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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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能晚间来游湖,对着漫天星辰,眠于画船,更不知是何等深陷滋味。

所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攸桐是神往已久了。

两人漫无目的地游湖,临近傍晚时,在西南角登岸,纵马回到客舍,傅昭和秦韬玉已然回来了,只不见傅煜和秦良玉的踪影。据说秦良玉被围场的管事请了过去,脱不开身,而傅煜军务缠身,行踪时常神出鬼没,也无人知他去处。

傅昭玩得腹饿,听说猎来的野味已拾掇好了,便叫摆上铁架烤野味,旁边点燃篝火取乐。

一应炊具调料皆是现成的,生肉摆在案上,旁边整齐码着烤野味的竹柄铁签。

傅昭幼时习武,这几年虽不入军营,身手却没落下,取了柄刀在手,将兔肉、鹿肉切成碎块,戳在签上。傅澜音游船休憩后缓过劲来,也不让围场的仆从添乱,自忙着取盘碟到旁边,而秦韬玉则蹲在篝火旁,忙着添炭加柴,清秀斯文的一张脸上,沾了些许烟灰。

世家高门的儿郎千金,平素五指不沾阳春水,这会儿却是兴致高昂,半点不含糊。

攸桐乐得清闲,便在旁拿捏火候烤野味,第一串熟了,先让给秦韬玉。

秦韬玉哪好意思要,便喊傅昭来尝。

傅昭忙着挥刀弄签,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满足感更甚于烤肉的滋味,看都没看一眼,只将明晃晃的刀摆了摆,“给我姐吧!”

秦韬玉听了,果然将热气腾腾的肉串递到傅澜音跟前,“你先尝。”

暮色四合,天光昏暗,傅澜音蹲在篝火旁,脸蛋被火光映照,红扑扑的。

细碎额发之下,眉间似被烤出了细细的汗,她瞥了秦韬玉一眼,入目是少年清隽的眉眼、温和的笑意,拿着肉串献宝一般。她抿唇笑着,瞥向攸桐,见嫂子只管坐在旁边专心致志地烤肉,没留意这动静般,便伸手接了。

“小心烫。”秦韬玉提醒。

傅澜音颔首,低头咬了一口,肉质鲜嫩味美,滋溜冒油似的,满口香味。

“很好吃的。”她说话间,抬起头,便见秦韬玉失神般,在她抬头的那一瞬迅速挪开目光,侧脸如玉,耳尖微微泛红。而后忽然起身,跑到傅昭旁边去帮忙,被傅昭打趣,“那火堆是有多热,烤得你这满面红光,啧!”

声音随风传过来,傅澜音低头抿唇,攸桐会心而笑。

陆续烤了几串给各自尝过,天色愈来愈黑,攸桐后晌气跑了傅煜,原以为他有事要忙,晚饭时会回来,谁成想等了半天也没见踪影,心里到底有点忐忑。手里的獐肉烤到七成熟,她再度抬眼,打量深浓的夜色,目光忽然顿住——

夜里湖水深蓝,如同巨大的宝石嵌在那里,沙堤上渺无人迹,却不知何时多了个黑影,正健步往这边跋涉。

隔着颇远的距离,看不清那人面容,但她心中却已笃定,那就是傅煜。

心思微动之下,待手里的肉烤熟了,她也没给谁吃,随手放在旁边的白瓷盘里。

傅煜后晌出了馆舍,心里着实憋闷。

他自幼习武读兵书,有祖父和父亲的英武摆在跟前,大哥和堂兄也都很成器,他本就心高气傲,幼时争强好胜,心思几乎都用在了正途。旁的小男孩上蹿下跳欺负小姑娘时,他捧着沉甸甸的刀剑习武,旁的少年情窦初开、讨姑娘欢心时,他已在沙场历练了几年,能独自带着比他年长许多的军士巡哨杀敌。

这般过了二十年,成日跟粗豪男人打交道,地位身份使然,很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从前被人惹恼,或是当场发作震慑,或是暂且按捺、到了火候一并收拾,冷厉铁腕之下,叫人不敢轻视,更不敢撄其锋芒。

但对于攸桐,这招显然不管用。

她毕竟才十六,娇滴滴的小妻子,比他年少好几岁,哪能虎着脸发作?

