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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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娘把戚家送来的嫁妆礼,挑选有用的折算变卖成银子,准备投入海贸,单独作为一股。若是日后真有过继子嗣那一天,肯定是过继在戚姑娘名下,这比银子就算是她留下的遗产了。剩下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都运回泉州府老宅,妥善保管。

人说,真正伤心的时候,不是你听到死讯的那一刻。而是你照常生活,在平常日子的某个瞬间,突然发现人已经不在了。那种悲伤铺天盖地的涌来,悲伤让人窒息。

柳娘到府城和林峰商议春耕的事情,夜里突然醒来,看见外面的月亮,再也睡不着。

柳娘见过无数人的死亡,可依旧为戚姑娘的死伤怀。她甚至总梦见她死时候的模样,是拿着她写的信含笑而去,还是望着远方不甘远走,亦或者痛哭流涕,留恋着繁华人间…

想起那年分别之时,她说自己最喜欢的乐器是笛子,可惜久病气息不匀,无法演奏吹奏乐器。

柳娘住在知府衙门客房,恰巧墙上就挂着一支笛子。柳娘漫步到院中,几个纵步爬到院墙上,摸出怀中的笛子,呜呜吹了起来。

戚姑娘啊,希望你一辈子不知道我的谎言,这样你就能安心的走了。盼你下辈子拥有健康的身体,生在一个自由和平的国度。你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姑娘,你写的那些信,画的那些画儿都都收着,只盼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让后世人也瞧瞧,大明有这样一位才女,书画双绝、钟灵毓秀。

笛声悠扬,先是沉郁,复而哀伤,最后终于转为淡淡的祝福。

深夜,笛声在知府衙门后宅散开,下人们偶尔听到一两笛音,也以为自己在做梦,翻身过去又睡着了。

柳娘把玩着笛子,突然间却发现院门口有个人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林峰。

“半夜不睡,跑我这而来做什么?”

“正要问你呢!大半夜吹笛子,显见是不想让我睡觉!”林峰也学着柳娘,几个纵步跳上院墙。横坐在墙上,两条腿荡秋千似的晃荡,“你还没忘了她呢,这都好几个月了。说来你们也就见过几次面,相处还没有半年,怎么就这么深情。我开始还以为你是看中了戚继光老将军的名声呢。”

“我也不知道啊。接到丧讯的时候,我一滴眼泪也没掉,我都以为自己不伤心的。没想到今日看见这月亮,就突然睡不着了。”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等她这么多年,仁至义尽了。更何况你还发誓不再续娶,简直是天下第一的好男人,现在花街教坊都不演才子佳人的戏码了,黄留大人一片痴心才是流行剧目!”林峰揶揄道:“你真的不准备再娶了吗?”

“别总盯着我,你不也是光棍一条!”柳娘笑着转移话题,嘲笑道:“还骗我说什么万千人爱慕,男宠成群,真以为我还是刚来的不懂行情!”

“你难道比我强了,还不是个没皮娘的单身汉。我至少享受过,你如今还是童男子吧?”比刻薄,林峰难道会认输?

柳娘苦笑,“我们这么互相伤害有意思吗?”

“没意思!”林峰摆手,出馊主意道:“既然咱俩都是找不到伴儿的小可怜,不如凑合过算了!”

柳娘斜眼瞥他一眼,嫌弃道:“我不是断袖!”

第197章 渔家傲

相伴为生只是戏言, 但柳娘真挺好奇的, “怎么不再找一个, 你不是走不出来的人啊?”

“唉, 现在应该给我一杯酒啊。问这些羞于启齿的话, 难道不该喝酒假装让自己醉了吗?”林峰上望天下望地, 就是不看柳娘。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正是谈人生谈理想的时候, 无酒人自醉。”柳娘突然想到一个很老的笑话梗, 笑道:“嗯, 你醉了。”

林峰一翻白眼, 笑道:“是啊, 醉了。”

“人的感情, 少年时最纯粹,到如今这个时候,反而顾虑重重。快到而立之年,无妻无子, 连个伴儿都没有, 我已经想好了老病时候的日子。若是能好运收个孝顺徒弟,就能安享晚年。若是运气不好,就过糊涂日子。我少年时曾在乡间生活过一段日子, 看着那些老得走不动的老人靠儿孙的怜悯活着,甚至怜悯都没有,被儿子感触家门, 潦倒病死。当时我就想好了,我老了之后身上时刻带着刀,若是我沦落到那样的地步,就直接自尽,免得丧失为人的尊严。”

