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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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花开 作者:金波滟滟

文案:

同年同月同日生?

王家老夫人看着杨夫人笑道:“我家孙子与你女儿正好是天生的一对。”

杨夫人也笑着回答:“果然有缘份。”

可是玉枇杷果断地对王淳大声吼道:“我才不嫁你!”

王淳声音虽然很低,但也很坚决地说:“我还不愿意娶你呢。”

辗转了八年后,王淳与玉枇杷还是拜堂成亲了…

内容标签:天作之和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玉枇杷,王淳 ┃ 配角: ┃ 其它:

编辑评价:

玉枇杷从小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如果没有家国巨变,她应该长成一个明朗的女子,过着简单而幸福的生活。可是,现实促使她不断成长,在成为女将军的路上,她先后遇到了忠实的追随者,丰神俊朗的名公子,全心信赖的皇子,还有阴差阳错成了仇人的议亲对象…这是一篇女孩子的成长文,她经历过繁华,也感受过落魄;曾经懵懂,也曾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但是她终于还是慢慢长大了,收获了她美满的人生。有人说,一个女孩的成长历程就是一本书,这就是这样的一本书。

第一章

大唐中和三年,初春的营州,随着天气转暖,似乎一切都复苏了。小草染绿了大地,迎春花在枝头怒放,鸟儿欢快地叫着,一身白麻布窄袖胡服的枇杷手中提着一只兔子大声叫着奔进了家中,“娘,娘,父亲回来了!父亲回来了!”

“果真?”正在炕上坐着缝衣服的杨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由衷的笑容绽开在她苍白的脸上,从小就烙在骨子里的教养使她就是如此欣喜时依旧文雅而从容,只有细看她握紧的双手,才能知道她的情绪很激动。

“当然!”枇杷三步两步地跑到了火炕边,灵巧地收住了脚步,向着母亲笑逐颜开地说:“我看见父亲带着怀远军进城了!我在城门口亲眼看到的!怀远军是得胜回来的!有好多好多的旗帜,好多好多的战马!父亲现在去了节度使府,一会就能回来了!”

“总算平安回来了!”杨夫人虔诚地双掌合什道了一声,“佛祖保佑。”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丈夫出征杨夫人的心都有如一直在油中煎熬一般,这一次尤甚,现在听到他凯旋而归的消息,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问道:“你看清楚你父亲了吗?”

“今天一早我们就到城外的半山坡上轮流看着远处,等待大军的消息,午时左右就见到一队人从天边走来,再近些就能看清正是怀远军的旗子。我马上抢先回城,等在城门前,就见父亲骑着他的大红马走在怀远军的最前面!”枇杷无比自豪,看着母亲脸上浮起的笑意,她又提起手中的兔子得意地笑道:“看,今天打到了一只兔子,正好煮了等父亲回来一起吃。”

杨夫人这时才注意到枇杷手中的兔子,看着女儿一身男装,背着弓箭,系着横刀,纠结了一下才说:“也好。”

出身弘农杨氏的杨夫人,虽然流落到边城,但是骨子里还是名门望族之女。对于儿子,她细心照料他们的生活,告诉他们为人的道理,但是其余的就完全交给丈夫去管。可是唯一小女儿,杨夫人从小带在身边,想按杨家教养自己的方法将她养大,成为文雅、贤淑的女子。

可是,天性的力量是最强大的,不管杨夫人费了多少的力气,教会了小女儿仕女所应该会的琴棋书画,各种礼仪,甚至曾有一度,杨夫人以为自己成功了,毕竟小女儿已经能弹出几首像样的曲子;写出一手还算过得去的簪花小楷;能画几张山水兰花图;也会一面优雅地品着茶,一面从容地拈起一个棋子落下。

但是,杨夫人最终还是认识到了,小女儿其实只是表面被她改造了,而内里,她还是玉家的孩子,有着胡人血统的孩子。她的眼睛异常灵动活泼,她的身体更擅长张弓射猎,而她的心极度渴望自由。