何况,攸桐虽翻脸无情,却也尽心照顾重伤的傅德清,友爱弟妹,没半点对不起他的。

那股闷气无处发泄,留在那里恐怕会越来越僵,索性骑马入密林去射猎。

凭他那百步穿杨的身手,密林里的野味哪里是对手,整个后晌,射的野兔禽鸟不知有多少。围场的管事哪敢插手,只默默瞧着,等傅煜挪了地方,才派人过去将射好的野味拣出来,末了,等傅煜纵马出来,才迎上前,恭恭敬敬地请他示下。

这围场的野味不止供射猎,时常也会送到齐州城那几家颇有名气的酒楼。

傅煜命他们自行处置,只挑出几样稀少的,叫人收拾好了,送到傅家南楼。

之后,才如常往湖边来。

远远就见傅昭挥刀弄签的忙活,秦韬玉兔子般跑来跑去,傅澜音和攸桐则对坐在篝火旁。

初入夜,因天上堆了薄云,星月无光,周遭便格外暗沉。

漆黑夜幕里,有火光的地方便格外明亮。

攸桐背对着她,青丝盘成发髻,点缀了简单的珠钗,背影纤秀。走得近了,便能看到她的侧脸,火光映照下神采奕奕,大抵是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眼波如水,从容沉静,仿佛对他的归来不以为意,只取了旁边的瓷盘笑吟吟起身道:“刚烤的獐肉,将军尝尝吗?”

那獐肉果然是刚烤的,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咬到嘴里去,滋味也恰到好处。

傅煜吃了一串,觉得腹饿,索性将旁边烤好的两串也吃掉。

攸桐也没拦他,只问他想吃什么,而后跟傅澜音一道去烤,却绝口不问他后晌去了哪里。

漠不关心似的。

傅煜嘴里是美味,瞧着她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更觉气闷了,便只狠狠咬那兔肉。

傅家的东院里,此刻的沈氏瞧着在跟前抹泪的沈月仪,也觉满心烦闷。

在这位娘家侄女来齐州之前,她并没多想过,但自打沈月仪进了傅家,慢慢得傅老夫人欢心后,她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瞧着侄女肯往老夫人跟前凑,又隐晦地向她探问南楼的事,便心思活络起来,帮着添了把柴火,让老夫人将她留在寿安堂,时时陪伴。

她久在傅家,知道攸桐不得老夫人欢心,或早或晚,都会跟傅晖娶的韩氏那样搬离府邸。

看老夫人那喜爱态度,甚至揣测,那位有以沈月仪取代魏氏之心。

这事儿于沈氏而言,无疑是乐见其成的。

——沈家门第不算高,跟傅家比起来,更是差了好几层。她当初能嫁给傅德明,全凭运气,能在傅家站稳脚跟,也是凭着温柔体贴的性子和会讨老夫人欢心的抹油蜜嘴,在三个儿子逐渐长成后,地位更是牢固,亦渐渐捏紧了内宅的权柄。

她的弟弟沈飞卿,也是仰赖傅家的提拔,进了清贵吏部,又外放齐州的肥差。

沈氏是长姐,幼时没少照顾弟弟,哪怕到了如今,也时常帮衬,为弟弟打算。

倘若沈月仪能留在傅家,与沈家而言,无疑又添了道助力。而内侄女进了二房,她也不必担心有人来染指中馈权柄的问题。是以梅氏和沈月仪探问时,她便默许,甚至在梅氏打算探问老夫人态度时,帮着递了个话茬。

谁知道,当时傅老夫人没表态,只单独跟沈月仪说了那般古怪的话。

沈氏那时只以为那位老眼昏花,没瞧破沈月仪的心思,便不甚放在心上,甚至在婆媳单独相处时,旁敲侧击地隐晦提醒。

谁知道那日在寿安堂,老夫人竟说出让攸桐协助操持宴席的话。

那安排犹如一记警钟敲在沈氏头顶。

让魏氏帮着料理内宅之事,是老夫人有意挖坑,还是暗示要将魏氏留在傅家。

沈氏猜不透,今日傍晚从寿安堂出来时,便以沈月仪知道老夫人喜好、让她帮着挑花样为由,将侄女带到了东院她的屋里。此处不像寿安堂,内外都是她的人,不用太避讳的,进了屋掩上门,沈氏便问侄女在寿安堂处境如何。

