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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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陵看着她,目光从期待逐渐转化为失望,嘴角弧度自嘲,也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换衣服吧!我去楼下等你。”

沈慈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骄傲如他,有些话,他只肯说一次,好比有些答案,过了那个时间段,纵使她再想说给他听,他却未必愿意聆听。

2014年,她眼中的江少陵,任他内心万千思绪波澜壮阔,却依然能做到波澜不惊,而他眼中的她,纽约多年沉淀,早已不再是当初痴缠他不放的小妖女。她是沈慈,一个踩着伽蓝血泪重生的纽约外来客,仅此而已,也只能而已…

沈慈下楼的时候,很想吟诗一首,比如说苏轼的《江城子》: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她只盼相逢故人不相识,只可惜故人眼力劲很好,尽管她早已半头白发,却还是被他们一眼认出。

没错,是他们。

他们在客厅里坐着,沈慈步伐却在楼梯间短暂凝滞,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所谓晚上一起吃饭,并非两人同行,而是多人聚餐。

她自认记忆力很好,虽然时隔八年之久,她却依然能够叫出他们的名字来:杜衡、侯延年、周强。

曾经,他们是江少陵的大学舍友;现在......

听说杜衡现在已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作曲家;听说侯延年现在已是S市响当当的金融家,2008年江少陵抛下国内一切,接替他位置的那个人正是侯延年;听说周强现在已是一家上市公司高管,年薪在七位数以上......

沈慈出现之前,杜衡三人正坐在客厅里和江少陵说着话;沈慈出现之后,杜衡三人阔别数年再见沈慈,生疏是一回事,默契缄默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晚上七点半,沈慈穿着驼色束腰长款呢大衣,腰带松系,里配黑色毛衣,黑色紧身裤,穿着一双黑色高跟鞋,当然她还斜挎着一只黑色单肩包。

若非旧识,这样一个身材极佳,气质极好的女子出现在眼前,杜衡等人或许还会心存欣赏或是猎艳之心,但2014年再见沈慈,杜衡三人却是满心复杂。

多年前,他们称眼前女子是“小天才”;多年后,小天才蜕变成蝶,纵使心性难改,可周身气质终究还是被名媛圈所同化,如今的她头发半白,魅力却逐年剧增,朝他们走来时,嘴角笑容虽然亲切,却像是隔了一层纱,你摸不着她,也抓不到她。

犹记得,2012年江少陵大婚日,杜衡三人受邀前去纽约贺喜。谁曾想婚宴场却横生枝节,沈慈前任未婚夫现身婚礼,除了险些搞砸婚礼,还差点让江少陵丢尽颜面。好在婚礼非公开,前去参加婚宴的上流名士都是沈家明或是江少陵两方熟人,这才从未向媒体走漏风声,但杜衡三人却因为此事对沈慈颇有微词,再加上婚礼过后各人工作忙碌,所以如今再见沈慈,可谓是百感交集。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随着时间递进,一部分越沉越香,另一部分却会越来越淡;江少陵和杜衡等人是前者,沈慈和杜衡等人是后者。

窗外夜幕已降,女子心性豁达,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依次向杜衡三人伸手交握,言语妥帖有礼:“江先生应该早些告诉我今天有贵客登门,如果早知道,我断不会让各位坐在客厅里空等我一人,实在是抱歉。”

杜衡三人站在客厅里看着沈慈,同他们一起看向沈慈的,还有家宅数名佣人。灯光下,女子不化妆,微笑的时候眼角有着浅浅的皱纹纹络,是一个很有魅力的青年女子。

变了,果真是变了,其实他们都变了......

微笑,很多时候它的功效,仅是用来掩饰故人相见所带来的陌生和疏离。沈慈的主动问好,至少让杜衡三人芥蒂暂消,握手言笑,浅谈不过数句,周强已在一旁笑着说:“还是先去饭店吧!到了饭店,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杜衡三人各自开车前来,又各自开车前去饭店,江少陵和沈慈共乘一辆汽车跟随在后。

司机是郑睿。

沈慈心里有情绪,语气还算温和:“晚上和杜衡他们一起吃饭,你为什么事先没有告诉我一声?”