“放心,不会那样的,我比你小几岁,至少葬了你才去死吧。”

“哈哈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林峰对月吞吐,好似自己真的在喝月华琼浆一样的美酒,笑道:“官位越来越高,却越来越不敢与人说话,先前还有几个人作伴,现在终究是我孤零零一个人了。我这种性子,大约是孤独终生的命,前几天我突然找到《雉朝飞》的古曲,引古人为知音啊!我突然有些理解陛下了,你说与其干这些缥缈虚无的政务,百年后肯定无人记得,不如丝竹歌舞,一醉方休,至少自己快活。”

“人家《雉朝飞》是五十未有室,时将暮奈何,你是眼花挑不过来。每年到你这儿献殷勤的有多少人?不是你自己瞧不上吗?”柳娘嫌弃道。

“满大街的男人,一个合我心意的都没有。不说进士及第、金榜题名,至少得有个人样儿吧?容貌不需要绝色,至少整齐干净。才学不需学富五车,至少知礼懂文。或者有一技之长,能立于世间,再退一万步自尊自爱。这要求不过分吧?可来我府上讨好的是什么东西,奴颜婢膝靠裙带往上爬,这样也配称做人?”林峰长叹一声,问道:“你难道就不着急?你找弟妹也等了多年吧,你我都是宁缺毋滥的人,说起来男人还好些。女人养在深闺,你上哪儿了解性情去,娶回来不合心意又退不得。哈哈,想到你,我也没那么惨了。”

柳娘再次猛翻白眼,觉得自己开解他就是多余的。

“成了,回吧,你这醉得不轻,小心明早起来得风寒,广州府官场还不得地震啊!”

“不回!被窝里又没人等着,老爷我今晚夜游后园,独醉明月!”

柳娘跳下院墙,扯着他的下摆,道:“下来!”

林峰无奈一个纵步跳下,跟着她走。

“不养好身子,哪儿等得到有缘人。”柳娘走到院子门口,林峰的心腹管家正等在月亮门边:“温之兄醉了,劳烦管家送他回房歇息。”

“是。”老管家是一直跟着林峰来的,自然知道他没喝酒。不过柳娘说他醉了,那就醉了吧。老管家扶起林峰,告辞了。

都怪昨晚月亮太漂亮,林峰起床之后,抱着脑袋后悔不已,怎么就说了那样羞耻的话!啊啊啊!不行,短期内不能见面,不然这脸往哪儿放?

尴尬的林峰不等柳娘当面告辞,扯了个视察的闲篇鬼话,跑得不见踪影。

柳娘好笑之下,也没在意,各自回去不提。

太天真啊,大半夜的吹笛子,真以为满府人都是聋子吗?老管家横跨整个院落去接人,据说是扶着林大人回来的。高,实在是高!没想到这位黄大人是个深藏不漏的,居然占了上风。听说知府衙门消息的人都忍不住反思,难道林大人喜欢在下面?这些年他们是不是送错方向了?

府城马上掀起了一副模仿风潮,装作文质彬彬或者孔武有力,总之要让林大人看到像香山县黄郎的地方。

这无风三尺浪的官场哦,柳娘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已经人尽皆知了。

黄氏都忍不住来问:“你看上知府大人了?”

“娘,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当年他住在咱们家的时候,你也是见过的。他天生喜欢男人,不能与女人欢好。我们是好友,是知己,是同伴,偏偏做不成夫妻。”柳娘无奈,你说这要是两个大男人,抵足而眠都没人说佳话,反而要叹友谊深厚。偏偏林峰断袖的名声太响亮,柳娘又阴差阳错没有成亲,市面上都出了“苦思量各守清规,难自持笛声传情”的折子戏。

“唉,我这不是问问吗?你这么激动作什么!”黄氏习惯性倒打一耙,叹道:“人家都是越过越昌盛,我家倒是越过越凋零。草儿嫁了,家里就只剩你我。你这样子,这辈子约摸也不会生子了,这日子孤零零的又有什么趣味。早知如此,当初咱们有了银子,就该让你把户籍换过来的,有个人伴着,也不会这样。”

