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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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松柏疑惑:“可是那幕后的贼子……”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事情的根子既然在铜牛县,着急也该是陈郡诸吏,与徐郡有何干系。太守先将自己的恶名洗干净了,再顾其他。”

吕夫子赞道:“凌大人说的是,我等身在迷障之中,倒是昏头了。”

如此议定后,凌不疑便开始分派任务。

班叔父只是旧疾复发,歇过两日就能继续上路了;班嘉身上还有军职,不能擅自回都城,只好依旧跟着凌不疑;而凌不疑打算亲自去一趟铜牛县,留程家小辈继续照看万松柏,待伤势好转后再启程。

凌不疑心事重重的起身,脚还没跨出门槛,侧眼瞥见少商和万萋萋凑在一处轻声叽喳,隐约听见她俩相约要上山挖野菜掏鸟窝。凌不疑想了想,调转脚尖,走过去将少商拎起来:“你还是与我一道去铜牛县吧,带两个婢女和随身行李就成。”

少商又惊又喜:“你要带我一起去铜牛县查案?你觉得我能帮上忙?”

“我只是怕一时没盯住你,走到半路上又得回来救你。”

少商:……

因为铜牛县位于陈郡最北边,与徐郡毗邻,是以也不需要带太多行李,一辆辎车就全包下了。再带上莲房和桑菓,换上皇后刚让宫人为她做的簇新骑装,次日一早,少商精神抖擞的准备出发了。

班小侯从马车里倚出半个身子,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骑装是朱红锦缎镶金纹,配上雪白貂绒和缀有珍珠的领缘,衬的女孩雪肤映桃腮,粉晕染绿鬓,饶是四下一片隆冬肃杀之色,难掩娇儿春花之色。

少商照着凌不疑的吩咐,出行前必亲自检查马蹄,忽见自家孪生兄长也牵着马过来了,奇道:“三兄,你怎么来了?”

程少宫有气无力道:“我仰慕铜牛县风光已久,打算和你们一起走一趟。”

“三兄别闹了,你从来不爱欣赏自然风光。”

“其实我是仰慕班小侯已久,打算与他抵足夜谈,交个朋友。”

班嘉惊喜交加:“真的么,你听说我什么了,我愿意与你兄弟相称!”他自小孤寂,因为家人护的太紧,也没能有什么发小。

程少宫皮笑肉不笑:“多谢。”

少商按着腰间的匕首,眯眼道:“三兄你还是说实话的好!是不是依旧不放心我与凌大人独处?这么多的侍卫,这么长的军队,你瞎了吗!”

程少宫恼怒道:“你让我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说完他就仿佛累的不愿再搭理少商,顺手将马缰丢给她后,自发自动的钻进班嘉的马车:“小侯爷让让啊,我与你挤一挤……咦,你怎么老看我家小妹?”

班嘉脸红道:“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少商君蛮……蛮好看的。”其实他也不是动了什么绮念,只是纯粹的欣赏美貌而已。

程少宫从车窗中看见渐渐走过来的凌不疑,冷冷道:“小侯爷若是穿上女装,想来容色不在舍妹之下。”

班嘉又羞又恼,用力甩下车帘:“你,你怎么这样言语无状……刚才还说要与我交朋友呢,结果你和那些爱取笑我的人一样……!”

程少宫面无表情:“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以后小侯爷就会知道,我是多么难得的一位诤友。就在刚刚,我救了小侯爷半条命。”凌不疑那人是属狼的,自己的地盘人家多看一眼都要不高兴。

“你胡说八道,我才不相信你呢!”

“今日结交有缘,我就再帮小侯爷一回——以后改掉这些娘娘腔的言语,不然到了五十岁都有人取笑你。”“……我不和你说话了!”

