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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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甫望着马背上那道远去的挺拔背影,喃喃道“这是去谢家颁旨的。”

朱瑄唇角一挑去谢家颁旨的人是罗云瑾

这下有好戏看了。

地上泥土未干,马蹄踏过,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印记。

罗云瑾手挽缰绳,面色阴沉。

他身后的缇骑提心吊胆统领一直避免和谢骞见面,今天嘉平帝命他去谢家颁旨,这回真的是避无可避了。

但愿统领不会和谢骞起冲突。

一行人各怀心事,冷着脸出现在谢家别邸门前时,谢家老仆吓了个魂不附体,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大官人整天吊儿郎当、惹是生非,没有一个当官的正经模样,真让老太爷说准了,如今大祸临头,锦衣卫来拿人了 老仆哭嚎着冲进院报信。

谢骞今天没去千步廊,午睡醒来,正搂着从江南带来的瘦马侍妾逍遥快活,门板忽然被拍得震天响,伴当趴在门前,急得团团转“大人,宫里来人了”

谢夫人留在老家侍奉公婆,家中没有女主人主持内务,宫中忽然来人,管家做不了主,一时之间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等谢骞匆匆穿好官服、戴好巾帽迎出来的时候,罗云瑾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堂中等着了。身着袍服的缇骑站在他两侧,腰佩弯刀,气势汹汹。谢家仆从战战兢兢,跪了一院子。

谢骞捂着帽子一脚踏进院子时,忽然觉得好像罗云瑾才是谢家的主人,自己倒像是个冒冒失失闯入人家地盘的小毛贼。

他早就听说过罗云瑾的大名,可惜一直无缘一见。

据说这个太监博通书史、才华横溢。内书堂的宦官不需要学举业文章,教授通常会侧重教他们经史书鉴和典章制度,罗云瑾却擅长制艺,能写出让孙檀拍案叫绝的好文章,孙檀曾拿着他的文章让翰林院的同僚传阅,说罗云瑾如果能够参加科举考试,必定榜上有名,而且一定名列鼎甲。

能名列鼎甲的有谁状元,榜眼,探花。

谢骞就是状元。他和孙檀是同乡,孙檀年长他十几岁,为人朴直,不会轻易夸一个宦官。他相信孙檀的眼光,一直很想会会罗云瑾。可是说来也怪,明明都在京师,只要他出现的场合,罗云瑾总会因为各种原因不在。众人说罗云瑾一定是怕在他面前露怯所以故意避而不见,他一笑置之,没有强求,毕竟只是一个阉人,没有和他一较高下的资格。

今天终于见到本尊了。

谢骞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罗云瑾。

这一看,只看到一张雪白的脸。

罗云瑾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五官精致,脸上涂了厚厚的粉,一身大红蟒衣,远望竟然有点貌若妇人的意思,不过他脊背挺直,气度凛然,不像一般宦官那样幽阴古怪。

谢骞眉头微蹙怎么觉得这人有点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没来得及细想,礼官上前,示意他下跪接旨。

他照着礼官的指引跪下。

罗云瑾上前宣旨,声音粗哑。

谢骞心里暗暗啧了一声可惜了一张好脸

嘉平帝的旨意很简单,召谢太傅归京,大概是怕老师太固执不肯回京,又给谢骞升了官,让他兼任东宫讲读。

谢骞嘴角直抽每次升官都是因为祖父,他这辈子别想在祖父面前挺起腰杆了 他笑着谢恩,示意管家准备酒饭款待宫里的内官,管家刚上前,还没说上几句奉承的话,罗云瑾转身就走。

管家一呆这些阉人最为贪婪狡诈了,油锅里的钱他们也敢伸手去捞,谢家还没送上孝敬呢,罗统领怎么就走了 真让他们走了,谢家以后怎么和内官打交道

管家飞快扑上前,拦住另外几名眼神一直乱飘的内官,“爷爷们辛苦一趟,家中备了酒水,不成敬意,请爷爷们谢谢脚再走。”

内官们面露为难之色,齐齐看向罗云瑾,显然以他马首是瞻,他不开口,没人敢留下。

罗云瑾铁石心肠,拂袖而去。

内官们垂头丧气,一脸懊丧地跟了上去。

管家目瞪口呆“今天倒是奇了这些阉人居然也清廉起来了”

