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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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什么时候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啊,家里?可我现在待宫里的时候比在家里长多了,好憋气呀。”

“我说你能放言时,才许说!”

“……好吧。”

因为缺课四日,这日上午少商学的分外勤勉,不知过了多久,正觉饥肠辘辘,翟媪过来刚说要传膳,殿外的小黄门却忽来传报:汝阳老王妃携凌侯夫人来了。

皇后顿了顿,道:“传。”

汝阳老王妃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过今日却穿了全幅王妃仪装,披帛挂玉,系五彩锦缘;她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淳于氏也是一般的庄重打扮,双眼红肿,想是哭泣许久所致。

少商看了一遍,暗切一声。

汝阳老王妃略略弯曲一下身子,算是行过礼了,于是跪坐在皇后身旁的少商也有样学样的向老王妃弯了弯脖子,接近于平角。不过淳于氏还算上道,老老实实的行足了礼数。

“不知叔母今日所来何事?”皇后一脸的冷淡端庄。

汝阳王妃冷冷一笑,指着她身旁道:“老身今日就是为了这个小贱人来的!”

“王妃慎言!”皇后冷声道,“少商在予身边数月,素来温良恭俭,仁善豁达,从未有何不妥之处。叔母今日一来就气势汹汹,未免过了。”

少商头愈发低了。她自来被人数落惯了,难得受这样凶猛的夸奖,不免有些脸红。

汝阳王妃用力拍膝:“老身说的句句属实。昨日,凌侯夫人好心好意去程府拜访,赠与田地侍婢,不但没落着半句好话,还被这贱婢羞辱一番!皇后,你今日若不处罚这贱婢,恕老身不能服气!”

老妇声量响亮,几乎震动殿宇,淳于氏很很配合的在后面抽泣几声。

少商心中轻蔑。想道你服不服气关我P事啊,就是你断气了也不关我事呀。

皇后侧瞥了少商一眼,才道:“我素信少商,想来她不至于如此……”

“娘娘!老身敢对天起誓!”老王妃声嘶力竭,口沫横飞。

此时人们对鬼神之事甚是笃信,皇后一时气弱,思绪一转,便道:“这等家事还是请越妃一道来参详……”

“皇后!”汝阳王妃刻意一字一句道,“你是六宫之主,责罚晚辈这等区区小事,难道还要过问一个妃嫔?!”

翟媪忍不住了,开口道:“娘娘想请谁就请谁,王妃未免手伸的太长了吧。”

“贱婆子放肆!”老王妃大喝,凶狠异常,“贵人说话,也轮得到你一个奴仆插嘴,皇后就是这样放纵,这等奴婢就该狠狠掌嘴!”

老太婆气势惊人,少商却在心中暗暗给她鼓劲,盼她继续作死。

皇后面如冰霜,只有略快的气息显示她心中恼怒。她忽道:“少商,你有什么话,当着王妃和凌侯夫人的面,尽可放言。”

此言一出,少商眼睛都亮了。

淳于氏脸色一变,她领教过少商的胡搅蛮缠,汝阳王妃却犹自嘶叫:“皇后,老身都带了苦主来了,你赶紧责罚她就是,还让一个小辈来和老身对嘴不成!”

“哟,老王妃可真霸气呀!这知道的是您气急攻心,不择口舌,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这天下之主,六宫领袖呢。”少商慢吞吞的走前几步,跪坐到皇后右前方。

“你个小贱人说什么呢!”老王妃指着她骂道。

少商道:“娘娘想宣越妃娘娘,您不让;娘娘想多问两句,您就要她立刻责罚我。哟,您可比陛下厉害多啦,陛下和娘娘都是有商有量的,哪有您这幅威风啊。今日下午有一位博学的老儒生要来给我接着讲礼数,回头我就问问她,老王妃这幅做派,不知合不合礼数啊!”

汝阳王妃立刻涨红了脸。

“哦,我忘了说,这位老儒生有位从弟是在御史大夫手下当差的。”少商盯着那张猪血色的老脸皮,心中异常快慰。

今天之事往小了说只是皇族家事,但倘若抖到朝堂上去,那立刻会引来一群犹如嗅到血误气息的蝇虫。汝阳王妃再自持年长尊贵,也不愿意撞上这口钟。

“都是妾身不好。”一直扭着素帕抽泣的淳于氏忽然开口,“老王妃是为了替妾身张目,才激愤至口不择言,万望娘娘原宥!”说着便连连磕头,不时额头便红肿起来。

皇后侧首避开,只好道:“恕你无罪。”

汝阳王妃淬毒的眼神扫向少商:“好厉害的嘴,果然是狡诈多端,长舌厉口,凌侯夫人就是叫你羞辱了一番,你可知罪?!”

