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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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一行人到达新伊城。

裴如玉依旧下榻驿馆, 这里有白木香相熟的一个驿卒, 自白文在新伊开设店铺, 与这驿卒关系更加融洽。裴如玉很少直接与驿卒打交道,驿卒却是记得他, 无他, 与县尊太太的豪爽一样令人难忘的就是这位县尊大人的俊美的容貌。

司书照旧打点驿卒些银钱, 房晖恭敬的收了,也不多话,将裴如玉一行的热水食用打点的妥妥当当, 相较于司书打赏的银子,房晖可能都没什么赚头,反是要亏进一些。何况,驿卒得了赏银,大头是要交给驿丞的。

司书寻相空当请房晖到房里喝几杯,房晖这才说,“去岁见着大奶奶,大奶奶着我跑个腿,我两头得润手钱,家里可是过了个肥年。如今小文哥与我也好,大人过来,我哪儿还能收这个钱。”一抬脚,“这羊皮靴还是阿文哥送我的,暖和的很。”

“难为兄弟你这片心。”司书给房晖倒满酒,两人吃起酒来,房晖因在驿站迎来送往,兼或做些跑腿搭桥的活计,消息很灵通,“如今半城人都晓得月湾县出了贡品布,阿文哥铺子的布可真好,以往我都没见过那样好的棉布。先时大家都觉着棉布寻常,现在贵人们也肯穿棉布了。有人还不信有这样好的棉布,都奇怪怎么织出来的。”

“一样是用织机织出来的。”司书饮了口酒,淡淡的说,“不瞒你,自从这布火爆起来,可是不少人打这布的主意。”

房晖眼睛瞪圆,不能相信,“有这样的事?是去偷学技术么?”

司书笑了笑,垂眸看着杯中酒,“说来还是新伊城有名人家做的事。”

“谁家啊?”房晖忍不住打听。

司书眼睫一闪,看向房晖,“新伊城有名的财主,徐家。”

房晖“啊”了一声,司书笑,“兄弟你也知道他家吧。”

“全北疆最大的地毯作坊。”房晖的脚点了点地上色彩明艳的羊毛地毯,“我们驿站的地毯都是用他家的,听说连将军大人府上的地毯都是他家送去的。”

“陆侯堂堂侯爵,用也是用波斯地毯,不会用这些粗质烂造的货。”司书笑容中带出一丝豪仆的矜持,夹了一筷子藕片放在嘴里慢慢的嚼了。

“这样么?”房晖尽管常做迎来送往的事,碍于出身,天生就对矜贵事物有一种自卑,司书虽是奴仆,但自相府跟随在裴如玉身边养出的气势,拿出三成就够房晖产生信念上的动摇。司书轻声道,“陆侯可是当今太子殿下嫡亲的表兄,他会用咱们都能用的东西?”

房晖给司书斟酒,深觉司书不愧帝都来的,果真有大见识。

*

翌日清晨,裴如玉去知府衙门拜见。

唐知府还是老样子,见到裴如玉很亲近的免了他的礼节,裴如玉仍是一丝不苟的行过见上官的礼数,方坐在知府大人的下首,唐知府笑道,“温璞你就是礼太多,昨日见到你的拜帖,我家太太还说能见着你家大奶奶,如何只你一人来了。你们年轻小夫妻,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裴如玉一向冷静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内子也想来拜见太太,偏她有了身孕,我也不敢让她远行,便叫她在家了。来前还说让我代她向太太问好,我们那里都是些土物,今次卑职过来,无甚心意可表,都是内子送给太太的。”

唐知府哈哈大笑,拍拍裴如玉的肩,“恭喜你啊,温璞。”裴如玉,字温璞,取其温润有方,璞实无光之意。

裴如玉笑,“谢大人相贺。”

“你这是治民家里两不误。”唐知府看裴如玉很顺眼,“你上次来函说城墙已经修整完毕,六月开始修路,如今路修的如何了?”

“主街已经修好,旁的街道明年待农闲时可慢慢来。”裴如玉说,“我们县农田灌溉也不大好,虽有月湾河,却只能浇溉一半的田地,另外一半挨不到河边儿,水渠亦不至,我想明年看看能不能修些井渠。”

唐知府微微颌首,“成,修吧。你们县中银钱可还凑手?”

