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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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还没放下帘子,郑贵妃坐了起来,靠在枕上,抓起一把瓜珀塞进嘴里嚼,屏退宫人,只留下心腹内官,问他“本宫拜月求子的事是不是传扬出去了”

内官忙摇头“回娘娘,爷爷已经嘱咐过太医院,药方都是直接从乾清宫送去药房的,仁寿宫那边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郑贵妃冷笑了一声,眉头一皱,问“那晚本宫好像看到一个穿鹤氅的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珠圆玉润的,圆圆脸,大眼睛,看着很和善,是哪个宫里的妃子”

内官低头道“娘娘是东宫太子妃。”

郑贵妃脸色一变。

她喝了求子汤之后突然觉得腹中剧痛,就像有把刀在肚子里面翻搅一样,她疼得死去活来,胆汁都吐光了,浑身抽搐,昏昏沉沉间看到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蹲在身前看自己。当时她心神恍惚,还以为是菩萨显灵了。

原来是东宫太子妃。

救她的人居然是朱瑄娶的媳妇,那个乡野地方出来的村丫头。

郑贵妃嗤笑。

怪道朱瑄宠太子妃宠得跟什么似的,果然标致,不仅标致,还傻气,居然出手救她,就不怕是她设下的陷阱么真是单纯,朱瑄阴柔诡谲,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郑贵妃不无恶意地想象了一下太子得知他千挑万选的太子妃救了她,一定气得半死吧说不定小夫妻俩还大吵了一架。

她越想越觉得快意,压根就没想到金兰没有认出自己她可是宠冠后宫的郑贵妃,太子妃肯定躲在暗处观察过她,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内官见郑贵妃气色好了点,趁机劝解“娘娘别再喝那些东西了女医说那些方子药物相克”郑贵妃年纪大了,受孕的机会微乎其微,之前又小产过,何必再一碗接一碗的服用求子汤还不如收服赵王、德王、庆王这几位已经长大的皇子。

一句话还没说完,郑贵妃拉下了脸,面色阴沉如水。

内官心里长叹一声,识相地闭了嘴。

郑贵妃中毒之后憔悴不堪,却依然荣宠不衰,宫中妃嫔恨得咬牙切齿。很快,宫中的风气又陡然一变,宫妃们转而热烈地讨论起另外一桩新闻。

嘉平帝命锦衣卫逮捕了一位文书房秉笔太监。

有人弹劾秉笔太监罗织罪名,勒索京中富商,并在督建为周太后大寿所建的佛寺时中饱私囊、以次充好,还令家人占中淮盐十万引这些不过是寻常,得宠的大太监哪个没有朝盐引伸手的但秉笔太监欲壑难填,并不满足于此,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公主身上。本朝公主下嫁,历来由礼仪房从民间挑选家世清白的富室子弟为驸马。秉笔太监在选驸马时收受贿赂,明知驸马身患残疾,还是促成了驸马和公主的婚事。公主婚后知道驸马身体残缺,为时已晚周太后不可能允许公主和离。公主生母早逝,无人替她做主,求宫人进宫诉说委屈,都被秉笔太监的人拦下了。

这一次弹劾秉笔太监的人把驸马是残疾的事捅了出来,事情传到仁寿宫,周太后大怒,派人去驸马家中查看,驸马果然是个瘸子。周太后忿然作色,要求嘉平帝严惩太监。

嘉平帝虽然不疼爱公主,但是秉笔太监连他女儿的婚事都如此敷衍,动了真火,立刻下令绑了太监。

秉笔太监落到锦衣卫手里,下场可想而知。审问他的人正好是罗云瑾,当晚罗云瑾就将一份血迹斑斑的口供上报给嘉平帝,秉笔太监一夜之间多出几十条罪状,每一条都是欺君重罪,而且他还攀咬出了司礼监的其他内官,其中就包括掌印太监钱兴。

钱兴得宠多年,圣眷犹在,即使他联合秉笔太监勒索地方官的证据确凿,嘉平帝还是赦免了他,没有治他的罪,只训斥了几句。

其他人没有这个好运气,要么被逮捕,要么被发落到内官监,要么被赶出大内。秉笔太监的落马牵一发而动全身,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牵扯进去的人也越来越多。朝中文官闻风而动,摩拳擦掌,兴奋地连夜撰写弹劾太监的奏疏,此时不落井下石,岂不是错失良机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不甘心锦衣卫独占鳌头,也纷纷插一脚,翻出之前被秉笔太监压下的旧案。甚至连各地镇守太监、按察使也都卷入其中,纷纷上疏自辩或是状告太监。