“知什么罪?我从未说过羞辱凌侯夫人之言。”少商道。

“老身敢起誓……”

“您起誓有什么用啊,您又不在当场,没看见没听见,都是凭凌侯夫人一面之词。说不得,您也是受了蒙骗呢。”这等程度的辩词,少商简直连脑子都不用过。

汝阳王妃一时语塞,淳于氏立刻扑上前道:“妾身也敢起誓,妾身以性命起誓,那日程少商确对妾身百般羞辱,污言秽语……”

“你的誓言切不可信。”少商轻飘飘,“像你这般品性之人,自不会将神明放在心上。”

淳于氏一口气的堵在喉头,她不愿就自己的品性话题说下去,只能向皇后大喊道,“当时妾身还带有二婢,她们可以为证!”

少商笑起来了:“诶哟,夫人您行行好,那两个侍婢是您花钱买来的,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如此,我也可以从程府找些奴仆来,说您那日意图不轨,让我在凌大人饮食中下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好叫他无后而终,将来凌大人偌大的家底还不都归了您膝下之子么?别说二婢,就是二十个婢女,我也给您找出来作证,如何?”

如此一番天马行空狗屁不通的诡辩说将出来,别说汝阳老王妃有些傻,淳于氏气的几乎满腔气息要蒸腾而出,却只能指着她:“你,你这……你这个狡言欺诈的……”

好容易顺过一口气,她立刻流泪跪告:“皇后娘娘,程娘子这番诛心之论妾身断断不敢领受。这话非但不能说,连妾身连想都不曾想过。倘若这些话有丝毫流了出去,妾身再难立足人前啊!请娘娘明鉴,若是不能还妾身一个清白,妾身宁肯一死!”

皇后面有难色,正要张嘴说些缓和话,少商迅速对着汝阳王妃道:“王妃明鉴,倘若我也敢起誓,说凌侯夫人确有谋害凌大人之心,您会否主持公道,也狠狠责罚凌侯夫人?”

汝阳王妃不由得一缩。当年之事她扪心自问,也不敢说淳于氏没有半分私心,是以这个包票她还真不敢打,只能顾左右而言道:“你起什么誓,适才凌侯夫人也起了誓,你怎么就不肯认!”喘了一口气,她放柔口气,“你只是个小小孩儿,偶然口误也是有的,长辈怎么会和你计较呢。好好认了错,这件事就揭过了,好不好。”

少商冷笑,心想你哄三岁孩子呢,一旦她认了错,后面的责罚还不由她们起哄。

她道:“王妃此言差矣。我可是老老实实听长辈吩咐定亲的,不敢比凌侯夫人这等自己张罗婚事的,更何况,她吃霍家的,喝霍家的,寄居霍夫人身旁多年,扭头就趁人家不测顶了她的位置。所以呀,我发的誓可信,她发的誓,不可信!老王妃,您是不是年纪大糊涂了啊,这么点事都想不明白?难道……”

她忽然变了口气,挤眉弄眼道,“老王妃您当初也和凌侯夫人一样的……啊……?”

“休得胡言!”

“不可造次。”

——汝阳王妃和皇后齐齐出声。

前者脸色紫红的险些要扑过去殴打少商,后者拧着眉心,又想笑又是叹息不已。

淳于氏瘫软的向后坐倒,满心气恼。来了,又来了,她就知道只要一让这小女娘开口,无论什么事都会变成对她过去的讨伐。不过,事已至此,她不得不为自己辩白几句。

“当年之事,妾身虽有过错,可君华阿姊也是逼人太甚了。早些她是为侯爷纳过妾的呀,为何就不能容下妾身。”她声声泣泪。

汝阳王妃立刻来摇旗呐喊:“正是正是,不过区区一名妾侍,霍君华都不能容忍,这是何等嫉妒恶毒啊……”