“告诉你之后呢?”窗外霓虹灯照进车内,映照出江少陵五官轮廓异常英俊,他瞥视她一眼,面上笑意微露:“你会抗拒,会拒绝和他们一起外出用餐。这次我们回S市,他们推掉工作和应酬,盛情邀请你我用餐,是礼节,更是心意。为了一顿饭,他们主动登门造访,是你觉得他们诚意不够?还是说,你仅是单方面排斥和我朋友一起外出吃饭?”

沈慈竟是无话可说。

她并非排斥和他朋友外出吃饭,而是......很多年了,她在纽约几乎没有朋友,除了林宣,就是陶艾琳,早已遗忘了该如何应对故人,尤其还是他的大学舍友。

他们记忆中的伽蓝,曾经那么骄傲自信,但现在的伽蓝,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更何况是他们。

江少陵说的对,如果他事先告诉她,晚上会和杜衡他们一起吃饭,她十有八九会拒绝,但他话音里藏匿着火气,她也听出来了,想必还在为卧室浅谈,为她的“遗忘症”耿耿于怀。

沈慈试着缓和气氛:“刚回S市,我没心力应付你朋友。”

她果真不适合与人交谈。

“应付?”听了她的话,江少陵神情冰冷,不怒反笑:“如果是他的朋友呢?你是没心力应付,还是结交过盛?”

他?

林宣。

沈慈皱着眉,情绪难压,“你提他做什么?我们要谈的是今天这顿晚饭,关他什么事?”

江少陵处理危机事件向来果断,但这日他有些失控,不过他的这份失控被他完美的藏匿在微笑的表象之下,他靠着椅背,抑扬顿挫地反问沈慈:“提他,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沈慈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有些人平时不多话,但出口必伤人,江少陵绝对是其中翘楚。

她不愿和他争吵,转脸望着窗外,S市到了夜晚时分,处处流光溢彩,灯红酒绿。白天全球精英在金融之地机关算尽,夜晚衣香鬓影笑语放松,她在沿途飞逝的街景里感受到了来自于时间的可怕,只是几年不见而已,它却长成了巨人模样。

身旁男子理性回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似是不察一般。凝望窗外的她,一心专注的,是阔别多年陌生无比的金融大城。

他紧握她的手,放软了语气:“我道歉,如果你不高兴,我们现在就回去。”

27岁的沈慈,没办法欺骗自己“爱情是消除争执的良药”,她在八年心境沉浮里逐渐参透爱情,正因洞悉,所以沉淀,所以近乎冷漠。

她转脸看着江少陵,平静地道出心里话:“你难道还没发现吗?我和你早已越走越远,我的生活圈,我的交友圈,我的饮食喜好,你都不喜欢。同样的,你的处事方式,我也不喜......”

她的那声“不喜欢”尚未说完,已被江少陵突如其来的动作生生斩断,他的手指蓦然从她手上撤离,那么快,仿佛她的手是一块高温烙铁,只见他寒着脸吩咐前座:“掉头回去。”

后座风云变迁,郑睿尽收眼底,早已是心神俱裂,他不敢违背江少陵的意思,打了转向灯,准备前方路口掉头,谁知后座沈慈声音乍起:“你让郑睿掉头,我现在就下车。”

郑睿咽了咽口水,看着后视镜,声音有些发紧:“江先生?”他到底是该掉头,还是不该掉头呢?

后车座,江少陵和沈慈眼神相杀,男子目光深沉,宛如暴风深海;女子双目寒星,竟是煞气逼人…

车内空气停止流动,郑睿觉得冷,冷得他真想一头撞死在方向盘上,奇葩这是要气死江先生的节奏啊!

确实是盛情邀请,杜衡三人选定的餐厅,是S市档次最高的中式餐厅,位于八十八层高楼之上,坐在靠窗位置用餐,甚至可以俯览全城夜景。

近几年江少陵回国,怕是没少来这里用餐,否则也不会几人刚抵达餐厅门口,就被经理热情地唤了一声:“江先生,好久不见。”

江少陵朝经理点点头,侯延年这时候接了一通电话,凑近江少陵耳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江少陵微微皱眉,示意杜衡等人先入座,说他出去接个人。

几人入座,杜衡看着侯延年,好奇问:“还有谁要过来?”