“这是您会说的话吗?您可是一直一往无前,还教训我不能走回头路的啊!难道你也后悔了?我若不考科举,咱们那些卑微银子,还不知能不能保住。嫁人和投胎一样,好坏由他人,您放心我还不敢呢!”柳娘笑道:“若是您觉得孤单,就领养几个孩子吧。战后孤儿、被丢弃的女婴,那么多人,总要有人照管。前几年香山条件不好,衙门的济慈院犹如空置,娘你有兴趣,就负责这事儿吧。钱官府出,实在不行,我私下补贴。”

“旁人的孩儿,我心疼什么,没流着你的血,老娘才不管呢!”黄氏傲娇道。

柳娘却不再劝,黄氏这人,惯爱占个嘴上便宜,抱怨过了,依旧勤恳得更老黄牛似的。所以和她相处啊,不管她说的话只看她做的事就对了。

妻孝是不用辞官的,柳娘依旧做着她的县令。再三年,依旧是上等,按制又该升官了。刚好,隔壁惠州知州老病致仕,柳娘想谋这个实缺,林峰也管不到,柳娘只能去找布政使大人求官了。

张大人的爱好数十年如一日,柳娘不必费心张罗金银财宝,携了一叠院本过去,就能投其所好。

人家张大人既然能把爱好这么明目张胆的显露出来,自然不怕有人针对他的爱好设陷阱。毕竟是真人,不是NPC,由着你刷经验。

张大人接了院本,还是讲述女子跌宕起伏一生的传奇故事,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大女主戏,刚好贞烈、聪慧、勇敢、博学,什么元素都有了,足够张大人发挥。

张大人笑道“果然是好本子。本官还不知两广有这样的大家?你从哪里得来的?”

“不敢当大人夸赞,正式下官拙作。”柳娘拱手道。

“哦?”张大人性质更浓了,“难得一德人品风流,做得这样绝妙好曲,既是作者,何不一同登台,共演此曲?”

“下官五音不全,可不敢造次。”柳娘推辞,现在戏曲还是下九流的勾当,他一个官员沾了,名声迎风臭十里。

“哎~~”张大人一声三叹,道:“做戏在诚心不在外物,有心就成。”

听得这句话意有所指,柳娘来求官的,能说什么,笑道:“还请大人帮下官择一角儿。”

“好说,就这刘娘最好,还切合你的名字,当真贴切。”戏曲里的是刘娘,花旦。

柳娘从容笑道:“谢大人,且容下官去换装。”

不就是演女二号吗?她不怕!

柳娘没用下人帮助,自己换了衣裳,戴了头饰,画了妆容,从哪些浓重的油彩中,画出了精致合宜的妆容。

莲步轻移走上台,张大人惊吓之下抚掌赞道:“果真国色天香,和戏里写的一模一样。”

“浓妆艳抹,失之天然。不及小姐清丽,清水出芙蓉,人间第一流~”柳娘甩着袖子,张嘴就来了女一、女二初见时候的戏词。说话的时候运用真假声,高亢婉转,活脱脱一个风流俏丽的女娘。且柳娘就是女人,女人该如何展现自己的躯体、声音和容貌,她比这个装了几十年的张大人还清楚。

张大人原本就穿着戏服,见她配合,兴致更浓,接着唱了下去。

一出戏过,柳娘回去歇息,用过午膳,惠州知州的任命书就放在客房的小几上了。

柳娘顺利得了官位,对上有所好下必行焉,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张大人幕僚劝道:“不过一出戏,大人怎么轻易就给了黄柳官位。”

“怎么能叫轻易,近十年来,有谁为了官位扮过戏吗?有谁扮戏这么惟妙惟肖功底深厚吗?有谁唱戏却一脸坦然,仿佛完全融入戏中,半点儿不觉羞辱吗?”张大人历数柳娘扮戏时候的一举一动,仿佛真是个戏子似的,一颦一笑皆是戏中人。“他若是早有预谋,这般低得下身子,日后也是个人物。他若是真喜欢唱戏,本官求之不得!”

