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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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医生道:“人格分裂的猜想基本已经被推翻了,所以一开始的诊断方法也需要进行改善。芮医生念小禹的病例是让他集中注意力,因为很多行为是小禹自己都不清楚的,芮医生念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专注,进入可以被催眠的状态。”

叶母揉搓着自己的手指,祈祷着房间里的诊断能够顺利。

房间里的一问一答还在缓慢地进行着,辅助催眠的蔷薇香萦绕在空气中,芮北年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叶禹凡蹙着眉,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芮北年立即调整状态,进入解除催眠的过程,待少年睁开眼睛,芮北年关掉了手中的录音笔。

叶禹凡觉得很累,累得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再睡着。

“是不是想休息一下?”芮北年温和地问,叶禹凡点头,混沌间只听芮北年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那就躺会儿吧。”

诊疗室的门被打开,外头的三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样了?”钟岳仁问。

芮北年也有些疲惫,催眠对催眠师来说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力,何况这一次他面对的是如此难控制的一个病人!

芮北年摇头道:“不可思议,叶禹凡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两个人!”

类似的论调叶父叶母已经听过一次了,是钟医生诊断叶禹凡为人格分裂时,说他身体里可能有两个人格。可为什么今天芮医生一说,钟医生也那么震惊?

芮北年瘫坐在沙发上,道:“不是人格分裂,也不是精神分裂,而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叶母:“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父:“和双重人格有什么不一样吗?”

“双重人格是不同人格在不同时间出现,但是芮医生所说的…恐怕是两个人格同时出现的情况。”钟岳仁也在猜测芮北年话里的意思。

“没错,”芮北年道,“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就会有矛盾的行为,矛盾的思想,矛盾的记忆。”

叶母:“怎么会有两个人?”

“这就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另外一个人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但这根本不具科学逻辑!” 芮北年抚额,陷入苦恼。

叶父道:“你的意思是,梦游的小禹,暴食的小禹,和画画的小禹,都是那个凭空出现的人?”

芮北年点点头:“嗯,梦游时是他第一次出现,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他觉得陌生,产生恐慌,所以才会有翻箱倒柜的行为,他不认识你们,所以做了那么多让你们觉得不安的举动,而他暴食,只是因为他觉得很饿,而且我发现这个人比较幼稚、情绪化…”

众人:“…”

在听得这一席全新的言论后,叶父叶母再次陷入恐惧与茫然,芮北年给叶禹凡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约他们下周再来。

接受催眠治疗后的这一周,叶禹凡身体极度虚弱,连发了四天低烧才好转。

他的精神也更加脆弱,醒着时像是灵魂出窍一般,时而自我怀疑,时而发呆走神,有时他甚至会当着家人的面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只是谁也听不清他喃喃时说的是什么话。

一周后,叶父叶母带着叶禹凡去精神心理病院复诊,叶禹凡却极力反抗,他不加掩饰的恐惧表情让夫妻俩心疼不已。

叶母催促道:“小禹,快走吧,看病是为了你好!”

“我不想去。”叶禹凡却躲到叶父身后,偷偷看着母亲,如临大敌。随着病情的加重,他在面对父母时,本体的心智也在降低,因自信堆砌的成熟慢慢褪却,很多时候他的表现都不再像是一个正常的十五岁少年。

“小禹…”叶父回身抱住儿子,轻拍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小孩。

“爸,能不能不去?”叶禹凡小声问。

“告诉爸爸你在怕什么?”叶父摸着他的后脑勺问。

叶禹凡:“上一次那个芮医生和我说话,让我觉得很痛苦。”

叶父惊讶道:“怎么会?”

