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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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来三个席向晚也是拽不住席元衡的,但她的担忧席元衡还是收到了。他红着眼眶转头看向王长鸣,“二舅。”

王长鸣的神情倒是比一开始轻松不少。他摆摆手,“圣上不会冤枉无辜之人,我便去牢里转一圈,总能等到平反。”他说完,任由官兵上来将他拿下,侧头对席向晚笑了笑,“晚丫头別怕,二舅很快就回来。”

席向晚松开了席元衡的手,点点头,对王长鸣笑了笑,“您在牢里也别担心,一定很快就能回家的。”

都御史哼了一声,“通敌叛国,诛九族的罪,王参将,此一去,你恐怕是再没机会参我一本咯。”

王长鸣轻蔑地瞥了眼小人得志的都御史,等戴上了镣铐便自己往前走去,根本不像是刚刚被缉拿的犯人,倒是都御史自己羞恼交加地唉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

宁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像是和其余官兵一样的背景板,转身便落在最后离去。

众目睽睽之下,席向晚也没有贸然出声叫住他。

这一趟来访,算是证实了席向晚心目中的猜测。王家的出事,提前了。

她拽了拽席元衡的袖子,轻声道,“大哥,我们还要告诉舅母和外公这些事情呢,等回了府,还有父母亲和三哥。”

席元衡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你说得对。正是这时候才不能自乱阵脚,大舅二舅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奸计想害他们——我去找外祖父,你去见舅母,半个时辰后,我们启程回席府。”

“好。”席向晚轻轻应了,又道,“和外公说时,你含糊着些,他年纪大了,我有些担心。”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席元衡点头。

两人匆匆去见了亲人之后,又离开王家赶回了席府。

原本在院中算着账、等儿子女儿回来用晚饭的王氏猝不及防地听了二人传回的噩耗,险些将手上新作的算盘给砸了。

她难以置信地扶着桌子,“大哥二哥对钱权都无贪欲,怎么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圣上怎么能——!”

“母亲。”席向晚扶着王氏重新坐下,用眼神使唤席元衡去倒茶,边轻声漫语道,“您别担心,王家一家门是什么样的人,满朝文武都知道,这般毫无证据的抵赖,圣上明鉴,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只是这些日子,可能王家难过一些,家中只剩外公和二舅母,也许需要您多帮扶着点。”

“我知道,我知道…”王氏喃喃自语着坐下,靠在椅背上长出了口气,泪水盈满了眼眶,“父亲可怎么受得了…”

席元衡那边沏了茶,小心翼翼端到王氏旁边。

王氏哆哆嗦嗦地举起茶杯抿了一口,“二哥他…被带走时,怎么样?”

“二舅舅比大哥冷静得多,还反过来安慰我们别担心,说圣上很快能还他清白。”席向晚语气带着两分轻快,“所以呀,您也别太担心,可别把自己的身子骨累坏了。”

在席向晚和席元衡的反复安慰之下,王氏才平静了下来,打发他们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出了院子后,席元衡和席向晚脸上不约而同地多了一分沉重。

“事情没这么简单。”席元衡沉声道,“兹事体大,若不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圣上不会直接下令将人投入大牢。”

“总不能让母亲担心,她心思重,最近又刚开始掌家,太累了,容易生病。”席向晚跟在席元衡身旁,声音很轻,“别说外头,席府之中,很快也要有不安分的人冒头了。”

“三房,还是四房?”席元衡的眉皱得更紧,“这些家里长短我也弄不清楚,你和母亲千万小心。”

“放心,有我在,大嫂也安全的。”席向晚顿了顿,似不经意地侧头用下巴指了个方向,“…府中,我担心的是那边。”

席元衡循着她的目光一看,见到那是席明德居住的方位,登时眼神一凛,“他能做什么?”

