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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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珍笑着插嘴道:“肯定是泠姐姐说话讨了辛夫人的欢心,没想到泠姐姐平日在府里不怎么说话,出去说话却那么讨喜。”淑珍这话可谓是诛心了,俨然就是指季泠对老太太不用心,反而出去巴结辛夫人。

老太太又看了一眼季泠,虽说是自己养大的,但毕竟人心隔肚皮。而且邱家那小儿子虽然不成器,可他爷爷是大理寺卿,难保季泠不会有别样心思。这女孩家长大了,心思就多了,自然要为将来打算,老太太也是明白的。

季泠却也没急着跟老太太辩白,这会儿说话,淑珍肯定要插嘴,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的误会就只因话说复杂了。

等淑珍走后,老太太将季泠单独留了下来,不管淑珍是抱着什么目的提及辛氏的,但老太太得先确定一下季泠心里的想法。所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老太太可不想这般,但她也绝不愿意将季泠嫁入邱家,以季泠冷清的性子哪儿能束住那邱家小儿子呀?

“泠丫头,你将昨日遇到那辛氏的事儿原原本本说给我听。”老太太沉着脸道。

季泠在老太太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如何不明白老太太的心思,她便把昨日辛氏对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了老太太听,又将辛夫人送的玉镯捧给了老太太,“我正愁不知道这镯子该怎么处置呢。那日在庄子里,阿泠跟老太太说的都是心里话。女儿家嫁了人就不由己了,阿泠只想多陪老太太几年。”

老太太看着季泠的眼睛,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清澈见底,透着无边的真诚,一望到底,像三月潺潺的清泉,任谁看了,心里对她的话都会首先就信了三分。老太太略觉安慰地拍了拍季泠的手背,“你和乐丫头从小就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我自然是盼着你们好。不管你心里有什么,直管对我说就是,我可不是老顽固。”

季泠点了点头,“我一直知道老太太的所有打算肯定都是为了我和乐姐姐好,阿泠也从没想过别的,都说傻人有傻福,我只要什么都听您的,肯定没错。”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季泠的额头,心里却想,若真是这般,那季泠还真是个恰如其分的聪明人。

季泠走后,尧嬷嬷恰好进府来,老太太少不得要跟她说一说。“哎,现在想起来是真有些后悔,当初的确该将淑珍和婉珍放到身边来养,婉珍现在还好,人虽然憨了些,但总比淑珍这样心眼儿都歪了的好。”

“淑珍还小,再教教吧。”尧嬷嬷道。

老太太看了尧嬷嬷一眼,“月珠,连你也不肯跟我说真话了?她还小么,六月里就十四了,眼看着也该说亲了。”

尧嬷嬷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等淑珍定了人家,以后在婆家被磨一下,就能醒过神了。”

老太太笑道:“瞧吧,你还是说漏了嘴,她那性子,真嫁了人,可有得磨了。”

淑珍的确是年纪小,自以为自己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当大人是傻子似地看不出她那点儿心思,这厢还洋洋得意地到了静珍屋里,撺掇着静珍也办个赏花宴,她们才学了骑马都还没机会展示呢。

静珍心里其实也是想办的,“这个恐怕不容易,老太太虽然喜欢热闹,却不喜欢人多的大热闹,嫌吵得慌,爹爹恐怕也不会同意。”

大老爷楚祜深知低调为官的道理,平日和同僚来往也不太密切,就怕跟朋党扯上关系,这是今上的大忌。所以前些年虽然楚家还办过几次赏花宴,这两年随着楚祜的官做得越来越大,反而越是谨慎了起来。

“可是章家、黄家、唐家都办过,咱们家也不比她们差。你看黄家姐姐和章家姐姐,这两次的赏花宴办下来,不说京里的姑娘家都以她们二人马首是瞻了,便是那些夫人们又有谁不夸赞她们贤惠能干的?”淑珍道。

这倒的确是,黄鸣音和章懿年岁都不小了,今年的赏花宴她们跟着自己母亲一起筹办花宴,且不说顺顺妥妥地办下来是不是她们的功劳,但看在外人眼里,这就是贤能持家的表现。

虽说静珍已经定亲了,但能给未来的婆家留个贤惠的印象,总是锦上添花的事儿。

说不得淑珍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她见静珍有些意动,又道:“三姐姐,再说了你明年出了阁,以后便是婆家办花宴,辛苦的都是理家的你,但便宜可都是小姑子们占了,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不说,还不能畅快地玩,按我说啊,今年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静珍果然被淑珍说得意动,“可是爹肯定不同意的,娘什么都听爹的,她肯定也不会帮咱们。”

“咱们这个赏花宴也不用大办,就去庄子上,大家还可以骑马,岂不是也很有趣儿?”淑珍道。

静珍道:“这却是可行,只怕还是得跟爹爹说一声,看他同不同意。”

正说着话,守在门口的小丫头高声喊道:“大公子。”

静珍一听是她哥来了,就笑着站了起来,转出内室,对着刚进门的楚寔道:“大哥,你才回来啊?”