一时之间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不断掀起轩然大波,钱兴不得不壮士断腕,眼睁睁看着自己培养多年的心腹一个个被连根拔起,不敢出手施救。

最后嘉平帝担心文官的势头压过司礼监,怕到时候不好收场,授意罗云瑾迅速结案,匆匆了结了案子。

秉笔太监不久自绝于诏狱中,尸首被扔去乱葬岗,草草葬了。

一场波云诡谲的动荡之后,嘉平帝命罗云瑾督十二团营兼总神机营,掌御用监,兼提督尚衣、尚膳、内官诸监,甜食诸房、南海子事,赐蟒衣、玉带,准许在宫中骑马、乘轿。

钱兴暂时失势,但是罗云瑾迅速崛起,司礼监并没有伤筋动骨。嘉平帝信任那名秉笔太监的时候,秉笔太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御史早就掌握他贪污受贿的证据,却只能怀揣奏疏绝望自杀,而嘉平帝动怒之后,不过是轻飘飘一句吩咐,此前风头无两的秉笔太监转眼间就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因忍受不了严刑拷打吊死了自己。

文官额手称庆,以为内阁大臣可以借此机会压制司礼监,朱瑄却知道这只不过是司礼监内部的权力更迭而已。

他坐在书阁中,合上刑部送来的案卷。

罗云瑾下手倒是利落,想来上夹棍、剥皮、断脊、刺心、琵琶这些酷刑都用了一遍,秉笔太监连当年任少监时偷盗了多少财物都一笔一笔供了出来。

摛藻阁。

小满手里捧着剔红攒盒,一脸笑容地转过屏风,“殿下,您听说了吗”

金兰站在书案前,正低头练字,头也不抬地问“什么”

“真是恶人有恶报”小满卷起袖子筛茶,“杨安畏罪自尽了”

金兰提笔写了个瑄字,退后一步左右端详,问“哪个杨安”

小满咬牙切齿地道“就是那天夜里想害您的杨安啊您救了郑贵妃,万岁爷爷来的时候,他在那儿不阴不阳地说话,一看就没安好心杨安是左司直郎杨寅的靠山,现在杨安倒霉了,看杨寅以后还怎么向万岁进谗言中伤千岁爷”

当晚没有出什么大事,东宫还得了嘉平帝的赏赐,不过小满几人还是受了罚。金兰没有认出郑贵妃,这没什么,他们这些跟随的人居然也没认出来,那就是他们的罪过了。因为这事,小满恨不能撕了杨安的嘴,得知杨安获罪下狱,他比谁都高兴。

金兰想起来了,那晚嘉平帝正在气头上,一个声音尖利、身着太监服色的人突然指了指她,告诉嘉平帝她也在场,如果郑贵妃有什么好歹,那个太监一定会想办法把罪责安在她头上。

杨安死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给公主乱点鸳鸯谱的秉笔太监就是那晚想陷害她的那个内官 薛娘娘说这次司礼监内斗,内官监搅得一团浆糊一样,满朝文武都在看热闹。宫里的人私底下说杨安下狱是罗云瑾下的手,掌印太监钱兴为此大发雷霆,发誓和罗云瑾势不两立,两人彻底撕破脸皮了。

杨安只是多了一句嘴而已居然这么快就被罗云瑾收拾了。

金兰微微蹙眉,站着出了一会儿神,心中五味杂陈,手中的笔迟迟没有放下,墨汁沿着笔尖淌下,滴落在织锦地毯上。

当时嘉平帝以为郑贵妃出了什么事,锦衣卫凶神恶煞,直接扑了过来,罗云瑾认出她,站在她跟前,不许锦衣卫冲撞她,对她说“我不会害你。”

语气很轻柔,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想安慰她,又怕她厌恶。

杨安意有所指,他立刻上前替她解释,那时杨安的神情很错愕,可能想不到他会主动站出来为她解围,他下手除掉杨安,会不会还有这个考虑怕杨安看出什么 都瞒着她,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恶。

