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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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梁这次完全同意女儿,“我刚看到那位付太太时,就发现她穿的衣料正是你买的这种,给你娘穿自然比她穿好看。”这布料是浅浅的紫色,带了些暗色的花,只有皮肤白皙的人才能穿,付太太虽然不黑,可是她又胖又高,便显不出这紫色的的精巧雅致。
“再用这浅灰色的布做裙子配小袄,这时节穿特别凉快。”宁婉便将一块块布都指点了一遍,“这个是我的,这个是给大姐的,这个是给爹的…”
提到给娘做衣裳,爹就笑了,“其实我也想过帮你和你娘买几块布,可是我不会挑。”
爹是个老实人,他虽然常到虎台县,可是除了先前自己陪他去的几处,他不大去别的地方,就是买的东西也只是些吃食用品而已。宁婉就笑,“现在买也不迟,而且这些夏布都降价了呢。”说着跨上了毛驴说:“爹,你骑大灰,我骑小灰,早些回家!”
原来家里又添了一头小毛驴之后,为了叫起来方便,宁婉就它们起了名字,个子大一点的是大灰,小一点的是小灰。
宁梁听了,也不放心于氏自己留在家中,因此便也骑上了驴。借着畜力,两人在入夜前到了家。
第62章 拼布
宁家屋子里,春玲和罗双儿还没走,正陪着于氏说话,见他们回来了,便都起身笑着说:“我们也该家去了。”
于氏的胎虽然坐稳了,但毕竟肚子大了行动不变,家里有人陪着,总好过她一个人,宁婉着实感激,赶紧自买来的尺头里挑了几块分给她们,“拿着随便做点小东西。”
三家村闭塞,一向少见这样的尺头,春玲和罗双儿看是上好的绸缎罗纱,便赶紧推辞,“这怎么好意思?你自己留着用吧。”
宁婉硬塞了过去,“这是铺子里卖的尺头,十分便宜,我买了许多,你们只管拿着吧。”
春玲和罗双儿见那一大包尺头,便也不推了,“那我们就收了。”又比着看,“这块绿花的可以做个帕子!”
“这块石青的缎子能做鞋面!”
宁婉因专门做过这个生意,因此眼光是极准的,便指点她们,“这帕子从这边裁,剩下的还能做个小香袋;这块虽然有一块疵点,但避开正能裁一个荷包…”
大家在一处商量了几句,于氏也帮她们出了主意,春玲和罗双看天色不好再留也就走了。
宁婉送到门口转回来,见娘正将那包袱里的尺头都翻出来,见她回来便急忙问:“这许多尺头要多少钱呢?”宁婉就一笑,“还不到半贯钱呢。”
娘听了十分地开心,“果真合算,毕竟都是新布,料子也好,若是成匹的布,几尺都买不下来。”又算着,“挑出好的做了帕子鞋面荷包,其余的我正好拼在一起,与新布一样的,边角余料或者有疵点的就打袼褙。”
在三家村,日子不富裕,大家都尽量物尽所用。做衣服裁下的零碎布头,因为是新的,便舍不得打袼褙,先挑大些好些的剪成方形、三角形或者菱形等小块,拼成一大块片用。虽然本意是为了节俭,但是拼好的布却因颜色缤纷、拼布时能特别摆出可心的图案而格外得人喜爱。
宁婉就说:“我也这样想的,拼出几块大的做被面一定好看。”若是直接买被面,价格可就贵了,不必说好的宁家根本买不起,就是差些所费亦不少,拼布做的就俭省多了,另一则,宁婉也是想,娘在家里无聊,做些拼花的针线倒好。
先前家里哪里有这许多尺头?因此至多做几个小坐褥,也是三家村大多数人家里最常见的,而这种五颜六色的小东西,放在炕上,在土黄色的苇席衬托下十分出彩。因此于氏听到女儿说要做被面,也不禁笑道:“果然好,比寻常的布好看多了。”然后她又想了起来,“家里的被子还够用呢,眼下也用不上新被面。”