班嘉羞愤的差点掉下眼泪。

他父母皆早亡,曾祖父年迈,叔父残疾了,他自小就是由寡婶和傅母们捂在怀中养大的,言行举止间自然柔弱了些,但这不代表他内心不渴望铁血戎马的生涯。

“别难过。”程少宫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可惜你不是生在我家,不然让阿母毒打你一顿就好了,包管养的你皮厚心硬,水火不侵。”话虽这么说,但想想还是算了,萧夫人生平最不喜欢班嘉这样的男孩儿。

听见马车外面凌不疑简短干净的下令声,轻骑营利落的扬鞭起行。班嘉抽抽秀气的鼻子缩在角落,程少宫靠着车壁假寐,谁知没睡多久,车外就有人来喊他。

“三公子,三公子!”程府随从压低声音往车里钻,“小的看见女公子和凌大人钻进前面那辆马车了,车里只有他俩!”

程少宫猛的睁开眼睛,紧张道:“好好的不是都在骑马吗!凌大人还是一军之主,怎么能……”好吧,军队统帅也是可以进马车的!

他也顾不得再问,推开车门,一脚蹬在车板上,借着弹跳之力轻巧的飞跃上随从另一只手牵着的马背上,然后双腿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班嘉在车内看的目瞪口呆,心想这程少宫比自己还小一岁,举止是一般的文弱,谁知身手这样了得,当得起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了。他自小心地纯善,不知程少宫跑这么快是何缘故,迟疑了一会儿后,也叫随从牵来一匹马跟了上去。

程少宫气喘吁吁的追上队伍最前列的那辆巨大漆黑的铁制马车,他也不顾车头的侍卫和驾夫吃惊的神情,直接从马鞍上扑到车门上,梁邱起本来已经在掌中扣了一枚森冷的短刃,可一见是程少宫,他也不好下死手。

程少宫一头撞进车去,车内只有一男一女,只见俊美的青年男子半敞着衣襟,露出米色中衣和白皙坚实的胸膛,上面有一条醒目的血痕,犹如雪裹红绡,少女一手按揪着他的袍袖,另一手拿着细麻绢帕。再一细看,凌不疑左掌放在女孩腰肢上,右手去握女孩在自己肩袖上的那只小手。

“你们在作甚!”程少宫觉得自己的百会穴正在蒸腾冒烟。

少商赶紧将凌不疑推开些,脸颊红扑扑的:“凌大人伤势未愈,我,我给他换药呢……”上药的确是上药,不过耳鬓厮磨也是有的,她还没那么大胆子做些实质性的动作,也就仅限于眉来眼去,撩而不打。

程少宫看妹妹手中那条绢帕果然上面沾着药粉,误会既除,惧意便生。

他刚撞进车里时候匆忙间瞥了一眼,当时凌不疑低垂的神色温柔极了,好像天边不间断的垂地青云,白皙的面庞上泛着缠绵的红晕。但此时,只见他喉头微微滚动,原本一鸿秋水般的眸子隐含怒气,火气几欲从水下喷薄而出。

“是这样的……”程少宫慢慢缩到胞妹身后,强作镇定,“有关这桩案子,我想到了一事……啊,班小侯爷也来了,请上车请上车!”“是这样的……”程少宫慢慢缩到胞妹身后,强作镇定,“有关这桩案子,我想到了一事……啊,班小侯爷也来了,请上车请上车!”

天大地大没有自己的性命大,他自小在萧夫人手里见机行事惯了,此时便不由分说的将正在车外探头探脑的班嘉扯上车来——人多些,他才觉得安全有保障。

凌不疑慢慢的拢好衣襟,再将女孩拉坐的离自己近些,才冷声道:“三公子有何见解,尽请畅言。”

程少宫哪里有什么见解,好在他反应还算快,立刻道:“我昨夜想了想,那颜忠既然投敌叛变,必然需要有人做引。我猜万伯父那日在叠水祠看见的,就是颜忠与彭逆使者的会面!没错,就是这样!”

凌不疑嘴角扯出一抹讥讽:“就这些?”