“只怕心机深沉,难以掌控。”

“心机深沉在官场可是夸奖之语。他若有这个心机,本官更欣赏了。本官在广东已经十年了,英国公年老体衰马上就是我那大侄儿继承爵位,关系又远一层,正式出了五服。公府不会继续为我保驾护航了,黄柳既有此心愿,本官何不顺手推舟。日后不管是谁来广东,也要承一承本官的情!”

第198章 渔家傲

柳娘如愿以偿坐上了惠州知州的职位, 戏没白唱。还未而立, 便已是五品高官, 人人称羡。按照这样发展下去, 柳娘的人生就该是一路青云, 等到年老致仕, 回乡教书育人,到死的时候,还有天子遥赐名号追封散阶, 生死哀荣, 足矣。

可世事哪儿能如此顺心如意, 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

张大人的预料不差, 在柳娘升任惠州知州后不久, 英国公病逝, 张大人被调离,截至调离,也无人知晓他唱戏的爱好,也要算功德圆满、全身而退。新来的布政使马大人是原左都御史, 外放攒资历, 直接升了一品两级,做了广东的布政使。

“瞧瞧这位马大人的经历,考中进士, 直接入翰林院,升到侍读学士之后,又入了都察院, 再无别的。写得一手好清词,人却从未到过地方,端的是以为飘在云端的老爷啊!也不知怎么就选中了广东,真是不服气啊~”林峰抖着手上的资料,一句三叹。

“成了,服气不服气的,难道你还能直接做布政使不成。早几年你的评核绩考不也是上等吗?谁让你不升迁,非守着广州府这破地方,你能怨谁?”柳娘骂道。

“这不是为了陪你吗?”林峰抛媚眼。

柳娘侧身吐了吐,恶心道:“正经点!马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脾气耿介、铁齿铜牙,最看不得官容不整。你这见谁都要调戏一番的毛病,赶紧改了。”

林峰偷笑,他在广州府知府的位置上已经做了六七年,因是超拔,开始几年算作“以观后效”,接下来考核再是上等,林峰却不愿意走了。如柳娘当年所说,他的才能只能做个亲民官儿,让他去京城熬资历,他做不来那种往故纸堆里揪字眼的事情。

“不改,就冲这海贸收益,我就一辈子老死在广州府了。”林峰瘫在椅子上不动弹,生动演绎了任你风吹雨打,我自烂泥一滩的“顽强”精神。

“广州府什么时候有过海贸,如今都禁海了,这些年增长的人口和赋税,都是发展耕织的结果!这位马大人是出来名的忠君爱国,为陛下之命是从。万一要是抓着你我小辫子,呵呵…”柳娘义正言辞的说瞎话,私自下海,也是足以丢官丧命的罪名。

“他初来乍到能犯众怒?”林峰不信,“整个广东,你我不说,肇庆、雷州、高州、惠州、潮州,只要临海的,都干着呢!就是没港口的韶州、南雄还要组织了车马队、船队,做个二道贩子。整个广东,不,整个两广,甚至沿海的全部州县,谁不干啊?”

“等着瞧吧!听说天津卫那边卫所下海练兵都得了罪名,更何况你我明目张胆的做生意。我已经吩咐手下人收了,你也别大意。”

“成,听你的,先看看这位马大人是牛头还是马面。”林峰点头应下,说起另外一件事来,“香山卫怎么办?”

是啊,林峰提醒柳娘才想起来,香山卫的编制可是假的。马大人出京城出来,不可能不知道。

“还瞒得过去吗?”柳娘侥幸问道。

“你说呢?”林峰把皮球踢回给她。

“难!”柳娘叹道:“先见布政使大人,其他押后再说。”

新来的马大人不负柳娘和林峰的猜想,果然是以为严肃古板的老大人。看样子得有六十岁了,大约在京城品级太难升,跑到广东来镀金了。不柳娘恶意揣测,实在是这人一口一个“蛮夷”“偏远”,还总说“鱼腥”“恶臭”。

接见他们几个知府、知州,花厅里燃着香味浓重的香饼,不知把自己看的多高贵。柳娘就不明白了,这种情商低下的家伙,怎么能爬到正三品高官?皇帝是瞎的吗?