“慕清。”侯延年目光望向沈慈,沈慈坐在靠窗位子上,对全城夜景兴致缺缺,正低头摆弄着手机。

侯延年心细入微,担心添加新人,沈慈会不习惯,于是笑着唤了声:“蓝蓝?”

沈慈下意识抬头,她还没从“蓝蓝”这个称呼里回过神来,就听侯延年轻声对她说:“再等几分钟会有一个朋友过来,她叫慕清,和我们都是多年好朋友,我是开车来饭店的路上,才确定她会过来,所以事先也没跟你和少陵打声招呼,希望你不要介意。”

“人多热闹,挺好的。”沈慈把手机放进包里,见杜衡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笑着接过,道了声:“谢谢。”

故人聚餐,最忌尴尬冷场,周强开启话锋:“伽蓝,阔别八年再回S市,有没有觉得不习惯?”

“还好,S市变化很大。”沈慈喝了一口水,她从小在这里长大,虽然国外居住多年,但回到这座城并不会不习惯,顶多是有一些排斥。

杜衡加入话题:“我一直很好奇,你们脑研究院平时都是做什么工作的?”

沈慈声音很清淡:“主要研究人脑记忆库,人脑平时工作运行状态,同时主研究人脑疾病,比如精神分裂症、抑郁症、孤独症、阿兹海默症等人脑相关疾病。”

周强感慨:“你们科学家是为人类做贡献,不像我们俗人一个,每天睁开眼睛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赚钱,想想还真是惭愧。”

隔行如隔山,沈慈的工作,杜衡等人未必能听得懂,但正因不懂,所以才凸显神秘,再加上“科学家”这个称谓,原就令人觉得很神圣,高不可攀。

沈慈微笑不语,她该怎么告诉周强他们,很多科学家每天关在实验室里,确实是在为人类做贡献,但她却是一个异类。她之所以成为脑研究专员,纯粹是为了救赎罪恶,她的罪......

这时,侯延年开口问她:“现在还画画吗?”

“不画了。”沈慈放下水杯,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水杯壁,她弃笔多年,早已不再画画。

席间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有惊讶,有好奇,有感慨,更多的却是遗憾,一句“为什么?”、一句“真是可惜了!”、一句“真的不画了?”卡在三人喉咙里,却无人说出口。

前方,经理带路,江少陵和慕清正朝他们走来。

杜衡等人起身离座,所以沈慈起身,多少有一些被迫。站在江少陵身旁的,是一位青年女子,她的名字叫慕清,身材婀娜有致,漆黑的长发披向右肩,美丽而又时尚。

其实,无论是多年前在国内,还是几年前在纽约,沈慈都曾见过慕清,在她看来慕清和江少陵站在一起很般配......

这话,沈慈发自真心。

慕清和杜衡他们应该也是数月不见,所以见面很是欢喜,热情打招呼之余,礼节小抱,再然后亲疏可见,到了沈慈这里,慕清伸出了纤纤玉手,笑容别有韵味,就连声音亦是悦耳动听:“你好,我叫慕清。”

“沈慈。”沈慈握住慕清的手,若按见面次数来算的话,她和慕清也算是“老相识”了,只是从未说过话罢了。

入席就座很随意,长桌一侧坐着杜衡、江少陵和沈慈,长桌另一侧坐着周强、侯延年和慕清,座位这么安排下来,沈慈和慕清可谓是面对面而坐,抬头不见低头见,沈慈又喝了一口水,对面坐着一个大美女,香气缭绕,至于接下来食欲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杜衡他们在点菜,慕清笑着问沈慈:“听少陵说,你们还要在这边多逗留两天,如果你在家无聊的话,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好。”沈慈回应很随和,无非是一两句场面话,慕清未必有心,所以她也无需上心。

这时,杜衡询问沈慈和慕清是否有特别想吃的菜?

这家餐厅以精致粤菜闻名S市,沈慈和慕清对于菜色并不讲究,菜单回到江少陵手里时,沈慈听他报出好几道菜名,其中一道“雀巢爆牛蛙”异常醒耳。

沈慈抿唇望着窗外,几日前他还警告她,以后不许再吃牛蛙,现在却点了这道菜,这人精神状况很令人担忧。

江少陵把菜单交给经理,杜衡提出疑惑:“你一向反感牛蛙做菜,今天这是怎么了?”