女儿真正喜欢的根本不是琴棋书画、烹茶赏雪,她也不可能永远被束缚在狭窄的内宅。只要有了机会,她天性中被压抑的东西便如雨后的春笋一般不可阻当地冒了出来。

于是,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女儿迅速地转变为真正的营州少年,纵马射猎,恣意原野。杨夫虽然有千般不愿,但是看到女儿鲜艳的脸色,飞扬的眉眼,她还是明白这才是女儿真正的生活,更何况,形势的逼迫也让她只能接受这种转变。

现在的女儿身上保留下来的与营州风气不同,而颇具有江南水乡特点的,大约只有她的名字——枇杷了。这种只长在江南,又甜又沙的水果,在杨夫人怀着小女儿时经常出现在她的梦乡,而丈夫就是再宠爱她也不可能让她在塞外重新品尝到幼年的最爱,于是在得知生了女儿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之做为女儿的小名。

虽然在营州根本不可能见到枇杷,而且有更多的人应该从来没有听到过,但是并不妨碍枇杷这个名字叫了起来,并完全取代了杨夫人曾在《诗经》中认真为女儿所选的“芷若”这个正式的名字,大约是枇杷铿锵响亮的音节特别合营州人的脾气吧。

坐在杨夫人身边做鞋子的刘嬷嬷早已经笑着站了起来,“太好了,将军果然平安回来了!”然后她上前接过了兔子,“我们小姐可真行,差不多天天都能带着猎物回来,昨天的锦鸡还没来得及吃呢,今天就又有兔子了。果然很肥呢,嬷嬷这就把兔子拿到灶间焖上,等将军回来就可以吃到枇杷亲手打到的兔子了。”

“这不算什么,等父亲回来,我有了时间去山里更深处打只鹿回来,娘不是最爱吃鹿脯吗?”

“你现在每天跑出去已经很危险,更不要说进深山了,千万别去猎什么鹿,”杨夫人实在忍不住了,“这些日子是没办法,你又要给你哥哥请大夫,又要照顾母亲,还要出门打探消息,再就是要打猎,我也就不管你了。但等你父亲回来后,你少往外跑,毕竟已经是大姑娘,再过个三四年就该成亲了。”

枇杷轻轻地吐了吐舌头,母亲时不时地就会嘀咕类似的话,她早就听习惯了,而且也将这些话听过就算了。

就算父亲回来了,他哪里有时间去管家事?大哥二哥走了,三哥重伤,正是自己应该担起家里重任的时候。但是枇杷知道决不能在娘面前提大哥和二哥的,便笑着说:“我去把好消息告诉三哥!”

“刚才你进门喊的声音那么大,你三哥应该能听到了,”杨夫人话里还带着一丝嗔怪,但又笑道:“你再去给他好好讲一下看到的场景也好,再把兔子拿去给你三哥看一看。”

刘嬷嬷拎着兔子说:“我与你一同去吧,然后要赶紧烧水做饭了,将军回家时一定是又饿又脏。”

杨夫人也收了针线,穿鞋下炕,“兔子收拾好我去做,还有锦鸡今天也做了。”

枇杷本转身要走,闻言又回来阻止道:“母亲,你身子还没全好,就不要去厨房了。”

“是啊,夫人你这次小产身子着实亏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养好,别落下病根。”刘嬷嬷也赶紧反对。

“没关系的,我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杨夫人这时却异常固执起来,“再说将军特别喜欢吃我亲手做的菜。”

“父亲果然回来了!”这时门口传来了三哥守义的声音,他正吃力地转着木轮车向屋子里移来,笑着望向屋里的人,“我在厢房就听到枇杷的声音,就赶紧出来了!”

“三哥,父亲是回来了!我亲眼看见父亲带着怀远军进城的!”枇杷说着已经跑过去帮三哥将他的木轮车推进屋子里,“一会儿父亲就会回家了!”