叶禹凡:“他好像要把我的灵魂拆成两半,我觉得很疼,我的大脑,我的心,我的手脚,我的每一个地方都很疼,可是我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叶父抱紧儿子,把下巴扣在儿子的肩膀上,长久说不出话来。

“…宝贝,那是治疗,就像人生病了要吃药,都说良药苦口,你想要变好,肯定要受一点苦的啊。”

听了父亲的话,叶禹凡皱眉挣扎了许久,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抵抗,跟父母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糊涂的朋友看这里,有朋友总结主角发展线索:正常→人格分裂(忽A忽B)→精神分裂(AB混合)→人格质变(彻底融合)…有关精神的猜想虽不正确,但对理解来说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第9章 夏骁川

到了医院以后,叶禹凡听话地配合芮医生做催眠治疗。

芮北年尝试着让叶禹凡放松,他每一步都做得小心翼翼,精神力前所未有得凝聚。

之前已经得出叶禹凡的身体里有两个人的推测,尽管不可思议,芮北年还是顶着荒谬感继续验证。

他给另外一个人取了个代号叫X,已知叶禹凡,求X。

X存在于叶禹凡的灵魂深处,就像是人的分层的梦境,X是如同“梦中梦”一般的存在。

和上一次一样,他先催眠了容易得手的叶禹凡,找到清醒的X。

可是,长相文雅的芮北年没有给X留下一丝好感,一看到他,X整个人就如惊弓之鸟,连带着让已经被催眠的叶禹凡都不安起来。

按理说,X是一个很容易被催眠的人。

催眠系统里有一项“可催眠指数”,在做催眠之前,催眠师都会根据这个指数控制手段深浅,而可催眠指数就是通过“专注度”算出来的。

一般小孩的专注度最低,老人和中年人其次,专注力最高的是年轻人。这之中又分不同行业的,譬如研究者、教师、医生的专注度都很高,销售、服务和社会工作者的专注指数相对较低。

此外,还有一项影响催眠的因素就是想象力,想象力越丰富的人,越容易被催眠!

X恰恰具备了上述这两点,他不但是个富有想象力的人,而且专注力也惊人得高。一旦进入自己的世界,就很难被打扰,譬如他曾一夜作画23张,对第二天早上叶母的敲门询问都无动于衷。

可这些足以提高催眠效率的因素,在芮北年面对X时都毫无作用,X对芮北年的抗拒仿佛是出于一种本能。

如果一个心理医生不能让病人信任,那他的能力等于形同虚设。好在,芮北年不是普通医师,他是个二十九岁就被国际IAEH催眠协会认证的高级催眠治疗师,他能如此年轻就享誉盛名,不仅是他的才华出众,还因为他执着的个性,他从来不接受“退缩”和“失败”,遇难而上,遇强则强。

这个时候,催眠师和被催眠者之间的较量,就取决于两方的精神力了,就好像千钧一发之际,两个相互制衡的柔道运动员,谁的精神率先松懈,谁就有可能先被摔倒在地。

芮北年采用迂回手段,以退为进,反复数次,终于成功催眠了X!

如果说上一次芮北年和X之间的交流还处于半清醒状态,那么此时的X就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芮北年想知道什么,他就会回答什么。

芮北年掩下心中的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若此时有人在场,就会发现他的声线和平时的说话声音不同。上次芮北年就是卡在这一个问题上总是过不去,这才有了X的代号。

眼前十五岁的少年睁着眼睛,双眸却纹丝不动,他张嘴,机械地发出声音:“夏…骁川。”

Xia-xiao-chuan?夏肖川?至于具体怎么写,芮北年先不纠结,他还有更多的问题要问:“你几岁了?”

“三十二…”

芮北年听了一惊,32岁?和自己一个年纪?这不大可能吧!叶禹凡才15岁啊,而且上一次催眠时芮北年也发现X心智不太成熟…等等!

X和叶禹凡不就是两个人吗?既然做出了“两个人”这样大胆的推测,那他们有不同的年龄又有什么奇怪的!

“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六月初六…”

“几几年?”

“…”对方不说话,代表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芮北年还是觉得自己可以试探一下,譬如用叶禹凡的出生年月来反问。

“1984年?”当芮北年问出这个年份时,他明显感觉到叶禹凡的身体震了一下。

然后,X开口说:“那一年,我死了。”

“你、你说什么?”芮北年整个人有种被人当头泼了盆冰水的感觉,蓦地听到活人嘴里说出这么一句话会让人忍不住怀疑眼前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少年此时呆板的表情在芮北年看来是如此恐怖!

“…”X不再回答,他的视线开始晃动,他要醒过来了!

芮北年手忙脚乱地发出结束催眠的指令,可还未完成,叶禹凡的身体就剧烈颤抖起来。

“呃啊——!”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叫,双手猛然抱住自己的脑袋,芮北年一看对方的瞳孔就知道他失控了!