谢骞眉头紧皱,站在阶前,目送罗云瑾走远。片刻后,他眼珠滴溜溜一转,先转身回正堂,吩咐老仆亲自送信回乡,护送谢太傅和他的妻子北上。

老仆喜滋滋道“还是大人您的主意好,一定是您送的那几坛子腌菜让万岁爷爷想起老太爷了。”

谢骞一笑。

送腌菜确实是他的主意。谢太傅性子太迂了,在老家闷了几个月,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劝谏疏,文中直言不讳地指出嘉平帝这些年荒怠政务、宠幸阉竖、沉溺声色等诸多过失,劝嘉平帝远离阉竖,恢复经筵制度。谢骞看到信以后直接翻了个大白眼,照着祖父的笔迹写了几首祝寿的诗,刚好妻子让老家人送了几坛腌菜给他,他让人将祝寿诗和腌菜一起送进宫。

如果真把祖父的劝谏奏疏送上去,一家子的前途就都毁在祖父手上了。

嘱咐完事情,谢骞摸了摸胡子,一脸深思。

他以前肯定见过罗云瑾。

谢骞站起身。

孙檀和他住一个巷子,走过去不远。

第六十七章 送书

罗云瑾回宫复命, 从乾清宫出来,正好撞见皇太子朱瑄在文官的簇拥中步下石阶。

暮色深沉, 晚霞漫天, 朱瑄头戴乌纱冠, 一身大红纻丝蟠龙圆领常服,腰束玉绦带, 脚踏乌皮靴,俊秀儒雅, 风仪出尘。

文官们众星捧月般围绕在他身周, 小心翼翼又略带兴奋地和他攀谈, 他不怎么开口, 看起来温和斯文,可所有人都在暗暗揣摩他的喜怒, 言语之间十分恭敬。

罗云瑾留心多看了几眼, 都是些六部六科品级低下的年轻官员, 不会引起嘉平帝的猜忌,也不会让司礼监那边抓住什么把柄。

他退后两步,站在阶前等着。

朱瑄走近, 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挥了挥手,文官们立刻散了。

罗云瑾跟上朱瑄, 粗噶的嗓音响起“听说殿下昨日带着太子妃去了一趟广寒殿。”

朱瑄道“不错。”

罗云瑾撩起眼帘, 眸光明锐“殿下都告诉她了”

微风拂过, 檐角悬铃玎玲作响。

朱瑄立在阶前, 晚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凝眸望着琉璃瓦上浮动的余晖,唇边掠过一丝笑影“能让她知道的都告诉她了。”她不需要知道的会永远埋在他心底。

罗云瑾看一眼朱瑄,再一次佩服他的定力和果断。当年那个矮小瘦弱、整天病恹恹的小皇子,到底还是等到了她。他心中惆怅,随即自嘲一笑,时至今日,他有什么资格感叹朱瑄的坚持他挪开了视线,说起另外一件事“赵王前些时送了一尊玉佛给钱兴的干儿子。”

朱瑄皱眉。

赵王还真是执迷不悟,钱兴不可能真心扶持他,只是利用他而已。不过他也许清楚这一点,他也在利用钱兴。

自古天家无骨肉。

内官牵着马等在宫门前,朱瑄蹬鞍上马,想起罗云瑾去谢家宣旨的事,很想问一句谢骞有没有认出他这个故人,目光漫不经心地从罗云瑾身上划过,没有问出口,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事了,他有圆圆陪在身边。

罗云瑾立在原地,目送朱瑄远去。

之前他以为朱瑄之所以不杀他是因为他知道过去的圆圆如果朱瑄杀了他,那朱瑄连一个可以一起追忆圆圆的人都找不到也许朱瑄会以为一切都是梦,他是圆圆存在过的证明。现在他发现朱瑄不杀他的原因远不止于此。

他站在苍茫的暮色中出了一会儿神。

这晚朱瑄果然回来得比前些时要早。

金兰迎出宫门,搂住他胳膊,抬起头,借着檐前高挂的绛纱灯放出的晕光仔细端详他。

朱瑄柔声问“看什么”

金兰踮起脚亲了他一下,笑着答“看你好看。”

