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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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木香是个很有信用的人,说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时间到后,她依依不舍的从白马身上下来,换回自己的青马。她也知道裴如玉是状元官老爷,肯定要面子,她就对裴如玉说,“裴如玉,我唱歌给你听吧。”

裴如玉眼中浮现星星点点的笑意,“好。”

白木香唱起刚学会的陕北调子,她当真一把好嗓子,在这天高云淡峰峦之间,白木香的歌清亮婉转,直透云霄,最主要脸皮厚,不怕人看。裴如玉双眸半眯半闭,偶有白木香回头看他,他的唇角总会情不自禁的勾起个小小的弧度,心里有种暖洋洋的惬意。

裴如玉都奇怪,白木香在陕北没几天,陕北话也会说几句了,学北疆话的进境反是寻常。

“裴如玉,好不好听?”白木香打马到裴如玉身畔,脸上有些晒出的红晕,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含着等着夸奖的笑意与得意。

“好听。”

“那我再给你唱一首新的。”

有白木香欢快的歌喉,行程都不再觉得枯燥,更有董大人心下暗道,白弟妹这样能歌善舞、娇俏可人,别说让裴贤弟牵马走半个时辰,看裴贤弟神清气爽的模样,就是弟妹让他用脚底板自帝都走到北疆,估计他也是乐意的。

白木香把自己新学的歌都展示了一遍,接过裴如玉递过的水囊喝两口,兴致勃勃和裴如玉说起今天就能到萧关城的事。

虽然在长安城就见过入关贸易的胡人,但萧关城随处可见的胡商仍让白木香深觉稀奇,李红梅更是从车窗里伸出老长脖子看那些牵着骆驼带着大批货物高眉深目的胡商,但也不是所有胡商都这个模样,也有轮廓略浅些的,但从体型脸庞连带举止都能看出并非关内人。

到萧关城的时间略早,裴如玉、裴七叔、董大人约好要在城中游览,小七叔则要看一看这里的面料生意,白木香跟裴如玉一道,她也想逛一逛萧关城,萧关关隘险峻,“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是有名的兵马必争之地,也是自长安去往北疆的必经之路。

白木香原还要叫着她娘一起,她娘说走一天路累了,要在驿站休息,带小福回房了。窈窈小财都留在了驿站,做些收拾打扫的活计。

白木香还想买些皮子,“要是在帝都,刚入秋也有些热的,咱们这会儿就都穿上夹的了。北疆那里说冷的不得了,咱们先预备下皮裘,天冷就能穿。不然突然冷了,没衣裳可不成,会冻坏的。”

裴如玉说,“这也好。关外的皮子虽说比关外要略好些,可要寻处衣铺行,也得大城镇才有。出了关,城镇就稀疏了。”

白木香给一人备了两件一薄一厚两件皮裘,整整买了一车,让店家给送驿馆去。要说女人家就是细致,连带着皮帽子皮手套皮围脖还有皮靴子,都一起买了。还有里头穿的棉衣棉裤,也是一人两身,再有一人一条狼皮褥子,如此,又添了两车行礼。

白木香讲完价付账,让店家免费送她一块胡女用的那种鲜艳头纱。白木香摩挲着艳丽头纱,笑眯眯的递向裴如玉,“裴如玉,你帮我戴头上吧。我看不到,怕戴歪。”

裴如玉拿着头纱比划两下,想了想,“你现在的巾帼髻戴头纱不合适,明天也梳个胡女那种满头小辫子的模样,再戴头纱才好看。”

“这也是。”

“还得有个流苏样的额饰,再买身胡女那种鲜丽的衣裳吧。”裴如玉随手指了身樱桃红织金丝的裙子,让店家拿过来。白木香踮着脚尖儿在裴如玉耳边说,“这个是织金线的,肯定很贵的。”

白木香身上的木香香气萦绕而来,温热的鼻息喷在裴如玉耳际,有些痒有些暖,像被根轻飘飘的羽毛在心底深处轻轻的搔了一下,裴如玉身体有些僵硬,侧眸看向白木香,白木香冲他挑挑眉,意思是别买这么贵的衣裳,怪费钱的。

掌柜已是过来张罗生意,“公子真是好眼光,这件衣裳是咱们城里最好的绣娘用金线绣的,这是金色的雪莲花,不是小的夸口,在这萧关城,您找不出第二件来。用的是江南上好的绸缎,您摸摸,这可不是那种支棱棱的下等绸,这料子软和,光泽也雅致,里头絮的是上等蚕丝,半点儿不臃肿。袖口领口出的风毛都是上好狐毛,既挡风又保暖,给娘子带一件,再合适不过。咱们这头巾也是一起的,头巾不算钱,免费送的。”

“那我只要头巾,衣裳就不要了。”

掌柜呵呵笑着,一双精明老眼只望着气定神闲的裴如玉,看得出来这位极俊逸的贵公子才是当家做主的那一位。裴如玉问,“有额饰吗?”