程少宫尴尬道:“……是……呀。”

“就这么两句话也要劳烦三公子不顾一切的闯入马车,也是难为你了。”凌不疑淡淡道,“既然说到这件事了,我也有几处不解,请三公子与小侯爷一道参详参详。”

程少宫连声道不敢,班嘉喏喏不敢应。

“其一,万太守是四个月前在叠水祠撞见颜忠与人相会的,可他却是在上个月才开始受刺杀?这是为何。”

程少宫答不出,班嘉猜测:“兴许是上个月才张罗到人手?”

少商的脸总算不红了,她想了想,回答道:“要两个月才张罗到人手?不是的,而是因为当时颜忠和另一人都不认得万伯父,而伯父总爱穿戴富贵,说不得他们还以为是途径的商贾,是以当时并未放到心上。”

“那为何上个月开始刺杀伯父了呢?”程少宫道。

少商道:“因为上个月他们再度看见了伯父,知道伯父是徐郡太守。同朝为官,万一碰上被认出来了怎么办?自然只能灭口了事了。”

凌不疑目中流露出赞赏之意:“说的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这就引出了第二件疑难。颜忠携铜叛逃是尽人皆知的,若是四个月前他们为怕万太守泄密而要杀人灭口,倒也说得通。可是上个月初颜忠就已逃之夭夭了,那又何必再杀万太守?杀与不杀,人人也都知道他勾结彭逆,何必多此一举。”

程少宫和班嘉有些乱,少商抬头看车顶,忽然道:“……所以,那天姓颜的可能并不是见彭逆那边的人,而是别的什么不能被万伯父认出来的人!”

班嘉轻轻击掌:“程娘子说的好!”

凌不疑微笑道:“没错。接下来就是第三件,也是我至今想不明白的一处。颜忠并非庸碌无能之人,倘若他要暗中与人会面,有的是掩饰的法子。为何非要坐那辆青牛黄牛的车,两地相距不远,骑马多半日便可到。就算买不起马,市集上租一匹马的钱总是有的。可若说两人见面是光明正大的,那又何必非在那么一个偏僻的神祠中呢。”

程少宫说:“也许颜忠与那人都是笃信道法之人,相约结伴去神祠奉道?”

凌不疑看了他一眼,觉得这条问题没有回复的必要。

班嘉道:“也许另一人在赶路,是以颜县令才越过两郡界限,主动去见他?”

凌不疑道:“这倒有可能,不过若是赶时间,颜忠岂非更应该骑马了么。”

少商想到一种可能,笑起来:“说不定那姓颜的就不会骑马呢,与班小侯爷一般,就是个文弱的读书人。”

班嘉赶紧抗议:“我会骑马的,我也会射箭与剑术,不信我带会儿射些野味给你!”

程少宫吐槽:“你在说什么呀,世上怎么会有不会骑马射箭的读书人,份属六艺,谁都得学的啊。”

少商一愣,发现自己又脱节了。

此时的读书人可不是后世那类读书人,哪怕是整日在论经台之乎者也的儒生文士也几乎各个能舞剑骑射,遇上山贼都能劈砍下来几个。自然,学堂里打起架来也是生猛的很,据说太学里好几位夫子都是当世剑术大师,就是常年累月的镇压学生打架的过程中练出来的。

“那究竟是何缘故呢?”她茫然了。

凌不疑道:“等到了铜牛县,也许我们就都知道了。”

第119章

程少宫在胞妹的白眼中来到了铜牛县,举目望去,人烟萧条,市井冷落。他皱皱鼻子,不满道:“这陈郡太守未免有些怠职了,前有辖下县令叛逃,后有疏忽安抚战后城郭之责。”

“颜忠出逃前,陈郡太守已经殉职了。”凌不疑道。

程少宫一惊。

少商道:“三兄你都没看地图的么?我来之前都做好功课啦。陈郡毗邻寿春,彭逆高举反旗而朝廷大军没赶到平乱之前,大半个郡的县城都落入逆贼手中了。陈郡太守是最早殉城的那些忠烈之一,铜牛县之所以能撑那么就,都是因为这里城池坚固,墙垒高耸,不大容易攻破。”课前预习是学霸的习惯好吗。

程少宫惊异道:“那万伯父的徐郡呢?”