“阴阳调和,男女大妨,天地至理。”马大人指着外面的太阳,从三皇五帝说到当今是圣明,从帝后和睦说到男耕女织,每一句无不在敲打林峰和柳娘,看来是真把两人当断袖了。林峰断袖断得轰轰烈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柳娘却是被他连累的无辜池鱼。

以往上官、同僚、下属就算知道了林峰的性向,也不会多说,自恃关系亲近的,也最多提醒林峰先蓄婢妾生个儿子,妻子娶不娶也无妨,后世香火不能断。哪儿有马大人这样的神经病,一上来就专门揭短来了。

好在能在花厅有座位的人,都是历练沉浮多年的,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专心听布政使大人的演讲,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林峰和柳娘,好似这话题与他们全无干系。

马大人完全继承了官场的优良传统,有稿子讲一个时辰,没稿子讲两个时辰,茶水续了五遍,都泡成白水了,他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本官蒙陛下隆恩,觍为广东布政使,既到了地方,就要了解地方情况,好汇报给陛下。本官从肇庆府开始,挨个造访州府,亲眼看过,才能给陛下上万言书。丑话说在前头,本官在都察院多年,干的就是铁面无私的活计,若有什么请客送礼求情的,统统赶出去,反治一个行贿之罪!”马大人声色俱厉,下属官员个个抱拳应是。

经过下马威、畅谈施政理念和布置目标任务的三重奏之后,新任布政使见面会到此结束。

若是马大人真要亲自到地方视察,他们这些人都跑不了。海贸规模最大的是广州府和惠州,其他州府的人见林峰和柳娘快步出来,赶紧拦住。

“温之老弟、一德老弟,难得有缘相聚,不如一起去喝一杯?”肇庆知府笑道。

柳娘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道:“大人,别说喝字,先走一步。”柳娘不等他反应,快步而走。

“干什么去?”肇庆知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上茅房!”旁边林峰补充道,也快步跟上了柳娘的步伐。刚刚在花厅里,可是喝了无数茶水,在上官面前又不好请假更衣,快憋不住了。

不说不觉得,一说肇庆知府也忍不住加紧双腿,跟着他们快步而走。

幸亏布政使衙门的茅房是全封闭式的隔间,地方大,东西一应俱全,人家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更衣间。

出了更衣间,柳娘和黄柳没给同僚堵他们的机会,携手溜走。

“香山卫不能留了。”柳娘叹道。

“回去之后就让江星移他们搬!”林峰黑着脸道:“江星移留下,黄宇等人都离开,随张顺的船队到岛上去,我就不信马大人能渡海去看!刚建好的军营先当做训练场吧,对外宣称是为衙役们备的。再装模作样租给商家一些,就说是帮助百姓强盛健体的。多拉几个老阿公过去,最好胡子一把,让他们找茬儿说是军队化整为零都没借口。”

柳娘听了万分心疼,“军营可是新建的!”她也投了银子,被拖成民用之后,就收不回来了,至少在马大人走之前收不回来。

“真是见鬼!我马上写信上京问问恩师,这个马大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就敢三把火烧得这么旺!”林峰气得拍桌子,他连升迁都不要,不就是舍不得海贸的巨额利润吗?这马大人来断他的财路,犹如杀他父母啊!

“成,各找各的门路,先把路数打听好。只盼着这是个外强中干的,说说而已,若是当真逗硬,想办法调他走!宁愿送些功绩让他高升!”

“你人面儿广,也打听打听这马大人有什么爱好没有,子侄都在什么地方,有能帮忙的不?”林峰提醒道。

忙着商议如何躲避这次检查,各出奇招,这样的场景也在每个州府发生着。

林峰和柳娘的希望注定要落空了,这位马大人先检查了肇庆,定了“渔民违禁入海”“官员渎职”的罪名。布政使自己就下了政令训斥肇庆知府,还连上折子,吏部也发文批评,肇庆知府今年的考评最好也就是个中下了。

肇庆知府都这样,被看不惯的林峰和柳娘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连着准备了一个月的资料被来来回回的找错误,马大人带着心腹在城里一家一家的看,看见关门闭户的商铺,却不信是早就关门。检查兵营也对老弱病残视而不见,只说是违规建筑。林峰柳娘应对迅速,没让找到证据。可这是人治社会啊,上官说有毛病,自然就有毛病。

马大人发公文训斥广州府和惠州,“惑民于利,失之教化”。你说说,带着老百姓赚钱都是不对的,难道要一州一府的人都穷得要饭才光荣吗?

