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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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肖珏果真没让禾晏失望,即便孙祥福脑袋都磕破了,肖珏脸上也没有半分动容。

等孙祥福也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的时候,肖珏开口了。

他道:“子不教父之过,孙祥福,”他俯头,居高临下的盯着孙祥福,声音亦是很平静,“你是不是忘了,赵诺是怎么死的。”

此话一出,孙祥福的抽泣戛然而止,从头到底一股凉意兜头而来。

赵诺是怎么死的?赵诺是被眼前这人推到碑堂下斩首的。赵诺是谁,赵诺是当今户部尚书的嫡长子!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当年赵诺出事时,因着赵大人的关系,多少达官贵人前来求情,十六岁的肖珏眼都不眨,说杀就杀了,陛下也无可奈何。

这个人,可是会动真格的。户部尚书的儿子他都能杀,自己虽然在凉州称王称霸,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而已。

孙祥福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颤抖着道:“都督,求都督饶命!求都督恕罪!”

孙凌不知为何自己的父亲惧怕肖珏至此,但见父亲如此,也不由得生出惊慌。

楼上楼下的客人们全都被这变故惊呆了,见素来在凉州作恶多端的知县父子今日如此狼狈,又十分快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肖珏才背过身道:“你起来吧。”

孙祥福虚弱的都快昏过去了,看着肖珏的背影道:“都督?”

“再有下次,要的就是他的命了。”他道。

孙祥福喜不自胜,拖着孙凌对肖珏磕了个头,道:“都督大人有大量,不跟犬子计较,都督放心,日后再有下次,无需都督动手,下官亲自结了他的性命!”

肖珏转身往房间里走,道:“带着你的人,即刻离开此地。”

“都督……不去府上住吗?”孙祥福小心翼翼的问。

“不必,我在凉州还有事。袁宝镇到了,我自会登门。”

孙祥福还想说什么,又按捺下来,今日事出突然,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还是先把孙凌带回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为好,便应了肖珏的话,吩咐手下动作。

……

孙祥福动作极快,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手下的人退的干干净净,还把刚刚摔坏的东西给清理了。客人们也纷纷散去,掌柜的没料到住进客栈的是这么一尊大佛,眼神中还带着畏惧,禾晏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我们都很和气的,不用怕,你们的绿豆棋子面很好吃,明日我还想吃。”

掌柜的见这少年一派天真,遂放下心来,待掌柜的走后,禾晏才松了口气,等转过身,看着肖珏的背影,心又提了起来。

该怎么给这位大人解释呢?

肖珏没有进他自己的房,而是进了禾晏的房。飞奴也跟了进去,禾晏走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缩在墙角的陶陶。

她大概刚刚被吓着了,从肖珏来的时候就躲在了墙角,低着头。禾晏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他们走了,已经没事了。”

她这般温言软语,听得肖珏和飞奴都忍不住朝她看来。禾晏见状,道:“舅舅——”

“你不会告诉我,”他盯着禾晏,冷嘲道:“你的未婚妻到凉州来寻你了?”

未婚妻?禾晏想了想才记起,她好像当时为了不让医女沈暮雪发现她是女子身份,随手胡诌了个未婚妻的说辞,没想到肖珏还记着。

“哪里的话,舅舅,”禾晏正色道:“我是在凉州城里,看见那个孙凌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我一时看不过去,便出手相助。谁知道这个孙凌在凉州如此无法无天,追到客栈里来了,我……”她讨好的笑了笑,“我也是弘扬了您为民除害的好名声啊!”

肖珏嗤笑一声:“我用不着那种东西。”

这话禾晏没法接。

她想了想,决定换个说法,“我刚刚真是吓死了,幸而舅舅你来得及时,若非如此,我不知道要被孙凌欺负成什么样子,说不准日后都没命见你了。”

“你是我外甥,”肖珏闻言,勾唇悠悠道:“谁敢欺负你?”

话是好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禾晏心想,罢了,都叫他舅舅了,反正便宜也都被占了,也就别在乎占多占少,不过是口头上的便宜,也不掉块肉。

“那这位姑娘,舅舅,我们还是把她送回家吧。留在凉州,定然会被孙凌那厮报复。”禾晏试探着问他的意见。

“你自己处理。”

果真无情,禾晏在心里腹诽。

正在这时,一直不说话的书童突然抬起头,看向肖珏,道:“肖二公子?”