“徐郡和寿春之间还隔了一整个庆阳郡呢。”

程少宫叹道,“唉,当年我给伯父占过命盘,乃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上等命格,总能在不幸中遇到大幸。生父早亡吧,可是万老夫人有能耐;天下大乱吧,他就遇上了阿父阿母。”

少商吐槽:“三兄别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当初伯父与阿父结义时,程家才聚了几百兵丁,粮草兵械皆匮乏,又是穷僻乡野来的,谁也没将咱们当一回事。可伯父却能对阿父以诚相待,平等相交,这才叫阿父阿母至诚回报——能对可信之人深信不疑,本就是天大的本事。”

凌不疑忽然回头:“那你信我吗?”

“信,自然信,简直信的海枯石烂,死不悔改!”

凌不疑忽然翻脸:“行,你将来若是食言,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去喂鱼!”

说完,他就策马前行,班小侯低头跟上,留下忍笑到浑身发抖的程少宫和呆呆的少商。

程少宫哈哈道:“妹妹啊,为兄劝你一句,这甜言蜜语是要说,可你也不能张口就来啊,不走心的甜言蜜语那就跟马屁拍到马脚上一样!”

少商的回答是一脚踹向胞兄座下的马臀。

来迎接众人的是一位姓尹的县丞,也是本地人,据说和老万同志提拔的那位尹郡丞属于同族不同支,他现在已是铜牛县唯一剩下的上官了。尹县丞似是很受了一番罪,形容憔悴,语气晦涩,对少商一行人十分恭敬,几乎有问必答。

铜牛县是乱世兵祸中的幸运儿,先前因为城池高大而没被攻破,之后颜县令叛逃,还将令符印信都给了彭逆阵营中的一员马姓将领,那将领假作是颜县令外出搬回来的救命,赚开了县城大门。然后对城中官兵关一批,招抚一批,剩下大半既不愿死扛也不愿投降的,一看县令不见了敌军进城了,就连夜逃去了庆阳郡。

总而言之,城中百姓没受什么祸害,也就是被吃了几顿霸王餐,抢了几家大户的财帛,人命妇女俱得保全。

尹县丞胆子虽小,还是强撑着没降,于是在狱中一直关到守成将领被楼垚的兄长说服投诚。少商顿时对他肃然起敬,一口气用了十七八个成语夸奖尹县丞简直忠烈千秋国之栋梁天地灵气与那些叛贼实在是云泥之别……等等。

尹县丞笑笑:“其实颜县令为人不坏,虽说他性情狷介孤高了些,私底下不爱与我等多说什么,但他在任的这些年着实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哪怕家中拮据了,也是自行筹措,没想竟会……”

少商笑了,这是迄今为止第一个替颜忠说话的人。她问:“不如请县丞说说颜县令叛逃之事始末。”

尹县丞长叹一声,延请众人下马,到县衙后院坐下详谈。

“说起来就跟做梦似的,那日早上颜县令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神色间有些惭愧,还问了我妻儿老小都安置在哪里,我说父母孩儿都送去乡野躲避了,只余老妻不肯离去。之后,我便如常查看城防,检点巡查守城兵卒,谁知等我在城头用过午饭回来,就听说县令携家眷与那两千斤精铜出城了,还说是去搬救兵的。”

“大人听谁说颜县令要去搬救兵的。”少商悄悄拿出随身的小竹片与炭笔,细细记录起来,凌不疑含笑看了她一眼。

尹县丞道:“左县丞李逢。县令大人先出的城,李逢随后跟上,是他留话给守门将卒的。”

“颜县令家中有几口人?”

