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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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星阑自那日从官驿出来,一连去了庆福堂七八趟,却都没见到余宝胜,掌柜吴德总说出诊了,这一回两回也还罢了,次次自己去都赶上出诊,就说不过去了,余星阑知道,余宝胜故意躲在不见面儿,是不想把他的庆福堂并入总号。

因并入总号就得受总号辖制,进药卖药都需照着总号的规矩来,不许私自加价,更不许以次充好,而对于坐堂大夫无论是不是余家人,都不许以治病为名敛财。

如此一来,余宝胜想跟如今一样日进斗金便不可能了,贪着到手的银子,他才故意避开,余星阑虽是庆福堂的少东家,若论辈分却是余宝胜的孙辈儿,他若执意不见自己,余星阑也不好硬闯,只得另想法子。

余星阑倒是没想到,自己这法子还没想出来,余宝胜却主动上门来了,言辞闪烁的说了半天,余星阑才听明白,余宝胜惹了祸事。

这位李老伯为了妻子的病去庆福堂求医,余宝胜见是个卖鱼的,就不想出诊,便授意掌柜吴德打发了,吴德张口要了一百两的诊费,料定这卖鱼的穷鬼必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不想这老伯真就掏出了一百两银子来,吴德见钱眼开,听说是受了寒,便抓了一剂麻黄汤,把人打发走了。

谁想转过天儿这老头子便跑来闹,非说治坏了他的老妻,要让庆福堂抵命,事情说到这儿的时候,余星阑还有些糊涂,待听到有人跳出来挡事儿,而这挡事的人正是叶府老夫人跟前儿伺候的,余星阑这才明白过来。

余宝胜是惹了叶府的老夫人,生怕叶府追究,他吃罪不起,这才不得已来寻自己,毕竟银子跟命比起来,还是命要紧些,他是怕自己有银子没命花。

叶大人走的时候自己跟随姑丈去送行,自是知道此事,而对于叶大人走了,老夫人却留在安州官驿也听姑丈提过几句,说官驿的这位驿丞是叶府的亲戚,因有些远一直不大走动,这回老夫人病在安州,方认了亲,叶大人任期急,偏老夫人大病初愈,不可舟车劳顿,便暂留在了安州官驿的亲戚家养病,等身子康健些再上路。

余星阑还记得姑丈说这些的时候还感叹,安州驿丞好运气,竟认了这么一门高亲,加之又是进士出身,估摸这安州是待不住了。

余星阑知道姑丈的意思是这安州的叶驿丞要高升了。

只不过有些事余星阑却想不通,既是远亲不走动,怎如今又就认下了,这位叶驿丞明知有叶府这么一门高亲,却未去攀附,想来并非那些喜欢钻营之人,便是叶大人住进安州,以他的性子也断不会主动去认这门亲戚的,更何况,叶家是世家大族,叶大人又是二品封疆大吏,岂是随便一个远亲想认就能认的,若认了亲必是叶大人这边儿想认,而叶大人又为何在安州城认了这门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呢,这是令余星阑百思不得其解的,姑丈说是那位叶驿丞走了好运,余星阑却不信什么运气,况运气再好也没说平白认亲戚的。

虽想不通却知道叶老夫人一直住在安州官驿之中,没想到的是余宝胜因贪财惹了这位老封君跟前儿的人,若这位老封君追究下来,的确不是余宝胜能担下的,这才求到自己头上,这余宝胜求自己也是冲着姑丈,想让姑丈从中帮忙跟叶大人说个人情。

余星阑倒觉余宝胜有些杞人忧天,若老夫人真想追究此事,就不会只让人卸了伙计一只胳膊,想必是老人家心善,虽看不惯此事却也只是小惩大诫,或许也不想惊动官府,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给了余星阑一个机会,可以把安州的庆福堂收编总号管辖,至于余宝胜,只要归入总号,他若还敢跟前头一般胡为,就可请出余家族老照余家家法处置,让他此后再不能行医,对于余家人来说这可算最严厉的惩戒了,想必余宝胜不敢闹到这种地步。