淑珍也上前甜甜地喊了一声。

楚寔道:“怎么了,找我什么有什么急事儿么?”

静珍道:“没有,就是想让大哥帮我找一套游记,我叫人连古董铺子都问过了,都没找到。”

楚寔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还有个应酬,只是回来换身衣裳。”说罢楚寔就要往外走。

淑珍赶紧拉了拉静珍的袖子,静珍看了她一眼,也反应了过来。这家里谁去跟大老爷楚祜说话都不管用,但如果是楚寔觉得可以做的事情,楚祜通常都不会反对。

“大哥,还有件事儿。”静珍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大哥,我也想办一场赏花宴,这是我在家里待的最后一年了。”

楚寔看看静珍,又扫了眼淑珍,没着急说话。人若是耐心些,总能等到对方把底牌掏出来。

“大哥,你能不能帮我跟爹说一声?”静珍央求道。

楚寔笑了笑,“就你想办么?家里其他姐妹的意思可问过了?”

静珍看看淑珍,淑珍立即道:“大哥,四姐姐、乐姐姐还有泠姐姐她们自然也是想的。估计最迫不及待的就是泠姐姐了。”

静珍不明白为何淑珍突然提及季泠。楚寔默不作声,这就是在示意淑珍继续说了。

淑珍做出一副好笑的模样,捂了捂嘴道:“昨日,辛夫人不是看上泠姐姐了么?泠姐姐怕是也想在辛夫人面前多表现表现呢。”

静珍哑然,朝淑珍摇了摇头,示意她话不能随便说。

“大理寺卿家的那位辛夫人么?”楚寔却跟着问。他虽然两年多不在京城,但对京里的事情并不陌生。

“正是呢,泠姐姐估计是觉得自己那样的出身,能被辛夫人看上乃是大幸了,她也不打听打听那邱家小儿子的脾性,就冒冒失失地往辛夫人跟前凑,哎。”淑珍可算是不遗余力地四处诋毁季泠了。

有时候,女孩儿家的嫉妒心实在太恐怖了,比杀父之仇都不遑多让。虽说淑珍是看不上邱家的亲事的,但是辛夫人越过她,先看上了季泠,这就足以让她生气,甚至气得发狠。

只不过淑珍原以为能从楚寔的眼里看到对季泠的鄙视,却没想到他道:“你们告诉过她邱家小儿子的脾性吗?”

☆、第四十二章

静珍愣了愣, 她虽然看到了辛夫人对季泠的不同,当时不好跟季泠说, 下来之后就忘记了。在她眼里, 季泠就是个寄居在楚府的人罢了, 跟她没什么交情。何况季泠本身就很容易让人忽略, 总是站在角落边, 不爱说话, 并不讨喜, 当然也称不上讨厌,只是没有存在感, 也就让人关心不起来。

淑珍愣了愣,没说话。

楚寔已经知道了答案,沉声道:“我们楚家教养出的姑娘什么时候只会站在一边看自家人的热闹了?”

淑珍觉得有些委屈,为什么人人都把季泠和季乐当自家人, 明明她们身上一点儿楚家的血缘都没有, 就是个打秋风的破落户家的女儿。却还人人都喜欢她们。所以她想也不想地道:“大哥,她怎么能算是自家人, 不过是个给老太太逗乐的东西罢了。”

楚寔眯了眯眼睛,“是么?但是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从小养在老太太跟前,和你们一起长大的姐妹。如果老太太教养出来的人丢了脸, 你觉得别人会怎么看你?”