“如今欠外债三万有余。”裴如玉眼眸中透出期待,“此次过来面见大人,也是想大人能不能拨些银款,不然明年井渠,下官只担心无以为继。”

唐知府圆团团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瞪向裴如玉,“行啦,我不追究你县里商税的事,也不要你把商税上缴,你也别跟我哭穷,我比你还穷哪。”

侍从端来茶水,唐知府示意裴如玉,“尝尝这茶。”

裴如玉呷一口,“北疆砖茶常见,这样好的碧螺春还未见过。”

“安抚使大人赏我的,上月安抚使大人叫我过去,很是训斥了你一遭,说你张狂。那案子是怎么回事,既事涉西漠州,安抚使大人要过问也不过违礼。”

裴如玉把案宗都带了过来,一并呈上,唐知府一目十行看过,说,“徐家幕后指使,毕竟没有实证。罚银五千,是不是多了些?”

“自卑职任月湾县令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县中发生斗殴事件,此事影响恶劣,惊吓无数百姓,这些罚银,也是以儆效尤。杨家不愿付罚银,下官未曾有半分逼迫,如今还好吃好喝养在县中,允他们以工代罚。他们做工与旁的百姓一样是有工银发的,待工钱累计到罚银数目,下官便会开释他们回家。”裴如玉有理有节的说着,“倒是安抚司纪经历,胡编乱造,诽谤下官,无凭无据便说杨家告状到安抚司大人面前,问他证据,他又拿不出。欺我官场新人,难道连越阶上告的都不晓得?纪经历大概是觉着在卑鄙面前被拆穿他胡言乱语之事,当天便恼怒的离开了月湾县。”

唐知府睨裴如玉一眼,也并未责备他,只是淡淡说一句,“纪经历与你平阶,他是安抚使大人身边的人,等闲给他两分面子也无妨。”

裴如玉没说话。

唐知府显然也没兴趣在这事多言,这事他是知道的,原斗殴小事,安抚司却小题大作,非要去月湾县提人,唐知府便未过问。裴如玉状元之身,被贬北疆主要是当朝骂了陛下半个时辰,陛下简直是忍无可忍,才把他发落到北疆来。这小子急了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你安抚使再大的官也不过三品,怎么样,撞了个鼻青脸肿回来吧。安抚使便是主政北疆,也不能把裴如玉怎么样。

裴如玉不贪不占,一到任就修补城墙,修整街道,明年还要兴修井渠,如今月湾气象不错,安抚使你能撤他的职?

不好意思,升官调职是吏部的事。

就是吏部,也得拿证据发落官员。何况,已经到北疆了,还能把裴如玉发落到哪儿去!

唐知府挺喜欢裴如玉,主要原以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大少爷,如今细看,才知人家是个干将。唐知府说,“提前叫你过来,还有一事得问你,有人与我说你免费拿地皮给你妻族亲戚盖作坊,不知是否有此事?”

“确有此事。”裴如玉正色道,“我们县城的地价,一处三进大宅约摸三十两左右,两匹帛就能换来。内子在家乡时就曾改制织机,传与乡人新的织布技艺。我们县城为了招揽纳税商贾,只要每年纳税上千银两,县城便免费提供地皮,请商贾到我县经营。这事我想当面向大人回禀,就未在函中说明。”

唐知府心下算了算,“如今商税三十税一,这面料倒还挺挣钱啊。”怪道这小子不贪不占,人家媳妇这么能挣钱,换谁也犯不着贪任上这几个小钱啊。

“眼下不过略有规模,待衙门略宽裕些,卑职想能否在我县设驿站,一应马匹花费,我们可以自理,只盼能为来往北疆的各位大人略尽绵薄之力。”

唐知府抚着短须笑道,“好你个裴温璞,倒还打上驿站的主意了。”

“卑职一片丹心,大人定然明白。”

唐知府勾勾手指,裴如玉倾身凑近了些,唐知府的眯眯眼中闪过一丝贼亮光芒,从嗓子眼压出一句话,“你家内人织布的手艺,先是你们县,其次咱们州下治县,其他州缓着来,嗯?”