余宝胜虽有所挣扎,到底惧怕叶府,答应了并入总号,余星阑立马从大名府调了人过来料理接手,自己便来了这鱼市街李老伯家中。

他深知,此事是由卖鱼老伯求医而起,只要治好了卖鱼老伯家的病人,这场祸事便平了大半,而叶府老封君那边儿若问起来也有个交代。

只不过余星阑却未想到,自己赶着来诊病,李大娘的病却好了,这令余星阑很是惊讶,余宝胜的医术自己是知道的,虽算不得多高明,却也不是庸医之流,且若真是受寒的症候,用麻黄汤也算对症,便治不好也不至于治坏了,更何况,据吴德所言,这卖鱼的老伯既去庆福堂闹,必是病人危及性命,才会说出让余宝胜抵命的话。

若危及性命,又怎会一夜之间便好了,余星阑有些不信,可仔细诊过脉之后,却不得不信,这李大娘的脉象虽仍有些虚弱,却六脉平和,并无症候,不禁道:“敢问大娘用了何药?”

李老伯冷着一张脸道:“反正不是你们庆福堂的麻黄汤。”

李大娘给丈夫使了个眼色,示意别为难人家,对余星阑和气的道:“吃了一剂药这病就好了,至于什么药,我们老两口不识字也瞧不明白那药方子。”

余星阑忙道:“可否容在下一观。”

李大娘找丈夫要了方子递了过来:“方子在这儿,你看吧。”

余星阑接过方子只一眼就不禁大喜,忙道:“这开方子的老前辈,现在何处?老人家可否告知在下。”

老前辈?李老伯跟李大娘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涌上疑惑,心道,这哪儿跟哪儿啊,小叶子不过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人,而这位庆福堂的少东家看年纪怎么也得二十往上了,论年纪可比小叶子大不少呢,怎么就成老前辈了。

余星阑这些日子之所以留在安州城,一个是为了收编庆福堂,再一个也是存了些心思,想着万一探听到那位老前辈的消息,自己好去拜师,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真发现了老前辈的行踪。

这方子上的字,清隽有力,风骨天成,只看过一眼便绝不会认错,更何况这方子跟上次在安州官驿的那个方子一样精妙,刚诊脉的时候他也仔细问过李大娘病因症候,问清楚了便知为何同是受寒麻黄汤却无效用。

这跟叶府老夫人的病一般,虽是受寒却因病因变故,成了并非单纯受寒,老夫人是体弱阳气虚,以至于寒入体化成了湿,湿邪滞留在内,使的脾胃不得运化,故此需健脾祛湿,麻黄汤并不对症。

而这位李大娘虽也是太阳症起,却是风邪客与肌表,营卫不和,经气不利,以至津液不能敷布,经脉失养,治疗此病需解肌发表,调和营卫,故此这方子上的桂枝加葛根汤最为对症,但最精妙的还不是这个方子的配伍,而是方子下方的注明,姜汤一碗送服,这姜汤助行药力,方能一剂见效,正是此方的点睛之笔。

余星阑自思若自己对此症开方,若仔细斟酌或许能开出桂枝葛根汤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用姜汤以行药力,虽只是一碗姜汤,却足以看出自己用药比之这位老前辈相差甚远。

同样的太阳表症,前后两个方子,让余星阑大为惊叹,便只看这位老前辈的方子都让他有豁然开朗之感,若能得这位老前辈教授指点,他相信自己的医术必会更上层楼。

爷爷说过,医道一门便如上楼观景,楼高一层视野便不同,待在底层看见的也不过是眼前这点儿东西罢了,这便是眼界,眼界宽了医术才会有进益,如今有了机缘可以窥破医道中的另外一层,岂能放过。

想到此,心里不免焦急,起身躬身一揖:“还请老人家告知前辈行踪。”

李老伯仍是一张冷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也未开口说话儿,李大娘却道:“并非我们老两口故意隐瞒,而是真不知他住在哪儿,前头他是常来却是来买鱼的,虽提过是个大夫,我们老两口还以为是哪个医馆的小徒弟呢,并未当个事儿,若不然老头子也不会使了一百两银子去庆福堂求医,那可是我们老两口这一辈子攒下的存项呢。”说这个李大娘心疼的不行。

