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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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他现在看起来冷静的很,天知道南府兵的那位副兵田朗过来告知他这个消息时,他有多难以置信。

禾晏是女子?

这怎么可能!

世上怎么会有比男子能吃、比男子能打、还比男子能适应凉州卫恶劣气候和训练的女子?教头们自打听到这个消息时,便都集体陷入了怀疑自己的沉默。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那个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却又爽朗飞扬,亲自上阵砍了日达木子两个亲兵脑袋的人是女子。

这明明就是一个天赋卓绝的少年,怎么会是女子呢?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们被禾晏不费吹灰之力的比下去,凉州卫一个能比得过禾晏的都没有,岂不是说,他们这些大男人,还比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如果说对于禾晏是女子这件事,他们仅仅是被打击和惊愕,那么陛下赐婚给肖珏与禾晏,则是令这些教头们不寒而栗。

田朗走之前,好心而隐晦的提醒沈瀚,“都督对禾姑娘很看重。”

笑话,岂止是看重?这棵万年不开花的铁树第一次开花,就是对着朝廷上的文武百官,当着天子皇后,庆功宴一结束,传言就四起了,到处都在说右军都督是如何的温柔相待“意中人”。

那么问题来了,肖都督对意中人如此体贴,他们这些对人家意中人折磨训练、动不动让小姑娘负重行跑,日头下一站就是几个钟头的魔鬼教头,肖都督对他们心中的不满,又价值几何?

不好说。

马大梅白着一张脸,“先前在凉州冬日时,曾与禾姑娘一同泡温泉……”

众人面如死灰,尤其是那位当初闹腾的最欢乐的教头,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他们现在明白了,为何当时禾晏百般推辞不肯下水,还说自己身有隐疾,原来人家根本就是个姑娘?幸好当时肖珏即使出现,否则后头发展下去,说不准现在他们这一屋子教头,就都要身有隐疾了。

“那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有人颤巍巍的问。

“什么怎么办?”沈瀚道:“做自己的事即可,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现在看起来,当初自己深信禾晏与肖珏断袖分桃这件事有多么愚蠢,但沈瀚觉得,自己也是颇有远见。至少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二人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不是?在站定这两个人的路上,沈瀚一直没有走偏,如今不过是从男子变成女子,又有什么问题?

反正他一直坚定地站在肖珏与禾晏那头,禾晏是个性情中人,应当……不会恩将仇报吧。

……

楚临风府上,今日亦是十分欢喜。

石晋伯在朔京城中,说是官家,这些年也早已不如往昔风光了。楚临风嫡出的三个儿子,除了嫡长子在朔京城里谋了个小官职,还是楚夫人拿钱给他买的官外,剩下的两个嫡子都没能入仕。反倒是当初被外头接回来的庶子,如今成了最有出息的一个。不仅是当今丞相的得意门生,眼下更是成了丞相的女婿。楚家有了这层关系,日后何愁不蒸蒸日上?

思及此,楚临风十分得意,等庆功宴结束回到府上,立刻差人大肆宣扬,置办东西,还说要将楚昭的院子重新修缮一番,好让徐娉婷嫁入楚家后,不至于嫌他们院子寒酸。

楚夫人冷眼看着楚临风毫不掩饰的喜悦,并不出声,倒是她的三个亲儿子,有些气不过,面露愤愤,待楚临风走了后,才在楚夫人面前抱怨道:“爹的心也偏的有些太过了吧!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的儿子,才得了点势头就这样,我们兄弟三人当初成亲,爹可没有今日这般高兴。”

这话倒是不假,楚临风对这三个儿子,虽然不曾薄待,却也嫌弃他们太过平庸,比起来,他倒是更喜欢能让他在同僚面前长脸的楚昭。楚昭刚到楚家时,兄弟三人没少欺辱他,楚夫人也一度想待楚昭大一些后,就将他除去——如同那些小妾肚里的一般。可恶的是,这小子不知如何学来的狡诈,将楚临风哄得心花怒放,去哪都带着他,让楚夫人找不到机会下手,到后来,更是攀上了徐相这门关系。徐相的人,楚夫人就不敢贸然动手了。