“卑职明白。”

唐知府唇角翘了翘,给他个眼色,“驿站的事等信儿就是。”

两人如同交接机密一般,三言两语把要紧事定下,唐知府留裴如玉中午吃饭,问裴如玉什么时候回月湾县,裴如玉归心似箭,“大人若无吩咐,卑职下午便回。”

“这也好。”

结果,第二天裴如玉没走成,安抚司来人宣他到安抚司衙门问话。

作者有话要说: PS:晚安~~~~~~~~~~~~~~~~

☆、第83章 算计未成

当天下午自知府衙门告辞,刚回驿站, 留守的司墨便将安抚司送来的令函奉了上来。归心似箭的裴如玉不得不多留一日, 捏着令函, 裴如玉更加牵挂在月湾县的妻儿。

他在家时,媳妇还要时不时每天举着小弩。弓咻咻咻打雀玩儿, 他这一走,媳妇还不得满地疯跑啊!可别仗个有个小破弩。弓就出门打猎啊!

每想到媳妇, 裴如玉就担心不已。这也是个没眼力的镖行头子,送什么不好送弩。弓, 虽说就是给孩子玩儿的小□□,那也是能打到小雀小兔的,我媳妇又是个活泼人,送这个给她,不是明摆着勾她上蹿下跳么。

没眼力。

难不成我家裴秀以后是个活泼孩子?每次不让媳妇干啥, 她非要干时就会抚着鼓鼓的肚子, 一脸狡猾的说, “不知为什么, 兴许是咱们裴秀喜欢这个,你说有什么法子。”

男孩子么, 活泼好动也是有的, 总不比女孩子文雅安静。

呃, 要是女孩子像他媳妇,估计距文雅安静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裴如玉捏着令函忧心忡忡不发一言,司书司墨见他面沉如水, 更不敢多言。少顷,裴如玉从对妻儿的担忧中回转,厌恶的盯这令函一眼,掷在桌间,冷冷的说一句,“将返程推至明天午后吧。”

打发二人退下休息,裴如玉继续思念妻儿。

倍受裴如玉牵挂的妻儿也在牵挂着他,裴如玉走的第一晚,白木香就收拾被褥搬去跟母亲一屋睡了。坐炕头儿上剪着烛花,白木香说,“以前裴如玉睡书房时,我还觉着,一个人睡大床真痛快。后来我俩好了,习惯在一处,他这一走,一人反觉无趣。”

李红梅看闺女把蜡烛挑的炽亮,不禁说一句,“弄得这么亮,看费蜡。”

“娘你这不是要做针线么。”白木香说,“晚上就别缝了,费眼。”

“老寡妇,这么长的夜,不做针线做什么。”李红梅感叹一句。

“娘你咋说这泄气的话啊。你跟七叔不挺好的。”

说到这事,李红梅就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绣红梅花绣一半的肚兜摔炕上,怒道,“我也觉着我俩挺好的,原我想着,我俩年纪也都不小了,差不多就把事儿办了,还拖着个啥?结果,我昨儿问那不爽快的,吭吭哧哧老半天跟我说要考虑。”

“考虑什么呀?”

“对呀!你说有什么好考虑的!我这相貌,我这性情,还有我这一身的贤惠,是哪里配不上他!搞得跟我要强他一般!”李红梅气鼓鼓的跟闺女说,“考虑到今儿晚上了,还没给我句准话哪。”

“七叔还不愿意啊,我看你俩挺好的。”

“谁知这磨唧家伙在想啥,这么磨唧就不是好事,我看他是又要拒绝我。”李红梅噘下嘴,郁闷的说,“你说他哪里不乐意我啊,还是说就忘不上他前头那媳妇?”