他不说话了。

跟随的近侍抿嘴偷笑。

吃饭的时候,金兰问朱瑄“今天的金玉羹你喝了没有院判说药膳虽然补身子,不过不能多吃,金玉羹里没放黄精、茯苓之类的药材,就是些晒干的栗子、淮山,用羊汤做底细细熬了,说是能调脾胃、补虚羸,我尝了一口,有点淡,你觉得好不好喝嫌淡的话明天让小满加些枸杞。”

朱瑄静静听着,说“不必加枸杞了,这样就很好。”

表情平静,看起来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直到洗漱之后睡下,床帐低垂,他才搂着金兰说“以前没人给我送膳汤。”

金兰愣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忍不住笑了,他反应可真慢。

“那我明天接着送,后天也送,大后天还送,以后天天送。”

他记得天天逼她喝补汤,怎么不记得让膳房给他也熬药膳呢真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朱瑄低低地嗯一声,手指轻抚她的手腕,“我吃醉的时候拉着你的手不放疼不疼”

金兰早就忘了这件事,晃了晃手,满不在乎地道“当时有点疼,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

朱瑄扳着她的肩膀让她翻了个身,面对着自己,低头看着她清亮的双眸“以后我要是再这样,你记得离我远一点,不要理会我,等我好了再说。”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真的伤着她。

金兰轻笑“什么是好了”

朱瑄俯身吻她含笑的眼睛,“我不犯浑的时候。”

金兰捏捏他的脸。

他平时从容冷肃,谨慎老成,走一步看九步,什么事都要考虑周全,事事都帮她想到了,如果不是酒后醉意朦胧,他是不是永远不会表现出他的委屈和不甘 她宁愿他把闷在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也不想看他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他背负的东西已经够多够重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郁积于心,不是好事。

要是她不逼着他坦白的话,他什么时候才会告诉她呢 金兰心中酸痛,捧住朱瑄的脸,凑近了些吻他的唇,柔声道“五哥,以后不高兴了就告诉我,好不好”

朱瑄没有说话,低头亲她,吻落在她莹润的脖颈间,手指挑开了她的衣襟。

金兰捉住他的手,低声说“院判说你这几天不宜房事要你收敛神思,你忘了”

她声音软绵绵的,又酥又软,帐中听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朱瑄反握住她的小手,无动于衷,忙得没时间说话。

金兰惊呼一声,咬住了唇,扯着朱瑄的头发推开他的脑袋,气息微乱,又气又笑“和你说正经的,谁叫你大雨天不管不顾地往外冲,还好这几天没咳嗽今晚分被窝睡,你别过来。你要是胡来,我明天就挪到暖阁去睡。”一看到朱瑄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胸膛她就会想起那天的情景,门窗敞着,她只好往他怀里钻,外面冷飕飕的,被子里一团火热然后想到院判的提醒如果院判再提醒一次,第二天整个太医院都会知道的 她说着卷起被窝钻了进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包成一只粽子,不许他伸手。结果裹得太紧动弹不了,想开口叫他帮忙又不好意思,只能一点一点拱啊拱的慢慢挪回枕头上。

朱瑄无奈地笑笑,手撑着脑袋,含笑看她怎么折腾,等她终于躺好了,抱着她平息了一会儿,轻抚她露在被窝外面的长发。

两人相拥,烛火微晃。

“我今晚会梦见你吗”金兰半梦半醒,忽然低声喃喃,“我什么时候才会梦见你呢”虽然那些事无法更改的过去,可她还是希望能早些梦见过去的朱瑄,那样她就能多陪他些时日。

朱瑄顿了一下,闭上眼睛,敛去思绪,连人带被子搂住粽子金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我就知道告诉你以后你会这么想,不许想这些,顺其自然就是了。以前那些不重要,以后你好好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金兰睡得迷迷糊糊的,梦中无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朱瑄紧紧抱着她。

东宫的生辰快到了,宫里宫外提前送来贺礼。

扫墨告诉金兰“千岁爷每年生辰都是一个人过的,从来没有准备宴席,之前有人想讨好千岁爷,特意预备了席面骗千岁爷过去,还请了歌伎伺候,千岁爷抬脚就走,之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阖宫都知道千岁爷不过生日。”

金兰蹙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叹了声。他的生日正是阖家团圆的仲秋时节,却要一次次想起和她的分别,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头痛楚。

扫墨笑着问“今年殿下给千岁爷过生日,千岁爷一定很高兴殿下您看席面摆在哪儿合适”