这种蠢货清官,还不然来个有能力的贪官让人放心呢!柳娘让这马大人气得三观摇摇欲坠。

柳娘以为这样已经够让人烦心的了,没先到朝廷总能在犯蠢上刷新柳娘的认知。今年台风来的又快又突然,海边渔民多受灾,又有海盗趁机掳掠,广州和惠州的军队都在外面岛屿上,不能及时救援,伤亡惨重。

马大人估计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风,居然上折子给朝廷,建议渔民内迁三十里。

这种拍后脑勺想出来蠢主意,朝廷居然同意了!

第199章 渔家傲

“怎么办?”气到极致反而不会大吵大闹, 柳娘冷静问道。

“不知道, 别问我。如果我是个能下决断的人, 当初不至于问了你才决定来广州府。”林峰仰面长叹, 绝望的捂着眼睛。只有亲临, 才知道真相。京中高层大佬们想当然做出了内迁的决定, 可百姓的生计怎么办?离人骨肉,不人道,这是其一。渔民们世世代代靠海为生, 他们没有别的求生本领, 内迁就是要他们的命。内迁难道是把人赶过去就算了吗?不妥善安置, 这些人肯定会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 造反、土匪、闹事, 随之而来的问题太多。内迁的人也不可能分到其他州府去, 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谁肯自己找罪受?

“你有办法吗?”林峰反问。

“等。”

“等什么?”

“等别人的动作,等京中的反应。你我都和京中同僚好友联系了,若是有赶马大人回京的办法当然好, 退而求其次也要有一个瞒天过海的计谋。”柳娘叹道:“肇庆府已经开始内迁了, 我们先等一等。看着肇庆府如果能够顺利实施,也许我们也能。”

柳娘万分痛恨这样不切实际的命令,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在体制内, 刚开始的时候痛恨高墙,后来却发现自己依靠高墙而活,这就是体制化。柳娘在这里, 有亲人、有朋友、有事业,从来没想过要放弃。

“好吧,听你的,我们等一等。可马大人不会给我们时间。”林峰道。

“你写一篇文章,好好阐述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重要性,事关民生,不得不谨慎。就说最大的肇庆府已经开始实施了,参考肇庆府的做法,总结经验教训,我们才能避免前车之鉴。总之往百姓啊、天理人伦啊之类高大上的靠。”

“你怎么不写?你可是探花,你的赋文乃当世一绝。”林峰挑眉问道,若不是现在情况太紧急,林峰都怀疑这又是一个陷阱——让他出丑的阴谋。

“我怕自己把上书写成了檄文。”柳娘轻描淡写瞟了他一眼,林峰顿时闭口不言。

檄文,这是憋不住要开骂了啊!好吧,还是他写的好,若是骂了上官,等同于骂了推行这个政策的京中大佬,说不得皇帝陛下也在里面。为了大家的小命着想,还是他这个二甲进士来吧,现在就别挑剔名次了。

林峰的上书送到布政使衙门的同时,给肇庆府知府衙门也送了一份过去。既然肇庆府知府这么积极,身先士卒,第一个开干。证明他是想要出这个风头的,想要给新任布政使留下好印象的吗,那他不愿意有人抢他的风头。

果然,肇庆府知府也给布政使大人上书,表示自己愿意“率先垂范”,给同僚们做榜样。

马大人通盘考虑,同意了。但只给了广州府三个月的时间,整个广东的州府排着顺序,一个一个接着来,谁也别想跑掉。

……………

“怎么样?肇庆府怎么样?”林峰着急问道。林峰和柳娘而今都在香山县,香山县是整个广州和惠州最西边的一个点,若是要内迁,当从香山县开始。他们也试着实地来看一看,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自从马大人给了三个月期限之后,肇庆府的动作更大了,这个期限不仅仅是给广州府的,也是让肇庆限期做出成绩。林峰和柳娘让人一天三报肇庆府的动作,整个广东都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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