“他那亲娘就是靠脸皮吃饭,生了个儿子,也是如此,”楚三公子说话说得格外刻薄,“楚四比她娘厉害,至少把身体卖给京城徐家,也算卖了个好价钱。”

楚夫人皱了皱眉。

虽然她也不喜欢楚昭,恨不得楚昭明日就突遭祸事横尸郊外,可却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们因此变得如妇人一般尖酸刻薄。有时候想想,也勿怪楚临风疼爱楚昭,对于自己生的这三个儿子,大概是从小被宠坏了,与楚昭相比,确实差的多矣。

“难道就让那小子就此平步青云?”楚大公子不甘心的开口,“如此一来,日后我们在楚家,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无需担心。”楚夫人笑了一声,语气阴沉,“你们真以为,丞相的女儿是那么好娶的?别忘了,楚子兰身边,还有个红颜祸水的应香。”

第二百零四章 察觉

禾晏是女子,且被陛下赐婚与肖珏这件事,造成的震动,不止于此。京城沈家,今日却是死一般的安静。

沈暮雪跪在地上,低头不语,沈大公子和沈夫人立在一边,沈夫人满脸担忧,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沈大公子开了口,看向站在厅中背着手冷着脸的沈御史,轻声劝慰:“妹妹也是一时糊涂,父亲勿要太过怪责于她。”

“一时糊涂?”沈御史转过身,目光落在沈暮雪身上,眼里不知是心疼还是气怒,道:“我沈家一门,清傲忠直,没想到养出个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那些阴私手段。她是一时糊涂,一不小心,就会害了别人的性命!”

沈御史生的很是瘦削清隽,如今虽然年纪长了,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候的几分风姿。眉眼间的傲气冷清同沈暮雪如出一辙,他素日里待儿子严厉,待这个女儿却格外宽容,还是第一次对沈暮雪发火,就连当初沈暮雪一定要跟着肖珏去边关,沈御史也不如今日这般生气。

“话不能这么说,”沈夫人心疼女儿,“那个禾晏本就是女儿身,暮雪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要不是她欺瞒陛下在先,又怎么会被旁人揭露身份。犯了错理应受罚,你一味说暮雪的不是,可暮雪这样,才是真正的为陛下着想,总不能让一个女子顶着男子的身份去招摇撞骗吧?”

话一出口,沈御史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沈夫人不敢说话了。沈御史道:“荒谬!你只看到了她女扮男装投军欺瞒世人,你怎么没看到她率兵去对付乌托人?济阳水战,润都守城……你以为功勋很好挣?若无拯救苍生的功德,陛下又怎么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升她做武安侯。再者,”他盯着自己的女儿,“我听说当初在凉州时,有奸细混入卫所,你不知其中底细,还是禾晏将你支走,无论结果如何,她总是在帮你,我自小教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承了别人的情,纵然旁人不放在心上,你也要记在心中,没想到你就是这么记在心中的。”

沈暮雪垂头不语。

“我更没想到,”沈御史像是要一口气说完似的,“你不仅要做揭发她身份的小人,还不敢大大方方的站出来,要躲在王融的身后,你可知这样一来,也是将王融给害了!”

沈暮雪身子微微一颤。

宫宴上,那个陌生的、说出禾晏身份是女子的人叫王融,亦是她的青梅竹马。他们二人认识的时间很长久了,王融的父亲与沈御史交好,沈暮雪知道王融喜欢自己,奈何她的一颗心全在肖珏身上。

不是没想过由自己亲自站出来揭发,可到最后,到底下不了那个手,她怕禾晏因此而丧命,她并没有想过要禾晏的性命,只希望禾晏能离肖珏远一些。她更怕面对肖珏待自己失望冷漠的目光。王融来沈家的时候,看出了沈暮雪的愁思,出声询问,沈暮雪终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困惑和烦恼和盘托出,王融听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道:“你等着。”

等着什么呢?他没有说。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做。”沈暮雪无力的辩解着。

她的父亲沈御史盯着她,目光锐利,声音如同一把能将她剖开的刀,“你真的没想到吗?”

沈暮雪语塞。

她真的没想到吗?

