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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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魂无处可依,满室乱转。

谢玄冷哼一声:“一点残魂,还妄想长生?”金光罩去,将黑珠罩在法符之中。

搂住小小:“这些东西超度不完,先将它们埋在地下。”

再起坛经念,作法超度。

残魂已无躯体可依托,又被罩在符咒内,不住去撞光壁,企图能够撞破谢玄的法咒,可每碰一下,便受灼烤。

光珠从鹅卵大缩成珍珠大,方才还凭一点残存神识张牙舞爪,此时知道大势早去,缩在光罩内瑟瑟发抖。

等阴军一散,它就是孤魂野鬼,再成不了气候。

谢玄伸手过去,一把搂住小小,带她飞出墓室,移来山石将这商王墓室永远压在山石下。

四野风过,鬼哭不止,墓室中的那些金银珠玉也随黄土一同掩埋。

时辰一过,云破月出,照得满地霜白,点点飞雪从空中洒落,只落在这座巨大的坟包上。

“商王与紫微真人,都该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谢玄望着雪沫缓缓掩盖住墓穴,感慨道:“这样两个人物,偏偏如此下场。”

小小知道他心中感慨,伸手扶住他的背,说了一件并不相关,但又恰值此时能说的事。

一桩好事:“师父如今是京城土地公了。”

谢玄刹时忧色尽去,将那点感慨尽数扔到脑后,眉飞色舞道:“当真?那咱们给他带烧酒!”

跟着他便絮絮叨叨,问小小是怎么见到的师父,听见师父还住在竹子屋里,大笑起来:“怎么也不建些华屋。”

别的神仙都有华居广厦,只有师父,神坛后竟还是竹屋茅舍,还得自己翻土种地,他原来的心愿便是往后要住大的屋子,呼奴使婢,可如今竟也只想回到竹屋中去。

这个天气,确该围着火炉取暖了。

“没我帮忙,师父犁地一定很累,咱们买些锄头,烧头纸牛给他。”

谢玄饶有兴味,他已经有许久都没说过这么多的话,小小便挨在依在他怀中,听他对每件小事刨根问底。

他问了一会,说道:“你不在,错过许多好戏,这一路上好玩的事可太多了。”

“师兄做什么,我都知道的。”小小目光一片澄澈。

谢玄才刚要问,又倏地脸红,立时想起这一路上给小小洗澡穿衣,揉手搓脚,他从未假手于人。

她这会儿穿的兜衣尺寸都更大些了。

谢玄面红耳赤,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憋得耳尖发红。

被掩盖的坟包中传出一声轻响,石土炸裂开来,一道黑气直冲向天,谢玄猛然回神,刚要出手,豆豆“嗖”一下蹿了过去。

一口将那黑珠吞入腹中。

谢玄赶忙用风托起它来,豆豆猛得打了个长嗝,腆着肚皮瘫倒。

小小急了:“这东西你也吃了,快吐出来!”

这可是商王的残魂,他虽活着没干过好事,可算起来也是师兄的祖辈,要是豆豆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办。

说着翻过它的肚子察看,豆豆又打了个嗝,吐出一团黑气。

这团黑气,被月光星辰朗照,消散在天地间。

豆豆紧紧闭着嘴巴,这么补的东西,它绝不吐出来,用尾巴尖打打谢玄,点点商城,示意他一个时辰快要过去了。

谢玄大喜之下,竟将这事忘了,他牵住小小:“不好,阴兵还在攻打商州城。”

两人御风而去,远远就见谢玄在商州城上罩下的朱砂灵符,已经被阴兵攻破个口子,它们正想从符咒缺口处爬进商城。

城中这番动静,早就将百姓吵醒,大伙推开大门,就见城天上红黄光芒,城外不断传入厮杀声。

壮汉男丁都往城楼上帮忙,想抵御外敌,谁知爬上城楼一看,竟然是阴兵攻城。

离得最近的那几个断头鬼,伸出指爪,想将人的头给掐下来,口中嗬嗬出声:“给我头。”