谁知沈月仪一提此事,眼圈就红了。

“侄女的心事,姑姑也知道。就是再活两辈子,都未必能再碰上傅将军那样的人物。是以前阵子,哪怕豁出这张脸不要,也在老夫人跟前讨巧卖乖,为的是我,也是为了沈家。”

“我知道。”沈氏握着她的手,温声道:“若此事能成,咱们沈家在齐州,就能有一席之地。毕竟…”

她叹了口气,没敢深说。

若搁在从前,傅德明是嫡长子,老太爷战死后,军政大权便都在长房。再往后,这节度使的位子,也该落到她的儿子手里,届时沈飞卿是节度使的舅舅,有她在,处境自然无虞。偏巧傅德明腿受了伤没法领兵,二房的傅煜又太过出色,锋芒轻易盖过几位堂兄,以至于军权悉数落在二房父子手里。

傅家的势力全靠军权支撑,沈氏当然清楚。

如今傅德明兄弟和睦,但到了儿孙辈头上呢?

节度使的位子,必定会落在傅煜手里。

届时傅家开枝散叶,傅煜自有他的舅舅和亲戚要照拂,沈飞卿算得上什么?

外面的事她无从插手,儿子们的本事摆在那里,傅德明早就清楚明白地说过,军权由能者掌之,她也不敢插嘴,奢望由儿子取代傅煜。但内宅里的事,却是老夫人做主,倘若有可能,她仍想将内侄女留下,两全其美。

原本极有希望的事,却因老夫人那隐晦的态度,忽而坎坷起来。

沈氏忧心忡忡,揽着侄女肩膀,低声道:“她可说了什么?”

“她…”沈月仪脸上一红,却仍低声道:“她又问我中意怎样的男子,侄女推不过去,说中意文武兼修的武将。”这话到底叫人羞窘,她声如蚊讷,脸颊微红,却哽咽了下,道:“老夫人当时说了几位小将,却独独没提他。”

这是个不好的苗头。

倘若老夫人真有意留沈月仪在此,那般明显的暗示下,岂会顾左右而言他?

沈氏心里没了底,想着魏氏要协助操持中馈的事,愈发烦躁。

原想着撕破老脸不要,到老夫人跟前说个清楚,谁知没等她寻到时机开口,月生的百岁宴上,老夫人却是将态度摆了个明明白白。

第65章 秘密

傅家四代同堂, 这是头一回为曾孙摆百岁宴, 自是十分热闹。

七月原本暑热, 因昨晚下了场雨, 云层未散, 这日倒是难得的清爽。齐州城的高门贵户、官员富商, 但凡跟傅家有交情的,或是亲自登门道贺,或是送礼到门前,两位大管事亲自盯着, 能收的登记入册,不能收的笑脸婉拒,门庭往来若市。

宴席摆在后园,男客女眷分坐两处,傅德明夫妇分头张罗。

傅老夫人上了年纪,由仆妇拿着青竹小轿抬过去,坐在临水的抱厦里,旁边是傅澜音和沈月仪两个姑娘,身后仆妇丫鬟环立。久居尊位的老夫人,哪怕私下里精神不济、有许多烦恼, 这等场合却仍端着端贵架势, 秋香色团花锦衣质地贵重、绣工精绝,银白的发髻间只插了金镶玉的簪子, 简素而不失端庄。

女客们众星捧月般围坐在旁, 或是关怀身体, 或是拉些家常,满屋氛围和气。

瞧着那两位姑娘,傅澜音无人不知,沈月仪则颇面生了——她到齐州后,大半时间都陪伴在寿安堂里,甚少出府,认识的人不多。

便有人笑着问起。

老夫人只说她是沈氏的内侄女,性情温婉和气,知书达理,很是夸赞了一通。

底下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跟傅家又颇亲近的,就势笑着打趣道:“老夫人跟前的姑娘,果真都是水灵灵的。沈姑娘可许人家了吗?若还没落定,我可要赶早了,就是抢不到澜音姑娘,能把沈姑娘娶进门,也是福气。”