“我听裴如玉说前头七婶子去逝好些年,七叔性情洒脱,要是真看不开,裴如玉早跟我讲了。”白木香很信任裴如玉,这是两家长辈的事,如果没可能,裴如玉会提前阻止,不然以后彼此见面也尴尬,裴如玉既未阻拦,说明裴如玉也认为有可能。白木香小声说,“娘,你说七叔是不是怕克着你啊。这要是真心待谁,肯定就想的多,我看七叔心里这个坎儿一直没过。不然凭他的条件,不为别个,就为着传宗接代也早续弦了。”

李红梅气闷的扭了扭手里的帕子,“我又不怕他克我,再说,我命也不软,不定谁克谁。”

“说什么克不克的话。”白木香不爱听这个,打断她娘,“要是信克不克的事,就是信命,信命的人就该知道,凡命数自有天定,那命短的是天生命短,不是人克的,是老天爷这样安排。”

“对对,就是这个理。要说克,有多少夫妻是一起走的啊,要一个九十七走,一个九十八走,难道那九十八的就克了九十七的?就是有走的略早的,就传出命硬名声来。”李红梅很认同她闺女这话,“明儿我就再跟你七叔念叨一二。”

“七叔这人,别的事都好,唯独这事有些瑟缩,娘你主动些也好。与其担心,娘你拿你俩的八字,我找个大师给你们算算,看你俩命格是不是相合。我怎么瞅你俩都是白头到老的命。”

李红梅欢喜起来,摸摸闺女圆润润的小圆脸儿,笑弯眼,“娘也这样觉得。”

李红梅也不绣小梅花儿肚兜了,跟闺女俩人坐炕头儿吃零嘴说话,白木香原不大爱零嘴的人,自有身孕就开始吃零嘴,还爱吃甜的。她捏了几粒密饯,听她娘说话,“以前我虽说要改嫁,刚开始是咱家家境不大好,我想着寻个好人家带你去过好日子,后来咱家日子起来,那些对我示好的土鳖,我一个都没瞧上。咱娘儿俩过日子多好,家里一日比一日有钱,我管着作坊的事,咱家里还有俩丫环使,又威风又舒坦。后来你嫁了女婿,我就觉着一下子冷清了,屋里就小福跟我做伴,小福还是个小丫头,能跟她说什么呀。”

“可你说,想寻个合适的也不好找。等闲有权有势的人家,就是死了婆娘,那也是找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做续弦。找我们这半老徐娘的,多是条件不那么好的,可要委实上不得台面儿的,我也瞧不上。”说话间,李红梅的眼神由黯淡转为明亮,比小炕桌上的忽忽燃烧的牛油大蜡都亮堂三分,“你七叔这人,就是性子有些磨唧,别的上头都挺合适,他是读书人,性子就文雅,虽说有些娇气臭讲究,惯着他些就是了。而且,我都打听了,这些年,他身边儿干干净净的,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家里挺有产业,以后嫁给他吃穿也不愁。”

“你连七叔家产业都打听出来了?”白木香瞪圆眼睛。

“我诚心要跟他过日子的,能不打听一下他家家业?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当然得打听明白。”李红梅理所当然的说。

“七叔都有啥产业?”

“也没啥。”李红梅俊眼神飞,矜持的显摆着,“就直隶府有两三千亩肥田,帝都城有七八个铺面儿,郊外两三处别业罢了。”

“这么有钱啊!”白木香说,“我还说娘你要嫁七叔,我就分你一成布坊红利过做陪嫁哪。”

“不用不用,我哪儿能要你的钱。”李红梅摆手不要,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又掩了嘴,笑眯眯的拍了拍闺女的小胖手,同闺女道,“这话先存着,以前算命的说我是两女一儿的命格,我跟你七叔成了,少不得还要再生。要是你弟弟妹妹没本事,以后少不得你做长姐的照应着些。要是有本事,就用不到你啦。”

“娘你真是高瞻远瞩啊。”白木香很佩服她娘,跟七叔的事八字尚没一撇,就连弟妹以后日子如何都想好了。

母女俩说了不少贴心话,白木香跟裴如玉做了真正夫妻后,听她娘说她嫁人后日子冷清,倒是更有体会。反正她也不反对她娘再嫁,她还给她娘出了好几个主意,争取让她娘和七叔的事年前能定下来。