半年前营州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事,突厥左贤王纠集了五万人马进入营州,半个月内接连攻下十余个由奚人、契丹人首领管辖的城傍羁縻州,然后大破营州实力最强的卢龙折冲府,旋即围攻营州城。就在营州东城墙一度被攻陷的最危急的时刻,父亲带着怀远折冲府的将士们驰援解围,营州城方没有步卢龙折冲府的后尘。

营州城虽然保住了,但损伤却是极其惨重的,一万多守军只剩下不足半数。而营州北部十余个城傍羁縻州完全成了突厥的附庸,营州四个折冲府中户口最多,兵力最雄厚的卢龙折冲府生灵涂炭,五千多户几万人只逃出数人。

自一百多年前朝廷在营州设立节度使府后,地处整个帝国东北边陲的营州虽然在与突厥的对抗中互有胜负,但却第一次出现如此惨重的败局。

几乎每一家都有殉国的将士,一家男儿都在军中的玉家也不例外,在卢龙折冲府当校尉的大哥一家全部丧生,随怀远军援救营州城的二哥殉国,临时参加营州守城的三哥受了重伤,母亲在城内救护伤者过于劳累,惊闻噩耗时又小产了。

虽然身居边塞,玉家人见过也亲身经历过生离死别,但是如此惨痛的伤痛还是第一次。

父亲带着怀远军解围后,并没有时间整修,而是受节度使之命追击撤退了的突厥人,又陆续出兵几次收复已经被策反了的城傍羁縻州,整整一个冬天都在外征战。

春天刚到,又有一股突厥人南下抢掠,他又带着营州健儿前去拒敌。身怀国仇家恨的营州人,除了节度使麾下的平卢军要留守营州城外,城内只要能骑马控弦的成年男儿几乎全部随父亲出城了。

这是全力的一博,全营州人都在关注着出征的将士们,关心自家的亲人。

尽管信任玉将军,但其实包括玉家人在内,所有人日日夜夜都在恐惧与期盼中度过。今天终于等到了玉将军平安回来消息,还是去年战事后第一次真正的开怀。

第二章

胜利的喜悦让玉家人脸上都带了洋洋的笑意,枇杷就站在母亲、哥哥和刘嬷嬷中间,把刚刚的所见又详细地描述了一番,“怀远军回来的人比去的时候还要多,好像还有很多奚人、室韦人,他们又带回了很多旗帜、牛羊,更多的是战马,最少有上千匹,马上还驼了很多的东西,所以这一次肯定是大胜!”

带着战利品得胜回来,父亲也能多分到一些吧,那就意味着怀远军今年的日子会好过些,朝廷的军饷已经不知道拖欠了多少年,怀远军自种自吃,可是营州久战之地,种下粮食往往没来得及收获就会有新的战事,很难保障补给,不足之处全靠战利品补充。所以获得足够的战利品也是怀远军存在的有力保障。

不用说普通的怀远军士,就是身为怀远军最高长官的家眷玉家,平时的生活也很清苦,也不过是最基本的衣食温饱而已,改善生活全赖几个儿子打猎所得,现在正是枇杷接过了这一任务。

大胜加上获得大量的战利品,这样的好消息总是振奋人心的,三哥守义越听越激动,将身子坐得越来越直,就连杨夫人苍白的脸也现出了血色,他们认真地听着枇杷说述:“父亲还穿着出征时的皮甲,他就是不喜欢穿明光铠,兜鍪下露出来的脸上除了眼睛就是胡子,向我笑的时候还有白白的牙。”

“嬷嬷,你先去烧水,”被丈夫得胜回来的消息鼓舞了的杨夫人说起话比平时要爽利,“枇杷,你赶紧去洗一洗脸,再换件干净的衣服。”

枇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窄袖紧身翻领长袍上面已经沾了不少的尘土,而下面白麻的长套裤更是变成了灰色,脚上登着的那双牛皮高腰靴上面也蹭了不少的泥,她便赶紧答应着回了自己的屋子。素色的衣服就是这样,只要出去走走回来就要换,更不用说上山了。

枇杷洗漱一番,又换好了衣服回到东屋,见三哥刚刚将兔皮完整地剥了下来,正在收拾沾了血的刀子,见了枇杷就笑道:“枇杷还真行!差不多每天都能打到猎物!”