宁婉摇了摇头,正好爹将装棉花的大包袱拿了进来,就指着棉花说:“家里的被子都太旧了,今年冬天都换新的。还有除了夏衣,我们每人再做一身新棉衣,一身夹袄…”
如今于氏见丈夫和女儿买各种东西很少再埋怨了,但是现在看到了这么大的包袱,还是免不了吃惊地问了句,“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
“大姐和二姐成亲时,家里都做了新被褥陪嫁,如今我们也该换了,更何况花的钱并不多,”宁婉又笑道:“娘,到你生的时候天气就冷了,正好换了新棉被,免得冻着了小弟弟。”
提到了小弟弟,爹立即就赞同,“家里的被子都是用了好多年的,换了新的也好。”
娘就笑了,拿着那些布一一看过,又做了许多打算,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收起来,“你们都累了吧,赶紧睡吧。”
先前于氏还时常报怨没事可做,现在正好做针线,宁婉每日忙过了收菜晒菜的事,便过来帮忙,春玲和罗双儿闲了也上来做上几针。
人多好干活儿,没几天先将给大姐未出生孩子的包被做好了,然后是宁婉的衣裳、爹的衣裳、娘的衣裳,再接着就拼起了被面:爹的是一个个方格子图案,尽量挑沉稳的颜色,很是素净;娘的是三角形再拼成正方形,花花绿绿的十分好看,宁婉的最费工夫,菱形的花布在被面最中间摆成一朵大花,一重重的各色花瓣一直散了开去,绚丽多彩。
被面做好了,又裁了素花布做里子,上好的白色松江棉布做里衬,于氏就要将这些布先都浆一下。
在三家村,被子的被面、里子,甚至里衬都要先上浆再用。
上浆的法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倒是不费力,只要把布匹泡在面汤中一个时辰,捞出来用棒槌敲打,然后反复抻平晒干就成了。上浆过的布十分硬挺,不容易弄坏,最重要的是下一次洗时也十分容易,正是穷人家为了节俭想出来的法子。
可是宁婉却不喜欢浆过的被。从小时候起就盖着浆洗过的被,所以她一直以为所有的被子都是这样硬梆梆、凉冰冰的呢。她到了赵家第一次盖上没有浆过的棉被,才知道还有这样棉软舒服的被子。因此她早想好了,在冬天到来之前,一定要将家里的被子都换了。
因此听娘要她一早做饭时多加些米汤用来浆被时,她就反对道:“新做的被都不用浆,直接缝就行了。”
“可那样被子不但容易脏,还容易破呢。”
“脏了我们就常洗一洗,破了就换新的,”宁婉笑言,“娘,你听我的,等你用了没浆过的被子就知道有多不一样了!”
于氏踌躇了一阵儿,终究还是依了,她现在也习惯事事听女儿的话,“那好吧。”又说:“不上浆的布还容易缝呢。”毕竟上浆了布就变得硬了。
“所以不上浆就是好!”宁婉说着,就帮娘将被里子铺好絮棉花:一朵朵雪白的棉花拿出来,于氏用手在四周轻轻地拉一拉,让它更加平展,然后摆在准备好的布上,摆了一层之后是第二屋,这时便要与第一层错开,再摆第三层…几层之后,用手在上面一按,就能感觉到整个棉花层十分地平坦,就可以缝起来了。
这时候缝被要缝得十分细密,横竖交错,免得棉花在被子里面移动会变得不均匀,那样既不好看也不暖和了。
棉衣和棉被用一样的法子絮,但是被子要均匀,棉衣则要在腋下和胳膊这些地方略絮得薄一些,方便活动。而今年宁家不只做冬天穿的厚棉衣,还给每一个人都做了一套絮了薄薄一层棉絮的夹衣,正可以在秋天初冷的时候穿。
包被都做好了,可大姐生子消息还没传来。刘货郎来三家村里时却带来了宁清有孕的好消息。
宁清嫁到刘货郎家才不过几个月,就有了身孕。
宁婉是早知道了的,但是爹娘一听听到都十分地欢喜,“这可是好事!只是清儿第一次有孕,一定要小心!”