金兰心头纷乱,让小满换了张地毯,继续练字。

她让小满换了张地毯,继续练字。

朱瑄的生辰快到了,这是第一次给他过生日,不知道送他什么才好他看起来清心寡欲的,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上次送他的那个摩睺罗他好像很喜欢,可是没见他拿出来摆放金兰边写字边思考,笔下的字清秀端正,匀称流畅。

不觉到了傍晚,一轮明月浮上柳梢,晚风拂过重重殿宇,送来檐铃清脆悦耳的叮当声,瓦蓝苍穹中的寒星一点一点浮了上来。

金兰身披鹤氅,在内官的簇拥中回寝殿,路过庭院的时候,发现杜岩和扫墨躲在花窗后面说话,一看到她,两人立刻止住了话头,挤出笑脸,上前奉承。

“出了什么事”

杜岩和扫墨连连摇头“没什么事小的们在说闲话呢。”

说闲话用得着这么严肃两个人都眉头紧皱、心事重重的样子。

金兰没有多问。

朱瑄这些天忙着和东宫属臣一起草拟一份治河奏疏,需要整理历年治河工程的档案,还要督促库藏,常常忙到很晚。今天他又打发人回寝殿说晚膳就在书阁那边用,让金兰自己先睡。

她一个人用完膳,爬上了床,靠坐在枕上看书,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朱瑄回来的时候没有吵醒她,洗漱毕,示意宫人移走灯烛,摸黑掀开床帐,在她身边躺下,侧着身子看她。

金兰醒来的时候,朱瑄还保持着侧对着她的姿势睡着,没脱外袍,发网也没取下,就这么睡在她盖的锦被上,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旁边。

她眉头紧皱也不怕着凉了又不是暑天夏夜明明身体不好,还这么不当心。她坐起身,抖开床脚的另一床锦被,轻轻盖在朱瑄身上。他睡得很沉,没有被吵醒,感觉到锦被的温度,还往里头缩了一下。

金兰忍不住笑了笑,觉得这个时候的朱瑄有点可爱。

她低头亲了一下他的脸,躺下继续睡。

翌日早上,金兰被热醒了,床帐低垂,光线暗沉,朱瑄搂着她,她低头,发现自己的衣襟松开了。他发现她醒了,抬起头,从背后扣住她的手腕,低笑“我弄醒你了”

金兰满面通红,朱瑄紧紧按住她的手,低头继续。

第五十八章 骑马

钱兴贵为司礼监品秩最尊的掌印太监, 权势滔天,孝子贤孙遍布京师。

这天他怒气冲冲地出了宫, 径直去了明智坊的干儿子家。

干儿子恭敬地奉上茶果,见他目光阴鸷,问“老先生因何事动怒”朝中内阁大臣被尊称为老先生,钱兴自诩内相,位比内阁元辅, 孝子贤孙平时都称他为老先生。

钱兴怒道“罗云瑾近来太猖狂了”

干儿子轻蔑一笑,道“罗云瑾不过是个教坊司出身的罪奴罢了,老先生完全不用把他放在眼里,别看他现在风光得意,以他那眼高于顶、孤傲清高的性情, 早晚栽跟头内官监就没一个服他的”

钱兴冷笑“这人向来看不起内官,真真是身为下贱, 心比天高内书堂出身又怎么样咱家也是内书堂学出来的教咱家的老师还是那年的新科进士他以为圣贤书读多了, 世人就不把他当阉人看了, 痴人说梦一样都是内官,他从来不叫万岁爷爷, 不叫太子千岁爷,和文官一样只称圣上、陛下、太子殿下, 他以为他摆出那副不和内官同流合污的做派,文官就会把他当自己人了没有根的东西, 还想要体面他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干儿子谄笑着附和“可不是内官监的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每天独来独往, 看不起我们这些人, 都是给人当家奴的,谁比谁高贵呀”

罗云瑾是从教坊司拨到宫里当差的,扫了一年的院子才被皇太子推荐去内书堂读书。他天资聪颖,基础扎实,举止言行一点都不像谄媚阴柔的宦官,反倒像是儒生,内书堂的老师大喜过望,悉心培养,当众将一本文官编纂的专门记录宦官善恶事迹的书赠予他,希望他能通晓大义,出淤泥而不染,做一个忠于皇帝、但绝不会引诱皇帝耽于享乐、而且能和外朝文官保持思想一致的近侍。罗云瑾学识出众,相貌俊美,置身一群宦官中间,就是鹤立鸡群,很快引起嘉平帝的注意,将他提拔至文书房。