当着皇后的面,少商可不敢说什么床榻不床榻的,便道:“霍夫人是如何想的,我是不知道。不过霍夫人就是这么一副脾气,大家也不是第一日知道的,当年既然逼到这份上了,凌侯夫人为何不让一让?毕竟,人家夫妻是近十年的情分啊,凌侯夫人您就算在霍夫人母子一失踪就与凌侯,嗯那个……那个,发生了情愫……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左右罢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反正是做妾,哪儿不能做啊,对吧?难道……,夫人您其实和凌侯也有好些年的情分啦?”最后一句,她几乎要笑出来了。

淳于氏脸色渐渐发白,浑身发抖。

她这几十年来也遇过无数刁难,但从未遇过少商这样的对手。盖因不要脸的没自己身份高,不敢来发难;身份比她高的,不至于撕破脸皮。

汝阳老王妃彻底呆住了,这是哪里来的刁钻女子,简直就是个不要脸皮的小泼妇!

淳于氏脸色惨白,向皇后恭敬道:“娘娘,妾虽出身卑贱,但也容不得这程少商如此羞辱诋毁,娘娘若不发话,妾身只能一死了之了。”

“唉,夫人壮烈,不甘受辱,真是令小女子赞叹佩服。若是十来年前夫人肯去死一死,霍夫人也不会愤而绝婚了,今日许多事恐怕就不一样了。”少商又幽幽的来插嘴,淳于氏目中怒火熊熊,恨不能上去活活掐死着小贱嘴皮子。

“这样罢。”少商捏拳捶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我不妨一齐起誓。夫人若不敢死,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夫人若真去死了,就叫……”

汝阳王妃和淳于氏虽然都没打这个赌的意思,但此时都提起了一颗心。

“……就叫凌大人一生纳不了姬妾!”少商一口气说完,“如何,这个誓言够毒辣了罢。”她简直越说越欢快。

皇后赶紧侧首轻咳,翟媪直接噗嗤出来,结果被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

淳于氏惨白的脸又被气红了,指甲几乎抠破掌心。

汝阳王妃到底年纪大了,一个憋气不过就直直往后倒去,淳于氏连忙上前接住。

这时,殿外忽也传来几段隐约的笑声,众人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越妃迈着娇滴滴的小步子轻快的迈进殿来,后面跟着双手负背的皇帝——两人进来时,越妃嘴角含笑,看了看少商,道一句‘原来子晟新妇是这样的’,皇帝则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再后面进殿的,则是一身正装的老不正经汝阳王,他手中揪着一位身着朱红官服的中年男子,拉拉扯扯的将人拖进殿内,大长秋曹成跟在一旁连声劝说老王爷放手。

最后面一人,竟是凌不疑。他缓步进来,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少商,没有说话。

少商这下彻底萎了,迅速缩到皇后身后,端正的跪好,一脸老实又巴交。

淳于氏十分机敏,看到这么一长串人进殿后,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妙,今日之事怕不能善了了,当下再不敢讨要什么公道,惶恐的跪到侧边,腾出空路让帝妃经过。

只有汝阳王妃犹自不知死活,嚷嚷着:“陛下,你适才可听见了。这小贱婢满口胡言乱语,简直有辱体面,你可要好好责罚……”

“叔母!”越妃连坐都不坐了,上来就开片子,“上回宫筵时我怎么说的来着,您要对淳于氏怎么样我管不着,您若是觉得自己脸面够,自去行事即可,可你若是想到宫里来指手画脚,却是不能够!”

汝阳王妃对上越妃,气势都弱了几分,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我何曾指手画脚,可这程少商终归是小辈,难道我这做长辈的连问一句都不能了么!难道恳求长辈疼爱,不是小辈应有之责吗!”

越妃呵呵假笑几声:“叔母还真是说话不嫌口气大。难道少商是因为你喜欢,子晟才去求亲的?女莹你倒是喜欢了,可子晟不喜欢,她嫁过去了吗?”

“不许拿女莹说事!”汝阳王妃大怒,又朝丈夫大吼道,“你是死人吗,看着孙女叫她编派也不啃声!”