她的声音虽然迟疑,却也不小,在安静的夜里尤为清晰。肖珏朝她看去,但见这书童是个皮肤微黑的少年,眼眶红肿,偏偏声音是女儿家的娇怯,不觉蹙眉。

见她蹙眉,书童更害怕了,脱口而出:“我是宋陶陶!”

原来她不姓陶,姓宋,禾晏心想,怎么宋陶陶这三个字听起来,好似更熟悉了,究竟在哪里听见过?再看宋陶陶主动叫肖珏,莫不是这二人认识?

心里这样想着,禾晏便问出口了,她道:“你……你认识他?”

宋陶陶看了一眼禾晏,眼神很复杂,她道:“肖二公子……就是要与我定亲之人。”

禾晏:“什么!”

“……的舅舅。”宋陶陶把话说完了。

禾晏松了口气,她就说,她从未听过肖珏定亲的消息,怎会突然冒出个定亲之人,原来是舅舅……原来是舅舅?!

她倏而回神,看向肖珏,问:“那个,都督,您有几个外甥?”

肖珏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禾晏瞬间就明白过来。

这是程鲤素的未婚妻啊!程鲤素从朔京来到凉州,就是为了逃婚。好巧,她的未婚妻也这么想,谁知道逃婚途中被拐到凉州,又被自己救了下来。这是怎么一种天赐的缘分,他们怕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吧!

难怪之前孙凌来的时候,禾晏自报家门说自己是程鲤素的时候,宋陶陶惊得靴子都掉了,原来是听到未婚夫的消息给吓的。

“肖二公子,”宋陶陶神情很纠结,“我……我暂时不想回朔京,听闻您在凉州卫驻守,我能不能跟着去卫所,我……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你确定要去凉州卫?”肖二公子神情冷淡,“你的未婚夫现在就在此地。”

宋陶陶的表情僵硬了,禾晏觉得她都快哭了。

“宋姑娘,你不喜欢程少爷吗?”禾晏小声道:“我觉得他挺好的啊。”程鲤素这个人吧,除了有点傻以外,还算不错。有时候是天真了些,可心眼挺好的。相貌么也称得上俊朗可爱,家世更勿用提,怎么着也不至于被人嫌弃成这样吧。

“他什么都不会,”小姑娘提起程鲤素,眼角眉梢满满都是嫌弃,“文不成武不就,还不上进!我才不喜欢他,他还不如你呢。”

禾晏有些受宠若惊,她和宋陶陶相处还不到半日,就得到这么高的评价,真是过奖。

肖珏瞥她一眼,对宋陶陶道:“此事日后再说,今日你先休息,明日我叫大夫过来。”

宋陶陶点头。

禾晏打了个呵欠,也觉出些困倦来。因为宋陶陶是姑娘,掌柜的便重新给宋陶陶找了间房,就挨着禾晏他们。飞奴同禾晏住一起,自己去侧边的小榻上睡,将床让给了禾晏,禾晏非常感激,甚至有一点愧疚。

不过这愧疚很快就被其他的事情冲淡了。

今夜救了宋陶陶一事,实在是姻缘巧合,连她自己也没想到,随手救下的小姑娘竟是程鲤素的未婚妻。这两人还真是小孩子脾性,一言不合就逃婚,还逃到了千里之外的凉州。幸而今日被禾晏撞见,否则后果真不知如何是好。

孙祥福似是怕肖珏怕的要命,也是,肖珏的态度,实在是狂妄到令人发指。禾晏自觉她自己从前军功最显赫,地位最高的时候,也不会对同僚或者下级这般说话。说到底,这还是做人的不同。

难怪程鲤素会被养成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公子”,并且永远理直气壮,废话,有这么一个厉害的舅舅,都能在大魏横着走了,还要什么文武双全?她今夜不过是随口一句告状,就能让在凉州只手遮天的县令父子磕头赔罪,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挺新鲜,滋味也很不错。