“…为了保全自身,他什么事做不出?”席向晚低声反问。

“我去元坤的院子里等他,都察院这么大的事情,他明明就在都察院里…!”席元衡说到一半住了嘴,“怪我,他才进去没多久。那宁端也——”

“宁端也不会提前知道的。”席向晚摇摇头,“即便他知道,也不是必须暗中偷偷知会我的。”

她说着,将双手合拢在一起,轻轻往手心里呵了一口热气,“大哥,这个冬天,也许会有些难熬…”

席元衡没说话,他离家住已经有了不短的时间,不知不觉中幺妹已经亭亭玉立,似乎完全能独当一面,令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脑中用力转着安慰的词汇时,席向晚歪头朝他笑了笑,露出两边可爱的小酒窝。

“但是,我们一定能熬过去的。”她笑吟吟地说,“一家人一起,一个也不少。”

*

这夜整个汴京城都暗流涌动。席向晚早早合衣睡下,知道这还只是一系列事件的开头。

从王家两名参将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投入狱中之后,是接二连三的大家族落马、或多或少地牵扯其中,到最后,小半个朝堂上的面孔都变了,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正是因为事情还会不断发酵,如今自知人轻言微的席向晚决不能过早地将自己的筹码暴露出来。

她更不能找错人。

若真要求助,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选。

“姑娘。”碧兰的声音在外间响了起来,“三少爷来了,说夫人有事喊您过去。”

席向晚立刻合衣翻身而起,“替我拿件外衣来。”

她以为是王氏半夜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出了院子见到席元坤后,这人却一路带着她往席府的一道偏门走去,还一脸不快之色。

“怎么了?”席向晚拧眉道,“可是大舅舅二舅舅他们…”

“你见了就知道。”席元坤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偏门旁,转头吩咐碧兰,“将你家姑娘外衣系好。”

碧兰应了声,加快脚步上前看了看,一愣:这不是已经系得很好了吗?

下一刻,席元坤将门给拉开了,只洒着夜光的街上站着一个人,和往日不同,他只身着一身暗色的袍子,仿佛要被溶解在夜色之中。

听见门的声响,他侧过了脸来,俊美冷淡的面容映入了席向晚的眼中。

“别说太久,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席元坤轻声说完,将门虚掩,挥手让碧兰和自己一道走远了些,但也没让席向晚真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万一这人要让阿晚吃亏呢?

“宁端。”席向晚讶然笑了,她上前了两步,抱着怀中暖炉仰着脸儿问道,“什么时候和我三哥商量好的?”

“今日都察院中。”宁端的视线直直落在席向晚脸上,见她似乎对白日之事并无芥蒂,顿了顿,道,“我并不是有意…”

“你事先也不知道吧?”席向晚略显粗鲁地打断了宁端的话,她歪头看着这位不日即将位极人臣的未来首辅,却没有刚刚重生时那样忌惮他,“你没有时间和机会告诉我王家要出事,我不会怨你的。”

宁端垂眼看着不着红妆也仍然出水芙蓉般可人的席向晚,想起了前几日到处打探她消息的樊家人。

她美得过分,又这般善解人意,不怪狼子野心的樊大公子也对她动心。

“你深夜前来,找了我三哥替你开后门,”席向晚挤兑他,“就是为了和我说一声抱歉吗?”

宁端看了她一会儿,见那双清澈天真的眼瞳似乎并未染上阴霾之色,却更觉得沉重几分,“我会让人尽量照顾你的亲人,但王家此番想要脱罪恐怕…”

“宁端。”席向晚淡了笑意,又一次喊了宁端的名字,“你脚下的路,并不比我好走。”

宁端不说话了。席明德做官到了这把年纪似乎已经老糊涂了,他家中的孙女却对官场之道如此通透?

“你能来,我很感激。”席向晚细细端详着面前的男人,“汴京城中,能比你更清楚接下来会是什么狂风暴雨的人少之又少…可你不该来的。”

“没人会发现。”

席向晚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可即便是你,或许也会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听说宁端死得悄无声息,尸体几乎没有停灵就被匆匆运走,文武百官竟无一人敢挺身相送,谁都知道他是被新帝除去的,谁也不敢触新帝的霉头。

究竟是不是四皇子、后来的新帝动的手,席向晚无从判定。

只是…

“我不愿见你受难。”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宁端听得清清楚楚。

“我也不愿被你误解。”他回道。

席向晚讶然地睁大了眼睛看进宁端幽深的眼底。

…这可不是宁首辅能说得出的话。

第60章

席元坤在心里数了一百个数, 就上前两步敲了敲门。

席向晚带笑地看了自家三哥一眼, 转脸对宁端道, “一路小心。”

宁端点了点头,却没移动脚步,他开口道, “事情还没结束, 内忧外患, 你…多注意。”

“我知道。”席向晚笑吟吟和他对望了一会儿, 原本还有些急躁的心情慢慢地缓和了下来, “回去吧,宵禁了,别让人见到。”

宁端深深看她一眼, 又听见席元坤二度敲门催促, 才将夜用的长斗篷兜帽戴上了。

他正要起步,席向晚突地又打趣道,“第一次见你穿玄色的衣服, 也很好看。”

席元坤从门背后瞧着宁端大步离去的身影,怎么都觉得那背影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三哥,走吧。”席向晚缓步进了偏门, 对碧兰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席元坤将门合上,走到等着他的席向晚身边,心情有些微妙:好像…是宁端被他妹妹吃死,而不是他妹妹要被大尾巴狼叼走了?