“老媪闭嘴,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子!若不是你整日鼓动女莹,我早给她择一个好郎婿再家里!”汝阳王的嗓门也不是一般大。

皇后揉了揉被震的发麻的耳朵,轻声道:“叔父,您先和虞侯坐下,有话慢慢说。子晟别愣着,扶老王爷坐呀。”

凌不疑依言行事,让老王爷和虞侯坐下后,很自觉的挪步到少商身旁坐下。

少商小心的侧头,以口型道‘对不住,我可能又闯祸了’。

凌不疑飞快的捏了一下她软软的小耳朵,也以口型道‘你不闯祸才是怪事’,想了想,又道‘放心,有我呢’。

少商放下心来,正想再说两句俏皮话,皇后忽回头横了他们一人一眼,他们只好噤声。

“……霍君华是什么人,当初你也恨的什么似的,为何今日却为她说话!还不是有意和老身过不去!”汝阳老王妃团团看了一圈,发现唯一可能的友军居然只有越妃。

“叔母,我自小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越妃沉着脸,“霍君华和我的恩怨是一回事,可她从来没对不起凌家过,更没对不起她儿子凌不疑!”

“她对凌益情深意重,从头到脚帮扶凌家。可凌益呢,妻儿生死未知还没一年呢,就跟淳于氏不清不楚,他对得起霍家吗?至于十一郎,当年兵荒马乱,缺衣少食,他们母子流离失所。霍君华把皮裘裹在儿子身上,省下口粮给儿子吃,这才熬了下去。那个时候凌益在哪里?哦,他正张罗着要迎娶继妻了!”

她刻意嘲弄,“霍君华寻回来时,瘦的皮包骨头连我都认不出了。她再品行不堪,也是个好母亲。她没有对不住儿子,那么凌不疑也不能对不住她,去讨好什么淳于氏!就是凌益发话也不行!今日我把话放这了,回去我就向陛下皇后请奏,淳于氏以后非召不得入宫!”

淳于氏低头听着,难堪之极,几乎跪坐不住。她此时深恨自己沉不住气,今日来寻程少商的晦气,结果自讨苦吃。

汝阳老王妃脸上又青又红,巡视一圈众人:“好好,你们今日是来故意来打我脸来了!”

说着她忽拔下头上数根发笄,用力颠踏晃动几下,披散下一头保养极好的头发,对着皇帝撒起泼来,“陛下,淳于氏再不好,也对我有救命之恩,今日你们羞辱她,就是羞辱我!皇帝今日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长秋宫中,看看天下人怎么说?!”

“你要死?”汝阳王捂着胸口,不禁又惊又喜。

老王妃立刻反口,大叫道:“死前我先到外面去叫屈喊冤,看看陛下如何对待庇护他们兄妹几个长大的叔母,看看他的好名声还保不保的住!”

皇帝面色不悦,汝阳王则去揪虞侯的衣襟,吼叫道:“你看你看,她就是这么一个疯妇,一有不如意就要死要活的撒泼。当初我要休妻,是你说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还给我出个馊主意,说什么‘分居不休妻’,让我去城外做什么修士,我连《道德经》都没读清楚,却去修什么道,真是苦也!好好,我不休妻了,我现在绝婚行不行,我要绝婚!”

虞侯哭笑不得,连连唉声。

“你敢?!”汝阳王妃立刻冲过去,揪扯丈夫的衣袖,又打又捶,哭哭啼啼的痛骂起来,“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还有两个儿子为陛下打仗死了,你们居然敢这样待我!”

汝阳王用力掰扯开老妻,也骂回去:“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们虞家没死人么!那也是我的儿子,难道我不心疼,只有你一天到晚到处念叨,简直不可理喻!”

说罢,他转头对虞侯嚎道,“就是囚徒也有个刑期啊,我实是受不了了。家产儿女我都和这老媪一人一半还不行吗,家财都给她也行啊,我可再也受不住她了!总有一日,全家都叫她给害死了……”

老王爷虽言语夸张,但言下之意人人都知道。

虞侯苦笑道:“并非晚辈有意为难老王爷,可陛下如今兴盛儒学,老王爷若开了这个口子,休弃了糟糠之妻,那群儒生还不定如何议论呢……”严重点,还可能牵扯到皇帝对一干功臣的态度问题上。

这时,越妃忽开口道:“叔父最爱热闹,修什么劳什子的道法,照我看啊,应该叫叔母去那三才观里修心养性才是。”

虞侯抚掌笑道:“娘娘说的是,这倒是两全之法。”其实他也有这个意思,就是做臣子的不好张口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一齐以目光请皇帝示下。

皇帝缓缓道:“老王妃年迈昏聩,时有疯癫之举,致使君前失仪,就送去三才观好好休养吧。曹成,你从宫里调拨些人手去三才观……好好照看叔母,不要让外人前去打扰。”