金兰摇摇头“不必准备席面了,那天我和太子去西山走走,其他的一切照旧,宫里不要准备宴席。记得派人去药王庙烧头柱香,还是按以前的规矩。这个月各处当值的每个人发两个月的月俸,跟着太子出门的多发一个月的。”

扫墨连声答应,掩下心中疑惑还以为太子妃嫁进东宫以后太子爷的生日会大操大办呢不过太子爷喜静,不大办也行,有太子妃陪着太子爷也很好。

各宫送来的礼物要登账造册,金兰让人把跟随胡广薇学习的宫女叫过来跟着提督太监学怎么登账,提督太监没把那几个宫女当回事,随她们跟在身边探头探脑。

金兰看到赵王送来的礼物,是一座白釉观音菩萨坐像,观音通体雪白温润,头戴风帽,胸佩璎珞,低眉垂眼,拈花微笑,面容慈悲恬静。

她双眼微眯。

若只是普通的佛像倒也没什么,可赵王送的这座菩萨坐像怀里多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婴孩,分明是求子菩萨。朱瑄过生日,他送一座求子菩萨来是什么意思 真是随时随地膈应人。

金兰叫来杜岩“你给赵王送本孝经过去,当着人的面送,人越多越好,就说赵王的礼物很好,多谢他费心,顺便提醒赵王,王皇后的寿辰已经过了。”

虽然王皇后形同被废,可凤印并未收回,王皇后依旧是赵王的嫡母。赵王一心讨好郑贵妃,王皇后过生日的时候他一点表现都没有,没有人会说什么。但是金兰以长嫂的身份当众点出来,众人心里还是会嘀咕的。郑贵妃为什么执意要当皇后因为一个名分。差了这个名分,郑贵妃即使宠冠后宫,王皇后依旧能压她一头。赵王不敬王皇后,就是不孝。

东宫可从来没有疏忽过王皇后,金兰每隔几天就打发人去看望两位废后,看她们缺什么就拿自己的份例帮忙补上。郑贵妃那边她也是天天不间断地派人过去问询生活起居,据说郑贵妃烦不胜烦,气得掀翻了茶盘,她第二天照旧吩咐人去昭德宫。

杜岩主动领了送书的差事,捧着孝经颠颠地出了东宫,脚步轻快。

刚好今天赵王办了一场赏花宴,正在园中和人吃酒,席上宾朋满座,群贤毕集。杜岩骑马赶到园子里时,满园穿直裰的年轻文人正趁着酒意击鼓传花,比赛谁的咏菊花诗写得好,他扫一眼园内,认出这些人一大半是儒生,喜得浑身发痒,故意把手中的孝经捧得高高的,好让众人瞧见。

众人面面相觑。

赵王脸都绿了。

等朱瑄回来的时候,金兰和他说起这事,他摇头失笑“何必要你费心,我来训斥他就是了。”

金兰道“那可不行,你是皇太子,你出面教训赵王的话,这事就不好说了。”

朱瑄是皇太子,一举一动引人注目。她是宫中内眷,做这些不会引起太大的风波,既能戳破赵王这几年苦心经营的贤王假象,又不至于引来朝臣非议。就是嘉平帝听说了也不会觉得东宫太咄咄逼人。

送书的事很快就会被众人遗忘,但将来假如赵王公开争储,这件事一定会被人翻出来,成为赵王抹不去的一个污点。对胜利者来说,污点无伤大雅,不过对赵王就不一样了,他根基浅薄,名声不能有瑕。

孙府。

谢骞七拐八拐找到同乡府上,却被告知孙檀出门访友去了。他只得打道回府,第二天早上又找了过来。

孙檀刚刚起身,拿了一柄毛刷站在树下漱口,抬头时看到谢骞摇摇摆摆、吊儿郎当地踏进院子,顿时一阵头疼“我藏的几坛好酒都被你喝光了谢大人快请去别家坐坐”

谢骞抬起手,宽袖落下,露出手里提着的一只小酒坛,笑道“今天不吃你的酒,今天请你吃我的酒。”

孙檀朝天翻个白眼。

仆人很快准备了几样下酒菜奉上,一碗五香豆豉,一碗醋拌黄瓜,一碗油煎骨头,一碗糟鹅胗掌,孙夫人知道他们俩喝起酒来能喝上一两个时辰,抓了把钱让灶上婆子出门买几只螃蟹蒸上,又叫买一只南炉焖鸭。