*

第二天一大早,裴如玉在与媳妇的梦镜中醒来,洗漱后略用些早饭,瞧着时辰就往布政司衙门去了。官场规矩讲究多,那是指愿意讲究的那些官员,实际上官场制度简单明白,各人职位清晰了然,裴如玉无欲则刚,安抚使便是想刁难他,也不过令他枯等罢了。

裴如玉坐在布政司侯见小厅里,不知是不是布政司有人着意交待,小厅不大,布置雅致,只是炭火未升,寒意逼人。裴如玉眼观鼻、鼻观心,坐的端正,他出门时带了手炉,身上狐皮裘,脚底熊皮靴,头戴狐皮双耳帽,颈间还围着狐尾大围脖,别说只是屋里没升火,就是冰天雪地里,他也不冷。

倒是把几个侯见的官员冻的不轻,有人不住的跺脚,有人坐不住,觉着屋里还不如外头有太阳暖和,干脆出去蹲着晒太阳去了。

一直待将将中午方轮到裴如玉拜见布政使大人,布政使姓江,江大人见到裴如玉倒也和善,待裴如玉行过礼,江大人指了指一畔的椅子,“坐吧。”

裴如玉坐下,江大人道,“听说你来了新伊城,我正有事想问你。”

“大人请讲。”裴如玉肃容端坐,静听江大人开口。

裴如玉天生一幅引人注目的好相貌,只是静坐便有种端严矜贵气,江大人轻咳一声,问,“上次我令纪经历去月湾县提审案犯,你为何执意不遵本官手令?”

“越阶问案,不合本朝律法,卑职不敢陷大人于不义之地。”裴如玉冷的仿佛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江大人倒是未恼,只是淡淡道,“此案既事涉新伊、西漠二州治下,由你审,西漠州的人难免不服,移送西漠州,你断然不肯。既如此,移交安抚司,也未为不可。这在律例中亦有先例。”

裴如玉不卑不亢,“官司也有就近处置的说法,在何地发生,便在何地审问。何况是杨氏刁民坏我月湾县法纪,虽斗殴事小,却是惊扰百姓无数,今卑职判决已下,未打未杀,以银赎罪,以工代罪都可。卑职认为并未有不妥。何况,杖罪之下,原就该现任官审理。”

“行了行了,原就一桩小事,不至如此。”江大人笑了笑,端起茶呷一口,借着冷茶压下心头火气,再开口时和软如三月春风,带着淡淡的关切,“当年我与你父还是同年,你大概不记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哪。”

裴如玉微微欠身,淡淡道,“卑职已经出族,以往旧事,悉数不记得了。”

江大人活了四十几年,平生第一次见这样脑子有病的。被出族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别人瞒还瞒不过来,倒有人还有脸当面与人说起。

江大人想,这裴小子怕也知道此生仕途无望,索性破罐子破罐。江大人自认是只上等玉瓶,以后前途广阔,不能与破罐子硬碰,继续春风化雨的说,“年轻人,哪里有不犯错的,以后改了便好。我听说,你们县织布的事就不错。”

裴如玉没说话,江大人丝丝笑意浮现眼中,“你家娘子是个贤惠人,有这样的好手艺竟不肯私藏,她既有传与千家万户的大心胸,本官自当成全于她。本官已经上书为她请封诰命,助她传播技艺,如今你既要回月湾县,就把新伊城选出的学技术的一并带上,待他们学成,本官令人在新伊城开设棉作坊,教授其他百姓学习织布,将这项技术授与更多人,亦是利国利民之举啊。”

裴如玉不可思议的望向江大人,待江大人说完,他方道,“这是家中内子之事,还请大人不必替她操心。她并没有大人夸赞的大胸怀,会教给乌伊县的人,是因为我与董县令私交甚笃。与我关系不好的,与内子关系不好,还有那些乱七八糟不认识的,内子并没有传授技艺之意。”

“倒是卑职听闻大人祖上有一卷昔年神医华陀传下的医书,大人不妨献与朝廷,供御医研读,以后济世救人,此方是利国利民之举!”裴如玉言辞如刀锋,饶是江大人脸皮厚如城墙,都被裴如玉刺到痛处,江大人怒道,“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大人莫恼,外头都这样传,既不是真的,大人这样说,卑职也这样听了。”

“本来就没有的事!我家哪里有华陀的《青囊经》!”