“小禹,看着我!”芮北年扣住叶禹凡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但只一瞬的对视,就让叶禹凡陷入仿佛更深的痛苦之中。

他尖叫着,呻吟着,眼泪不能控制地流下来,他已经临近崩溃,整个脑袋好像要炸掉一样难受!

听到儿子凄厉的叫声,叶父叶母不顾钟医生地阻拦就闯了进来,但紧接着他们就听芮医生朝他们大吼:“出去!!!”

他们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按在椅子上,芮医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针管往他胳膊上打了一针。几秒钟后,叶禹凡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手臂垂了下来,他还在流泪,依旧痛苦,可是他已经没力气挣扎,没力气吼叫。他看向门口的父母,动了动手指,像是在呼救,但是钟医生很快就把他们拉了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叶父叶母仿佛看到了儿子眼中的绝望。

叶母无声地哭了,她捂着脸抽泣,却不敢发出声音,身边的叶父浑身都在微颤,捏着拳头的手指紧紧地勒着掌心。

半个小时后,芮北年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下子瘫坐在了沙发上。

“怎么样了?刚才怎么回事?”叶父表情沉重地问。

芮北年:“叶禹凡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叫夏肖川,他说他已经32岁了,叶禹凡出生的那一年,是他…死去的时间。”

三人闻言大震,芮医生是在讲鬼故事吗!

芮北年也很迷茫:“我也不能相信,我从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深度催眠下,病人是不可能说谎的…”

“叶禹凡现在的症状,我认为不是精神分裂,而是两个灵魂的存在性矛盾,试想一下,如果你的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想做这件事,另外一个想做另外一件事,可是你们只有一个身体,这必然会导致行为和语言的不协调!”

叶父叶母似懂非懂,却也知道芮医生说的情况相当危险。

芮医生泄气地锤了一下沙发:“可这些该死的都只是推论,虽然从逻辑上说得通,但毫无理论依据!而且短时间内我都不能再催眠他了!”

钟医生:“为什么?”

芮北年看了叶父叶母一眼,把催眠的原理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道:“夏肖川被催眠的情况下,叶禹凡是被二度催眠,他的精神力是被切断的,意志非常薄弱,任何计划外的混乱都有可能导致他的精神崩溃。”

众人:“…”

芮北年沉思片刻,忽然道:“叶先生,下个月会召开一次全国精神疾病研讨会,到时候也会请国外的资深顾问前来,希望你们能允许我把小禹的病例带过去,请更多的专家一起分析讨论一下。”

精神病人的病例一般情况下是保密的,除非有上层的不可抗力因素,否则只有在病人的责任医师、监护人的共同许可下才可以公开给第三方。

叶父的脸色变了,这是要把小禹的病情公之于众吗?

芮北年误会了他们的意思,以为他们是在担心钱的问题,毕竟精神疾病的治疗费是相当贵的:“有关治疗费你们无需担心,只要小禹的病例被提交到协会,所有帮助都是无偿的,我相信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就会有更大的助力,帮小禹早日解决问题。”

叶母一听,立时有些心动,正想答应,却听叶父道:“让我们考虑考虑。”

芮北年原本也以为两夫妻会立刻同意,这病随便放在谁家,都会希望全世界最好的医生都来帮助他们,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他也不能勉强人家:“也好,你们回去想想。我这一次是特地抽空过来为小禹诊断的,我在B城工作的诊疗所,预约的病人已经排到了下个月,不得不回去了,本来以为能帮助小禹找到治疗方法,但是很遗憾…”芮北年垂下眼,复又抬起,“我的回程机票定在三天后,你们如果同意,请在那之前跟钟医生联系,他会准备文件让你们签字。”

回家后,叶父把叶禹凡背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镇定剂的药效还未过去,叶禹凡浑身无力,叶母倒了热水,取了刚配的药,递给丈夫。

“哎,一片药就要五十八块钱,这药真是比金子都贵啊。”

“也不知道这药有没有副作用。”叶父叹息,喂儿子吃了药,待他清醒后,问道:“觉得好点吗?”

叶禹凡声音沙哑地问:“爸,我到底怎么了?”