新媳妇嫁过去没几个月就有身孕,待生了孩子,给男人传承了血脉,便更完全地融入到婆家,底气也更加足了。
娘就说:“本应该过去瞧瞧的,只是我这身子却动不了,还要亲家母多关照清儿呢。”
刘货郎一向会说话儿,现在就笑着说:“爹,娘,你们只管放心,清儿怀的是我们刘家的孩子,我爹我娘和我都会好好关照她的。”
爹娘听了更是欢喜,“清儿嫁到你家,真是嫁对了。”
刘货郎就从货担上拿下一条鲤鱼,“昨天我在镇上买了两条活鱼,家里煮了一条给清儿吃,这条放在水缸里养到今早,带到村里给娘补补身子。”
娘笑着接了过来,“难为你想着,只是清儿有没有害喜?可能闻得了鱼腥气?”
“虽然有点害喜,可是也吃了一大块鱼肉呢。”
“那就好,这时候多吃孩子才能长得好。”
“我娘也这样说呢。”刘货郎闲话了几句,就又担起了装货的担子,“爹,娘,我先去村头卖货了,一会儿再过来陪你们二老。”他今日一到三家村就先来报喜的。
爹就道:“你先去做正事,中午时来家里吃饭!”
刘货郎答应着,“都听爹的!”便匆匆地走了。
娘就将鱼交给了宁婉,“中午蒸盘野猪肉,炒一盘鸡蛋,一盘蘑菇,再把这鱼做了,另外弄几个菜蔬。”
罗双儿见状跑过来说:“我去做吧。”
宁婉摆手拦住她,“你只管忙,我来做。”
宁婉早知道刘货郎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像爹娘那样相信他。他表面上十分地大方和气,其实心里最会算计,不论与谁来往都不会赔本。
自刘货郎与宁清定亲后,他到三家村卖货时就在宁家吃午饭,家里虽然不能每一次都特别去镇上买酒买肉地招待,但也会尽力做些好吃的。眼下宁家的日子过得好了,刘货郎来了更是次次少不了肉蛋之类,因此他送鱼本是应该的。
别看刘货郎口口声声地说这鱼是买来给娘补身子的,可是只一条鱼,做好了哪里会不摆在男人的桌上?最后大半还是刘货郎吃了,所以他只是话说得好听而已。
论起刘货郎家里,若是从三家村人的角度,生活自然是好的,住在镇上,家里有又有生意,但其实,刘家也不过只比山村里的农户人家略强一些。且刘家一直做生意惯了,心里的小算盘是极精的,只是一条鱼都要算计到。
虽然一条鱼算不了什么,但是宁婉也犯了倔脾气,就是不想将这鱼做好了送到刘货郎面前,而娘却吃不上。
第63章 鱼片
宁婉将鱼刮鳞去腹收拾干净好,又放了些盐、葱末、料酒等调料腌上,然后提了篮子到山脚下采了一大捧野菊花,回家后将菊花去蒂、花瓣摘下,用清水冲净沥干。
算着时间做了娘吩咐的其它菜肴,刘货郎也正好回来了,宁婉便赶紧烧沸了水,却将鲤鱼用刀片成极薄的片,下到锅里,只略煮一下便放入菊花瓣,然后盛出了两大碗分送到两张桌子上。
这样,两桌上的饭菜完全是一样的。都有肉有鱼有蛋有蘑菇有菜蔬,甚至因为女席上人多一倍,菜量还要比男席多一点呢。
宁婉在心里得意地一笑,一条整鱼做好了自然不好分成两盘,可是变成了鱼片自然就可以了呀!自己的心眼就是这么小,不愿意再让刘货郎口是心非占了便宜!
爹一点也没觉出,反倒见了这样别居一格的鱼片汤问:“婉儿,这是什么菜?我还第一次见到把鱼切成片,还放了花瓣的菜呢?”
家里平日做鱼都是一整煎煮,眼下的鱼却完全不同,雪白的肉片与金黄色的花瓣浮在汤中,飘出淡淡的清香,让人忍不住口生津液。
“这就是菊花鱼片汤,不但吃了能补身子,还能祛风明目呢。”宁婉说着,又用小碗盛了满满一碗的鱼肉,又舀了汤,放上一些菊花瓣,“娘,你多吃点,二姐夫特别给你买的呢。”
刘货郎脸上看不出一点的异样,反笑呵呵地赞扬,“还是第一次听过菊花鱼片汤呢,小姨子的手真巧!”