“有,有!”这铺子也是萧关城有名的大店铺,边儿上开着的银楼也是他家的。裴如玉过去给白木香买了一匣子首饰,衣裳根本没要钱,真白送了。

白木香是撅着嘴回的驿馆,董大人好笑,“裴贤弟这样体贴,弟妹怎么不高兴了?”

“我高什么兴啊?衣裳有的穿就行了,干嘛要买那么贵的衣裳。还有首饰,哪里用买真金白银,找个老匠人,弄套包金包银的不一样戴。”白木香对着残血般的夕阳愁苦的叹口气,关键她跟裴如玉只是假夫妻啊,裴如玉给她买一堆东西,她要不要算钱给裴如玉啊!

算钱吧,她觉着亏,这又不是她要买的。

不算钱吧,她又不是白要人东西的脾气。

还有裴如玉,这么不会过日子,白木香看,这家伙早晚是个一穷二白的命!

☆、第36章 过关

当晚, 李红梅把闺女叫自己屋来,看女婿给闺女买的首饰。

一匣子金灿灿银闪闪, 裴如玉多年少大户公子耳濡目染的眼光,挑的都是银楼最好的。还有一套金镶红宝石的额饰, 金线缠丝,烛光下红宝石艳澄如血, 好在都是用的绿豆粒大小的红宝石, 做成流苏额饰, 倒也并不非常显眼。

“女婿可真疼你。你也得知道过日子,不能这么一出门就跟女婿要买这要买那儿的。”

“娘你可说句公道话吧,我本来只买一块头纱, 他非要给我买那件贵死人的衣裳, 又去隔壁看首饰, 也不还价就叫人包起来。要不是我在, 他一准儿叫人糊弄了。我说他一路了,叫他以后别瞎买东西!买串琉璃珠的不一样啊。”白木香把红宝石流苏额饰放到额前给她娘看。

“那怎么一样,琉璃比这个差远了。琉璃颜色轻佻, 这个红色多正啊。”李红梅拿出一套金的给闺女试戴,也很好看。李红梅笑,“以前就是在帝都, 跟公婆在一起, 你那个婆婆有些刁钻, 你跟女婿才总是拌嘴, 你看这出来你们多好啊。”

“你那是没见过裴如玉欠捶的样儿。”白木香拿出一对雀登梅的金钗, 递给她娘说,“这个是裴如玉给你挑的。我说不叫他买,他非买。”

李红梅气个仰倒,一把抢过金钗,骂闺女,“你这也叫人话!光兴女婿给你买,女婿略孝敬我些个,你还拦着!我怎么生你这么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拿出靶镜把金钗插头上了,李红梅一手扶着金钗,一边夸女婿,“别说,我女婿这眼光没的说,雀登梅的花样虽常见,可这支做的多巧啊,一看就是好金匠制的钗。”

白木香翻个白眼,撇嘴说她娘,“刚还说让裴如玉少花钱哪。”

“这金钗多少钱,挺有份量的,定便宜不了。”

“金子倒是不重,一两,可要价不低,要足了二十两雪花银,少一两人家都不卖。”

“匠人手艺好,东西就贵。”李红梅挽镜自怜,“你这一匣子首饰花了多少?”

白木香郁闷地,“五百多两。”

李红梅立刻不觉自己金钗贵了,又语重心长的说闺女,“女婿待你好,你还是得劝着他些,这些穿戴的东西,差不多就行了。以后日子长呢,过日子还是得精打细算,细水长流。”

白木香看边儿上有几幅鞋样子,问她娘,“娘你这是要做针线么?”

“是啊,如今天黑的早,夜长,早早躺下也睡不着,倒不如做些针线。”

“娘你给我做双鞋吧。”

“滚,你怎么不给老娘做鞋,倒叫老娘给你做!”