“都是哥哥们教的箭术好!”枇杷说完后顿了一下,赶紧又说:“三哥,今天本来一同看到两只兔子,可是我只打到了一只,另一只跑掉了。当时我就想,玉家的连珠箭我还是没练好,否则一只兔子也不会跑掉的。”

玉守义看着小妹妹,心里无比地痛。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女孩,所以就特别宠着,虽然玉家并不富裕,但有什么好的都是要先给小妹妹,小妹妹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甚至以前母亲从不让小妹自己出门,每次有点什么事都至少要有一个哥哥陪着,可是如此娇养长大的小妹现在不只每天要独自一人在外奔波着,为母亲和自己请医买药,打探父亲的消息,还要出城打猎给家里加菜。

不过谁能想到年仅十岁的妹妹走出家门竟然如此能干,这半年父亲基本没有在家里住过几天,家里对面的事情完全是小妹一个人担了下来。最令人吃惊的是,她原本只是在笑闹中与大家学了点粗浅的功夫,但是现在竟然能射连珠箭这样高难的箭术了。

玉守义这样想着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明明看起来好好的,又一点也不疼,但却是一丝力气也用不上,就连站起来都不能。

枇杷已经悔不该提起哥哥们的,现在看到三哥的神态,知他心里难过,亦是伤怀。明明三哥的腿并没有被砍断,但是却不能动了,营州所有的医者都为三哥看过了,却又都束手无策,英武洒脱的哥哥难道一辈子都不能像过去一般纵马草原,引弓射雕了,这其实比死去还要痛苦。

都是可恨的突厥人!

玉守义这时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向枇杷笑道:“你拿弓箭过来,我再把我们家连珠箭的秘决给你讲一遍,你现在还小,多加练习几年就行了。”

枇杷应声取了弓箭过来,玉守义这时也挪到了院子里,接过来给小妹示范,“看,三支箭就这样夹在左手指缝中,一支射出,另一支立即搭上,然后再下一支,如果练熟了三箭有如连珠一般,一支刚离弦,下一支就到,如此三箭很少有人或猎物能躲得过。”

枇杷认真地听着,又接过弓箭认真练习。习武需要天份,但是更重要的是手熟,成千上万次的练习后,自然就会有飞速的提高。

玉守义看着小妹的身姿,心里再一次感慨,玉家人世代从军,天生就是习武的胚子,枇杷年纪虽小身形还没长成,却已经看得出正是天生擅长骑射的猿臂蜂腰,而她的力量也要比一般的女孩子大,足以拉开角弓。

虽然先前枇杷不过是玩闹时习些功夫,但经过这半年时间的苦练,已经颇有模样,就是真在城外遇到三五个大汉,她亦能保全自己了。

就在这对兄妹一个教一个学,杨夫人已经做好了饭菜,转到前面,看到枇杷还在练箭,不禁道:“也不要练太久,你的手已经磨出茧子来了,就是我每天拿牛乳给你泡着也消不掉。”

枇杷并不肯停,“长出茧子才好呢,再拉弓时就不痛了。”

玉守义亦道:“娘,还是让枇杷练吧,有功夫傍身总不是坏事。”

杨夫人焉能不知儿子话中之意,无奈她还是舍不得,“那也要先进屋歇一会儿,你们的父亲也就回来了,大家一起吃飧食。”

这样的时候,枇杷并不违背母亲的心意,她完全可以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练习,免得她太过担心。至于辛苦,她并不觉得,其实在她看来,练箭至少要比练琴好多了,而且有用处,她也真心喜欢。

面对着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母子三人坐了下来等着玉将军,话题自然而然地又回到了枇杷刚刚看到玉将军的情况了。

枇杷又将刚刚的情况讲了两三遍,一遍比一遍详细,然后她实在说不出太多的东西了,毕竟她只在城门口看到父亲带着大军进城,连话都没能一句,然后就急着跑回家传达。

其实母亲和三哥也完全知道枇杷不过是比他们早一些看到了玉将军而已,别的也什么都不清楚,但是他们还是都盼着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于是,母亲更详细地问着父亲的衣着,而三哥的注意力则集中在回城的将士们身上,枇杷也尽力回想着答。当然,他们三人的目光时不时地从门口扫过,毕竟说不定下一刻,玉将军本人就会走进来。