禾晏现在想想,觉得还怪羡慕程鲤素的。

宋陶陶这般,是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在凉州的,身边只怕还不能缺人。谁知道孙家父子会不会伺机报复。最好的方法么,是将她送回朔京父母身边,有宋家保护,当然是最好。可现在宋陶陶为了逃婚,都跑到凉州来了,未必会乖乖回朔京,况且,送她回朔京的人也不太好找。

那么为了保护宋陶陶的安全,便只能暂且将她留在凉州卫,不知道程鲤素见到了宋陶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二人不会打起来吧?要真打起来也没关系,反正有现成的演武场。

禾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那些念头聚在了一起,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宋陶陶到底是谁?

为何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好几次都要呼之欲出,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飞奴是练武之人,睡觉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安静得很,禾晏早已习惯了凉州卫大通铺的鼾声如雷,一时间竟睡不着,翻了个身,谁知道她投军竟然投到做人外甥来了?还真是不可思议。

投军……投军!

黑暗中,禾晏猛地坐起。

她想起来宋陶陶是谁了。

事实上,当年的禾晏第一次同禾元盛大吵一架,继而趁着夜色投了抚越军,就是因这位宋姑娘而起。

第九十二章 谁的未婚妻

禾晏十四岁的时候进贤昌馆,十五岁的时候投了抚越军,她投军时候投的匆忙,无人知晓,贤昌馆里的师保都被吓了一跳,后来待她回京后,已经得了功勋,得封御赐,因此为何要投军,禾家便没有追究。

现在想想,倘若她当时并未得到功勋,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兵,过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再回禾家,未必就是现在这个结果。

禾晏还记得宋陶陶。

十五岁的禾晏,顶着禾如非的身份在贤昌馆里进学。她资质平庸,又是姑娘天生不及男子力大,实在不能和贤昌馆里的少年们相提并论。禾元盛渐渐也看了出来,不过却也没有责备她。禾晏便也以为,能一直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

直到那一日。

贤昌馆每月有两日时间,学子们能回家。但因当时雨季来临,雨水将贤昌馆门口的牌匾都给冲倒了。师保们便让学子们提前一日回家,待三日后再过来。

禾晏回去的匆忙,并没有人知道。她先是换了衣裳,然后再去找禾元盛,每月回到禾家,禾元盛都会问他一些在贤昌馆里过的怎么样。这种疏离的,近乎于监视的问话并不能让禾晏觉得温暖,每一次同禾元盛说话的时候,她其实有些紧张。

但那一日,她去的时候,禾元盛还没有回来,门口连小厮都不在。她就先在禾元盛书房里坐着等,书房里有个屏风,禾晏觉得既没甚么事做,不如先在屏风后面的小几前坐下看会儿书。

她才坐了没一刻,有人进来了。

说话的是禾元亮的声音,他道:“禾晏的事,你考虑的如何?”

正要出去的禾晏闻言,一时愣住,想要绕过屏风的动作随即一顿。她没有出去,反而将身子往后面缩了缩。

禾元亮同禾元盛的脾气不同。禾元盛看着温和,实则严厉,后来禾大夫人生了其他子女,待他们也十分苛刻。禾元亮,她的生父是全然不同的性子,总是笑眯眯的。对待后来几个子女,亦是娇宠有加,除了她以外。

禾晏对禾元亮的感情,十分复杂。倘若说她对禾元盛,是对养父、大伯父这样长辈的敬畏,对禾元亮,便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期盼。她期盼禾元亮对她能像对妹妹们般的和气亲昵,但禾元亮并没有。每次看她的眼神,果如看侄子的眼神,客客气气,至多说教几句。

如此这般,失望的次数多了,禾晏也就不强求了。

但今日,却从生父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禾晏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在这里不出去。

“她如今很好,在贤昌馆里进学,也无人发现。眼下她也十五了……至多十八岁之前,得将亲事定下来。”

缩在屏风后的禾晏,一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亲事?她从未想过这些,她现在顶着禾如非的身份,是男子身份,如何能定亲?一旦订了亲,禾如非又该怎么办?谁来做这个“禾如非”?