“娘你不是有空么,我晚上得看书。”

“那也不给你做,你有的是鞋穿。”

“谁没鞋穿啊?!”白木香翻捡着鞋样子,细瞅一回,同她娘说,“裴如玉也有鞋穿,你给他做,不给我做。”

“我女婿孝顺我,我当然疼他。”李红梅夺过鞋样子放匣子里。

白木香“切”一声,不理她娘,抱着首饰匣子回屋跟裴如玉通报消息,你岳母给你做鞋哪。裴如玉说,“这样的事,何必劳烦岳母,让窈窈做就成了。”

“窈窈是窈窈,我娘是我娘,我把你给她买的金钗给她,她可欢喜了。不过,我看她鞋样子都找出来了,定是先前就想给你做。”白木香把首饰匣子密密的放好,一边说,“我说让她也给我做一双,还不给我做。”

裴如玉笑,“岳母那是逗你,你要什么她不给你。”

“这倒是。”白木香同裴如玉商量首饰钱的事,白木香道,“这不是我要买的,都是你乱花钱。不过,我从来不白要别人的东西,可你叫我出这钱,我也有些亏。你说该怎么办吧?”

裴如玉从善如流,“这是我诚心诚意送你的,不用给我算钱。”

“那不行,那不成我占你便宜了。”

裴如玉盖上白玉香炉的盖子,请教白木香,“那你说吧。”

“这样,东西还是你的,我就借来戴戴。等什么时候咱俩清账,这些都还你。这样,我不用付钱,你也不吃亏,怎么样?”白木香翘着下巴,眼眸晶亮,把自己想出来的两双其美的办法说了出来。

“好主意。”裴如玉笑着竖起大拇指,称赞白木香,“难得这样面面俱到的法子,你怎么想出来的。”

“靠脑袋想出来的呗。”白木香愈发得意,一手撑着下巴,侧着脸望着裴如玉,说,“裴如玉,明天我就穿今儿买的新衣裳好不好?”

“当然了,买来就是穿的。还有首饰也佩起来。”

白木香点点头,驿馆送来饭菜,因着天气渐渐冷了,便是各屋送各屋的,大家不必聚在一起,不然吃完饭再回自己房,倒呛了风。李红梅不怕呛风,她都要跟闺女女婿一起吃的。裴如玉见到丈母娘头上的一对金钗,笑道,“是木香给岳母挑的花样,果然比我挑的好。”

“她懂什么,要不是你眼光好带她去了好银楼,也没这样的好钗。”李红梅解下披风递给小福,让小福同窈窈小财一起去吃晚饭。裴如玉请岳母上坐,李红梅一向是让女婿坐上首,得了女婿给买的钗,李红梅甭提多关心女婿了,一个劲儿的给女婿布菜,劝他多吃肉,“我瞧着,咱们越往北走,天儿冷的越快。吃肉搪冷御寒,多吃点。”当然也不能忘了闺女。

对女婿给买金钗的事,李红梅笑眯眯的说,“这都这把年岁了,有几支老钗戴就成,你们小夫妻年纪正轻,正是该打扮的时候。你们多打扮着些,这才好。”同闺女道,“外头大衣裳的针线,你不大成。如今晚上功夫长,给女婿做身里衣。自己做的跟外头买的不一样,到底更合身,也更舒服。”

“裴如玉又不缺里衣穿。”白木香叼着块吸满鸡汤肉汁的小香菇说。

“女婿就缺你套你亲手做的。”

白木香道,“等我看完《墨经》再说。”

“书什么时候看不成,女婿这事儿不能耽搁。”李红梅板着脸训闺女。

“我得改织机哪。”

“少糊弄你娘,你织机早改好了。”这懒闺女,她怎么修来这么个懒闺女。

白木香眼珠转两圈儿也没想出更好的搪塞她娘的主意,脚下轻轻踢裴如玉一下,裴如玉笑着给夹了筷子鸡肉放到白木香碗里,笑道,“针线的事不急,木香说读完《墨经》,那就读完《墨经》吧。她《墨经》看的差不多了,我瞧着,再有两三天就能看完。”

“那也成。”李红梅叮嘱闺女,“用咱家织的上好的木香布给女婿做,要做的细细的,不能有一丁点儿的马虎。”

“哦哦。”白木香胡乱应下,就盼她娘能闭嘴,别再絮叨。她娘不知内情啊,不知道衣裳首饰她只是借来用用,又不会真要裴如玉的,还做什么衣裳啊!她好忙的好不好!她还有好几本算术书要看!