李瀚海虽不通道术,但他颇通兵法,他带领着商家散道,像练军那样发令牌,得令牌者便去城楼补位。

这才知道,原来道士画符并没这么容易,还得起坛念经作法,才能看一道灵符有没有效用。

李瀚海干脆用民间办法,家家取公鸡来宰杀,将公鸡血涂满成墙,以补缺口。

这一盆公鸡血泼出去,冲在最前面的一排阴兵,沾着便扭作一团,倒在土中化成一瘫。

这一盆一盆的公鸡血泼出去,收效太微,李瀚海见此情形,干脆让弓箭手们用布沾鸡血,连发羽箭。

可这支阴兵竟也有统帅,令旗一举,攻城兵退下,盾牌兵补位,鸡血沾在盾牌上,激起一阵黑烟。

那些盾牌当住了鸡血箭,又往缺口处攻来。

李瀚海眉头一皱,他一书生,哪懂得这些异术,反是兵丁说道:“不然,童子尿黑狗血,都成。”

这城上又是尿又是血,腥骚难闻,可竟然也抵御住了一波攻击。

散道们又是念经又是作法,跳上城楼,也斩掉几个,可阴兵半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冲着商州城猛攻。

李瀚海时不时望一眼香炉,就见炉中香已经燃到尽头,只留一点,这灵符就快失效了。

兵士奔到他眼前:“李大人,咱们还要不要再备黑狗血?”

城中养鸡的人家都将公鸡献出,可也抵挡不了多久,李瀚海道:“速速备来。”

他虽然相信谢玄,可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若他晚上一步回来,让阴兵破城而入,不知得死伤多少人。

城中百姓纷纷走到街上,心中默默祝祷,就见城南缺口上红光一黯,阴兵破城而入,马蹄踏在屋顶上,见人便杀。

李瀚海正在城头举剑与阴兵对战,他那柄宝剑是祖上留下,气正清华。

与他一同与阴兵对战的,除了道士,还有有壮汉,手上两把杀猪刀,煞气甚重,遇鬼便破。

百姓惊惶失措,可又无处奔逃,正哀哭时,天边一阵风卷来,卷起朱砂,补上灵符,阴兵恶鬼撞在罩上。

谢玄补上符咒,小小凌空而起,掌含灵光,一掌拍去,眼前阴兵顷刻消散。

就连豆豆都甩尾巴抽打了一个阴兵,看看无处安放,干脆张嘴一口吃了,这一个晚上,它吃得可太饱了些。

小小灵犀回归,师父死后封神,谢玄精神大振,一刀斩去,在城前画出深深一道沟渠,阴兵翻在沟内,被谢玄神符打散。

那些散道绿林,见此情形,都怔住不动。

上城楼上参战的百姓,更是惊得目瞪可呆,听见城中欢呼,又转头望去。

就见小小一身衣袂飞扬,如手出电,根根银针沾取朱砂,射向阴兵眉心,将入城来的几只残鬼,收拾个干净。

跟着飞到谢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抵御阴兵。

“商王已死,你们不必再替他找身体了。”这些人中也有被征召的民人百姓,生前死后,都未能再回家乡。

谢玄阖目念经,超度亡魂,先是他一人声音,跟着小小也念起经来。

最后城楼上的散道一齐超度,那些阴兵本是青莹色的,听闻经法,怨念褪去,剑戟落地,化为点点莹火,浮上天空。

等到天边破晓,红日初生,余下的散兵被太阳一照,化为灰烬。

李瀚海鏖战一夜,鬓发散乱,整顿衣襟,方才走到谢玄的面前,离他几步开外,便对他拜倒。

谢玄退后一步:“李先生何须如此。”

“李某生平只跪天地群亲师,谢兄弟救商州万余百姓一命,我该当此一跪。”

城上散道,城下百姓,纷纷跪拜。

谢玄与小小对望一眼,小小知他这一路做了好事,也未留姓名,如此场面,他并不喜欢。

对他微微一笑:“走罢。”