余星阑看了狗宝一眼,狗宝急忙把背上的银子包递了过来,余星阑放到桌子上:“掌柜吴德跟那几个伙计已被开革出庆福堂,这是您老的银子,这是庆福堂的福牌,只拿着这个福牌在所有庆福堂的药号里看诊抓药可免除所有费用,这是庆福堂的补偿,也是在下的一点儿心意,还望二老千万收下。”

☆、治不好的

李大娘不觉什么,李老伯却是个识货的,这庆福堂的福牌可不是市面上能见着的,便是那些达官显贵手里也不一定有。

便如今不比以往,庆福堂依然是最大的药号,几乎有名儿州府都设有分号,拿着这福牌看病抓药一文钱也不用掏,而且是永远不用掏,这不仅仅是省了银子,还有体面,天大的体面。

李老伯不觉有些疑惑,若只为了补偿并未出诊,用不着送这样贵重的东西吧,想到此并未伸手去接而是道:“老妻病已大好,庆福堂又把诊费退了回来,我们已是心满意足,这福牌却生受不起,还是请少东家收回去吧。”

余星阑知道老人家的意思,索性也不在遮掩直接道:“不瞒您老,星阑尚一事需您老帮忙。”

他这般一说,李老伯暗道果然:“你是庆福堂的少东家,老汉不过一个卖鱼的,能帮少东家什么忙?”

余星阑:“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若这位开方子的老前辈再来,请老伯帮在下留意一下,在下也并无恶意,只是想拜这位老前辈为师。”

说完,也不待李老伯拒绝,把那张庆福堂的福牌放在桌上,告辞去了,李大娘回过神见桌上的福卡,拿起来便要追出去,却被丈夫拦了下来:“他既非要送,你追出去也没用。”

李大娘:“我一个妇道人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刚听你的话也知道,这不是寻常物件儿,咱们哪能收下,况他留下这个福牌是想知道小叶子的底细,这小叶子虽说常来买鱼,但底细咱们也不知啊。”

李老伯:“刚出去可是庆福堂的少东家,听闻也是一位名声在外的神医,且他刚给你诊脉之后,说的跟小叶大夫一般无二,可见医术高明,却口口声声说要小叶大夫为师,岂不奇怪。”

李大娘:“是啊,我心里也疑惑呢,那小叶子瞧着年纪也就十五六,还没这个什么少东家大呢,怎么这位少东家一口一个老前辈的,听的人好不别扭。”

李老伯:“这事儿咱们想不明白也就罢了。”

李大娘:“你说的轻巧,庆福堂的福牌可在这儿呢,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该咋办?”

李老伯:“这个容易,等小叶大夫来,我跟她说清来由把这福牌给了她不就行了。”

李大娘也点头:“这个主意妥当,这东西本来也不是给咱们的,交给小叶子正好,只不过我还真有些好奇,小叶子的年纪怎学了这么一身好本事。”

李老伯却未吭声,虽猜不出小叶大夫的身份,却知昨儿那位老妇人旁边的几个婆子颇不简单,应该都是高手,身边跟着这样的高手,那位老妇人的身份绝不简单,若这位老妇人的身份不简单,那么小叶大夫的身份便也不可能简单了。

所以这福牌还是交给小叶大夫处置更为妥当,至于见不见这位庆福堂的少东家,就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棠梨并不知有这番变故,本打算转天来鱼市给李大娘复诊,不想舅舅一早来了,便不好出去,棠梨的舅舅苏定山是她娘苏氏最小的一个兄弟,是棠梨姥姥姥爷的老来子,年纪比苏氏这个長姐小了足足一轮,今年才二十,因是老来子,未免多疼些,本想送着去学堂念书,将来万一要能博个功名也为苏家光宗耀祖,可小舅舅却不喜读书,偏喜欢拳脚功夫,倒也有些运气,拜了个师傅习了一身武艺,出师之后同门师兄引荐谋了个衙门捕快的差事,先时在个小县里,后抓了个什么江洋大盗有了些名头,被大名府的知府大人看中,调到了大名府当差。