第二天一大早,白木香起床的时间比往常梳早,平常都是她自己梳头,今天是窈窈帮她梳的,直编了六十六条小辫子,然后,戴上裴如玉借她的额饰与纱巾,穿的当然就是昨天刚买的红裙子,这原是一套的。白木香穿好后给裴如玉看,裴如玉眼中露出满意,微微颌首。白木香是真的很适合胡女的装束,她不是那种安静端庄的淑女,白木香活泼漂亮,这一身束腰红裙配长纱金,将白木香衬的既灵动秀美,那双清澈纯粹的眼眸坦荡直接的望过来时,裴如玉都忍不住微笑。

真的美丽极了。

白木香牵起纱巾的一角,半蒙住脸,对裴如玉眨巴两下大杏眼,美滋滋的问,“这样是不是看着我特别的神秘?”

裴如玉勾起唇角,望着白木香清澈如水的带笑双眸,一手背在身后,像胡人那般微微躬身,“神秘的姑娘,有幸请您一起去用早餐么?”

白木香“扑哧”就笑了。

早饭时人人都夸白木香这身衣裳好看,白木香便说,“我说不让裴如玉买,他非要买,可贵了。”白木香这完全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啊!虽然衣裳没花钱,可买那一大堆首饰用老多钱了!想到那些钱,她就替裴如玉心疼。

可她这话吧,听到众人耳朵里,这完全就是炫耀夫妻感情深啊!

好在这里没旁的女子仰慕裴如玉,白木香说这样招人嫉妒的话,大家也只是一笑,想着小夫妻就是感情好。独小九叔心说,真不知你俩到底闹哪样啊!

用过早饭,大家就准备出关了。

出关时所经那一条小道,当真是险峻至极,半点不夸张,宽度仅容一车一骑,两畔皆祟山峻岭,怪石嶙峋,险要非常。如此天险,难怪被称关中四关,萧关也是通往北疆的必经之路。

时有不知名的野兽在深山嘶鸣,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胆小的女人便在车里,白木香胆子大,她伸长脖子四望,心下想着这葱郁的莽莽原林中会生长着什么野兽呢?熊、老虎、狼有没有?小九叔见她光顾着看风景,不放心的叮嘱一句,“你可小心着些,这路难走,注意脚下。”

白木香脖子伸的老长,心不在焉的应两声。

突然听到前头一声尖叫,白木香的视线顺着这尖叫声就看到山壁上滚下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那石头一道弧线落下,砰的一声正砸到前方的一辆马车上。虽不是她们车队的马车,那马车上也只有货物,并未坐人。可边儿上随之滚下来的小石块也砸伤了不少人,白木香一把被人拽到身后,听到前面唉哟呼痛抑或惊呼的声音,也不禁心有余悸。一阵幽幽的沉水香传来,白木香抬头,是裴如玉宽阔笔直的脊背。

挡在她身前,护住她的是裴如玉。

惊惧之后,白木香突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安心踏实的感觉。她觉得,哪怕石头真的砸下来,有这样一个人在她身边,她也是不怕的。

“咱们这里没事。”裴如玉回身,问白木香,“没吓着吧。”

白木香松口气,摇头,“没事。”

石头没落到她们这边,白木香前后瞧瞧,她娘正伸着脖子伸出窗外找她。白木香忙喊,“娘你脑袋赶紧回去,我没事!”

“女婿也没事吧?”

“没事,石头没掉这里。”

李红梅双手合什念声佛,钻回车里,继续念佛,一会儿她们经过时可别掉石头啊!

裴如玉微微用力的握住白木香的手,眼神不掩担忧,“你在我身边,骑我的马。”

“那你呢?”

裴如玉的视线转向两畔山岩,声音温醇,“就这一段石壁露在外头,没有树木花草生长,过了这一段便无碍了。”

白木香知道裴如玉是担心她,是好心,她不是不识好歹的性子,她抿了抿嘴唇,认真的说,“裴如玉,谢谢你啊。”

裴如玉唇角微翘,每次白木香这样乖巧懂事,他就忍不住想摸她的头。抬到半空的手掌收了回来,裴如玉想到上次摸白木香的头被打肿手背的事。

白木香笑笑,上前一步想给裴如玉个拥抱,却也觉着不大合适,她与裴如玉不是真正的夫妻啊!她这不是占裴如玉便宜么!