“哦,原来那书叫《青囊经》啊,大人不说,卑职都不晓得。”

裴如玉当然晓得历史传闻华陀著《青囊经》之事,传闻那书已是焚毁,未能流传。他只是气一气江大人,果然江大人脸红脖子粗,姿态丑陋,不堪入目。裴如玉仍如玉雕的人儿一般,安静的欣赏着江大人的丑态,直到江大人令他滚出去,他方斯斯文文的起身,风度翩翩的告辞而去。

江大人算计未成,气个半死!

作者有话要说: PS:午安~~~~~~~~~~~~~~~~

☆、第84章 评价一般

在官场,并不是官阶就能决定一切。

如江大人, 早在办出令纪经历跑去月湾县提杨家罪犯时, 裴如玉对这位安抚使的评价就不高了。杨家若是冤狱, 安抚司因两州之事过问一二尚且说得过去,不过斗殴小事, 裴如玉一未刑囚,二未重判, 堂堂三品高官,受指使于商贾之手, 当真是把官员的脸都丢尽了。

亲自在这位大人面前对答一二,就知先时对他的评价还是高了的。

跟织布作坊要技术,你怎么不跟药堂要秘方,跟皇帝要玉玺啊!

这种人,多说半句话都是对生命的极大浪费。裴如玉平生最厌蠢货, 离开布政司后片刻未停直接带着随从回月湾县去了, 至于江大人暴怒跳脚, 连骂他三天, 并要上本参他一笔,给他年终官评一个“差”字的事, 裴如玉毫不关心, 三天后他已在家吃晚饭了。

裴如玉是摸黑到的县城, 彼时县城都要关城门了,裴如玉骑马跑的快,抢在关城门的最后一刻进的城, 他驭法甚严,晚上没有他的命令,县中不可随意开城门。

到家时,一家子都吃过饭,在丈母娘屋里摸骨牌玩儿。就听外间儿什么东西咣当掉地,接着是小福一声喜悦欢呼,“大爷回来了!”

裴如玉已是一掀棉门帘,身上裹挟着夜风进屋,按住惊喜的要下炕的媳妇,冰凉的眉眼绽开一个笑容,“别动,我回来了。”

白木香欢喜的反握住裴如玉干燥温暖的手掌,一迭声的问,“怎么这会儿回来的?我还算着得过两日哪?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小雀小雀,厨下有冻着的三鲜馅儿的饺子,去煮些饺子来,用咱家的高汤煮,煮热热的水饺。小福你去外头传话,叫刘牛置两席好菜,跟着大爷出门的刚回来辛苦了,叫他们吃暖和些。小圆,我的鞋我的鞋!”

“急什么,咱们先坐着说会儿话。”裴如玉坐在炕沿儿,接过小圆递来的屋里穿的软底毡毛靴,握着白木香的脚踝给她穿好,白木香搭着裴如玉的胳膊略一使劲儿就从炕上也坐炕沿儿了,与裴如玉挨的紧紧的,挽着裴如玉的胳膊握着裴如玉的手,亲亲热热的说,“咱俩挨着坐。裴如玉我可想你了,你走这好几天,我哪天都要想你三五遭,觉着做什么都没精神。咱们裴秀也想你。”

裴如玉一颗心顿时软成春水。

小夫妻间那难舍难分的样儿,李红梅都没眼看,心说,我闺女平时瞧着大大咧咧,倒是很会撒娇,怪不得小夫妻情分好,闺女继承了她一半儿的才能。李红梅含笑道,“这就回你们屋儿去吧,别在我这里聒噪着我了。如玉这么快回来,想来州府的事一切顺利,明天再说公事不迟,天不早了,早点儿歇着去。”说着瞅裴七叔一眼。

裴七叔也说,“是啊,早些歇了吧,这么大晚上的急赶路,换身家常衣袍,好生泡泡脚,解解乏,有话明儿再说。”

“长辈这样吩咐,我们就先回屋了。”裴如玉依旧谦谦君子礼数周全,只是眉眼间的喜悦冲散平时的冷淡,整个人带着热热乎乎的烟火气,挽着媳妇的后,带着媳妇回屋去了。

裴如玉看被褥还是他走时的摆置模样,摸摸炕是暖的,“我一走你就跟岳母住去了?”