宁婉一向对刘货郎的恭维不放在心上,他不过是因为做货郎生意养成了说好话的习惯,再也不改不了本性的。只笑着应了一声,“二姐夫喜欢吃就好。”
刘货郎其实是真心想与小姨子好好相处的,小姨子虽然小,可是却能想出做山菜的生意,带着宁家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这样的亲戚正要多来往,将来才能帮自己。
可小姨子对他总是淡淡的,每一次他的搭话都被巧妙地拒了回来。刘货郎并不傻,相反,他是极机灵的人,早觉出了小姨子对他的疏离。
刘货郎越发肯定小姨子猜到自己想骗宁家多送陪嫁,因此才不待见自己。回想当初小姨子的一句玩笑话实在太恰到好处,既替岳父岳母解了围,又搅了自己的谋划。她一个刚十三岁的小丫头,怎么能看得这样准呢?
就连刚刚小姨子给岳母盛鱼肉时说的话,刘货郎也听出了些意思,仿佛自己又被她看得通通透透的。于是喝着如此精致的鱼片汤,竟有些食不知味了。偏宁梁一点也没察觉,与女婿说说笑笑,又有于氏隔着桌子问宁清的事,刘货郎少不得还要打点起精神说些好听的。
罗双儿和春玲自来做事起便在宁家吃午饭,因此并不拘束,也盛了汤细品,一个小声地说:“太好看了,我都有些舍不得吃了呢。”
另一个道:“嗯,这鱼的味与平时的不一样,一点腥气都没有。”
宁婉与她们在一处闲谈,“我听人说最高明的厨子能将鱼片成像纸一样薄的鱼片,直接下到沸水中只煮一下就捞出来,那才是真正的美味呢!”
“像纸一样薄?”春玲和罗双儿先有些不信,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但很快又点了点头,她们毕竟都是相信宁婉的,“望远楼里是不是就有这样的厨子?”
“他们还差得远呢,我听说的是京城里的。”
虽然男人们没喝酒,但还是女人这桌先吃好了。宁婉收了碗筷到灶间,娘便跟着过来小声说:“我们捡六十六个鸡蛋给你二姐夫带回去吧。”
虽然得知女儿有身子不一定要送东西,宁贤两次有孕便都没有送,但是宁清这一次毕竟是不同,刘货郎毕竟来家了,不比万家只是托人传个话。于氏便又向幺女解释说:“我们现在的日子又不艰难,给你二姐送些鸡蛋,不只面子上好看,婆婆也要多让她几分。”
宁清的婆婆真是个刁钻的人,但是宁清却不是受气的。先前因为大笔的嫁妆,宁清嫁到刘家没多久就与刘货郎离开了刘家,分家另过日子了。这一次因为宁婉的介入,刘家只按平常的数目下了聘,而宁家也按寻常的数目陪嫁,而宁婉又抢在前面做起了山货生意,所以刘货郎还依旧在卖货,而宁清也没有离开刘家。
刘货郎所说的刘婆对宁清十二分地关切,只能骗骗爹娘,宁婉是怎么都不信的。刘货郎和宁清没有分家,与老人还在一处过日子,以刘婆婆的性子,必不能像大姐的婆婆对大姐一般实实在在的好。但是她也了解宁清,以宁清要尖的性子,怎么也不能被婆婆拿捏住,现在她有了身孕,更会以此为自己的护身符,压住刘婆一头。
不过娘既然说了要送鸡蛋,宁婉也不反对。得知嫁出去的女儿有了身孕,娘家送些好吃的自然应该。还是在赵家时,小姑子有了身孕,赵太太可是要自己送燕窝花胶的。当然,娘虽然送的是鸡蛋,但其实心意与赵太太却是完全一样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宁婉对宁清的感情其实也是极复杂的,除了不快,一样也有关心,毕竟是亲姐妹,血脉相连,因此宁婉立即拿出一个篮子,先在最底放了一层干枯的高粱叶,然后数了六十六个鸡蛋,正代表六六大顺,一层层地放了上去,中间每层都夹了枯叶,中间又放了些米壳。山路崎岖,如果不做好这些,鸡蛋就容易碰碎了。最后她又在上面盖了一块红布,正好前些日子买的。
刘货郎走的时候便又提了一篮子盖着红布的鸡蛋,宁家的这份礼放在马驿镇也不算轻了,拿回家里既实惠又有面子。他越发觉得这门亲结得还真不错,宁清长得好又能干,丈人家虽然是偏僻山村的,但对女儿着实疼爱,陪嫁不少,连带着对自己也好,每次来了好吃好喝地招待,听到宁清有孕又送这么多鸡蛋!