裴如玉闻到白木香身上淡淡的木香花的香味儿,结果,白木香及时住了脚,退了回去。他看到白木香悄悄红了脸颊,然后,惊慌失措的后退两步,扭过身,两手绞着手绢儿玩儿。

白木香心里乱糟糟的,脸颊微烫,裴如玉指尖儿若有所失的摩挲了两下,出关的车队缓慢前行,裴如玉让白木香上马,秋风乍起,长长的樱桃红织金头巾仿佛一只轻盈的蝴蝶,翩跹而起。一股淡淡的浅浅的木香花的香气,久久萦绕不散。

☆、第37章 雪夜

出萧关的时间也不过七月中, 天气却愈发的冷的,七月末的时候,一行人遇到今年秋的第一场初雪。幸而提前备下大毛衣裳, 各人都裹着厚裘衣,戴着能遮住耳朵的皮帽子,手上的皮手套脚上皮靴,脖子里也围的严实。

赶到驿馆的时候天已尽黑, 穿的厚厚实实的驿丞提着灯笼迎上来,驿站简陋,好在关外来往的官员到底少些, 也有两个小院儿可住。司书司墨打点一锭银子,令驿丞置几桌好酒好菜,尤其酒, 要烫的热热的。驿丞吩咐下去,亲自引着众人到院里。

门棉都是黑色的粗布棉帘,掀帘子进去,屋内比屋外暖和不了多少。驿丞赔不是,“也不知诸位大人要来, 小的怠慢了怠慢了。”捏捏袖管里沉甸甸的银锭,再瞧裴如玉一行的穿戴, 知道人家虽是县里赴任, 却是个大户。故而, 驿丞颇是恭敬。

一路行来, 白木香也算是看惯了驿站诸人的嘴脸。驿站每年是朝廷拨下米粮炭火, 凡这公职衙门,哪里有不贪不占的,省下一屋的炭火,就是驿丞驿卒的收入。何况,先前的确不知有官员过来,也没必要把所有屋子都烧起炭火。

白木香跺跺鞋上沾的积雪,一说话就是一大团一大团的白色热气,“炭盆先点起来吧。”

驿丞忙忙称是,已有驿卒搬来大筐黑炭,取下炭盆的罩子,用火折子引着干枝,先少放几块,待得引着炭火,再加满炭盆。连带里间儿的火炕,也一并烧了起来。

半屋子黑烟,呛的裴如玉偏过头咳嗽好几声,白木香着小财去打开门窗透透烟,反正这屋子也不暖和。另外的屋子,也都照样升起火来。

司书打发驿丞去准备酒菜,诸人安置车马,搬行礼,待驿卒送来热水,略做些梳洗,就准备吃饭了。这回没各吃各的,主要是大冷的天,驿馆也没旁的饮食,备的是热锅子。锅也不是铜的,而是挖出来的石锅,锅下架炭炉,锅内煮着大块儿炖好的肥嫩羊肉,冒尖儿的一大锅。

白木香刚缓过吃肉的劲儿,目光往锅里巡视三遍,硬是没看到半丝瓜菜的影子。裴如玉口味儿偏清淡,羊肉是清炖倒好,只是他是个一餐不可无菜的人。裴如玉令司书过去问问,有没有豆腐、萝卜、山芋、白菜之类的菜蔬,什么都成,端些上来。

司书出去片刻,端着两大碗菜蔬回来,出门在外便不能讲究了。倘在裴家,自然是分开来,白嫩嫩的豆腐放在凝碧的翡翠碟里方雅观,萝卜山芋都要洗净去皮,白菜更是得去了老皮,只要菜心的。如今在外头,早没了这些讲究,怎么省事怎么着吧。

裴如玉先给岳母大人斟上酒,“关外的酒格外烈,岳母尝一尝,倘不合口,你跟木香还是换黄酒。”

“成!”

大家举杯先干了一杯,石锅烧的很快,这肉原就是炖好端上来的,待锅内肉重新滚了,大家先举筷子吃肉。在外头冒雪赶路,都饿了,连裴如玉都吃了好几块炖肉。待肉吃掉了些,裴如玉往里头放了菜蔬。其实,这一路大肉吃过来,便是白家人也想吃点儿菜的。

热锅子一吃就浑身暖和,白木香脱了皮帽子,滋溜的喝口小酒,惬意的眯起双眸。裴如玉看她跟只猫冬的猫似的,时而给她捞些菜放确定里,白木香就吃两口。其实她已经饱了,笑眯眯的听着大家说关外的雪如何大,董大人道,“以往只在书上读到,胡天八月即飞雪,燕山雪花大如席,这回可算是见着了。”

裴七叔端杯饮酒,“是啊,这样气魄的雪,也只在关外才有。”

待吃过热锅子,白木香提醒大家把大衣裳穿好再出门,外头风冷,刚吃过饭,别呛着风。她一面说话,一面给她娘围围脖,就听她娘叫唤,“哎哟哎哟,把我鼻子围住了!”