“一家六口。县令是个孝子,数年前特意将高堂接到身边孝敬,还有一对幼子与两房妻妾。”

“一家六口全走了,就没人觉得奇怪问上一问么。”少商匪夷所思。

尹县丞苦笑:“县令为人严厉,不苟言笑,这么多年下来积威甚重,我等下官并不敢多盘问。”

少商点点头,尹县丞继续说。

“我将信将疑,等到天色快要暗下来时,我在城头看见密密麻麻的军队过来,领头的将军拿出了县令大人的印信和令符,再说他们的穿戴……”

凌不疑表示明白,本就同是当地军队,穿戴自然一样。

“然后城门就被赚开了,等到我们发觉情形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尹县丞低头长叹,“之后我在狱中见到了李逢,他说县令大人扔下我们跑了,带走了精铜,还把铜牛县卖给了逆贼。他不愿跟随,就趁机逃了,谁知还是被捉住了。再后来,老妻与我送饭食时,告诉我外面都传遍了,说是颜县令投敌叛国,还带走了那两千斤精铜。”

少商皱眉道:“那也就是说,迄今为止,关于颜县令叛逃之事都是众口相传的了?”

尹县丞痛苦的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枚竹简,奉与众人看。上面写有八个字——妄生贪念,心中有愧。

尹县丞道:“这样竹简有四五十片,这还只是剩下的,原先的许多都被烧了。这都是那几日颜县令写的。同县为官这么多年了,县令大人的字迹我不会看错。还有奴仆后来也说了,曾亲眼看见县令闷在书房中不停写这八个字……”

程少宫干笑两声:“以一个叛贼来看,这位颜县令还算有良心,知道这样有愧。”

班小侯却绷着脸道:“那又如何。世人谁不怕死,就他有贪念不成?!”

少商知道班嘉的一位叔父就是宁死不降后被敌军处死的,心中不免暗叹。

凌不疑忽问:“李逢现在何处?”

尹县丞道:“死了。”

众人皆惊。

“唉,他刚被捉进囹圄之时还精气十足,满口说咱们是关不久的。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朝廷大军很快就要杀到了。我愈发沮丧,心想若真是大军杀到,将反贼逼的狗急跳墙,没准先拿我们开刀祭了旗,可李逢却坚称不会。”

尹县丞神情低落,“大约就是因为他口无遮拦,屡放厥词,终于惹恼了看管我们的卒子,一日夜里就闯进牢狱将他杀了,就死在我面前啊。没想仅仅数日之后,守城的反贼就投了诚,我们都被放出来了,唉……老李啊……”

夕阳西坠,众人也不免感慨这人世无常。少商在一旁拄笔不悦,心想线索又断了。

凌不疑忽问:“你说尊夫人曾为你送过饭,那么李逢的家人是否也去送过饭食?”

尹县令赞道:“凌大人真是细致入微。没错,我们被关在狱中时,李逢的妇人也来过一趟。唉,要说他们两口子真是巧妇伴拙夫,李逢粗枝大叶,心里没个成算,他家妇人倒是十分谨慎机灵。我那老妻曾与这妇人打过交道,说她是过石桥都要敲三下看看稳不稳当的人。她来送饭探监时,一直担忧李逢能否放出来,李逢就跟她咬了几句耳朵,她就放心离去了。如今看来,反倒是她对了。”

“李逢家小如今身在何处?”少商一点就透,赶紧追问。

尹县令一怔,叹道:“兴许是跑了吧,那样胆小谨慎的妇人,哪里还敢留在县中。反正我再没他们的消息,后来还是我给李逢收的尸。”

……

之后两日,少商按照凌不疑的吩咐老老实实待在县衙中,只是不停的找奴仆来问话,还在颜家之前住过的屋舍内摸来摸去。而凌不疑则领人出去寻找仅剩的线索——李逢的妻小。

两日后,少商抱着一叠绵密的竹简去县衙前堂找凌不疑,犹豫道:“……你们真觉得颜县令是投敌叛逃了吗?”

凌不疑手上拿着一卷小小的绢帛,梁邱起站在他身旁,也是一般的神色凝重。

凌不疑闻言,柔声回道:“你怎么了,发觉了什么。”

少商拿出一卷长长的细麻布匹,展开给凌不疑看:“颜县令施政勤勉,这些年来鼓励农桑,兴办乡学,还挖了三条水渠铺了两条路……你看,这是他最近打算开垦的两处坡地,里头条条框框写的多么齐全。他若是立刻要走了,还筹划这许多做什么?”