“三哥也真是大胆。”席向晚边走边道,“别说是这个时间, 哪怕还没入宵禁,被人看到半夜私会也不好。”

席元坤揶揄,“你现在倒是知道了,刚才和他说话时倒是笑得挺开心——他说了什么?”

“就如同你我大哥想的那样,事情不简单,也绝不会因为二位舅舅入狱而结束。”席向晚垂着眼道,“都察院领命查办,先前毫无风声…三哥,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要么就是都察院早就在暗中调查许久,证据确凿才倏地发难;要么就是,有人直接收集了证据,偷偷到皇帝那儿打了个小报告。

无论是哪一项,已经首当其冲的王家都已经深陷泥潭,难以脱身了。

席元坤微微拧起了眉,“父亲和母亲伉俪情深,许会去请求祖父帮忙上奏陈情。”

“可祖父…不会帮的。”席向晚声音很轻,答得却很肯定。

席明德心中,他是席家的家主,主宰席家所有人的生死,明哲保身这四个字做得十足贴切的他,绝不对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更何况,席明德向来就不满席老夫人和她亲手挑选的王氏这个儿媳妇。

只是宠妾灭妻四个字,席明德已经做到了前两个,他不敢做后两个字,若真是对席老夫人动手、责骂、放休书等等,那可是犯法的。

而席老夫人也并不在意席明德的冷淡,她只想将武晋侯这个爵位稳稳地冠到自己的独子身上,唐新月急得眼睛滴血都没用。

唐新月在表面上一直很安分,礼仪功夫做得十足,从来挑不出错,这也是她能身为宠妾却一直没给席明德带来什么麻烦的原因之一。

可这并不代表,在看见机会的时候,她也还会继续保持一直以来的低调和沉默。

比如王家二子的突然入狱,唐新月一听到耳中,就知道天大的好机会来了。

席明德开始给唐新月说这事儿时语气还有两分轻松,“我朝罪不及外嫁女,王氏的娘家散了,她之后也能听话安分些,是件好事。”

唐新月替席明德叠着明日要换的衣服,若有所思道,“可她全家都入了狱,妇道人家没了主意,会不会请老爷去圣上面前求情?”

“求情?”席明德瞪大眼睛连连摆手,“通敌叛国的事情,谁敢求情,一不小心脑袋也要跟着掉了!”

唐新月幽幽叹了口气,“为了老爷和席府,这样的大事是不能碰。只是她一家人都…也太可怜了些。”

“正好,这一来她又没工夫掌家了。”席明德伸手将唐新月抱到了床上,不假思索道,“包氏还在祠堂思过,不如这次,你来学学怎么掌家?”

唐新月娇笑起来,仍然如同二八少女般清脆动人,“老爷又拿我说笑了,我哪有掌家的能耐?”

“那你有什么能耐?”席明德难耐地将唐新月按倒在床榻上。

“我只有伺候老爷的能耐…”

这厢唐新月早早给席明德上好了眼药,另一头席存林和王氏商量半宿,第二日还是找到了席明德,恳求他在上朝时为王家出言求情。

席明德正在让唐新月伺候换上朝服,闻言不耐烦道,“王家犯了多大的事,你不知道?满朝文武,有谁赶在这时候去求情?人都直接投入牢中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你想将席府拉下水去?”

“父亲,王家是开国功臣,尽出悍将,向来深得圣上信赖,绝不会做出那等害国之事,其中定是有什么误解,抑或被人陷害…”

席存林据理力争,可更衣完毕的席明德根本不想听,他摆摆手直接走过了席存林身边,骂道,“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唐新月带着微笑向席存林一福身,“大爷。”

席存林皱眉盯了一眼这个似乎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两分的女人,没回话,一撩袍子转身追着席明德去了。

饶是席存林再怎么费劲口舌,席明德也是不可能同意在早朝时站出来替王家人说话的。

他本就不喜这家的人,还要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把自己挂到砧板上,席明德可没这么傻。

这时候站出来说话,根本是没用的,明眼人都知道,王家怕是要完了。

劝说父亲无果,席存林跟着文武百官匆匆进入鎏金大殿时有些颓然,只能想着等早朝之后再寻相识的其他大员通通情,可没想到,早朝突生异变。

“今日寅时都察院来报,边关抓到的奸细已经招了一份和他有往来的名单。”皇帝的面孔紧绷,“名单之上不乏京中高官,其中好些现在就站在朕的面前!”