“围住才暖和。”

她娘接着叫,“哎哟,把我眼也围住了。”

“让小福搀着您些,不用看路。”

诸人听这母女俩说话就想笑,也都起身穿好大毛衣裳告辞。司书去叫了驿卒来,和窈窈小财一起收拾桌上的锅碗。待外间儿收拾好,白木香就令他们自去休息了,驿卒送来冷热水,泡脚洗脸的事自己张罗就成。窈窈还一脸不放心她家大爷,裴如玉笑,“去吧,这有什么,有木香哪。天儿晚了,你们也早些歇,晚上把狼皮褥子盖上,别冷着。”

窈窈低头一福,带着满心感动与小财回了自己屋,其实俩人就住隔壁,近的很。

裴如玉提着水桶倒水,白木香管着试水温,她好奇的问,“裴如玉,这该是你第一次拎水桶吧?”

裴如玉瞥白木香一眼,“是啊,没经验,要不你来拎。”

“没经验才应该多拎。”白木香点下头,“行了。”

待兑好两盆洗脚水,裴如玉把热水桶放到炭盆一畔,与白木香两个并坐在里间炕沿儿上泡脚。炕烧的暖烘烘的,只是这里的炭不大好,屋里依旧有些呛。

白木香小声吸着气,一双胖脚丫在洗脚水里沾一下,再沾一下,泡脚一定要水烫些才好。裴如玉盯白木香的胖脚丫一眼,白木香的脚不大,裴如玉估量着,也就比自己巴掌大些不多。洗脚水有些烫,一双脚烫出浅浅的粉色……

裴如玉突然被推一记,抬起双眸就见白木香正黑着脸看他,问,“盯着我脚看做什么?”

裴如玉轻咳一声,很老实的说,“没见过这么胖的脚丫子。”

白木香气的,她还以为裴如玉突然双眼复明,仰慕起她的美貌胖脚丫了。白木香斜裴如玉一眼,脚丫子踩着水玩儿,顺嘴刻薄裴如玉两句,“你懂什么,我这可是最有福气的脚丫。哪个像你似的,看你这大脚片子,一点儿肉没有,怪道来北疆吃沙,就是你这脚没长好。”

“原来是这样。”

“可不是么。”白木香严肃着脸,“不准再看我的脚,我脚只有以后的相公才能看,你以为是个人都能看的。”

裴如玉淡淡的收回视线,跟白木香打听,“你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做相公?”

“比你强一百倍的!”白木香回答的斩钉截铁,“我早跟老爷子说过了,以后我非但要找个样样比你强的,还要把日子过的好的不得了,叫你一想起我来就剜心剜肺的后悔!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有运气,能跟我成亲么?”

裴如玉完全忽略白木香后头的一堆废话,问她,“你怎么什么都跟祖父说?”

“我跟祖父关系好,当然要告诉他老人家一声。”

裴如玉揉按着眉心,“那你跟祖母说了没?”

“说了,跟你娘也说了。”

裴如玉险没一头栽洗脚盆里去,合着全家都知道他们和离的事了。裴如玉转念一想,不对呀,祖父暂可不提,出行前,祖母、母亲待木香很好,看她完全是看孙媳(儿媳)的眼神,而且,两位长辈劝他不少话,都是让他好生待木香的。裴如玉追问,“你跟祖母怎么说的?”

“我干嘛要跟你说啊!”洗脚水有些冷了,白木香擦干脚,准备洗脸净牙睡觉了。

结果,睡觉时她才发现有个天大的问题。驿馆简陋,里外两间屋,结果,就里间屋有一条临窗大炕。这炕很宽敞,睡五六个人都睡得开,关键,只有这一条炕,她,她跟裴如玉难道要睡一条炕上?

白木香问,“裴如玉,晚上怎么睡啊?”

“你同意我就睡炕,你不同意我就打地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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