沈月仪比傅澜音年长,确实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老夫人睇了沈月仪一眼,颇为喜爱般牵着她手拍了拍,旋即笑道:“还没说定人家呢。月仪性子体贴,若不是昭儿年纪小,我哪舍得便宜旁人,可惜了,也只能从外头挑个好郎君给她。咱们齐州城的儿郎个个出挑,你们若有意,先过她姑母那一关,再来我这里吧。”

这态度虽似打趣,却也不是玩笑话。

底下众人皆知沈氏在傅家的地位,有几位意动的,果真暗自打量起来。

沈月仪陪坐在旁边,面上泛红,只露娇羞之态,一颗心却渐渐凉了下去。

旁边沈氏焉能不知其意?老夫人若当真想为沈月仪的婚事做主,暗里打探找个稳妥的便罢,何必这般昭然于众,这话怕是说给她听的——婆媳俩在府里处了二十余年,因她会看眼色退让讨好,还没闹过矛盾。这话若当面挑破,难免尴尬。老夫人这般行事,当众给足了她面子,却也将大蒜挑得明白,断她念想。

沈氏心里添了忧虑,面上却只能含笑,感激婆母对自家侄女的照顾,不敢错一星半点。

片刻后,待这话题揭过去,才朝沈月仪递个眼色。

沈月仪会意,又觉在这里如坐针毡,便往老夫人身边强笑耳语两句,而后起身去里屋。

从满心期待,到希望破灭,再到今日当众被点醒,她强颜娇羞地坐在那,心里却尽是酸涩苦楚,只觉万般巧语体贴都没能说动老夫人,数月苦心,功亏一篑。

到了里屋坐下,听见外面攸桐陪着女客进屋,跟众人说笑,心里愈来愈不忿。

她既倾心傅煜,一门心思想钻到南楼,便只觉魏攸桐空有美貌、声名不佳,又不会讨长辈的欢心,实在配不上傅煜。起初心里暗存鄙夷,渐而转为自怨自艾,觉得是魏氏捷足先登,才令她错失良机,到如今满腔愤懑,灰心之下,更是添了怒恨。

满脸灰败地回思先前的事,她又猛然意识到,先前的努力或许都用错了方向。

一动不如一静,指望老夫人帮她已成奢望,但倘若魏氏行止有差,挪出南楼的位子…

这念头冒出来时,沈月仪便如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的枯枝,心里猛的一跳。

外面厅里,攸桐此刻却没那等闲心。

沈家母女那点子心破事,她当然瞧得出来,不过沈月仪先前还算谨慎,虽上蹿下跳地打探消息,却还没犯到她跟前来,因忌惮傅煜的威名,更不敢到南楼生事。攸桐闲得没事,管那闲人作甚?

今日宾客如云,她是少夫人,须帮着沈氏接待女客,晨起便没怎么歇过。

这会儿宾客来得差不多,离开宴的时辰已是不远。

沈氏跟一位女客寒暄罢,抽空便朝她走来,脸上笑容和善,“厨房那边宴席想必备得差不多了。老夫人叮嘱的那几道菜都要呈上主桌,你院里那个厨娘做得出来吧?”

“伯母放心,她前日便在张罗,这会儿想必差不多,我去瞧瞧。”

“好,待会有要当面淋汤的,叫她亲自掌勺。客人都在,可别寒碜了。”

攸桐应了,也怕杜双溪头回帮忙张罗府里的宴席,有差池纰漏,便带上春草,亲自去瞧。

那道菜是浇汁油淋鱼,做法其实无甚特别,将鱼去腮后洗干净,抽去腥筋,划开刀口、裹上姜丝后往笼屉里蒸熟,而后浇汤汁,拿热油淋上去即可。前头几道工序不算麻烦,要紧的是汤汁和油淋,汤须精心调制以入味,浇油也得拿捏分寸,既溢出扑鼻香气,也不损鱼肉嫩质。做成后鱼肉鲜嫩,拨一块蘸上汤汁,甚是美味。