安州是大名府所辖,因此离着府衙并不太远,若赶上舅舅出外差,路过安州便会过来看看姐姐姐夫,还有棠梨这个宝贝外甥女。

年龄相差不大,棠梨跟这位小舅舅感情极好,只小舅舅来必会给棠梨带好吃的好玩的,不过那是前些年,近几年知道棠梨喜欢看书,便改成了书。

这次也一样,只不过带的书多了些,足足一大包袱,放在桌子上都发出一声闷响,可见颇有份量,放下包袱就嚷嚷着渴,棠梨知道舅舅的性子,便去端了一大碗凉开水来,苏定山,一仰脖就灌了下去,放下碗拍了拍棠梨的脑袋道:“小梨子,想不想舅舅。”

棠梨笑的眉眼弯弯甜甜的道:“想。”

苏定山哈哈笑了起来:“嗯,还是我家小梨子嘴甜。”

旁边苏氏摇摇头:“行了,知道你们舅甥俩好,这才多少日子没见就值当的想了,真是的。”

棠梨:“娘,我跟舅舅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不对舅舅。”说着还冲苏定山眨了眨眼。

苏定山大手一挥:“对,一天不见都想。”

苏氏笑骂:“舅甥俩一个样儿,没正行,行了,快洗把脸,我去灶房看看菜,等你姐夫家来好好喝两盅,你姐夫一直念叨你呢。”说着去了。

傻姑端了洗脸盆来,甘草递手巾胰子,洗了脸坐下,苏定山便拍了拍桌上的包袱:“前几日去冀州府出了趟公差,赶上有个当铺坏了本钱,处理存货,这么一大包袱书才卖一两银子,也不知道里头都是什么书,总归是有字儿的,索性一股脑买了来,你快看看有用不?”

棠梨打开包袱一看不禁笑了起来,这哪里是医书,都是话本故事。

苏定山见棠梨的神情挠挠头道:“怎么,不喜欢。”

棠梨:“谁说我不喜欢了。”说着一把搂住了包袱。

苏定山咧嘴笑了:“你舅舅我没出息,一看见书就浑身难过,所以连包袱都没开,你喜欢就成,以后舅舅再给你找去。”

棠梨:“谢谢舅舅。”把包袱交给甘草让她拿到自己屋里去,自己坐到旁边跟舅舅说话儿。

棠梨:“舅舅,听娘说你最近差事忙,没空来安州的?”

苏定山:“最近是有几个大案子,衙门里忙的紧,不过这趟却是个便宜差事,我是跟着知府大人来的。”

知府大人?棠梨脑子里划过那个异常严肃的大名府知府,还有那个有着和煦笑容温文尔雅一身草药香的青年,后来棠梨从纪婆婆嘴里知道了他的身份,原来他是庆福堂的少东家,亦是一位名医。

棠梨对这位庆福堂的少东家并无恶感,相反还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前世的出身境遇跟他有几分相似的缘故。

只是对于安州的庆福堂,棠梨实在找不出一丝好感,余宝胜那样见钱眼开的庸医,欺软怕硬的势利眼掌柜,狗仗人势的伙计,这样的药号再开下去,还不知多少人要遭殃呢。

行医本应济世救人,药号虽是开门做买卖,也应紧守药行的规矩,见钱眼开,见利忘义,这些都不该是医药行里该有的。

棠梨甚至觉得与其让安州庆福堂如此无底线无操守的经营下去,还不如一把火烧了来的干净,也免得坏了庆福堂这个数百年的金字招牌,只是这些并不是自己能决定左右的。

想到此,暗暗为庆福堂叹了口气,方开口道:“小舅舅既跟着知府大人出公差,来家里不会有事吧。”

苏定山:“放心吧,这趟说是公差算起来也是知府大人的家事,安州庆福堂的那个余神医惹了祸事,我们知府大人才不得不走这一趟。”

棠梨道:“这庆福堂的余宝胜,在安州可不是一两天,还混了个神医的名头,之所以敢如此也必是上下打点过了,不然也不会安生这些年,这次倒是什么祸事竟惊动了府衙?”

苏定山道:“舅舅跟你说了也没什么,这里头有个缘故,余宝胜之所以在安州安生这么多年,一是打点了安州知县,再一个凭的就是庆福堂这块招牌,我们知府大人的夫人可是冀州余家的姑奶奶,要论起来还是亲戚呢,顾着夫人的情面,也不好为难余宝胜,若这余宝胜安分守己的开药号也罢了,偏偏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下想安生都不能了。”

不该得罪的人?棠梨好奇的问:“莫非余宝胜治坏了人?”