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有人冷汗滴在地上都能震耳欲聋。

“老四!”皇帝唤道,“名单拿出来,念。”

“是,父皇。”四皇子上前一步,抽出一张信笺,还没开始念,大殿里噗通一声,竟是已经有人顶不住压力当场晕了过去。

四皇子转头一瞧那人,笑了,“正好,名单上排第四,省得我再念了。”他说完,抖了抖纸,口齿清晰、刻意扬声地将名字一个一个念了下去。

席存林越听越心惊,也不知道这名单究竟几分假、几分真,若是全真,那满朝文武,竟是十中一二都已经和敌国有过或深或浅的交流了!

这是动摇社稷根本的大事!

难道,王家真的…

席存林刚刚生出些动摇,却突然听见四皇子念了自己的名字,登时一愣。

“席存林席大人,是您,没听错。”四皇子还是那副笑嘻嘻玩世不恭的样子,在几乎已经是乌云密布的大殿中,他这番姿态显得十分违和。

席存林瞪大眼睛,一时血液冻结,差点说不出话来,跪倒在地后只一个劲地磕头,“皇上,臣是清白的!”

可这会儿被点到名字的官员们几乎都在喊着同一句话,皇帝脸上冷漠威严的神情却从未变过。

席存林才磕了三个头,禁卫军已经冲入大殿将他从百官群中直接提了出来带走了。

一连串的禁卫军压着身着朝服、往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官们离开大殿去往大牢,形成了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通路。

跟着跪倒在地的席明德浑身冷汗,生怕儿子的罪连累到了自己身上,两股战战地等了许久,四皇子才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父皇,儿臣念完了。”

“好。”皇帝沉沉地应了一个字,看着阶下黑压压的一片乌纱帽,冷笑,“众卿好自为之。”

往日退朝之后,官员们多少还寒暄一番,可今日大太监一喊退朝,绝大多数人都是软着腿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正殿,匆匆赶回了家去。

京官们的权势交错纠结,大家同朝为官,多多少少互相之间都有些交情和姻亲。

现在十几人被抓走,剩下的人都不得不想想自己是不是曾经在和被抓走的那些人的交往之间无意间透露过什么重要信息,是不是险些成了叛国之人,又会不会是下一批在早朝上被直接摘了帽子投入大牢的倒霉蛋?

席明德比这些人还要再凄惨些:他的嫡长子,居然是叛国之徒,这对席家、对他来说,都是九天神雷晴天霹雳似的打击。

席明德回到府中就直接瘫软了,唐新月连忙差人去喊府医来,又是给席明德解朝服又是喂他喝水,好半天席明德才回过了神来,他哆嗦着嘴唇,连拍自己的大腿,“孽子,孽子啊!”

在旁的唐新月动作一顿,正要开口说话,府医就到了,只得开口让府医进来看诊。

好一番兵荒马乱后,席明德令管家将家中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由唐新月搀扶着换了一身衣服,便赶了过去。

席向晚只听李妈妈说席明德今日退朝回来是被人扶着送去了唐新月的院子,就猜到今日早朝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将席明德吓成那样。

李妈妈抬眼看看席向晚的神情,凝重道,“大爷…没和老爷一道回来。”

席向晚手上不由得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上了自己的手背。

她料到大房最近的这些日子不会好过,却不知道,这叛乱一案,不仅比上辈子来得更早更快,甚至就连牵连范围也比她记忆中更大了。

不仅是二位舅舅,乃至于父亲也被牵扯其中…

“姑娘!”碧兰赶紧上来查看席向晚被烫红的手背,心疼得不行,“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席向晚却顾不上自己,她深吸口气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青澜院见母亲。”

第61章

王氏刚刚心神不宁地打碎了一个茶碗, 见席向晚进来便笑了, “阿晚, 来。”

席向晚扬起笑容,走到母亲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母亲, 您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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