文书房的内官很排斥罗云瑾。民间百姓称呼尊长为“爷爷”“爹爹”,宦官也这么叫皇帝,因为他们是皇帝的家奴,他们只忠于皇帝,罗云瑾却从不这么称呼嘉平帝。宦官和文官起冲突,他两不相帮。文官骂他是阉狗,宦官也骂他,觉得他瞧不起阉人,更偏向文官。后来罗云瑾被派去督军,众人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京师,没想到他因祸得福,居然立下了战功,狠狠打了一次文官的脸。嘉平帝大喜,给了他调军之权,他此后扈从征伐,勇战沙场,扶摇直上。回了文书房以后直接调去司礼监,升任太监。

文能和前朝翰林比一个高下,武能上阵杀敌、万军之中取敌首级,罗云瑾文武双全,即使不和任何内官结交,也稳稳地走到了今天。

正因为他的特殊,大部分宦官从不把罗云瑾当成自己人。

钱兴狞笑“要说高贵罗云瑾以前倒也算得上高贵可惜了还不是成了罪奴”

干儿子一愣,本想细问,钱兴却转了话题“杨安已经死透了这口气咱家咽不下,你派人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宫里各监哪些是杨安的人手。”

干儿子忙恭敬应了。

这天金兰刚送朱瑄出去,昭德宫郑贵妃打发人过来,说想请她赏花。

宫里御花园的菊花开了,一丛丛一簇簇,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分外好看。庆王妃前几天听金兰提起菊花糕,垂涎欲滴,这几天就眼巴巴盼着甜食房早些做出来。

金兰想也不想就婉拒昭德宫的邀请,她要去仁寿宫。

她抬出周太后,昭德宫的宫人知难而退,走之前留下几只大抬盒,说是郑贵妃送的谢礼。

金兰好奇郑贵妃送了什么,拿起礼单一看,不过是些糕点小食、果酒瓜果之类的寻常东西,最贵重的也不过是两坛子荷花蕊罢了。她失望地撂下单子像郑贵妃这种权倾六宫的宠妃,不是应该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么而且郑贵妃和东宫积不相能,不是应该送重礼羞辱东宫吗怎么居然只送了些瓜果 杜岩检查完抬盒里的东西,桀桀冷笑“殿下救了郑娘娘,郑娘娘还是如此吝啬。”

金兰没把郑贵妃做法求子的事情说出去,宫里的人都以为郑贵妃那晚是中毒,在世人眼中,她救了郑贵妃一命。郑贵妃羞于道出全部实情,只能装聋作哑,任太子妃仁善宽厚、不计前嫌解救贵妃的流言满天飞。

在杜岩看来,郑贵妃欠东宫的是救命之恩,昭德宫居然只送几只抬盒就敷衍过去,实在小气。

金兰心想,郑贵妃说不定连这几抬瓜果都不想送。

郑贵妃只是喝了求子汤呕吐而已,不是什么大病症。她只不过是顺手帮郑贵妃催吐减轻痛苦,却被误认为救了郑贵妃的性命,赢得宫里宫外一片赞誉。而嘉平帝为了替郑贵妃遮掩做法的事,高调地赏赐东宫,更加坐实了流言,文官趁机大肆宣扬此事,朱瑄声望更隆。郑贵妃有苦说不出,还得主动奉上谢礼以郑贵妃素日的脾性,这回竟然没往东宫送一篮子臭鱼烂虾,已经很不错了。

金兰笑了笑,吃过饭,去仁寿宫走了个过场。

周太后和薛娘娘几人坐在暖阁窗下打牌,周围宫人环绕。不一会儿德王妃、庆王妃、赵王妃联袂而来,沈选侍正好累了,问她们会不会抹牌,德王妃和赵王妃点头说会,沈选侍赶紧下了牌桌,拉着她们上桌,硬把两人按住,又来拉站在一边看热闹的金兰。

金兰笑着说“我不会玩。”

沈选侍推她上桌“不会玩也不要紧,我来教你。”

金兰入宫前练过抹牌,还特意翻阅了几本击蒙叶子格、小叶子格,不过一直没机会玩,她还摸不清周太后打牌的习惯,装作第一次抹牌的样子,薛娘娘、沈选侍和其他宫妃围在她身边,热心指点她,抢着教她出牌。