可是大家等啊等,一两个时辰过去,父亲还是没有回来,刘嬷嬷只得把已经凉了的饭菜拿下去重新热在灶上。枇杷再也坐不住了,她先是一次次地到门外去看,失望了几次后向母亲和三哥说:“我去节度使府问一问。”

母亲迟疑着反对道:“你父亲一定与节度使商量正事,我们再等一等吧。”

“我就到节度使府门前打听一下,没事的,”枇杷安慰母亲道:“前几天我们总去打听消息,守门的兵士都认识我,他们知道我是玉家的,对我都很好呢。”

杨夫人其实特别着急,恨不得自己能到节度使府里打探,但是她现在根本出不了门,三儿子受伤不能行动,原来家里守门的两个老兵也都亡于守城一战,只有枇杷一个能出门的。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你去了只向守门的兵士打听一下就回来。”

三哥也嘱咐她,“陈节度使向来自诩出身世家,瞧不起我们,又忌惮父亲威望,此次父亲大胜,你去了更要小心,只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即可。”

“我知道了。”枇杷让刘嬷嬷帮忙重新梳了头,插了根银钗,又在孝服外面套了一件素色锦衣便急忙向节度使府上走去。

营州城内到处一片嘈杂,欢笑与痛哭的场面交杂在一起,接到亲人的都在笑,亲人没能回来的则在痛哭,只是毕竟是大胜,笑的人要比哭的多。枇杷顾不得看别人,径直走到节度使府门前向守卫的兵士打听消息。

自从父亲带着怀远军追击突厥人而去后,枇杷成了节度使府门前的常客,虽然没能从节度使府里打探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但是与守门的兵士们都很熟悉了。

见到枇杷又来了,便有人笑着告诉她,“别急,玉将军进府不只是要拜见节度使大人,还要把得来的战利品交上去,所以时间就会长一点。”

枇杷果然看见怀远军的兵士们正将牛羊、驮马上的东西一一运进节度使府,顺着门向里看去,就见正堂的侧面摆了案几,几个书记正坐在一旁登记财物,便不解地问:“以往父亲打胜仗回来,只是让他们登记就行了,今天怎么一直等着呢?”

“我们也不知道,”兵士们相互看了看,又安慰枇杷道:“也许节度使与将军有事商量呢。”

枇杷真想闯进节度使府,把父亲拉回家里,可是她也知道不能那样,但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于是便站在节度使府门前踮起脚向里看。

冷不防,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枇杷,想进节度使府里便随我来吧,何苦在这里伸长脖子看呢?”

枇杷肩上一被触到,已经下意识地向前跳了开去,回头就见陈禄歪戴着胡帽,手中拿着马鞭正坏笑着打量着自己。

第三章

陈禄是节度使陈都督的幼子,大约是从小娇惯坏了,所以长到了十五六岁还是整日游手好闲,时常招惹些事非,故此在营州城内很不受欢迎。枇杷尤其讨厌他,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带了些令人不快的感觉,“我就在这里等我父亲回家,不进府里。”

“既然等玉将军,进府里多方便,到我院子里坐一会儿,我那里有很多从长安带来的好玩意儿,你都没见过的。”

枇杷才不稀罕什么好玩意呢,哥哥们早就告诉她要离陈禄远一点,所以在陈禄向她走过来时她却向后退了一步,“我就在这里等父亲。”

其实陈禄最初并没有认出枇杷,还是向守门的兵士问过才认出玉家的小姐。

在他心目中,玉枇杷原来不过是个很漂亮的小丫头,但如今陈禄突然发现在这个春天里,小丫头似乎长大了,原本白胖胖肉乎乎的小人身形拉长了不少,变得纤瘦,而且已经开始玲珑有致。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枇杷,一身素服的映衬下她更显得头发乌黑,皮肤雪白,而一双带了深蓝色的眼睛又大又明亮,薄厚适家的嘴唇红艳艳的,将来必然会长成倾国倾城的美人。

想到这里,陈禄更加热情了,“你跟我来吧,我送你两盒香膏,都要几万钱一盒呢,在营州就是想买也买不到。你回家后抹到脸上手上,人就更漂亮了。”

枇杷鄙夷地哼了一声,“我不要!”