王融此人,喜欢她喜欢了许多年,为了她愿意做任何事,性情冲动,不顾后果,当她将这件事情告诉王融的时候,难道没有猜到王融的反应吗?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下作的小人而已。

沈大公子见沈暮雪身子摇摇欲坠,终是心软道:“纵然如此,妹妹已经知道错了。父亲也知道,妹妹心系肖怀瑾多年,突然冒出其他女子,妹妹心中如何能好受。妹妹素来又不爱将自己委屈说给旁人,也怪我这个做兄长的思虑不周,才会到现在才发现。父亲要责罚,就连孩儿一道责罚吧。”

“无关兄长,我自己犯了错,一人做事一人当。”沈暮雪跪的笔直。

“你喜欢肖怀瑾喜欢了这么多年,可见他对你有半分回应?”沈御史突然道。

沈暮雪望着他。

“爱情从来不是由感动变化而来。”沈御史幽幽道,“你要去外头,离开朔京,跟在他身边,我虽并不支持,却也不反对,我知道肖怀瑾不会爱上你,但我总认为,只要你离开宅子,走的路广了,见的人多了,心胸自然宽广,渐渐地,也就会将他放下。没想到,”他叹息一声,“却是将你推得越陷越深。”

沈暮雪抿着唇不说话。

连自己的父亲都能看出来肖珏不会爱上自己吗?她从未觉得自己有这般失败过。

这话说的实在太重,沈夫人忍不住气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做爹的!那肖怀瑾看不上暮雪,是他自己没有眼光。我还看不上他呢!一个女子好端端的进军营,我是不懂什么拯救苍生百姓,我只知道,什么规矩都乱了,肖怀瑾宁愿娶这样一个女子,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沈大公子欲言又止,这一次,沈御史却没有理会自己夫人的辩驳,只是看着沈暮雪道:“你走的地方,不比禾晏少,你见的人,也未必没有禾晏多,但是你的格局与理想,却差她多矣。为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今夜一过,你们二人,高下立见。”

“你不如她。”

沈暮雪的眼里,顿时涌出泪水。她一生好强,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泪,然而此刻,却再也抑制不住委屈与羞愤,眼泪夺眶而出。

沈御史不再看她,平静道:“从今日起,你哪里也不许去。我们沈家不动武,犯了错,你就在家禁足一年吧。”

“老爷!”

沈御史没有理会夫人的央求,一甩袖,出了堂厅,院子外的夜风极冷,吹在人脸上,如刀割一般疼。

沈大公子追了上来,走到沈御史身边,“爹,一年是不是太久了?”

沈御史看向地上的青砖,苦涩的一笑,“肖怀瑾是个护短之人,你以为,他查不到暮雪身上?”

“可……”

“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他是不会对暮雪怎么样,只是这些年,我们家与肖家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

被此事震惊到的,当然不止这几人。程家里,得知肖珏婚讯的亲戚皆是震惊狐疑,好端端的,陛下竟然赐婚。他们忙着惊讶赐婚这桩事,倒没有将禾晏这个人放在心上,只知道约莫家中无甚官职,如白容微一般地位并不相当。

而程鲤素,比起肖珏被赐婚的消息,更惊讶的显然是禾晏是个女子。

“我大哥……怎么可能是个女子呢?”小少年在屋中来回踱着步,无意识的扯着自己的衣角,“这怎么可能!”

他先头回到朔京城后,就被程家人抓着丢进学堂念书去了。学堂里一月才能回家一日,就回家的这一日,还是被锁在家里练字哪里都不能去。因此,肖珏他们回京的时候,程鲤素都没能来肖家看看。

等他这个月终于下学回家,便不止得知肖珏禾晏他们回来了,还附赠了一个好消息,他们二人都被陛下赐婚了。

“我大哥……”他抓着一个奴仆道:“可以一拳打死一头老虎,怎么可能是女子呢?”