“偶尔改变一下饮食喜好,有问题?”江少陵把话题重新丢给杜衡,杜衡干笑两声,“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等菜上桌前,杜衡等人避开苏瑾瑜不谈,包括慕清在内,几人都是金融出身,就算杜衡现在混迹作曲界,但在外也有自己的投资副业,结果可想而知,所谓金融术语,以及相关话题,沈慈根本就无法参与,也插不上话。慕清颇有眼力劲,不愿冷落沈慈,和几人交谈间隙不忘寻机和沈慈说说话,沈慈觉得慕清不停切换话题很不容易,于是笑着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沈慈去洗手间是应景回避尴尬,逗留洗手间又不宜时间过长,免得在座几人会多想,她在盥洗台洗手时还真有点可怜自己,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年少时,她早就甩脸色走人了,但现在不能,现在的她早已过了幼稚年纪,脸部表情不如年少丰富,甩不动了。

有两位女子结伴走进洗手间,女子甲挽着女子乙激动不已:“长得实在是太帅了,怎么办?好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女子乙虽然也是春心荡漾,却有理智多了,提醒女伴:“哎呦喂,你声音小点儿,对方还在外面站着,如果被他听见,那可太尴尬了。”

沈慈在外很少使用干手器,洗完手后,抽出几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朝外走去。

女洗手间外站着一位男子,沈慈视而不见,将纸巾扔到走廊垃圾桶里,直接去了餐厅。

沈慈回到原位坐下,发现一桌子的人都在看着她,她笑了笑,端杯喝水,她不会好奇询问他们为什么看着她?他们爱说说,不说拉倒。

周强没忍住,半开玩笑道:“你一离开,少陵就坐不住了,他平时管控你一直都这么严吗?”

周强问话,沈慈无需回答,因为江少陵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再加上菜也开始陆续上桌,所以有些话题就此作罢。

餐厅粤菜确实精致,用餐途中,经理特意请主厨过来,给江少陵他们详细介绍每道菜的食材,以及菜品特色。主厨讲解抓人食欲,沈慈却没有什么胃口,就连江少陵夹给她的牛蛙菜,她都没动筷尝一下。

“是菜不合胃口吗?”慕清问。

沈慈笑着摇头:“你们不用管我,我下午四点多才用过餐,所以没什么食欲。”

她下午确实用过餐,但没吃几口就回房了,江少陵心里明白,她所谓的没食欲,无非是在跟他置气。

关于置气,江少陵一筷接一筷平心静气地吃着牛蛙肉,又何尝不是在跟她置气呢?

席间,杜衡等人后知后觉,这才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这两人用餐状态好像有些不寻常......

事关夫妻隐晦,有些事杜衡等人不方便瞎掺合,只能尽量寻话题调节气氛。沈慈也并非那般无动于衷,后来在桌下握住了江少陵的手,嘴角笑意轻微,状似娇嗔:“不是说了吗?我没食欲。可你倒好,明知道我喜欢吃牛蛙,还故意当着我的面吃这么多,你这不是成心逼我大开吃戒吗?”

沈慈聪明,她的聪明之处在于,能把众人心中隐晦道出,却又能给出合理解释。一场众人猜疑丛生的夫妻矛盾,被她道出却成了夫妻之间的小情趣,一个丈夫为了激发妻子食欲,处心积虑设手段,何其温情?也难怪杜衡等人恍然大悟,宽心暗笑了。

无人注意的餐桌下,面对沈慈主动示好,江少陵反手与她交握,一场夫妻置气似乎就这样烟消云散,但彼此心绪变迁,唯有两人知。

江少陵吃牛蛙的后遗症姗姗来迟,那个时候他和沈慈已经回到了家里。这次聚餐,杜衡等人顾及江少陵感冒,再加上苏瑾瑜刚过世,席间并未喝酒。所谓无酒不欢,离开饭店之前,江少陵的三个好舍友已经敲定了下次聚餐时间:“少陵,你们回纽约之前,我们必须再约出来好好聚一聚。”