苏定山:“这事儿我也知道的不大清楚,只是隐约听见些影儿,好像是一位京里的贵人得了怪病,听说了安州余神医的名声,特意前来求医,却并未道明身份只说是京中的富商,这余宝胜若说不会治也无妨,偏见钱眼开,开了药方子,只一剂药那病不仅未好,反而更坏了,那贵人何等身份,岂会吃这样的亏,昨儿夜里便把庆福堂砸了个稀巴烂,还给府衙递了话儿。”

棠梨更有些想不通:“既说是京里的贵人,砸了庆福堂也就砸了,做什么还去府衙递话儿,这岂非多此一举。”

苏定山:“小梨子你虽成日捧着医书瞧,到底不是大夫,不知这有本事的大夫那可是香饽饽,别管平民还是贵人,都是人,人吃的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只有了病就需找大夫,这位京里的贵人岂能例外?要知道庆福堂的少东家既我们府衙大人的内侄又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小舅舅如此一说棠梨方明白过来:“舅舅是说,那位贵人给府衙递话儿实则是想通过知府大人请庆福堂的少东家出手治病。”

苏定山:“可不是吗,不过听说那位贵人的病极为难治,就不知少东家出手能不能治的好。”

棠梨却猜出了这件事的大致经过,十有八九那位求医的贵人,便是自己在山上冷泉中所遇之人,因此,忍不住道:“治不好的。”

苏定山一愣哈哈笑了起来:“我家小梨子倒是能掐会算了,快跟舅舅说说你怎么知道治不好。”

☆、舅舅来了

棠梨之所以确定治不好,并非那人的病难治,而是他那种以冷抑热的法子用错了,说白了那人的病是自误了,如今寒热相战的形势已成,若单祛热会加重体内寒邪,若驱寒却又会加重热邪,使的寒热两邪相战之势更为严峻,就如热水倒进了热油锅里,熄不了火不说,反而会更麻烦,就好比烈火烹油一般。

这种病也不是说不能治,只是极为难治,病到了这种程度,也并非一汤一剂一时一会儿能起效的,若非难治,想必以这位的身份,断不会四处求医。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人才荟萃之地,莫说太医院里那些太医,就是民间但凡能闯出些名号的什么神医,名医,没有不想进京城的,毕竟京里贵人多,贵人多才有机会混出头。

棠梨很清楚,无论什么朝代御医都是许多学医人的终极目标,说白了,进了太医院当上御医,才是真正的医术高明,这是老百姓的认知,而对于大夫来说,这也是唯一一条青云之路,因为太医是有品级的,是官,士农工商,士排在第一位,说到底不就是因为能当官吗。

十丈红尘功名利禄,古往今来能做到淡薄名利的有几人,当然事情也并不是绝对的,棠梨当年跟着爷爷在外游历的时候拜访过爷爷的一位故友,他是一名大山里的赤脚医生,那个山村她如今还记得在大山的最里面,没有路,她跟爷爷一大早起来进山,到那个山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自己的脚上还磨出了血泡,山里甚至还没通上电,若非棠梨亲眼所见,怎么也不会相信,还有这样落后的地方,落后就穷,这村子是棠梨见过最穷的一个,甚至温饱都很难保证,更遑论看病了。

但这里却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他便是爷爷的故友,也是这个村唯一一个赤脚郎中,他是个中医,他的医术很厉害,棠梨甚至觉得他的医术跟爷爷也不相伯仲,但这样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却甘愿一辈子待在这个连电都不通的山村里,且他并不觉得苦,粗茶淡饭一样自得其乐。

棠梨随爷爷在村子里住了三天,几乎每天都有十几个病号过来看病,不止这一个村,附近的村子也有 ,这里的村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穷,穷的吃不上饭,更看不起病。

棠梨从那个村子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总会想起那位令人钦佩的老郎中,他固守的东西跟爷爷一样,而他比爷爷更为纯粹,爷爷终究放不下叶家。