先前还有人笑自己娶了山村里的姑娘,可是只要在接亲那天看到宁清穿着一身红绸缎嫁衣带着几大包袱陪嫁的人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错,后来看了宁清长相秀丽,麻利能干,谁不嫉妒?
今天拎着这一篮鸡蛋家去,大家更要高看自己和宁清一眼。想到这里刘货郎更是开心,不要钱的好话一串串地从嘴里流了出来,“爹娘对我们小辈实在太好了,马驿镇里知道的都夸我有福气,我爹我娘也常说要我记住岳父岳母的恩情,将来一定要回报…”
宁梁和于氏被恭维得满脸笑容,都笑道:“我们只愿意你们日子过得好。”
刘货郎又再三道谢,可他接过鸡蛋时看到小姨子似笑非笑的面容,满心的欢喜不觉得消散了大半,觉得心里的小算盘似乎又都被瞧得一清二楚,难得生出了几分郝然。
天气正热,大家未免都有些不爱吃饭,家里的瓜菜虽多,但是总有吃腻了的时候,就连蒸野猪肉也不如过去那样吸引人了。
宁婉就趁着早上凉爽时到了地里去摘毛豆。
毛豆其实就是黄豆,只是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候,因为此时豆荚上长着一层密密的细毛,所以才这样称呼。
宁婉蹲下身,就见两尺多高的黄豆秧下面已经长出了许多碧绿色的毛豆,便挑豆粒饱满的摘了起来。摘着摘着,突然发现有有一片黄豆秧下几乎没有毛豆,再细看一下,原来被人不分大小不管成熟与否全都揪了下去,甚至这处的黄豆秧也稀了不少,可以想见揪毛豆的人不但没有细心地摘,而是十分粗暴地扯走的!
三家村地处偏僻,又比较封闭,平日里几乎没有外人到村里,而村里各家算起来都是亲戚,知根知底的,因此大家平日连门都不大锁的,更不必说田里从不放人看守了。
宁婉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谁家会丢了地里的粮食呢!
可是,眼下,这事儿真真地就发生了。
难道村里来了外人?
宁婉思忖着,一会儿回家告诉爹,让他与村里人通个气,大家小心些。又低头继续摘毛豆,却听一旁的高粱地里哗啦啦地响着,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
这时节高粱早长得比一人高,长长的高粱杆,密密的高粱叶,将整片的田地遮得一点也不透,俗话都称之为青纱帐的。只是这青纱帐毕竟并非真正的纱帐,里面一丝风也没有,却有各种的蚊虫,平白无故地,再没有人愿意进去。
因此眼下出来一个人,宁婉免不了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是郭秋柱。
突然又想通了一件事,站起身问:“秋柱,你偷了我们家的毛豆!”
郭秋柱从高粱地里出来,也不想会正遇到人,而且立即被叫出他昨夜做的坏事,因此吓得向后一躲,但又见只宁婉一个小丫头,便又重新上前一步,撇撇嘴道:“婉儿,你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你家的毛豆指不定是谁偷的呢!”
“你还赖!”宁婉气道:“不信你看看自己的衣襟,上面还有毛豆的皮呢!”
“我明明都弄干净了,”郭秋柱嘟囔着低头去看,找了一回,见衣服上面虽然在穿青纱帐时挂了几处幌子,却没有毛豆的皮,方才醒悟,“你诈我?”然后就无赖地说:“就算我偷了,你抓不到,也没有办法不是!”
第64章 毛豆
宁婉被郭秋柱气得一笑,“你以为我没办法?”她特别将声音放大了些。宁家大房的地挨着山溪,因此村里时常有人来挑水,此时便有人听了声儿看了过来,她就又接着说:“现在我们只要从你刚才钻出来的地方穿过上山,就一定能找到你用火烧毛豆的地方——我们村里除了你还有谁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外面乱逛?”