汝阳王妃无力的瘫软在地,满心惶惑,似乎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淳于氏更是惊恐无比,僵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少商看了看她二人,忽凑到凌不疑耳边:“陛下想收拾掉汝阳王妃多久了。”——皇帝这是计划多久了啊,她只是想提前隔离继婆母而已,相比之下,皇帝可志向远大多啦。

凌不疑目如深潭,也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轻道:“就在那日宫宴之后。”

第89章

既然大佬都为今日这场恶行事件定调了,一群身强力壮手法娴熟的宦者立刻分别‘控制’住了汝阳王妃和淳于氏,前者被利落的押上宫车,而后送往城外三才观(汝阳王插嘴表示不用回家了他会帮老婆收拾细软送去的),后者简单粗暴的逐出宫门,除去门籍。

办完了这件大事,少商敏锐的发现殿内众人,从皇帝到虞侯仿佛都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虞侯还文绉绉的说了句:“非善亲不从,乃君主颜面关乎国体尔。”

汝阳王眉开眼笑的一掌打在他背心:“说得好!果然从小到大没白读那么多书。前阵子孤刚得了几坛野果酿的酒,甘香醇烈,今日孤定要与你痛快的饮一场!”

虞侯一把年纪位极人臣了,还被打了个趔趄险些扑倒阶下,只能摇头苦笑;然后被分手快乐的老王爷拉着一起告退出去。

越妃略略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去午憩了。陛下,娘娘,妾这就告退了……”说着向帝后行了个礼,然后摇摇晃晃的向殿外走去。

“哎呀,你午膳还没用呢,睡什么睡。”皇帝追着她的背影喊道。

越妃道:“妾又不用上山打虎下田耕种,从早到晚的闲坐无事,想何时吃就何时吃。”

皇帝只能无奈的看她离去,然后转头拉皇后去用午膳:“不管她,我们去用膳,走走。”

皇后恍若无事,依旧端庄的低声应喏。

少商看这一幕,免不了又想表述一番‘皇后对妃嫔也不能没有丝毫威严’的观点,却被凌不疑一把拉走,一直走出庭院来到无人空旷处,才道:“陛下真是的,既然早想收拾那张牙舞爪的老老,老……”她想说追随韦香主喊一声老表子,奈何胆量不够,“老媪,为何不早些下手,无端叫皇后受了一顿欺侮!”

“你以为汝阳王妃是能随意除掉的。”凌不疑道。

“难道不是?”那位穿龙袍的老伯是皇帝耶,难道不是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吗。

凌不疑四下看了看,笑着拉女孩往一旁僻静处走去:“汝阳王妃嚣张跋扈,其依仗有二,一者,陛下年幼失怙,与兄弟姊妹几个一道养在叔父叔母家中。当了十几年的子侄小辈,汝阳王妃召唤差遣陛下几位,早是习以为常了。你将心比心,倘若是你家两位幼弟,阿筑与讴儿,自小在你身旁逗弄玩闹,一朝一夕间你能立刻视以为君父主上,毕恭毕敬吗?”

少商想起家中那两个流鼻涕的小破孩,顿觉汝阳王妃情有可原了:“……可是,就算当时无法转圜,陛下登基都多少年了,她还摆着个臭架子,被收拾的也不冤了。”

凌不疑点了点头,看远处有几名宦者要过来,挥手叫退:“这话不错,不过汝阳王妃还有其二。她虽脾气暴躁,心胸狭隘,但也不是一直都这样老迈糊涂的。当年陛下起事之时,她即便满心不愿,但依旧鼎力相助,四处借钱借人,还召集众臣家的女眷缝补袍服,筹措军辎,更别说连失二子,不能说没有丁点功劳。”

少商叹气道:“有功劳也不能这样显摆呀,到底君臣有别,世易时移,老王妃也不能把宫闱当自己家里吧。”

“淳于氏,区区小人,掀不起风浪,不足挂齿。可是老王妃不一样,当年她还能时常荐官。后来,先是陛下渐渐冷了这位长辈,所求之事多不允,所荐之人多不用,数年后老王爷又与她别居,终是声势大减,她如今才只能纠缠这些婚嫁之事。”

“这个‘后来’,是从令堂与令尊绝婚开始的吗?”少商小心发问。

凌不疑低头一笑,眉如青山蹙起:“不,是从母亲‘病了’开始。”