淑珍反驳道:“可她身上流的血跟我们楚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别人也不会当她是楚家人的,压根儿就不是自己人。”

“是么?按照你的道理, 我、静珍与你也不是一个娘生的,肯定也不是自己人对吧?”楚寔道。

淑珍立即哑巴了,因为楚寔说得没错,在她心里这家里除了她爹楚祜以外,的确都不是自己人,包括她姨娘,也是出身太低了,不配当她的自己人。

不过淑珍再蠢,也知道不能承认,“没有,大哥,我没有。”

楚寔往前走了一步道:“我不管你心里的真实想法,不过你最好不要蠢得在人前表露出来,也不要让老太太操心。”

“大哥。”出声的人是静珍,带着央求的语气,因为楚寔语气里的威胁实在太严厉了,她没想到平日一直很温和的楚寔,今日会发这样大的火。

到楚寔走后,淑珍才松了口气,而松气之余又觉得委屈,在静珍面前便抽泣了起来,“三姐姐。”

静珍拍了拍淑珍的肩膀,“你的确不该那样说泠妹妹,大哥教训咱们也是为了咱们好,不怪他发脾气。”

淑珍当然不能对着静珍说楚寔的坏话,只是到了晚上少不得跟杜姨娘抱怨一阵儿,杜姨娘自然是站在淑珍一边的,觉得老太太手里的银子就那么多,将来季泠和季乐出嫁,老太太肯定要给嫁妆,那就相当于是把淑珍能得的嫁妆跟银子给分薄了,她对季泠和季乐的怨言更大。

淑珍同杜姨娘一起咒骂过季泠之后,总算出了口气,也将楚寔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反正他们兄妹也并不亲近,何况大了以后,哪怕自家兄妹也会有避忌,楚寔总不能时时管着她。

可惜淑珍还不大了解楚寔的脾性。别看他平日温润儒雅,可若是真发起脾气来了,绝不会只是说两句话而已。

次日淑珍还想着办赏花宴的事儿,又去找静珍,不想静珍却道:“昨晚我跟娘说过了,结果大哥比我还先说,他说咱们自家姐妹都不一条心,办个赏花宴若是产生龃龉只会让人笑话。大哥都发话了,娘自然不会支持咱们。”

淑珍没想到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来还想着若是楚寔能帮着她们说话,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也能帮衬着静珍办花宴,落个贤惠名声,有利于她说亲。因为她的亲事靠苏夫人和杜姨娘都不可能,只能自己争气些。

不过淑珍虽然失望,却也以为这件事到此就为止了。可是哪里料到,没过几日,苏氏就找借口发落了杜姨娘,让她搬到了庄子上去住,不在京郊,而远在山东。

淑珍只当是苏氏妒心犯了才发落杜姨娘,就哭闹到了大老爷楚祜跟前,却听楚祜道那是他的意思,只因为跟着杜姨娘,她的心眼儿只会越来越歪。她爹的意思是,如果出嫁之前她表现得好,等她出嫁那日就将杜氏接回来,否则从此楚府就没有杜氏这个人了。

淑珍当时就懵了,还大病了一场。

季乐同季泠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季泠也异常吃惊,不知道杜姨娘是怎么得罪了大老爷的。“怎么会这样?杜姨娘究竟犯了什么错啊?”

季乐道:“还能有什么?杜姨娘年老色衰,大夫人想动她,大老爷又岂会为了个失宠的妾室跟大夫人过不去。”

季泠不知内情,而季乐给出的这个原因似乎就是最合理的。可大老爷的姨娘不多,杜姨娘一直都挺有体面的,却不知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季乐看了眼季泠叹道:“哎,听说当初杜姨娘也是绝色,大老爷很是宠爱了她一阵子,连去外头赴任也带着她,没想到一遭色衰,哎,可见啊,以色侍人终将没什么好结果。”

季泠点头称是,她心里也的确是这般想的,是以就没听出季乐的题外话,这是暗讽她将来少不得也要靠色侍人。

于此同时,老太太也在同尧嬷嬷说这件事。“到底还是大郎有魄力,我才为淑珍的事儿烦心呢,他那日来请安,我不过略提了提,他便把事儿给办了。这样也好,虽说有些不近人情,但淑珍已经大了,不下猛药不行,但愿她能懂得我和大郎的苦心。”

尧嬷嬷道:“谁说不是呢,这府里啊,将来也全得靠大郎撑起来。自然是越有魄力越好。这下可好了,有大郎给你解忧,你就不用发愁了。”

老太太笑着连连点头,“大郎做事儿的确叫人放心。”

老太太觉得楚寔的做法叫人放心,但季泠听了季乐的话,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原来季乐是个有城府的,总觉得杜姨娘突然被移到庄子上的事儿有蹊跷就很下了点儿功夫去打听,这一打听才知道原委。