郭秋柱再不敢犟了,昨天晚上爷爷发现他好几天没干活就要打他,他只能跑出家门,结果连晚饭没来得吃,后来就在宁家的地里摘了毛豆,到山上架了火烤着吃了,又在一块大石头上睡了一觉,今早才下山。大家只要按宁婉所说向山上一找,立即就能发现。
他既然被宁婉堵个正着,又当众叫破了,按说应该十分下不来台,但是郭秋柱毕竟不是寻常人,脸上只略红了一红,就又恢复了方才满不在乎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抖了抖腿,“是我偷了,你告诉我爷打我呀!”又挑衅地看向山溪边几个村民。
宁婉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拿郭秋柱没什么办法。他原本就出了名的懒,自为打土坯那一次被郭老爷子当众打骂后,更是彻底坠落成二流子了。
三家村这里称不好好种田,整日游手好闲四处乱逛的人为二流子,郭秋柱就正是这样。虽然有郭老爷子逼着,可是他总能想出偷懒的法子,下地锄草这辛苦的活儿他是决计不做的,就是上山采山菜也只常空着手回来,有时连筐都能弄丢,更别指望能带些什么了。
眼下家里不过是丢了些毛豆,虽然坐实了郭秋柱偷窃,但是这点子东西又太少,除了向郭老爷子告状还真没有旁的办法。
山溪边的几个人早走了过来,听到郭秋柱的话都帮着宁婉骂他,“呸,偷了宁家的毛豆还好意思说这话!”
“真是不要脸!”
又有人告诉宁婉,“我们陪你去郭家告诉他家大人,让郭老爷子教训他!”
宁婉摇摇头,告诉郭老爷子又有什么用,郭老爷子其实最护短的,表面严厉,其实至多骂他一回,然后他再次跑了,最终于事无补。因此就向郭秋柱厉声道:“这是第一次,我也就算了,以后我们家再丢粮食,我就叫了我哥打你!”
正好宁大江也在,听宁婉提到自己,便上前一手揪住郭秋柱的衣襟,一手握了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再偷就打你!”
宁婉又吓唬他,“抓到了偷东西的贼,就算打死了官府也只让赔点钱就算了的!”说着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宁愿赔郭家些钱,也不会饶了他。
以郭秋柱的性子和郭老爷子郭老太太的教养,他迟早都是要堕落的。在宁婉的梦里,他也是一个二流子,而且还是那种最无能的二流子,没有一点血气。尽管他自称是瘸子将军的大舅哥儿,骗了些人,可时间久了大家都看出瘸子将军根本不在意他,因此他在虎台县里时常街面上几个小混混的欺负,可他刚被小混混们打了一顿,转脸却又要捧着那些混混们,跟着他们在一处喝酒胡闹。当然那时候他早去了虎台县里,倒没有在三家村偷粮食。
人的本性是不变的,眼下也是一样,郭秋柱见了大江哥硕大的拳头,身子就堆了下去,可是大江哥正揪着他的衣襟,也就拉住了他,眼下嫌弃地一推,郭秋柱就倒在了高粱地头,一个劲儿地说:“我再不敢偷了,再不敢偷了!”一骨碌爬起来弓着腰跑,不料在田梗上滑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半晌才爬起来,捂着屁股呲牙裂嘴地走了。
三家村的人从小生在农家,因此最爱惜粮食,也都最恨偷粮食糟蹋粮食的人。现在郭秋柱偷了宁家大房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偷到自家,因此对郭秋柱都没有好脸色,不想见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就有说,“郭家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除了郭夏柱,那个自然是郭小燕了。她的伤已经好了,只是落了下了残疾,性子变得更加古怪,见人一句话也没有,最喜欢翻着白眼看人。因此过去与郭家关系好,时常去郭家坐着说话的几个人,都因此不大过去了。
“谁知道呢?恐怕是风水不好吧。”
“郭老爷子正张罗着请人看风水,想挪祖坟呢。”
这可不关祖坟什么事!在宁婉的梦里,郭小燕攀上了瘸子将军,郭老爷子还四处说郭家的祖坟风水好,能保佑后世子孙呢!其实郭家的祖坟还不是在原来的那处,从来没挪动过?
宁婉便一笑置之。转身又在地里摘毛豆。
因刚刚的事,她却忘记了躲着三家村人了。大家见了便都又反对起来,“婉儿,豆子还没熟呢,这时候吃了多费呀!”