“平时都是两个人,你一走,这么大的炕,瞅着就觉着孤孤单单的。”白木香搓搓他冰凉的脸,“冷吧?大冷的天,迟上一两日回家也无妨,晚上赶路看冻着。”

裴如玉双臂揽着妻子的腰,两人紧密相贴,彼此穿的厚,裴如玉却觉着能感觉到妻子鼓起来的小腹里生命的跃动,那是他家裴秀。

“赶快些能早些到家,省得在外受冷了。”裴如玉温柔的在白木香唇角印下一个欢喜的轻吻,“我也想你,想孩子。”

白木香唇角微微上翘,眼眸在烛光下仿佛盛着千言万语,俱是满满的欢喜。听到外头脚步声响,白木香飞速的在裴如玉嘴巴上亲了一下,“我给你找件家常的棉袍换了,外头这大裘有些沉吧。”

小雀端来热腾腾的汤饺,小圆收拾好小炕桌,放好汤碗、醮碟,另有两样爽口凉样,一样脆藕一样是刚焯出来的小青菜用麻酱一拌,汤碗揭开盖子,顿时屋内一阵鲜香扑鼻。

裴如玉见汤饺上也飘着几根碧绿青菜,不禁问,“这时节,哪儿来的这个?”

白木香笑,“以前我也不知道,原来咱们县天山脚下有温泉,那里的村民半牧半耕,因离县城远,来往不多。如今县里热闹了,他们也常会攒些山货来卖,如今天儿冷,等闲地方早没绿菜了,他们那里在屋里种,竟能活。送到县衙来,一筐小青菜小水葱,我全都要了,让他们以后有鲜菜只管送来。”

翠嫩的青菜咬在嘴里,菜汁清新回甜。饺子是香蕈、木耳、鸡蛋馅儿的,入口鲜香,裴如玉忍不住舀了一勺饺子汤,微烫的饺子汤入喉,感觉整个人彻底的从北疆冬夜的严寒中暖了过来。白木香看他吃的香,唇角带上笑意。

裴如玉夹着凉拌的小青菜问,“冬天这样的鲜菜很贵吧?”

“赚钱不就为了吃么,吃穿都是用自己个儿身上,咱们又不是奢侈浪费。”白木香拿公筷拿了些小青菜放嘴里吃了,又往裴如玉的汤饺碗里瞥。小圆有眼色的呈上另一只小碗,裴如玉笑着分饺子给她,听白木香说,“以前我听说帝都有钱人家,吃鱼只吃鱼眼睛下的一点肉,是不是真的?”

“这倒不是讹传。”

“还有这样的傻子啊。鱼眼睛下就那么一小块肉,也没觉着特别好吃吧。鱼肉肚子多肥多好吃啊。”白木香说,“以往我只当是谣传,还真有这样的事?”

“你这嘴。”裴如玉无奈笑笑,“在家里说说也无妨,这是宫里的事,别往外传去。”

“宫里人都这么吃鱼!”白木香眼珠子险掉小炕桌儿上。

“是宫里嘉祥公主爱吃鱼眼睛肉。”

“真的一条鱼只吃这么一星点儿的鱼眼睛肉?”白木香拇指捏着一点点小指尖比划着问裴如玉。

裴如玉微微颌首,白木香关注的地方另有不同,“那剩下的鱼肉就不吃了,就扔了吗?”

“那也不会,赏给宫人吃便是。”

白木香大开眼界的由衷感慨,“给这位公主做下人倒也不赖,每天有大鱼吃。”

裴如玉忍俊不禁,“赶紧吃饺子,别冷了。”

白木香咬着饺子问,“裴如玉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没胖,还是先时的模样。我倒愿意你多吃些肉。”

“你说,别家孩子生下来都白白胖胖的,我总是想吃素,咱家裴秀生下来可别跟青菜一个色儿。”

裴如玉连忙给她夹两片脆藕,“多吃藕多吃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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