“然后呢。”

“我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去问问当初赚开城门的那位马将军,他到底是怎么拿到颜县令的印信和令符的。”

凌不疑微微叹息,拉女孩坐到自己身旁:“我要告诉你两件事,都是坏消息。第一,昨日寿春城破了,崔叔父大获全胜,生擒彭真。”

“这是好事啊。”少商展颜一笑,“伤亡不大吧。”

“伤亡不大,可偏偏你想找来问话的那位马荣马将军却死了。”

梁邱起补上一句:“据闻是冷箭射死的,当场毙命。”

少商变了脸色,心头乌云密布。这种阴谋的既视感太强烈了。

凌不疑继续道:“第二件,李逢的家小也死了,原来他们那日当夜就离开铜牛县了。我让梁邱起分兵几路沿途打听,终于有人见过那妇人和几个孩儿另奴仆护卫数人。然后我们在城外一处山坡下发现了他们被草草掩埋的尸首,一应财物都被搜刮一空,应想叫人以为是贼匪所为。”

少商附到凌不疑身旁,紧张道:“你也觉得不是贼匪所为?”

“巧合太多,很难不生疑窦。”

“那现在怎么办?”少商困惑道,“一切线索都断了么。你们有没有查看过李逢妇人的尸首,有没有……”

“什么都没有,尸首,衣物,车辆行李,什么都没有。手脚做的干净极了。”凌不疑露出一抹自嘲之意,“我还让人去打听那日李逢妇人探监出来,到当夜逃离铜牛县之间,她见过谁,留下过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李逢本是外乡人,来铜牛县上任不久,那阵子又正值马荣刚接管铜牛县,县里人心惶惶,更无邻舍敢与她攀谈。”

“哪里都没去?”少商有些绝望了。

凌不疑去看梁邱起,梁邱起想了想,答道:“只去了一间当铺,当了块玉珏,还与当铺众人吵了一架。”

少商笑了笑:“我这两日四处打听,大家可都说李逢的妻子沉默寡言,脾气甚好。看来她是为了筹措盘缠,也顾不得好脾气了。”

梁邱起道:“据闻那妇人翻来覆去的说,玉珏是她当亭长的君舅留下来的,至少要一千钱,可当铺却说玉珏水色不好,顶多三百钱。于是就吵了起来,店中许多人都听见了……”

少商倏的立起,气势万千。

梁邱起停住了嘴,凌不疑好笑的去看她:“你发觉了什么?”

少商双眼亮晶晶的:“李逢是遗腹子,他的父亲年及弱冠就意外身死。李逢是由族人养大的,他的父亲也根本没当过亭长!”

凌不疑瞬时反应过来:“梁邱起,你找人往颜忠离去的方向搜寻,若是有亭子,就地挖掘!”

梁邱起抱拳称喏,随即领命而去。

少商的心砰砰跳,觉得有什么事情终于可真相大白了。

坐卧不安的等了大半天,眼看天色渐黑,总算有飞骑回来传信——找到了,就在铜牛县城外八十里处的望峰亭。

这次不但少商要跟去,连尹县丞和班嘉等人都要跟着去看。

到了那座依山而建的望峰亭,漆黑寒冷的夜色下,远远近近的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四周的侍卫将卒都举着高高的火把,没人言语,宛如一场静默诡异的祭祀仪式。

亭前已经掘开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里头是横七竖八的黑红色尸首,一共十二具,显然是杀害后焚烧。

虽然面目已无法辨认,但骨骼尚在,仵作查验后得出结论:六旬老妇一名,五十上下的男子两名,四十左右妇人一名,三十不到的妇人两名,不到十岁的孩童两名,另两名青壮年和两名少女——刚好符合颜家六口,一老仆,一傅母,两个婢女,两个护卫。

尤其是那名六旬老妇,左手竟有六指,正是颜忠老母的身体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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