她想的理所当然,她是女子,自然是跟男子定亲,毕竟她又没有磨镜之好。然而接下来禾元亮的话却令她大吃一惊。

“大哥,你在京城中可有看到合适的人家姑娘?”

姑娘?

怎么能是姑娘呢?

禾晏抬起头,屏风外的两人都是背对着她,看不清楚他们的神情,只听语气,是一派泰然,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内侍省副都司宋慈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如今十一岁。”禾元盛道:“年纪小是小了点,可待禾晏十八岁的时候,也已经及笄。及笄后等个两年,便可成亲。”

“宋慈的女儿?”禾元亮迟疑,“是否那个叫宋陶陶的小姑娘?我记得宋慈前年为她女儿寻生辰礼,将来朔京的整个客商都翻了一遍。”

“不错,”禾元盛抚须笑道:“宋慈府中尚无幼男,只有两个女儿。如今长女出嫁,于是格外溺爱幼女。若能同宋家结亲,就是得了宋家的助力,何愁我们府上不蒸蒸日上?”

禾元亮闻言,也放缓了神情,只道:“大哥说的在理,不如过几日我做东,设宴招待宋慈来府上,也好说说孩子们的事。至少,得先让他知晓咱们有这个念头。”

他们二人说的其乐融融,言谈间仿佛这桩姻缘只是一场交易,这也便罢了。如今权贵府上,女子多为制衡联姻的砝码。可将她当做砝码也就罢了,怎生不顾及她的身份?

她可是女子!女子如何能娶女子,倘若真的结亲,岂不是还要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禾晏心中这般想着,冷不防碰到了屏风,发出声响。禾元盛转头喝道:“谁?”

禾晏见既被发现,索性站了出来,道:“是我。”

“禾晏?”禾元盛松了口气,随即蹙眉,道:“你怎么在这里?今日不是该在贤昌馆?”

“师保让我们提前一日下学,我来此找父亲。”禾晏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偷偷看一眼禾元亮。禾元亮露出他惯来的笑容,神情并没有因为他叫禾元盛“父亲”而有半分变化。

不过是又多了一次失望而已,何以还会不死心。禾晏低下头,掩住眸中的失落。

“我现在同你二叔还有事相商,你晚些再来找我。”禾元盛道:“先去看看你母亲吧。”

禾晏没有动。

“禾晏?”禾元盛眉头再次皱起。

“父亲和二叔刚刚说的话,我已经听到了。”禾晏抬起头,声音平静,“父亲,我是女子,怎么能娶宋家的二小姐呢?”

没料到禾晏居然会这么说话,禾家两兄弟一时怔住。

“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半晌,禾元盛才回答,“我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我是不会娶宋家二小姐的。身为女子,牺牲我一个就已经够了,不必再将无关之人牵连进来。”禾晏道。

她如今已经十五岁,个子比之前长高了一点,又是做少年打扮,目光清明坦荡,站在此地,如杨树挺拔,倒像是个陌生人。

禾元盛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是对我们生出怨忿?是在责怪我们牺牲了你做女子的权利?”

禾元亮笑眯眯的看着她,“禾晏,你怎么能和大哥这么说话?大哥都是为了你好。”

禾晏心想,这真是为了她好吗?她在贤昌馆里进学,先生教她“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可如今禾家要她做的事,是要她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何其荒唐?

禾晏毫无畏惧,高声回答:“我绝不答应和宋家小姐定亲!不仅如此,我此生也不会娶任何女子,耽误旁人的一生!”

禾元盛与禾元亮都呆住了。

禾晏是个什么脾性,禾家人都知道。她温和好说话,甚至有些胆怯懦弱,在禾家,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爱惹麻烦。若非当初阴差阳错的互换身份,她就和朔京所有平庸的官家小姐一样,寡言,乖巧,一辈子如木偶一般的过一生。

可现在她是什么样子?