少商心中咯噔一声。要说萧主任的确有两把刷子,所料之事十有八九能中,难怪程老爹能从十不存一的乱世淘汰赛中活下来。

“当时陛下势力不盛,所占之地不过这座都城及其周围少许城郭,老王妃是陛下家中最年长的女君,不但是叔母还有养育之恩,这些年陛下收了不少人,有乡邻,有降将,还有慕名来投的豪杰大族……”

“万伯父和我阿父就是慕名来投的。”少商连忙插嘴。

凌不疑笑了:“我怎么听说程家叔父那些年满地找寻明主?”像万程这样带着军队到处扑腾,一门心思找个好老大的也不多见。

少商用力打了一下,笑骂道:“不知道看破不说破吗。”

凌不疑笑过,又道:“好,你设身处地,如万太守和令尊这般,在乱世中找寻可托身之主却屡次不如意,听闻陛下令叔父休弃抚养自己长大的叔母,在不知其中缘故的情形下,会做何之想。”

“这这……恐怕有些凉薄吧。”

“你们还好,那些降将们,大多与陛下的将领们有血仇,不少人还富有部曲财帛,本就惶惶不可终日,相信陛下为人忠厚愿意宽宥他们才肯放下兵械,倘有人挑拨一二,事情就不好说了。”

“而如今……”少商忽道,“天下之地陛下已占四之其三,名声势力都非往日可比,再无当初那些顾忌了。”这才是主要原因吧。

凌不疑迟疑片刻,才道:“也是老王妃欺侮皇后太过了。”

少商扁扁嘴,冷嘲热讽:“难怪上回越妃说老王妃对淳于夫人情意动天,这可真是了……”

“呵呵,那倒也不见得。”凌不疑露出奇特的笑意,“就是个小小县丞,十几年下来,县内势力也是盘根错节,何况老王妃这等身份之人,身边总有一二拥趸。当年她和老王爷闹翻时,不少人出来做和事佬,老王爷不能甩脱她,只能自请城外修行。倘若她连淳于氏这样的救命恩人都护不住,那就无人不知其大势已去矣。”

“什么大势。”少商满脸迷茫,“不就是在宫里呼呼喝喝嘛,我始终不明白老王妃干嘛这么跋扈……”

“傻孩子。”凌不疑揉揉女孩的头,满脸爱怜,“你看来老王妃只是声量高些,可在有心人看来,却是无数财帛,无边权势啊。”

少商看了凌不疑好一会儿,才道:“……汝阳王去城外修行,不是为了避开泼辣蛮横的老妻,而是为了撇清。”难怪嘛,一个并不懦弱的大老爷们怎么会因为害怕妻子就离家呢。

“因为这样一来,老王妃这些年不论做了何事,就都与他毫无干系了。因为,他是一力主张休妻的,他是为了顾全大局才忍下来的。”她眼前浮现起老王爷那张乐呵呵热乎乎毫无城府的面孔。

“那倒也不致如此不堪,不过嘛……”凌不疑双手负背,眼望不远处的长秋宫那高高挑起的飞檐,身上一袭月华色的直裾长袍迎着秋风吹拂,英姿飒然,“有些人,就算自己没有贪念,可儿女后嗣部曲心腹,如何忍心不加照拂。”

“我懂了。”少商点点头,“陛下本想让老王妃慢慢退隐就算了,反正她也插手补上要紧的事,到底是亲叔母,非必要陛下也不愿再行追究,谁知老王妃非要自寻死路路。唉,皇后就看不清这一点,是以才对那老媪处处忍让,她就该像越妃娘娘一样……”

“是我谏言皇后莫要插手老王妃之事的。”凌不疑忽道。

少商张口结舌。

凌不疑看她这幅傻样,微微一笑:“我让皇后遇上老王妃后暂且忍让,陛下耳清目明,亏是不会白吃的。”

“那那那越妃娘娘为何敢,敢敢……?”少商结巴了。

“皇后不可说之事,越妃可以说。因为越家子弟死的比老王妃的儿子多,立下的功勋比老王爷大,越妃自己就几次历险,奋死追随陛下。在越妃娘娘面前,老王妃如何有底气谈论昔年往事?”

少商胸膛起伏,张嘴时觉得口舌生涩,“……反过来说,皇后娘娘的宣家,既未立下多少功勋,也无多少子弟为陛下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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