王先生在弥留之际过继她做孙女,文书还是他亲自办的!王先生还有一个预言在她手上,当初说好若是他遵守诺言自有人奉上,可王柳娘却一去无影踪。刘黄铭以为是自己派人跟踪暴露了行迹,可也没有人来报复,久而久之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

“那王柳娘你见过吗?现在是何身份,可有嫁人?她可有让你带话?”刘黄铭连连问道。

“王娘子还附了夫家原永宁卫指挥使曹爽的名帖,并未带话,只说把名帖给老爷,老爷自会见她。”官家急道:“并非老奴有意隐瞒,每日来拜会的人都这么说。若非她一个女人来拜见实在稀奇,老奴也记不住。”

刘黄铭挥挥手,清楚当年事的只有他的老管家,可惜一病去了,现在提拔上来的是新人,不知旧事情有可原。

刘黄铭往外走了几步,又觉太过不矜持,稳重端坐上位,道:“请她进来。”

王柳娘携曹立昂款款而来,每日拜见的人很多,可也没有她这样空手而来的。

柳娘福礼道:“多年未见,刘大人风采更胜往昔。这是我大儿立昂,立昂,快来拜见大人。”

一通见礼之后,刘黄铭客气道:“王娘子请坐。”

柳娘叹了一声道:“小妇人早已嫁人,夫家姓曹。世事变迁,红尘滚滚,不负当年在先生座下修行时缥缈,早已沦为庸俗。”

“先生高才,令人仰慕。”刘黄铭不得不叹,当年一句“幼主紫微,十四年”令人心惊,可刘黄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呈现。“不知曹夫人前来有何见教?”

“劳大人垂问,旧事重演,小妇人又来和大人做生意了。”柳娘低头一笑,“先生本有三句话留下,小妇人当年身不由己,脱身而走,未及与大人告别,后续事等到近两年才知。而今大战方休,武将战死无数,小妇人厚颜,又来麻烦大人了。”

刘黄铭抚须而笑,看来王先生在军中安排的势力死伤殆尽了。

“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刘黄铭客气问道。

“我夫君乃是原永宁卫指挥使,以‘延误战机、怯战不出’为名下狱,还请大人在朝中问求情。”柳娘说着恳求的话,语气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恳求,依旧四平八稳,好似在念台词。这样独特的风格,让刘黄铭好似又回到了当时,被高贤大能折服的情景再现。

“这…”刘黄铭迟疑了,他也是沾光才从养老的南京调到京城来,涉及武将处置这种朝政大事,如何敢做出头椽子。

“只请大人开头,朝中自有人帮腔。石亨将军已答应,只是他身为武将,不便出首,于公也是此意。”柳娘偏头,仿若不经意道:“此事,只能由我这妇人做由头了。”

刘黄铭渐渐信了,不是他好忽悠,而是两个准确的预言在前,由不得她不信。刘黄铭甚至在想,第二个预言刚刚实现的时候柳娘来找,是不是也在王先生的预料中,这样的大能,定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通。石亨是不是王先生留下的后手?他们还有多少人。脑补才是最可怕的,刘黄铭突然觉得满朝文武都有嫌疑。

“大人身为御史,自当敢于任事,勇于直言。大人进言不为私情,乃是担心大批武将损耗,军中人才青黄不接,空耗大明国力。如今瓦剌还在虎视眈眈,周边亦有鞑靼等族威胁。于公危难关头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启用石亨将军,连他都能用,其他人更不在话下。就是退一步说,于公不答应,于公浩然君子,又岂会为难一心为国的大人。”虚伪客套话不必说,如今朝政大权皆在于谦手上,只要他答应就没问题。当初是他力阻迁都,一手组织的京师保卫战,启用有才无德的石亨,挽大厦于将倾,拯救宗庙社稷,未让大明成为第二个南宋。

“于公的品行,本官再不会怀疑。”刘黄铭叹息。

第31章 不种田

柳娘保持着温婉超脱的姿态走出刘府大门,被曹立昂扶上软轿,突然柳娘手一紧,死死拽住曹立昂的手腕,额上汗珠如豆粒般滚下。

“娘…”

“禁声!管家在后面看着呢!”柳娘要紧牙关,云淡风轻的坐上轿子,快速整理妆容,还掀开轿帘对管家的送别点头示意。

轿夫起轿,抬着转过了街角,曹立昂才赶紧喊停。一把掀开轿帘,焦急问道:“娘,你怎么样?”

柳娘疼得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指着座位上的荷包,哆哆嗦嗦解不开绳结。曹立昂赶紧接开荷包,倒出里面的药丸递给柳娘。又取除轿子里的小水壶服侍柳娘吃药,没想到一打开瓶塞,浓郁的酒气就弥漫出来了。

服侍柳娘吃了药,曹立昂道:“娘,前面是回春楼,他们家冬日最舍得用炭,温暖如春,我们去那儿歇歇吧。”

这药见效十分快,柳娘已经止住了满头大汗,但实在疲累,不愿开口,闻言只是轻轻点头。

曹立昂服侍着柳娘在雅间休息,就这一小段距离,柳娘已经重新整理妆容,发紫的嘴唇也让浓重的口脂盖住了。下轿的时候还把妆容盒子递给曹立昂,让他抱进了雅间。

曹立昂十分心疼,道:“娘,这时候还管什么仪容啊!”

“没听先生讲课吗?君子任何时候都要正衣冠、整仪容。”看着曹立昂不以为然的态度,柳娘笑道:“怎么?不以为然?娘今日再教你一招,这和战场上杀敌不同,在官场上杀敌,仪容就是你的铠甲。在刘府我就疼得满地打滚,今天的事情就办不成了。除非刻意示弱,永远不要让自己处在劣势。做戏做全套,这回春楼离刘府这么近,焉知他们有没有交情,若是让人看到我一脸病容,先前的镇定稳重都成了装腔作势。”

“娘,苦了您了!”曹立昂亲眼看着柳娘痛身这样,心中十分内疚,父亲在狱中说的话只能凸显娘亲的痛苦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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