“你在营州从来没见过的,若是见了一定会喜欢,好多人向我要我都没舍得给。”陈禄说着就去拉枇杷的手,没想到枇杷早已经闪到了一旁,从腰间抽出马鞭,向他劈空甩了一下,“滚!”

陈禄瞧瞧枇杷手中的马鞭,明白她不是在吓自己,而是真能暴打自己一顿,营州城的这些野小子和野丫头们可都是无法无天惯了的。眼下的枇杷,虽然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但是真打起来,谁能赢还真不好说。毕竟玉家的功夫声名远播,而玉枇杷的几个哥哥都不是好惹的。

然后他就想起了去年与枇杷逗笑时被她的哥哥看到了,被狠揍了一回的往事。那伙子人打人可真狠啊,他只一回想,似乎现在浑身还痛着呢。于是陈禄没了再与枇杷调笑的心思,转身走了,可是走到仪门时却转身向枇杷大声喊道:“你三个哥哥死了两个,剩下的一个还成了瘫子,将来等你嫁了看谁给你撑腰!”

喊完就飞快地跑了。

枇杷最恨别人这样说话,大哥二哥都是为国战死,三哥也是守城受的伤,不管是谁敢污辱他们,她都不会答应。因此陈禄的话音刚落,她已经像敏捷的豹子一样冲了过去。

陈禄自是知道枇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喊完后也马上就撒腿跑了,因他一直向后看着枇杷,却没有看到仪门内的情况,刚一转身就撞到了人,摔倒在地上,哎哟哎呦地叫个不停。

枇杷追上来的时候,就见陈禄躺在地上,一旁站了两个人,正是节度使陈家的长孙陈博和他的妹妹陈婉。

陈家调任营州节度使已经好几年了,但是一向与胡人将领较为疏离,因此枇杷虽然也曾见过陈博兄妹,但却并不很熟,便向他们点了点头,脚下却一点也没有停顿,几步就到了陈禄身边,挥起马鞭便向他抽去,打得陈禄满地打滚地嚎叫。

枇杷口中犹说:“自做孽,不可活,老天都不让你跑掉!”若是陈禄跑进内宅,枇杷追起来就会有很大难度,但是现在他摔倒在自己面前,真是再巧不过了。

“玉小姐,”陈博上前施了礼,见枇杷就似没听到一般继续抽打陈禄,只得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玉小姐!请住手!”

枇杷只得停了手,却怕陈禄趁机跑了,拿脚用力踩住他的腰抬头问:“陈公子有什么事?”

陈博见状摇了摇头道:“玉小姐有话便说,何苦动手呢,实在不合女德。”,

面前的陈博脸上带了些不屑,营州汉胡杂居,民风粗悍,十来岁的大姑娘随意在外面行走不说,竟然敢还敢公开打人,他怎么也看不惯。

玉枇杷亦打量了陈博一回,见他一如以往在宴会见面时般戴着幞头,身着圆领袍衫,神态中流露出超然于穿胡服的营州人的高傲,满心的不快,便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陈禄道:“刚刚他说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难道为了女德我就让他随意污辱我的哥哥?”

枇杷身量不及陈博高,可虽然她略仰着头,但气势却丝毫不弱,“没有我哥哥们,也许我们早都不在这里了,你说应不应该打他?”