话题远了,接着说功名利禄,正因有功名利禄的诱惑,所以京里除了太医之外,便是民间也不缺医术高明的大夫,那人既是贵人,寻大夫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不用想也知道在京城必是看过许多大夫,而自己前些日子在山上冷泉遇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内仍是寒热并存,可见他之前看的大夫并不管用,若不然即便不能治也会告诉他用这个泡冷水的法子行不通,那么他的病也不会如此严重。

至于余星阑的医术如何,棠梨从他开出的方子也能大约知道,的确是一位医道高手,不过这病即便让自己爷爷来治,只怕都没把握,而余星阑的医术再好也比肯定不如爷爷,所以那人拐这么大个弯子找余星阑治病,怕是要白费心思了,所以自己才会脱口说治不好。

并非能掐会算,而是知道前因后果,只不过这些话跟小舅舅却不好说,遂眨眨眼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小舅舅怎么当真了。”

苏定山也笑了起来:“倒是舅舅的不是了。”说着又凑近棠梨低声道:“那位叶府的老夫人还住在这儿呢。”

棠梨点头:“舅舅这话说的奇怪,本就是亲戚,老夫人不住这儿住哪儿?”

苏定山:“我是觉得蹊跷,既是亲戚怎前头那么多年都没走动过。”

棠梨自是不能说给老夫人看病的事,便道:“是亲戚但有些远,这次也是凑巧,说起宗谱,叶大人让人查了查,方知沾亲,便认下了。”

苏定山:“这倒更奇了,叶大人可是岳州布政使,堂堂的二品大员,怎就跟姐夫攀起了亲戚。”

棠梨:“这个舅舅可把我问住了,叶大人怎么想的,棠梨哪能知道。”

苏定山:“不过这倒是件天大的好事,姐夫进士及第却来安州做了驿丞,实是大材小用,以前是苦无门路,如今认了门亲戚倒不用愁了。”

正说着叶全章走了进来笑道:“舅甥俩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苏定山却道:“定山这儿先恭喜姐夫高升了。”

叶全章一愣:“这话怎么说的,哪来的高升。”

苏定山:“叶大人把老夫人都留在这儿了,自是没拿姐夫当外人,想来老夫人走的那日,便是姐夫高升之时,我这儿便先恭喜姐夫了。”

叶全章轻声斥了一声:“莫胡说。”

苏定山素知姐夫的性子,倒也不再说什么,一时落座说了会儿话,便上了酒菜。

小舅舅有公务在身,不好多留,吃了饭坐了一会儿便去了,棠梨一直送到门外,小舅舅翻身上马,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道:“下次舅舅还给你带书。”撂下话便绝驰而去。

旁边的甘草忍不住道:“舅爷也真是的,小姐平日看的都是医书药书,舅爷弄这么多话本子来做啥。”

棠梨:“偶尔看看话本子也没什么不好啊。”

不提棠梨这儿再回头说余星阑,手里拿着棠梨开的那个药方,这一路上看几遍,越看越觉得,精妙无比,想自己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遇到过两回的高人都错过了,也不知这回能不能见到老前辈。

想着便到了地儿,余星阑在安州本住在客栈的,如今庆福堂已经归入总号,便直接搬进了进来,后头是个两进的小院,收拾的颇为齐整,余星阑一进院,就瞧见在院里来回踱步的姑丈,不禁有些意外:“不说衙门里最近忙吗,怎么姐夫来了安州?”

陈孝逊转头看向他急忙道:“星阑,快跟我走。”不由分说把星阑拖了出去,一直拖到来月客栈,余星阑还没闹明白呢疑惑的道:“姑丈您拖我这儿做什么?”

陈孝逊:“这里有个病人你需底细看看。”

星阑颇为意外:“病人?什么病人?”

陈孝逊低声道:“总之你记住我的话,能治就治,不能治的话千万不要勉强。”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本文明天入V,V当日双更,多谢支持。

☆、第28章 齐王殿下

余星阑从未见姑丈这般, 就算前些日子给叶府老夫人看诊, 姑丈也并未特意嘱咐,如此倒让星阑对来月客栈病人的身份颇为好奇,忽想到什么, 低声问了句:“莫非里面的病人跟庆福堂被砸有什么干系?”