“原来啊并不是杜姨娘犯了什么错,那是对外头的说法,三姐姐院子里一个小丫头说的,前几日不知为何淑珍惹怒了大表哥,寔表哥发了一通火。可杜姨娘和淑珍也没放在心上,大公子后来也没多说什么,却不料几天好偶杜姨娘就被送去了山东的庄子,淑珍也是吓病的。”季乐道。

季泠打了个哆嗦,“这不能吧?怎么说大公子也是儿子,怎么可能管到大老爷的屋里去。”

季乐也是心有戚戚,“原以为是大夫人看不顺眼杜姨娘,却没想到是寔表哥,这就怪不得了,寔表哥在大老爷跟前肯定比大夫人有脸面多了,他要移走杜姨娘,大老爷能说什么?只是没想到,寔表哥看着那么和蔼一个人,要发落的人时候,却是不声不响就办了。”

季泠点点头,抚着胸口又想起南蕙的话来,她说楚寔对你摆脸色说你几句还算是看中你,若是对着你笑反而得心里打鼓,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季乐点点头,“以后我都不敢在寔表哥面前随便说话了,淑珍与他还是亲兄妹,不过几句话惹了他就这般,对淑珍他都这般,那我们……”

季泠更是忙不迭地点头,总之对楚寔敬而远之准没错。“不过也不用怕,寔表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何况咱们和他平素也说不了几句话,想惹到他也不容易。”

“嗯。”季乐点头道。

淑珍一病,不管平日感情如何,季泠和季乐碍于人情都得去看看她。

季泠和季乐进去的时候,只见淑珍正靠坐在床上,脸色苍白而毫无血色,嘴唇的颜色也淡得近白,因为没有涂脂抹粉,越发显得瘦弱可怜,脸小得只有一个巴掌大了,眼睛也凹了下去,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季乐看了,立即满脸担忧地上前道:“淑珍,你怎的就病成了这样?大夫开的药可认真吃了?都吃的什么药呀?”

季泠要说的话季乐都说了,她也就有些呆地站在了一旁。谁知季乐问完了话,淑珍也不回答,只含恨带怒地瞪向季泠。

季泠吃了一惊,季乐也是不解,同样朝季泠看来。季泠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淑珍。

她二人自然不知道淑珍是因为说了季泠的坏话才得了楚寔的教训的。只是对上楚寔,淑珍就好比蝼蚁至之大树无法撼动,因此很容易便将一腔恨意转移到了季泠身上。

季乐又安慰了淑珍几句,“你且宽心些,说不定过些日子,大老爷就想起杜姨娘让她回来了。”

淑珍闭了闭眼睛,“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季乐一惊,没想到楚寔会狠心如斯,不由道:“只是你究竟怎么得罪了寔表哥的,府里都说是他让大老爷将杜姨娘迁出去的。”这一点季乐一直很好奇,所以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淑珍的眼角滴下两滴泪水,“我能怎样得罪他?好歹我也是他的妹妹,难不成说错一两句话就要被这样对待?而且,而且还是为了个外人。”

季乐没想到淑珍只是说错了话就惹怒了楚寔,“呀?真的么?寔表哥怎的如此对你?这也太……”

淑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楚寔已经用实际行动给了她当头棒喝,她哪里还敢阳奉阴违,于是掩饰道:“只怕他是外头受了气,回来找我发泄。他在扬州的官做不下去了,现在都还没有正经差使下来,心情不好,就拿可怜的我们母女出气,呜呜……”淑珍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她其实也知道不该在人前埋怨的,但是满府的人她能说这种话的就没有,对着屋里的丫头说又有什么意思?这会儿见到季乐关切她,便再忍不住了。

可是淑珍敢骂楚寔,季乐却不敢接腔。

等回去时,季乐才问季泠,“泠妹妹,你说寔表哥是不是真的拿淑珍出气啊?”

季乐摇了摇头,“若是寔表哥拿淑珍出气,大老爷怎么会听他的将杜姨娘挪出去?淑珍正在气头上,只怕有些误会。”

季乐点了点头,却还是猜不透,楚寔怎会为了个外人,就要将杜姨娘迁出去,实在想不通里头的联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仕途不顺。

过得两日,季泠和季乐去给老太太请安,就听苏夫人跟老太太抱怨道:“老太太,你说大郎这都是怎么想的呀?放着好好的官不做,现在跑到白鹤书院当什么先生去了,怎么劝也劝不动。”

老太太叹息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大郎一向有自己的主意,由得他去吧。”

苏夫人被老太太的话给堵得一口气险些提不起来,“老太太,你怎么也……”