百姓再抬头时,城上再无谢玄与小小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看师父去咧

☆、团圆年

惊蛰

怀愫/文

谢玄离开商州, 给李瀚海留下一封信,指点他阴兵来处,让他安排散道到土坟外结阵作法,超度怨魂。

坟中商王残魂被豆豆吃了,黑卫也都被谢玄清理干净, 这些道士只要念念经, 这片土地便能恢复生气。

李瀚海照做之后,这片密林果然有鸟兽来栖。

自此之后,无论别州如何,只要是商州城内,都不再拘捕散道, 城中百姓还将荒废的道观重又打扫干净, 给谢玄小小立像, 供清水鲜果。

朝廷还在通缉谢玄,可李瀚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此商州城内除了商将军庙之外, 又多了一座谢将军庙。

抵御阴兵攻城的,自然是将军。

城中百姓, 凡有想破秽解煞的, 都到谢将军庙中请一道谢将军符。

这张符便是谢玄画在城池上空,守一方平安的, 被散道们学来制成朱砂黄符, 就在庙中寄卖,竟十分灵验, 由此香火鼎盛。

谢玄带着小小一路进京城去,偶尔歇在客栈,便听说谢魔头统领阴兵攻占商州,谢将军大破阴兵。

谢玄叫了一壶酒,几个下酒小菜,兴致一来,逗问一声:“怎么这两个都姓谢?难不成是一个人?”

食客见他年纪轻轻,瞥他一眼:“一个是魔头,一个英雄,岂可相提并论!”

另一个好心劝他道:“小兄弟在外可万不能这么说,辱没了英雄,抬举了魔头。”

谢玄放下酒盏,哈哈大笑。

引得客栈中人纷纷侧目,看这人年轻英俊,竟是个傻子。

小小捧着热腾腾的豆沙包,指尖被包子的热气熏得微红,她微微一笑,掰开豆沙包,递了半个给谢玄。

谢玄好不容易收了笑声,嚼着包子,越想越摇头,既是英雄,又是魔头。

两人想赶去京城跟师父一同过新年,吃了饭便离开客栈,一路都未停歇,赶在年关进了京城。

城楼边贴着海捕文书,谢玄与小小对视一眼,刚要念咒混淆,守城兵丁竟瞧也没瞧,就这么放他们进去。

怎么也想不到缉书上的犯人竟然还敢回京城来。

北边虽在开战,可京城还是一样繁华,又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个新年,处处张灯结彩,倒比七星宴时还更热闹。

谢玄小小在城中逛了逛,买了烧鸡烧酒,拎着点心找到一间纸扎铺。

既想好了要给师父送头犁地的牛,就得亲手扎上一只。

那纸扎店的老板还记得谢玄小小,就是这对年轻人,半点也不知道忌讳,竟要扎上同他们二人一模一样的纸人。

老板本是不肯做的,谁知谢玄出了高价,又打保票出了事儿绝不来找他,他这才勉强扎了一对儿。

老板后来才知谢玄小小是七星宴的状元榜眼,还松了口气,都拿下道门大比的魁首了,自然没忌讳。

谁知第二日便全城通缉,老板知道自己惹了事儿,把这店关了两个月,才觉得躲过了风头,谁知才重新开张几个月。

眼瞅着年节各家祭祖,能赚些元宝纸烛的钱,这活阎王又回来了。

“老板,借你的后院一用。”谢玄说着扔了一袋银子。

钱袋“咚”一声砸在柜上。

小伙计也识得谢玄和小小,再是神仙品貌也无用,他们小本生意,这雌雄瘟神一上门,又得再关门两个月。

小伙计赶紧将门给掩上了,看老板一口气都提不上来,陪笑问道:“客官要打尖要住店都得往客栈去,咱们这儿是扎纸店。”

“买的就是你的纸竹。”谢玄说完往后院去,就坐在院中井台上,让小伙计把纸竹取来。

“咱们扎完了纸立时就走。”小小说完,也蹲下身来,比着竹子和蜡纸,“得给师父扎只壮些的牛。”