孙檀换了身衣裳,陪着谢骞喝了两杯,问“你谢大才子可是稀客,说吧,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谢骞抓了根油煎骨头啃,胡须上沾了层油光,笑着问“想找你打听一个人你给秉笔太监罗云瑾当过老师我听说你还送了本貂珰录给他,当年你好像很欣赏他。”

孙檀脸色一变,手腕轻抖,酒杯里的酒溅了几滴在他衣袖上。

谢骞抬眸看他。

孙檀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扭开脸“你问他做什么此人心术不正,不值得结交。”

谢骞眼珠一转,并没有追问孙檀和罗云瑾交恶的原因,喝了口酒,笑着说“没什么,我常听人提起他,有些好奇。”

孙檀冷笑了一声“你想和他比试才学大可不必,到底是不知廉耻的阉竖,纵有才华又能如何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对他寄予厚望。”

谢骞笑笑,“他是教坊司出身,可是获罪的宦官子弟”

孙檀淡淡地道“他确实在教坊司待过你见过他了”

谢骞点点头,“一面之缘。”

孙檀面带讥讽“你可有听他开口说话”

谢骞道“他生得体面,相貌是一等一的好,不过嗓音浑浊粗哑。”

孙檀冷哼“他的嗓子是被人毒哑之后变成这样的。”

谢骞一愣。

第六十八章 大火

婆子买来了螃蟹, 上屉蒸熟,一转眼就上了桌。

谢骞吃得半醉, 剥了一手的蟹膏, 随手拿起薄如蝉翼的荷叶饼擦擦手指, 问孙檀“是谁下的毒”

难怪罗云瑾的声音那么难听,原来是毒坏了嗓子, 实在是可惜了。

孙檀摇摇头“教坊司里的勾当,我怎么会知道罗云瑾那样的性情, 不管到哪里都得罪人, 自然是教坊司的人下的手。他在内书堂上学的时候就古里古怪, 同窗没一个喜欢他的。我当时只当他是不善言辞才会被其他人孤立, 后来才知道他阴险诡谲,奸恶狠毒, 无可救药他先是成了阉人, 又被人毒坏了嗓子, 早已经是非不分,以后一定和钱兴一样祸害社稷”

谢骞给他倒满一杯酒“刑余之人,身心残缺, 性情薄凉, 比不得寻常人。”

孙檀一杯接一杯喝酒,很快就吃醉了, 不等谢骞费心思套话, 自己先红了眼圈“当年我奉命入教内书堂, 真的很想教出几个学生来, 圣人道有教无类,他们是阉人又怎么样照样能学诗书,懂大义。和我同为翰林编修的张守勤也对那帮宦官和颜悦色,从不为难结果呢罗云瑾从内书堂结业的第二天就告了张守勤一状拿着张守勤批判钱兴的文章去讨好钱兴”

他神情激动,狠狠攥住了酒杯,面色狰狞“我亲眼看见张守勤被锦衣卫带走了,他走的时候手里还抓了支笔他被活活折磨了半个月半个月之后锦衣卫通知张家人去收敛尸骨拼凑不出一具全尸,张家老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张守勤也是他罗云瑾的老师啊张守勤还夸他的字写得好”

刻薄寡恩,冷酷暴戾,内竖终究是内竖。

孙檀眼中闪烁着泪光。

谢骞叹口气,他知道张守勤的事。张守勤急躁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数次上疏弹劾钱兴,直接在奏疏中讽刺钱兴是阴险小人,钱兴早就衔恨在心,罗云瑾交出去的那篇文章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他拿走孙檀手里的酒杯,倒了碗酸汤推到他面前“斯人已逝,别太感怀了,世人都知道张编修是冤死的。”

孙檀发了一会儿愣,呵呵冷笑,自嘲道“我也就会和你说这些我也怕死啊,张守勤被害死以后,你嫂子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就怕哪天锦衣卫拍门,不怕你笑话,至今只要听到夜半有人登门鼓噪,我还是吓得一身冷汗我在翰林院写的文章一定要从头到尾仔细检查几遍,平时同僚闲话,说起司礼监那边,我马上闭嘴,一问摇头三不知,看到罗云瑾平步青云,我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我不如张守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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