毛豆里的豆子是碧绿的,带着许多水份,味道清香,特别是煮熟放凉之后更是开胃。但是三家村人却不会这样吃,不是大家不知道毛豆好吃,而是舍不得。毕竟比起成熟了的黄豆,毛豆吃起来实在太费了。
带着豆荚的毛豆,煮上一大锅,一家人很轻松就都吃光了,若是黄豆,三五顿都吃不掉呢?所以,大家看着地里鲜美的毛豆,却动都不会动一下,直到毛豆长成了黄豆,变得硬硬的,就快从豆荚跳出来时才将黄豆收了,留着做酱、做豆腐、或者二月二炒着吃,要整整吃一年呢。
也只有郭秋柱那样的二流子,才会不想着勤俭过日子,摘了毛豆烤了吃。眼下,宁婉觉得大家也用相同的目光看着自己,唯一不同的是,自己摘的是自家的毛豆,而郭秋柱摘的是别人家的。
面对大家责备的目光,宁婉颇有些不知如何反驳。在虎台县,许多人都很喜欢吃毛豆的,这个时节煮上一锅毛豆,男人喝着酒,女儿倒点甜水,吃着毛豆,就是天热时也能胃口大开。就是酒楼里,这时节煮毛豆也是卖得最好的菜。
虽然自己想出了许多办法改变爹娘,但是对于外人,那些撒娇胡闹还有摊开家里的帐本讲道理的许多法子都不能用。宁婉灵机一动,“我摘些毛豆回家试一试,看能不能卖到虎台县。”
“是这样啊!”大家明白了,又纷纷问:“不知这毛豆能卖多少钱?”
宁婉虽然不能十分确定,但还是知道大致价格的,就估算着说:“不比收成熟的黄豆便宜,甚至还略高一些。”
大家也都明白过来,“若是价低,自然没有人会卖了。”又问宁婉,“你们家可收毛豆?”
宁婉想想道:“先让我爹到虎台县打听一下准价,如果能挣钱就收。”但是她知道不可能收的。黄豆这东西在辽东是最常见的,到处都有人种,从三家村运到虎台县自然不划算,也比不过虎台县附近。三家村真正的优势是各种山货,这在别处是没有的。
宁婉摘了半篮子毛豆,回到家里,便用水冲洗了几回,然后拿着剪子将毛豆的两个尖尖的头剪下。煮毛豆时是要带着豆荚的,这样毛豆的清香味才能不散掉,因此只将两个尖头剪下,吃的时候方便。
收拾好的毛豆用清水加盐和几样调料泡上一个时辰,再与泡豆子的水一同放在锅里煮。毛豆不同于黄豆,很容易就熟了。但是在煮的时候还有一个秘决,那就是不要盖锅盖。虽然盖了锅盖会熟得快一些,但是毛豆荚就会变成黄色,颜色就不好看了。
煮得恰到好处的毛豆还与刚从地里摘下来时一样碧绿可爱,放在盆子里端到桌上,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这时也不需用筷子,只用手捏着一角放到口中略一用力,煮得软软的豆荚便开了,豆粒入口。
还未真正成熟的豆子十分地绵软,豆香气与成熟的黄豆完全不同,不带一点豆腥,只是又香又醇,因为泡了许久,豆子里已经入了味道,滋味更是绝佳。
爹和娘原还是有些不舍的,但是尝了也觉得美味,宁婉就劝,“这样的吃法虽然费了些,但是最养人的,娘能多吃一些就最好了。”
从娘那一次险些小产起,家里便越发把这一胎当成头等大事,因此只消宁婉提到毛豆吃了对于氏身子好,爹便赞同了,“就是费一些豆子,但也是我们家自己吃到了肚子里,就不算浪费了。”
宁婉不意爹如此开通了,便赞道:“可不正是这个道理?我们家今年特别多种了一亩豆子,尽够吃的,自然要换着花样吃,这是物尽其用,哪里是浪费!”
娘就笑,“你们爷俩儿总有这许多道理,我又没说什么。”
宁氏父女就都笑了,果然于氏神情虽然有些不舍,但并没有出言反对,倒是他们俩自然而然地把于氏放在反对的一面上一力劝她,其实于氏并不是过去什么都力求节俭的人了,他们果然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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