陈孝逊点点头:“这正是我嘱咐你的原因, 余宝胜见钱眼开,明知治不好却贪着人家的银子, 开了药方,殊不知这位岂是他能得罪的, 这药吃下去无效用, 只砸了庆福堂真算手下留情了, 而且这位的脾气我听说过一些,应不是会讲什么情面的, 那么如此做必有原因,我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是想让你出手,毕竟你的医术颇有些名声。”

余星阑更为好奇:“这人倒是什么身份?”

陈孝逊:“说给你也无妨,就是咱们大梁的皇叔齐王殿下。”

余星阑不禁愕然,这位皇叔可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先帝最小的一位皇子,身为皇族却很低调, 先头并无什么名声, 却前两年南燕国作乱, 这位皇叔殿下帅军平乱, 把南燕国打的落花流水,也因这一战被大梁百姓称为战神,只是那一战之后,便再听不到什么消息了,原来是病了吗?什么病,治了这么久都未治好?

余星阑终于明白姑丈的意思了,这位是皇叔之尊,什么样的大夫寻不到,却四处求医,必是太医院的太医束手无策,不然也不会大老远跑来安州。

太医院束手的病,想来十分麻烦,而以当朝皇叔被讹诈吃了没用的药,砸了庆福堂的确是手下留情了,不过作为大夫,余星阑却更想知道皇叔倒是得了什么怪病竟如此难治。

齐王殿下住在天子一号房,整整占了来月客栈的一层,楼梯口有护卫把守,陈孝逊报了名,护卫进去不大会儿出来个不拘言笑的黑脸大汉,正是韩松,目光扫过余星阑,便引了两人进了屋,一进屋便感觉屋里寒意森森,外面明明是春日和暖的天气,屋里却冷的冻人。

而寒气仿佛是从寝室出来的,余星阑看向那边儿的竹石屏风,隔着屏风隐约看见里头有一个很大的桶,那森森寒气便是从那桶里发出来的,而大桶里好像坐着一个人。

韩松躬身回禀:“主子,陈大人跟余大夫来了?”

陈孝逊暗道果然是冲着星阑来的,却忙躬身行礼:“下臣陈孝逊见过殿下。”余星阑也跪在地上:“草民余星阑给齐王殿下扣头。”

半晌儿方听见一个低沉的嗯了一声,韩松道:“请余大夫随我进去诊脉。”

余星阑方起身,一进内室,余星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室里放了一个巨型大桶,桶里装了满满一桶碎冰,有许多已经化成了水,还在不停冒着寒气,怪不得这么冷呢。

就算余星阑只站在旁边,都觉有些刺骨,可齐王却光着上身盘腿坐在桶里,闭着眼睛仿佛正在运功,他周身有雾气蒸腾浮动,也不知是寒气还是他身上逼出的热气。

韩松又回禀了一声:“主子,这位便是庆福堂的余星阑。”

韩松话音一落,齐王猛然睁开了眼看向余星阑,虽久病之身,眼中依然神光湛湛,跟这样犀利的目光对视,便是余星阑也不觉有些紧张。

好在齐王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重新合上,手抬了起来,韩松忙拿了软枕垫在桶沿上让余星阑诊脉。

余星阑仔细诊了许久,微微蹙眉,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症候,仿佛有两股寒热胶着在一起,相斗相战,难怪他要坐在碎冰里,这是为了抑制体内的热毒,可这个法子却很是不妥。

余星阑抬手思索良久,方道:“不知殿下这病多少时候了?”

旁边的韩松道:“有一年多了。”

余星阑又问:“可用过何药?”

韩松从旁边捧出一个盒子打开:“这里是主子自病起所用过的药方。”

余星阑挨张翻看了一遍便大约明白了,这位齐王殿下大约是中毒了,这毒进入体内化成了热毒,先头的大夫,用了凉药祛热,殊不知这种热毒是用不得凉药的,这凉药下去,不禁不能祛热反而又添了寒,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该如此严重,到了寒热相战的地步。

却看见桶里的碎冰,余星阑恍然大悟,正是这用冰抑热的法子,使的体内寒邪不断加重,到了与体内热毒并存的时候,便会相斗,而皇叔这具强壮的身体便成了寒热相斗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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