老夫人先前尝过一回,这次特地点了让杜双溪做,还在厅外不远处腾出地方供她淋油,能叫香气四溢,也能趁热端过来,增几分趣致。

攸桐前日便叫杜双溪备好做汤的东西,因怕出岔子,还特地检看了一遍。

好在这等宴席上,没人敢做手脚,一切顺利。

她过去时,杜双溪掌勺的几道菜刚做好,那浇汁的鱼也放在笼屉里,遂叫几位厨娘提着,径直往设宴的照月楼去。到那边,轩室整洁,小瓦炉里银炭明灭,旁边油备好了,就等着烧热了用。

离开宴还有点时候,杜双溪也不着急,站在窗畔候命。

攸桐也没走,因觉得往后可能用得着,便隔着窗户,将那边厅里的女眷指给她认识。里头还有几位专程过来给老夫人问安的年轻男子,旁的攸桐都不认识,就只魏天泽面熟,遂随口说了。

杜双溪闻言,难免多瞧两眼,这一瞧,眼底便露出惊讶,又眯了眯眼,细细打量。

以至于攸桐说后面两位女眷时,她看得入神,竟忘了回应。

攸桐察觉,便笑着拍她,“怎么,是他生得好,看入迷了?”

“不是。”杜双溪摇头,因跟攸桐熟了,便低笑到:“我原先那位夫君比他好看。不过这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这话倒出乎攸桐所料。

杜双溪从前在梓州,后来去了西平王魏建府上,没去过别处。魏天泽算是傅煜的得力干将,时常神出鬼没,哪怕去了别处,未必会张扬行踪,杜双溪怎会见过?

诧然之下,不由道:“在哪里见的?”

杜双溪迟疑了下,见旁边还有待命的婆子丫鬟,便朝攸桐挤挤眼。

攸桐会意,瞧着还没到时辰,便带她先出去,找个僻静之处,问她缘故。

杜双溪便简略说了段旧事给她——

杜双溪初入魏府的时候,虽有一身本领,却无人可依仗,亦没人提拔。魏府人丁兴旺,魏建身旁十几个小老婆,各自据着院落楼阁,她没有到那些得宠之人跟前伺候的福气,有阵子便只给一处冷僻的院落送菜。

那院子在魏府的偏僻角落,离魏建住处颇远,虽然屋舍整洁,却冷清得很。里头住着的是魏建从前的妾侍,姓楚,快四十的年纪,身边唯有两位仆妇伺候,寻常闭门不出,沉默寡言。因觉得杜双溪的菜对她胃口,偶尔会给些银钱,请她添几样菜送过去。虽瞧着不受宠,出手却颇阔绰,匣里金钗玉镯,却从不佩戴。

有次杜双溪过去时,仆妇不在,她送菜进屋,就见那位楚氏失神地站在墙边。

而墙壁上悬着一幅画,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

大抵是看得入神,楚氏连她进门的动静都没听见,只管发愣,直至杜双溪开口,她才惊回过神,将那幅画收起来。

那之后,再也没找她做过菜。

杜双溪原以为那是楚氏的情郎,在魏家时,也没敢跟任何人提起,却未料今日见到魏天泽,竟跟画上男子一模一样!画上的男子隔了千里出现在齐州,她满心惊讶,才会忍不住细看入神。

攸桐听得目瞪口呆,“那画上的人,果真跟魏天泽极像?”

“像是照着他画出来的,那场景我记得很清楚。”杜双溪笃定。

攸桐两道黛眉便慢慢蹙了起来。

天底下相貌固然有相像之人,但这般巧合的,却也不多。魏天泽若果真跟魏府里那独居妇人有关,这事儿就玄乎了,也不知傅煜是否知道此事?他跟魏天泽相识已久,沙场上袍泽之谊、过命的交情,论跟傅煜的亲疏,其实她未必比得上魏天泽。

但隐隐之中,攸桐却觉得这事儿有蹊跷,须提醒傅煜一声。

正凝神思索,忽听外面有脚步踩过草地的声音,微惊之下,当即抬头去看。

正对着她的窗外并无旁人,周遭也都安静,唯有后面一道僻径旁,假山映衬竹丛,旁边树梢轻动。她看了一圈没见人影,唯有远处一只猫塌着腰跑过,吁了口气,跟杜双溪回原处,烧热了油去做那浇汁油淋鱼。

过后命人端菜上桌,又要招呼宾客,暂且将此事按下。

傅家有戏楼,却没养戏子的闲心,今日为了热闹,请了几家戏班来凑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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