苍天啊,究竟是他疯了还是天下人疯了。

“不行,我得去找舅舅!”他想到此处,便拉开大门走了出去,赫然要出去寻肖珏问个清楚。

“不行啊小少爷,老爷夫人说了,您不能出府……来人啊,小少爷要出门啦!”身后的小厮忙跟了上去。

……

“呜呜呜呜,都是骗子——”

宋家里,宋陶陶正大哭不已。

“我禾大哥怎么可能是个女子呢?一定是你们在骗人!”小姑娘眼睛都哭肿了,宋夫人和宋老爷站在门外,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无奈。

宋陶陶从朔京回来后,就一反常态,变得乖巧听话多了,日日在家里苦练琴棋书画。宋夫人就疑心她是有喜欢的人了,还时常犯愁要是真有了喜欢的人,和程家的这桩婚事又该怎么办?宋陶陶的脾性他们也清楚,从前是不晓得喜欢是什么滋味,那程鲤素又是个活泼少年郎,夫妻二人都想着,处着处着,感情自然就处出来了。可若是心中有了他人,只怕亲事就要变仇事了。

宋夫人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的问过宋陶陶,她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每次都被宋陶陶糊弄过去。小丫头精明的很,知道禾晏如今身份不高,就算告诉自己爹娘,爹娘必然不会同意。倒不如再等等,那少年如此能耐,想来日后封个大官儿也是迟早的事,在那之前,不必告诉旁人,只要抓住他这个人就好了。

直到今夜肖珏被赐婚的消息一传来,宋陶陶在家里绝食抗议,大哭大闹,伤心的要上吊时,宋夫人和宋老爷这才知道,原来自家女儿的心上人,就是肖珏的未婚妻。

两夫妻真是哭笑不得。

“陶陶,别哭了,既是女子,你哭了也没用。快擦擦眼泪,眼睛都肿的跟核桃似的……”

“就是,反正程小少爷的舅舅就是肖都督,你如果喜欢那位禾姑娘,日后你嫁给了程小少爷,时常去肖家串门,岂不是就能经常看见禾姑娘了?”

不听还好,一听,宋陶陶更是悲从中来,“谁要去肖家串门,她欺骗了我的感情,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呜呜呜呜呜……”

……

这边兵荒马乱,那头啼笑皆非,亦有人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安,回到府中,看谁都是阴影。

许之恒睡不着。

回到府后,他告诉禾心影今日有许多公文要处理,就睡在书房了,叫禾心影早些安寝,随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中。

半夜禾心影起来如厕,想到许之恒,便从柜子里找出一床厚些的褥子。天气渐凉,许之恒睡在书房里,不如寝屋暖和,若是着了凉,这个时节还有些麻烦。她抱着褥子找到书房,却发现书房里灯亮着,并没有人。

禾心影便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着或许许之恒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一刻钟,仍旧没有动静。她愣了一下,心里既担忧,又有些狐疑,纵是去恭房,这也太久了些。不会是出事了吧?去年朔京城里有位人家,半夜起来如厕,地上结了霜,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一脚踩上去打了滑,第二日下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她担心许之恒是摔在了什么地方,也没敢惊动旁人,便将褥子放在书房,自己提了灯笼到处去寻。倒也没寻到公婆的院子,只在自己的院子只转了一转,没发现许之恒的身影。

这么晚了,莫非是出府去了?

禾心影想了想,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便将目光投向了靠她们院子的一间——禾晏的院子里来。

这间院子是她姐姐,那位短命的许大奶奶之前住过的院子,禾晏死后,这院子就被封了,院子里从前的下人们也被遣散。不过禾心影曾经听过一个传言,伺候禾晏的下人并不多,有时候,那些下人还要被分去伺候许家的另一位姨娘。

禾心影对这个传言将信将疑,好歹也是他们禾家出来的女儿,许家再如何胆大,只怕也不敢这样怠慢。况且那位姨娘,禾心影进门之后也没有看到,问起来,只说是犯了错,被赶出去了。

禾心影心知肚明,许家可能是怕她这个新妇心里不舒服才如此做的。只是既然对她都如此看重,想来对禾晏也不会差,时间久了,禾心影也就将此事淡忘,认为不过是当不得真的流言而已。

不过,有时候关于禾晏,也有一些奇怪的地方。譬如这间院子,许家人都说许之恒怀念妻子,所以将这间院子留着,没有扫洒出来让给别人住,就这么空着。但禾心影又从未见过许之恒去过这院子里。

思念亡妻的人,不会时常去过去的地方,拿起旧物怀念么?