江少陵握着沈慈的手,这次没有替她做出决定,而是回复几位大学好友:“到时候再联系。”

他并不避讳在众人面前和沈慈做出亲昵之举,就连上车也是握着她的手不放。其实握手倒也没什么,重点是两人回程途中一句话也没有,为了克制油然而生的尴尬,沈慈干脆闭眼假寐,几乎一直在装睡。

这手,一牵就是一路,直到两人回到卧室,他这才松开她的手,改变方向去了洗手间。

江少陵善隐忍,回到家里才放任自己在洗手间里大吐特吐,等他吐得差不多了,沈慈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吃牛蛙,最近两个月才开始尝试,称不上是饮食喜好,今后我们都不要再吃了。”

江少陵正在漱口,没有接她的话,对于她的示好和妥协,他不是没有觉察到,等漱完口,他抽出一条毛巾擦嘴:“晚上饭局没有事先知会你,我道歉。杜衡他们知道苏姨过世,这几日给我打了不少电话,黄昏邀请我们吃饭,不好推辞…”

沈慈低头笑了笑,此人就连道个歉也是这么高冷,摆着一张脸,若不是言语诚恳,还真看不出他有多大诚意。

这时,有人敲了敲卧室门,沈慈走了出去,片刻后江少陵走出洗手间,就见卧室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

走近查看,是一碗营养粥。

不用问,这碗粥是给他的。

“什么时候交代厨房熬的粥?”沈慈从更衣室走出来时,江少陵微微侧过脸,灯光下一双黑眸仿佛被先前回程夜景装点,流光溢彩,缓缓流动。

“聚会快散场的时候,我有给陆离发过短信。”沈慈拿着睡衣,叮嘱他记得吃粥暖胃。

“我让厨房再盛一碗端上来。”她晚上几乎没怎么吃饭,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沈慈摇头拒绝:“我先去洗澡。”

江少陵看着她的背影,这才意识到,晚上聚餐她并非是在跟他置气,而是真的没有什么食欲…

这晚,沈慈在浴室里洗澡时间过长,等她走出浴室,江少陵已经在外间浴室洗完澡,正穿着睡衣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沈慈扫了一眼床头柜,不见粥碗,想必他吃完后,佣人已端走。她知道江少陵没有睡着,站在床边迟疑了一下,开口问他:“今晚怎么睡?”

她和他结婚后,一直分床而睡,她霸道不讲理,卧室看似是两人的卧室,但主人却从来都是她。

如今倒也不能说他睡错了地方,反而像是宣示主权。

江少陵睁开眼,面无表情的提醒她:“凌晨在老家,你是怎么承诺我的?所谓好妻子,是从分床开始?”

沈慈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但还是小小的挣扎了一下:“你确定?”

“除非这次回国,你带回了你那把玩具枪。”说到这里,江少陵嘴角开始有了一丝笑容:“如果我说我要和你一起睡觉,你会一如既往地拿着玩具枪指着我的太阳穴吗?”

他在讽刺她,她只当自己听不出来:“国内管制枪支很严,我没带枪回来。”

“真是谢天谢地。”江少陵似笑不笑,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沈慈微微皱眉,她并非矜持女子,既然他要她上床,如果她还站在床边扭捏再三,只怕连她本人也要鄙视自己了。

绕过床尾,沈慈从另一侧上床,掀开被子,躺下之前,她尽职尽责地问了一句:“睡觉的时候,你希望我离你远一些,还是近一些?”

“随便。”

江少陵关上灯,英俊的五官和面瘫脸被黑暗彻底吞噬,沈慈心里想,既然他说随便,那她还是离远一些吧!于是又往床边挪了挪。

同床男子虽然言语恶毒,却是货真价实的美男子,她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万一半夜把他给办了,岂不是有损女子声誉?

狐狸精吸阳气,禁欲男吸阴气啊!