“禾晏,你敢这么对我说话?”禾元盛是真的发怒了,他生气的时候,五官就很凶狠,禾家大房的几个孩子都很惧怕他。

禾晏看着他,不为所动,“父亲将我送进贤昌馆念书,是为了明礼仪,知道德,而不是为了利益做个骗子。”

少年昂着头,骄傲,清朗,方洁,大约是她眼中的鄙夷刺痛了禾元盛,禾元盛恼羞成怒,狠狠禾晏一巴掌扇在了禾晏脸上。

那是禾晏第一次挨禾元盛的打。

而她的生父就在一边看着,没有说任何话,至始自终说的那一句,就是“大哥也是为了你好”。

禾元盛同禾晏的这次争吵,惊动了整个禾家。而禾元盛作为禾家最高掌权者,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的决定。禾晏被关在祠堂一天一夜,第二日晚上才放出来。

这一天一夜里,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她。无论是她的养父养母,还是她的生父生母。在这一天一夜里,禾晏看着祠堂上下大大小小的牌位,心里只想着一个问题。

禾家究竟是怎样一个家族呢?她真的要留在禾家吗?如果在这个家里,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做一个替代品,来捆绑住并不属于他们的利益,没有一点真心的话,她在这里,实在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地方。

一只偶人,也想挣脱提着的线,主宰自己的人生。

第二天夜里,她回到自己的屋子,房间里冷冷清清。禾晏记得,这几日街上抚越军在征兵,她坐在榻上,心想,倘若有一个人今夜来看看她,问问她好不好,她就不走了。

但一直没有。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禾晏将包袱背在身上,趁着夜色偷偷溜出门。这么多年,从她自行练武开始,她便如此,早已轻车熟路。也正是因为禾家对她的不看重,连走的时候,也是如此轻松。

罢了,她想,她虽然不能继续留在禾家,到底是拯救了一个朔京里的小姑娘。她不在,禾家如何定亲。那个叫宋陶陶的姑娘,日后及笄,许能和一个情投意合的少年郎厮守终身,而不是牵连到这一桩见不得人的谋划中,成为被牺牲的棋子。

夜色沉沉,看不到头,扮作少年的少女亦不知前路如何,她回头看了一眼禾家的大门,宅院藏在夜色中,同过去连成一片,她狠了狠心,转过身,就这么一直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往事铺陈于眼前,仿佛吹去蒙在上头的尘埃,渐渐清晰地如昨日才发生过,只有禾晏自己知道,那已经是再也回不去的前生了。

她那时年少气盛,恼怒与禾元盛兄弟二人这个决定的荒唐,竟没有认真的思考过,她为女子,倘若真的娶了宋二小姐,迟早这个秘密都会被揭穿,禾家怎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除非,他们早就料定永远不会出现这种事。

禾晏盯着床帐上挂着的香囊。

禾元盛与禾元亮,一早就知道,迟早有一日,禾如非是会归来的。禾晏无从得知禾如非的境况,但想来当时禾元盛自己早已知道,禾如非的身体已经渐渐好了起来,绝不像是他们所说的奄奄一息。

正因为知道禾如非迟早会归来,禾晏与禾如非迟早会各归原位,所以才会这般毫无顾忌的说起定亲之事。想来他们早就打定主意,在禾如非成亲之前,禾晏就会脱下男子的衣裳,重新做回那个禾家小姐。

当时的禾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以为自己会长长久久的做禾如非,或许会因此牺牲一辈子,竟没有料到许是有一天自己还会做回自己。但这并非是恩赐,做一个人的替身做久了,难免会忘记自己是谁。

况且当日她背着包袱离开禾家,投了抚越军,从那时起,就已经打乱了禾家的布局,棋局早已不受控制。

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她活了一辈子,死了一次,再醒来,兜兜转转,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前生差点和她“定亲”的姑娘。当年十一岁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窈窕淑女,当年背着包袱离家的少年,已经尝尽人间百味。命运玄妙,若没有当年的宋陶陶,她不会离家,不会投军,也没有后来的飞鸿将军,今日的禾晏。

黑暗里,禾晏无声的笑了。

命运让他们在此相逢,也许正是为了向她说明一件事。

她没有做错,她救了一个姑娘。

……

第二日早上,禾晏醒来的时候,飞奴已经不在房里了。

她昨夜想事情想的晚,睡得沉,连飞奴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等她醒来去梳洗一番后,才出了门,想着去隔壁门口敲门看看肖珏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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