但或许许之恒是怕睹物思人,所以刻意不去吧。禾心影为许之恒找了个理由。

对于禾晏,她原先还有些妒忌,如今是半分妒忌都没有了。与一个死去的人相争,是没有意义的事,尤其是无论禾心影自己怎么说服自己,她没有感受到禾晏对自己的威胁。

换句话说,她没有感觉到许之恒对禾晏刻骨铭心的爱恋。

灯笼发出幽微的光,外头的风吹一吹,已然将她的那点困意全部吹散,她望着黑幽幽的那间空院子,想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挪动脚步,往那个地方而去。

她只来过一次这院子,在刚嫁进许家不久后,不过也只到了院子,等禾心影想进那间屋的时候,就有婢女冒了出来,轻声道:“大奶奶,少爷不许旁人进这间院子。”

禾心影那时候是新妇,不想与许之恒因此事争吵,便退了出去,后来久了,也就没有想过再去。今夜不知为何,却莫名其妙的想去看一看。禾晏先前在庄子上养病,回到禾家后迅速嫁人,说起来,她与这位嫡亲的姐姐,相处时间并不长,以至于现在,她都已经快记不清禾晏长得什么样了。

但或许,她还能看看禾晏生活过的地方,窥见一点血亲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院子里。这院子一如既往地冷寒,不管夏日还是秋日,总如冬日一般冰冷。丫鬟将地面打扫的干干净净,却拂去不了陈旧和衰败之气。

禾心影慢慢走到房门前,正要推门进去,忽然间,动作一顿,屋子里有声音。

她先是紧张,怕院子里来了贼,可后来听动静,又觉得贼人不会如此大胆,便提着灯笼,偷偷地走到床边,从窗户纸的缝隙往里看。

屋子里的油灯点着,她看到了许之恒。

一个与素日里全然不同的许之恒。

许之恒还穿着今日进宫的那件衣裳,他是个极为讲究的人,平日回府之后,都要沐浴更衣,今日却没有。他坐在屋子里那张大桌前,疯狂的一遍遍拉开木屉,在里头翻找着什么。

他的动作很粗暴,不复从前的儒雅柔和,从窗户这个角度看过去,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禾心影心中一跳,从头到尾生出一阵寒意来。望着陌生的丈夫,心中竟然冒出恐惧的心情。

慌乱之下,脚下不小心踩到了石头,“咣当”一声,石头一滑,顺着院子的台阶落了下去,发出响声。

“谁!”于此同时,屋子里的许之恒抬起头来。

他“唰”的一下拉开门,冲出来吼道:“谁在那里!”

禾心影被吓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逃跑,觉得许之恒下一刻就要变成恶鬼,扑上来索她的命了。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站出身道:“是我。”

许之恒微眯着眼睛望向面前人,过了片刻,他眼底的阴戾和紧张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笑,只是这微笑,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僵硬和敷衍,他的语气也有些微的焦躁,“心影,你怎么来了?”

“我怕夫君夜里冷,拿了褥子去书房找你,没找到人。我担心夜里路黑,夫君摔着了,就提着灯笼四处去找。”她见许之恒的神情有些紧张,心念一动,微笑道:“我也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夫君真的在这里。夫君是想念姐姐了吧。”

许之恒愣了愣,随即附和道:“……对。”

禾心影叹了口气,忧伤道:“夫君长情是好事,只是……有时候也得念着自己的身体才是。”

许之恒顺手关了屋子的门,掩住了禾心影的目光,拉着禾心影的手往外走去,“罢了,外头冷,你别跟着一起着凉,回去吧。”

他的手冰的像是没有一丝活气。

禾心影乖巧的答道:“夫君,先前我不是与你说过,想着趁着中秋去山上拜一拜菩萨。这几日我娘总算是得空了,我想后日就上山,顺带也为天上的姐姐祈福,好不好?”