叶父也不回答,只是一遍一遍摸他的头发。

“爸爸,”叶禹凡看向父亲,“我…还会好吗?”他的嗓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问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流泪,可是叶父却觉得儿子在哭。

“会的,”叶父心痛如绞,“有爸爸在,你会一直好好的。”

在亲人柔声安慰下,叶禹凡渐渐阖上眼睛,而叶父也在这一刻,做了最后的决定。

第10章  放弃治疗

叶父离开儿子的房间后,对妻子道:“儿子的病,不治了。”

叶母大惊:“什么?不治了?”

叶父很坚定:“嗯。”

叶母抓狂道:“芮医生这么优秀的人才,你不让小禹去治病,难道看着他变神经病吗!而且芮医生说以后的治疗都是免费!不要钱的!这么好的机会,你却说不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叶父气道:“你没看到小禹今天的样子吗!他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叶母反驳:“这也是为他好啊…”

叶父一脸怒容道:“这会儿还是说为他好!你真自私,你简直没有人性!”

叶母叫道:“叶成峰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没有人性?叶禹凡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自私怎么没人性了?”

叶父:“你从小就要求他什么都要最好,他拼命的学习,没有一点正常孩子该有的快乐!他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满足你的个人虚荣心,我看儿子会变成这样都是你逼的!”

“叶成峰!你才是有病的!”叶母被丈夫的指责气哭了,她喊道,“儿子优秀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骄傲吗?难道儿子每次获得表扬获得荣誉你不高兴吗?现在出了问题却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今天也把话撂这儿了,儿子这病不治也得治!”

叶父:“如果你非要这么做,咱们就离婚!我带着儿子走!”

离婚?叶母瞪大眼睛,他们夫妻二十年,阖家幸福十余载,此时此刻,一向包容的枕边人居然提出要离婚?

叶父又道:“就算儿子成了神经病,那也是我的儿子,我会负责他一辈子!”

这段日子,叶禹凡奇异的病情已经给这个家庭蒙上了巨大的阴影。任何一点火苗都可能引起巨大的争执,两夫妻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说出心里最难听的话,相互指责,其实也是在发泄他们心里的恐惧和压力。

“你知道儿子的病例被提交到研讨会是什么意思嘛?那是对全国公开咱们的儿子有病!那些医生一个个都自说自话的,打着为了小禹的幌子,其实全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叶父转向妻子,哀情痛诉:“可是我是一个父亲!在小禹面前,我不是教授,不是医生,也不是科学家!我不要那劳什子的学科有什么发展,我只要我的儿子现在好好的!你知道中国这个社会是多么容不得一个异常的人吗?你知道舆论的力量有多大吗?今天只要他的病例被记入精神病史,那他这一辈子都是个神经病!就算他有一天好了也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啊!”

叶母已坐在沙发上泣不成声。叶禹凡变成现在这样,她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当然不是!在钟医生指出他们家家教的潜在问题后,叶母不知道自责了多少次,不知道几夜未能成眠,可是有什么用?

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越来越陌生,无能为力。

叶禹凡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父母激烈的争吵声穿过墙壁、房门、被子,传入他的耳朵。

他听到爸妈说要离婚,听到他们说自己会变成神经病,听他们说自己以后都不能再去学校,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享受交朋友的快乐…

为什么会这样呢…

神啊,我这十几年来从没有做过坏事,最多多考了几个第一名,为什么要让这种厄运降临到我的身上…

叶禹凡绝望地想着,眼眶忍得发痛,眼泪还是关不住地淌了出来。

次日,叶禹凡再度生病,体温直升四十度,还伴随着呕吐、头痛和昏迷,病来如山倒,整整两天,叶禹凡一直在昏睡,稍有些意识时也是喃喃“不要治病”、“不要看心理医生”之类的话,可见之前几次催眠的经历对他来说有多痛苦。

两天后,他清醒过来,见父母陪在床畔,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快死了吗?”

叶母瞬间痛哭出声。

每一次的精神治疗对叶禹凡来说都是一场折磨,这种折磨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他的精神所能承受的限度,何况那些模棱两可的诊断和未知的催眠,让人不禁怀疑治疗到底是缓和还是恶化了叶禹凡的病。

但现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现实显然是后者,由精神压力导致的健康打击是摧枯拉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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