她这个正经玩牌的从容沉着,不论输赢,一笑而过,旁观的薛娘娘和沈选侍却越吵越激动,两人都认为对方不是一个好老师,有误人子弟之嫌,挤在金兰身边,你掐我一下,我瞪你一眼,差点打起来。

金兰一边在心里默默算牌,一边仔细观察周太后的表情来出牌,还得分心安抚身边的薛娘娘和沈选侍,一心几用,哭笑不得。

玩了一个多时辰,周太后很尽兴,留下金兰几人吃饭,饭毕,周太后回暖阁午睡,众人告辞出来。薛娘娘给金兰使了个眼色,一胳膊肘推开也想和金兰说话的沈选侍、庆王妃,拉着金兰的手送她出宫“之前说要教你骑马,一直没机会,你这些天得不得闲”

金兰想了想,点点头,朱瑄这几天早出晚归,忙得昏天暗地,她处理完宫务就在书房里看书。

薛娘娘笑道“那你就准备好拜师茶罢”

她性情爽朗,风风火火,等不及和金兰再约定时辰,直接拉着她去了宫里专门为宫嫔修建的跑马场。

跑马场就在御花园北侧,教坊司的女杂伎时不时会在这里排演击球、蹴鞠、捶丸。薛娘娘吩咐下去,早有内官监的小内官牵了几匹马在场中等候,后妃们骑的马都是内官监千挑万选的,每一匹都皮毛色泽油亮,鬃毛经过精心的修剪,体态轻盈,脾气温顺,马鞍镶金嵌宝,黄金缕成的络子上还挂了铃铛。

薛娘娘带着金兰换了身窄袖骑装,亲自帮她挑了匹温驯的黑马,先教她怎么蹬鞍上马,内官和宫女紧紧簇拥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兰,生怕她不小心摔了。

金兰学了一个下午,内官和宫人就提心吊胆了一下午,小满更是大汗淋漓,衣衫湿透,直到搀扶她下马,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夜里朱瑄回东宫的时候,金兰已经躺在床上了。

朱瑄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早,往常这个时候金兰还在书房里练字,听杜岩说她歇下了,他连衣裳都没换,径自提步走进里间,掀开床帐。

金兰正靠坐在床栏上打瞌睡,忽然被壁灯照进槅扇的灯光晃了眼睛,猛地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

朱瑄挨着床沿坐下,俯身摸了摸她的脸,皱眉问“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

金兰摇摇头,拉住朱瑄的手,“没有今天跟着薛娘娘骑马累着了叫杜岩伺候你用膳罢,我已经吃过了。”

朱瑄低头吻一下她的眉心,掀开锦被,要扶她躺下“累着了就早点睡,别等我了。”

金兰脸色一变,齿间溢出一声痛苦的抽气声,按住朱瑄的胳膊“我就这么躺一会儿你用膳去吧。”

朱瑄眉头皱得愈紧。

金兰知道瞒不住他,苦着脸小声说“今天骑马太高兴了,跑马场那边都是参天大树,树荫底下凉快,骑着马多走了几圈这会儿腿疼,躺着不舒服。”

朱瑄问“有没有请太医”

“请过了,王女医亲自来的。”金兰赶紧道,“也擦过药了,休息一晚就好了。”

朱瑄嗯一声,轻轻拍了一下金兰的脑袋“睡吧。”

他放下床帐,走到用膳的隔间,叫来杜岩,他要看王女医留下的方子。

杜岩立刻让小满去拿方子,他早就知道太子会问起药方,所以让小满抄了一份留着,王女医留下的那份已经送去存档了。

宫人鱼贯而入,送来晚膳。

朱瑄洗漱毕,换了衣裳出来,坐在月牙桌前,一边吃饭一边看药方,叫来懂医理的小满细问药方里的药材是什么效用,有没有忌口的东西,小满一一答了。他放下药方,刚吃了两口饭,又问起金兰今天学骑马的事,问她有没有摔着,小满也一样一样答了。

杜岩站在一边伺候,默默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心中唏嘘不已贺枝玉和贺枝堂姐弟一直没有消息,太子让他们瞒着太子妃,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太子妃性情柔和,但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太子这么重视爱护太子妃,若是太子妃因为弟弟妹妹的事情和太子生分了初见太子妃的那天,太子呕血新婚那晚两人吵嘴,太子高烧了一整夜 他在摇曳的烛火中打了个激灵,不敢多想。