许之恒的脸色有片刻僵硬,“……好。”

“夫君要不要一起去?”禾心影问。

“我就不去了,”许之恒答道:“我这几日很忙,可能不能陪着你一道上山。”

禾心影闻言,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着道:“没关系,那我就将夫君的份一道算着,给菩萨拜拜。夫君忙的是家国大事,菩萨也不会怪罪的。”

她乖巧体贴的很,又很会说讨巧的话,是个有些小聪明,却又很笨的女人。许之恒喜欢的正是她这一点,比起禾晏来,在禾心影面前做戏,要轻松得多。

他的心渐渐松弛了下来,因今夜庆功宴上听到的那个熟悉名字而生的恐惧,也因为两个人一道,冲散了不少。

禾晏已经死了,死了的人不会回来。那么活着的人,就只是在装神弄鬼。

他会与禾如非,一同将那个装神弄鬼之辈的底细摸个一清二楚的。

灯笼在夜里发出一点一点幽暗的光,他没有看到,身边的女子藏在乖巧的声音里,晦暗不明的神情。

禾心影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这个丈夫。在方才窗户缝里看到的许之恒,疯狂、偏执、焦躁而狠戾,让她恍惚觉得,似乎那个时候的许之恒,才是真正的许之恒。她不禁产生了怀疑,那么如今这个儒雅的、体贴的、似乎没有任何缺点几近完美的男子,又是否是真的许之恒呢?

她的姐姐禾晏,有没有曾见到过许之恒的这一面。禾晏那么柔弱,自来身体就不好,倘若许之恒在禾晏面前也曾不小心流露出这一面,她的姐姐会不会被吓得失魂落魄。

可是禾晏已经死了,她没办法去问一个死人。

禾心影恍然觉得,这个看似温柔明媚的许家,好像有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头浮起。

禾晏真的是不小心溺死的吗?

第二百零五章 玉华寺

肖家的二公子有未婚妻了,陛下亲自赐婚,未婚妻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娃娃,曾同肖珏一同上过战场,战功显赫,现如今已经是大魏开国以来第一位女侯,武安侯。

一夜之间,朔京城街头巷尾,酒楼茶肆,津津乐道的都是同一件事。有人说肖二公子果真不同凡响,未婚妻一看就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厉害人物。也有人说他放着好好的沈家小姐不娶,偏去取一个并无身家背景的平凡女子,还是这样不守规矩抛头露面的人,真是不知如何想的。

不管外头人如何言说,肖家上下仍然笼罩在喜悦之中。第二日一大早,白容微就与肖璟带着连夜收拾出来的见礼,抓着肖珏,去了一趟禾家。

毫无疑问,自然又是引起一阵街坊四邻的围观。

禾绥心中叫苦不迭,只道这肖家人来的也太快了些,都还没来得及叫青梅出去买茶叶,青梅也无奈,只得倒了几杯热水,一家人局促的坐在屋子里瞧着对面的人。

禾晏刚刚在后院里打过拳,肖家人来得匆忙,她也没时间换衣裳,于是等肖璟他们坐好后,就看见个年轻的姑娘穿着干活穿的劲装,头发扎成一个髻,边擦着额上的汗边走了过来。

禾晏还以为今日是肖珏一个人来的,等再一看,白容微和肖璟也在,顿时不知所措,朝着肖珏看去。不等肖珏说话,肖璟就开口道:“禾老爷,禾姑娘,今日贸然登门,实在失礼。还请不要见怪。”

“没事,没事。”禾绥笑道。他昨夜一夜都没睡,半夜坐在院子里光是看天就看了好几个时辰,禾晏的亲事来的太突然,怎么都觉得不真实。纵然是陛下赐婚,他心中也不太肯定。天下人都说肖珏是一顶一的良配,但这样的人家,从来与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昨夜里他与肖珏相处时间太短,依稀觉得这个封云将军倒是没有什么少爷脾气,比范成好多了。但关于肖珏的家中情况,禾绥也听过那么一点。如今肖珏头上没有长辈,也就兄嫂。肖璟倒是京城有名的谦谦君子,白容微他不了解。不过自家女儿,嫁到别人家去,总是怕她吃亏。况且禾晏又被自己宠坏了,如果日后别人家不像自己家那般宠着她,又该如何呢?

禾绥并不希望禾晏嫁给高门大户,俗话说门当户对有门当户对的道理。与其高攀被人不看重,倒不如嫁个普通平凡的人家,好好的将她捧在手掌心。

禾绥心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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