谁知后半夜的时候,蠢蠢欲动的那个人并不是她,而是高冷江先生。他先是试探性喊了一声“蓝蓝?”见她没有反应,呼吸很平稳,这才有所动作。

漆黑的夜晚里,妖男寂寞难耐,气息越来越近,沈慈虽然在装睡,但当他贴近她身后,将她抱在怀里时,她的心脏还是漏掉了好几拍。

“Sylvia,Sylvia…”卧室寂静,江少陵贴着沈慈耳畔,无比轻软地唤着她的名字,沈慈只觉得耳朵周边一片滚烫。

记忆中,他好像从未叫过她Sylvia,不仅仅是他,江水墅上下几位欧洲女佣,好像私底下也不曾叫过她Sylvia,不像她在沈家庄园,Sylvia较之沈慈更容易让家佣朗朗上口。

男子气息落在她的颈窝处,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慈才听他凉凉开口:“Sylvia,西尔维娅,来源于拉丁语,寓意:森林少女。谁的少女?他是林,你是林宣的少女,不是我的......”

最后一句话道出,说不出道不明的嫉恨和愤怨,同样的,那声午夜“蓝蓝”,也只有在她睡着时才会被他隐晦道出,蛰伏有多深,憎恨就有多浓。

他抱着她不再说话,至于她…他睡着后,她望着卧室一角,失眠了大半宿。

2月12日清晨,S市天气很好,阳光一大早就跑出来跟市民打招呼。

江少陵晨间醒来不见沈慈,起初还能按捺性子冲澡换衣服,可等他下楼来到餐厅,仍是不见那人身影,这时候难免有了情绪,抬手招来正在附近工作的家佣:“太太呢?”

“太太一大早就去了后花园。”家佣不过三十几岁年纪,虽然早知自家先生相貌出色,可见到他,还是不太敢正视,唯恐心绪暴露,徒增尴尬。

江少陵踩着晨光走进后院小树林,尚未走近树屋,就见树屋阳台上有一个女子正站在那里看着他微笑,容貌清秀,风情却是与生俱来,敛放得当。

“下来,该回去吃饭了。”树屋下,男子身材和身高毫不逊色欧美模特,内穿薄衫毛衣,外穿黑色单排扣修身大衣,明明是很简单的穿着,却是无与伦比的帅。

沈慈察觉自己又在乱用成语,笑容加深,“你上来接我。”

女子娇嗔,有人表现出来会让人觉得很做作,但沈慈若想娇嗔待人,定会把握的恰如其分,增一分油腻,减一分素淡。

江少陵不惯她,背转身看风景,一分钟过去,江少陵平心静气;三分钟过去,江少陵聆听树屋那里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五分钟过去......江少陵转身直接上了树屋。

木梯上,江少陵忽然止步,他望着树屋门口的招牌小匾,只见上面写着四个汉字:谈情说爱。

这字称不上是好字,甚至有一些张牙舞爪;字词意思一点也不含蓄,若是男子写,太过风花雪月,不务正业,若是女子写…

江少陵忍不住笑了,若是女子写,可不正是没脸没皮吗?

原来昨晚她在卧室沉默,并不代表她已经忘记了这段过去;原来,她一直都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二月晨曦没有暖热他的眼,木匾上的四个字却暖热了他的一双眸。她太了不起了,她一句话可以逼他失控,想让他芥蒂顿消,暖上心头,只需四个字,四个字足矣。

她倚在门口看他,笑容不再伪装,恍若孩童般纯粹,江少陵承认,他被这样一个她给蛊惑了,要不然也不会朝她伸出手。

她下楼,低眉顺眼,就连举手投足似乎都能漫溢出风情小诗,江少陵心跳微乱,朝上走了两阶木梯,果断地握住了她的手,出口责备却是极度温软:“慢。”

牵手走在林间鹅卵石小路上,阳光洒满一身,往昔纷争不快仿佛已成过去,沈慈问他:“中午回来吃饭吗?”

“你希望我回来?”他的声音里有笑意。

沈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半开玩笑道:“如果很忙,中午回不回来倒无所谓,但晚上一定要回来,免得外面狐狸精缠着你不放。”

她的随心之语逗笑了他:“上午要处理苏姨后事,下午我要回分公司处理一些公事。”

“这边有未世分公司?”她把疑惑问出口。

“有。”江少陵笑意不减反增,她从未过问他的公司状况,这是第一次,侧眸看着她:“如果你在家无聊,可以让陆离开车带你出去走走。”

沈慈微笑不语,她对逛街兴致不大,又对所居城市兴致缺缺,所以今天外出可能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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