金兰又睡了一会儿,被一阵窸窸窣窣声吵醒了,睁眼一看,床头一片朦胧的烛光,床帐半拢,槅扇内静悄悄的,一个宫人也看不见,朱瑄坐在床头,侧身对着她,一身浅色湖罗道袍,正低头脱靴子,烛光笼在他脸上,脸孔美玉一般温润。

她看着朱瑄的侧脸,一时看得入神。

朱瑄忽然道“吵醒你了”

“我没吭声呢你怎么知道我醒了”金兰笑着坐起来。

朱瑄脱了靴子,掀开锦被,轻笑,“你看着我,我当然知道。”顿了顿,声音忽然一低,语气缱绻,“好看吗”

金兰脸上微热,凑过去亲他的脸“好看。”

亲他的时候她在笑,差点磕着他的牙齿,她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松开手,刚要退开,朱瑄追了过来,按住她的手,凶狠地吻她。

第五十九章 万寿节

亲了一会儿, 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朱瑄身上出了汗,搂着金兰躺下。

天气凉爽,床帐里却热得火烤一样,他抱着她亲了一会儿, 道袍衣襟散开, 细滑的织物摩擦皮肤,她身上很凉。

甜食房刚做好的水酪大概也没有这样的光洁细腻, 更像掺了山楂、枣泥的鸳鸯糕。鸳鸯糕一半雪白,一半淡红,分界处有一层殷红的果酱,酥软中透出一抹淡淡的嫣红, 脂凝暗香,丰盈滑腻。

他的吻落在她微露浅红的脸庞和脖颈上,身体渐渐亢奋了起来他不是重欲之人, 不过娶了她之后病了一段时日,最近才开始, 搂着她的时候自然难以自持。

人欲无穷,食髓知味。

片刻后, 朱瑄蓦地松开金兰,平息了一会儿后, 轻声问“没碰着伤口吧”

她今天骑了太久的马, 腿擦伤了, 王女医给她开了伤药。

金兰红着脸摇摇头, 躺在朱瑄的臂弯里,看到他额前晶亮的汗珠,心里一软,双手轻轻揽住他的脖子坐起来,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樱唇靠近他耳朵,轻轻朝他吹气,如柳风轻拂,手指轻轻他的颈子,低声说了几个字。

朱瑄一僵。

金兰抱着朱瑄,自己还忸怩着呢,忽然发现他身上发起了高热,脖颈滚烫,像烧着了的火炭一样,热度灼人,她吓了一跳,松开手,然后呆住了。

接下来,她杏眼圆瞪,惊诧地目睹了朱瑄那张清秀俊逸的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得通红的整个过程。

他浑身发烫,脸红得能冒出丝丝青烟,幽黑清冷的双眸也氤氲了几分情意。

就像这是第一次

金兰恍惚觉得仿佛能从朱瑄身上看出一点少年人的无措,他总是镇定从容,深沉淡然居然也会无措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越想越觉得好玩,笑着仰倒在他腿上,拉住他的手掌,轻轻咬一下他纤长的手指,“五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矜持了”

朱瑄轻轻咳了一声。

她平时乖巧柔顺,善解人意,但一看到他害羞就俏皮起来了,一边努力保持矜持,一边又格外大胆,他强势一点的话,她会乖乖地配合他,他稍稍露出一些羞窘之态,她马上轻浮,追着他取笑,逼得他发了狠,她又撒娇讨饶。她喜欢看着他,观察他的反应有次他蒙住了她的眼睛,她挣了半天挣不开,一直装模作样地假哭,他又气又笑,只好把系带解开了。

她不是不矜持,而是一面矜持一面又要招惹他。

朱瑄抽走被金兰咬得刺痛的手指。

金兰就喜欢看他害羞的样子,笑得双眸弯弯,浑身发抖,颤啊颤的,颤得床帐前的金丝香花球也跟着轻轻晃动。

朱瑄看她一眼,捉住她扭来扭去的肩膀,紧紧按住,低头吻她,她调皮地轻轻咬他,他捏住她下巴,吻得更激烈。

抱着闹了一会儿,金兰扯动伤处,哎哟了一声。

朱瑄立刻放开她,眉头轻蹙,瞥她一眼“别闹了疼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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