谢玄手中无刀,可他手指一抬,竹子便劈成了竹条。

小伙计眼前一花,竹条已经成型,扎出了牛身,他咽了口唾沫,看了眼老板,老板掂掂那袋银子,假装不知道后院里有两个通缉犯在扎纸牛。

前边照常作生意,小伙计还将墨汁颜料送到后院,就见一头纸牛已经扎好了。

哪有人扎这么大的牛,他把墨汁放下,偷偷躲在门后,从门缝里看这两人要怎么给牛上色。

这精细的活自然是小小来,墨汁颜料混着天上落雪国,调得觉淡得宜,洒在牛背上,两只牛眼用两点灵光点成。

眼睛一点,纸牛便活了过来,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小小,拿头蹭一蹭小小的手背。

谢玄摸摸这只大青牛,取了一根绳子串在牛鼻上:“走罢。”

那牛便当真跟在他们身后走出店门。

老板目瞪口呆,等青牛走出了店门,这才跟上去看了一眼,路上俱是办年货的行人,哪里还有青牛的影子。

土地庙在城内,挤在闹市之中,浅浅两间屋子,进门便是神台,土地像就端坐在神台上,看人来人往。

庙中香火鼎盛,台前摆满了贡品。

谢玄端详神台:“这塑得不像师父。”

都成了土地,自然不再穿那套破衣烂衫,泥塑神像穿着绸衣戴着绸冠,笑得慈眉善目,还柱着一根拐杖,像个田间富家翁。

谢玄刚刚说完,脑袋上便挨了一拐棍,分明不痛,他却“哎哟”一声,脸上笑眯眯的告饶,往香炉内添了一把香。

小小盯着神台,看见师父坐神台上飘下来,他就穿着绸衣,头回在小小谢玄面前换上华服,竟然还有些局促,伸手摸了摸青牛:“来了。”

小小特意穿了一身红袄红裙,师父年年都说要给她做一年红衣过年,从小说到到,她特意穿来,冲着师父伸出手去:“压岁钱。”

谢玄看不见师父,他也跟着伸出手来。

两人掌心,一人一枚铜钱。

庙中架起火堆,火堆里还烘了三个番薯。

谢玄取出酒来:“这回可不是粗酒了,是京城最贵的酒坊出的酒。”

那酒是卖给寻常人的,只供给达官贵人。

谢玄学了二师父的办法,既不卖那就强买,来去如风,拿走两瓶,留下一袋银子。

他伸手倒了三杯,师父看着他直皱眉头:“你喝什么酒。”

谢玄如今在大昭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三岁孩童都摄于他的威名,可在师父的眼里,他依旧是连酒都不许喝的小徒弟。

小小听了以手掩唇,微微一笑,谢玄立时便知师父说了什么,他也笑了,耍赖道:“就一杯,就算过年了。”

喝了玉酿吃了猪头肉,谢玄又买了热腾腾的饺子来,分作三盘。

师父低头看了看,对小小道:“把这盆饺子送出去,送给墙边的人。”

小小不明所以,可她立时应声,捧起饺子走出庙门。

街上人来人往,处处都是赶着回去过年的人,小小目光一转,见墙边挨着个老乞丐,看样子已经疯了。

他身上已经脏得瞧不出模样,身边跟着几个孩子,拿石头打在他身上。

疯子无知无觉,石子砸在他额间,头上破了个口子,流出血来,他还不觉得疼痛,口中念念有辞。

小小走近了才听见他道 :“天地不言,以我宏道,我就是天道!”

小小眉目一敛,走到他面前,将饺子摆在他面前。

她转身便见谢玄站在他身后,他目光冷冷望着紫微真人,原来他还没死!

下颔一紧,手刚要握成拳,小小便将自己的手塞进他掌中,指尖微凉,让他心头一清。

缓缓吁出一口气来,他知道小小这么做,是师父吩咐的,“哧”了一声:“怎么闻人羽不带他回观中?”

话音刚落,就见个穿着道袍的奔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便是闻人羽。

他一见紫微真人,跪在地上:“师父,回观中罢。”

每回一回观内,给他一顿饱饭一身干净衣衫,第二日他便不见了,哪怕在城中游荡乞食,受人踢打也不愿意留在紫微宫中。

闻人羽扶着紫微真人,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往小小和谢玄站的地方看了一眼,目色微怔,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谢玄板着脸回到庙中,师父看他生气,笑了一笑,谢玄的盘子上便凭空多了一颗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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