陈博确实听到了陈禄的话,也知道小叔极其无礼,但是对于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叔叔,他也没有一点办法。只是毕竟同出陈家,他又不能不管,便又深深一礼道:“小叔是错了,我替小叔向玉小姐赔罪,还请玉小姐大度饶了他吧。”

“我没有那么大度,”玉枇杷拧着眉毛道:“敢说我哥哥的坏话,只要我听到绝不饶恕,现在按军法打他三十鞭不为过,还剩几鞭我一定打完。”说着又狠狠抽了几下,补足了三十之数。

就在陈氏兄妹目瞪口呆之间,枇杷已经打完了,松了踩在陈禄身上的脚,将沾了血的鞭子在陈禄的衣服上擦了擦,重新束回腰间,转身向府外走去。

“胡女果然粗鄙!”身着嫩黄色高腰襦裙,外面罩着红色绣花鸟半臂的陈琬用团扇掩在面前,只露出一双妙目睨视着她。

玉枇杷与陈婉同年,也曾有过一些来往,但是两人向来谈不到一起去,所以随着年龄的增加反倒疏远了,因为刚刚过去的新年是营州城最为凄惨的新年,节度使府上的宴会并没有举办,所以她们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十岁上下的女孩在一年半的时间内变化是非常大的。她们都长大了不少,气质也越发的相反,也越发的看不上对方。较陈婉高于一头,穿着一穿简单男装的枇杷便向正如江南美女般娇弱的陈婉杷回首一笑,“我就是胡人,我就是粗鄙,又怎么样?”

以前她也曾被母亲教导要贤淑贞静,但是在突厥人就要将营州城攻破时,拿着弓箭站在城墙上的玉枇杷确定在那个时候贤淑贞静一点用都没有,而能将就要爬上城墙的突厥人射杀才是营州人应该做的。

现在也是一样,她宁愿粗鄙也要不允许任何人说哥哥的坏话。

见陈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枇杷转身又向外走,可陈博却拦住她道:“固然小叔说错了话,玉小姐也只需将他的错告诉长辈,自有长辈惩处,又何苦亲手打人呢?再者女子以贞静为要,玉小姐年纪也不小了,总该收敛一些。”

虽然母亲时常反对自己武刀弄枪、骑马打猎,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淑女,但是她是自己的长辈,枇杷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而眼前陈博却过份了,他凭什么教导自己?

明明是陈禄儿错了,他们不去教导犯了错的人,却揪住自己不放,真是不讲理,于是大声道:“你管不着我!”

就在枇杷打算离开节度使府时,已经有很多人从正堂走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枇杷的父亲玉将军。

“父亲!”枇杷眼尖,马上跑了过去,仰着脸向父亲笑道:“我来看看父亲什么时候回家?”

玉将军原本皱着眉沉着一张脸,见到小女儿像一阵风般地跑到自己面前,笑得一朵灿烂的山花,也不由得舒展开眉心,牵住了枇杷的手,“父亲正要回去呢,我们走吧。”

陈节度使也皱着眉,上前拦住了这结父女,“玉将军,小儿的事你总要给个交待吧。”

枇杷在外面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有人会报到节度使面前,而正在与节度使商量事情的玉将军当然也就知道了。作为一向无原则包庇女儿的慈父,他本打算就这样走了,毕竟是小儿女间的事,不过是几鞭子,又没有出人命也算不了什么,再说他家的女儿虽然淘气,但是一向最有分寸的,能打陈禄,自然也是陈禄有做错的地方。

“小孩子间闹着玩的事,我们就不必管了吧。”

“哪里是小孩子闹着玩的事,小叔被打了三十鞭子。”陈婉马上说。

枇杷一向是伶牙俐齿的,小时候她与三个哥哥在一起闯了祸总能轻易逃脱母亲的责备,现在她本就有理,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马上上前清清楚楚地把刚刚陈禄说的话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又向陈节度使问道:“都督大人,我按军法从事,打他三十鞭是不是应该的?”

在场的将士还不少,听了枇杷的转述,眼神马上都变了。原来大家都猜陈禄恐怕想调戏枇杷被打,虽然也都认为他被打一顿不冤枉,但现在才知道这小子确实欠揍,便将目光都落在节度使身上,看他如何行事。

陈节度使自是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是什么德性,但是毕竟是快五十岁得的幼子,总舍不得下狠手去管。今天听了小儿子被打还想借此机会再压一压玉将军,但是没相到实情竟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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