☆、第四十三章

老太太道:“你的意思我知道, 不过我却觉得这般也不错。大郎的亲事一直没定下来,他这一外放又不知道多少年。还是赶紧定下亲事, 成了亲, 带着他媳妇儿一起上任, 也能尽快有个孩子。”

苏夫人忍不住埋怨道:“我也知道是这个理儿。但是这次皇上让他外放的是江西省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 着实是个好机会……”苏夫人说着话, 看向季泠和季乐突然就不说了。

老太太道:“无妨的, 孩子们也长大了, 这些事多听听也好。官场上的事情咱们家的姑娘也不能两眼一抹黑,将来嫁人了, 也都在其中往来,可不能当个蠢妇。”

季泠和季乐原本只是在旁边听着,还有些局促,不知该走该留,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 才松了口气。

季泠刚才听苏夫人说了半句,却也知道本朝官职里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乃是正五品, 而楚寔在扬州时不过是正六品通判,没想到他从扬州回来就连升了两级。按常理,这若是放到别人身上,可得是需要考评两次, 六年才能跨越的。

老太太道:“好机会多的是, 而且咱们认为的好机会,在大郎看来却未必。江西人文荟萃是个好地方不假, 但要出政绩也不容易。连老大都没反对,你就别心急了。”

苏夫人道:“老太太你是不知道,好容易养出个状元郎来,看着前程似锦,结果大郎在扬州捅破了天,得罪了不少人,当初多少人来打听他的亲事啊,现在好些家都开始迟疑。再加上大郎新的差使一直没下来,都有些观望,如今他再这么一辞,亲事只怕不那么容易说呢。”

老太太冷哼道:“那些人鼠目寸光,不结亲就不结亲。我对大郎极有信心,便是不靠父辈和姻亲,也一样能出人头地,给他相看人家,不求家世有多好,只要家世清白,姑娘样貌不差就行,重要的是品行,这媳妇没娶好啊,不仅害自己还害儿孙。”

老太太想得开,苏夫人却想不开啊,她多出色的儿子啊,凭什么就要配个普通人家的闺女?

吃过午饭午歇时,季乐睡不着来找季泠说话,“泠妹妹,你说寔表哥怎么想的啊?正五品的佥事不做,辞了去当书院的先生?不怕皇上对他不满么?”

季泠摇头道:“咱们什么也不懂,朝堂里的事儿寔表哥肯定比咱们清楚,他做事总是有道理的。”

对老太太而言,楚寔辞官有利有弊,她其实是怕了让楚寔外放,若再有那么一回“噩耗”,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对她而言,所求不多,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最好。历朝历代的状元郎里敢于退隐的人又不是没有。她倒宁愿楚寔就待在京城当个夫子也挺好的。

每日能来陪她说说话,这对老人家而言才是最大的安慰,楚寔说一句话,比季泠和季乐说一天的话都更能叫老太太欢喜。

这日楚寔从东正书院回来,将马鞭递给小厮,衣裳也没换,径直就到了嘉乐堂。

彼时老太太已经歇下了,季泠正在床头给她念佛经,听见小丫头传话说楚寔来了,立即给老太太披了衣裳抚着她坐了起来。

楚寔走进来道:“孙儿猜着老太太你这会儿肯定已经睡了,衣裳都没换便过来了,就怕你睡着了。”

老太太道:“东正书院离家那么远,你用不着每天都赶回来的,路上来回奔波,又是晚上。”

楚寔笑道:“那怎么行,每天晚上不给你问安,孙儿就睡不着。”

这嘴甜的,也难怪老太太那么多孙儿里最疼他了,季泠在心里记着,以后也得学学楚寔说话。

老太太嗔道:“胡说,听我的,以后每五天回来一次就是了,若是有应酬,一旬一次也无妨。”

楚寔没说话,其实就是没应承的意思。这女人,老幼同心,都是一般的口是心非。

看老太太这意思是要和楚寔单独说会儿话,季泠便放下佛经朝老太太和楚寔都行了礼,就要告退,却听楚寔道:“太晚了,我说两句话就走,你等下继续给老太太念经吧。”

季泠只好留下。

楚寔道:“本来太晚了是不该进来的,不过今日遇到件好笑的事情,一定要说来给你老人家乐一乐。”

“哦,快说,快说。”老太太道。

“我今日从《礼记》之中给东正书院的学子出了道题,用的是‘临财毋苟得’之句,结果有个托关系走后门进书院的学子,把‘毋’字写成了母,把‘苟’字写成了狗,叫人啼笑皆非。”

老太太一听也就乐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个什么学子啊,连个妇道人家都不如,哈哈……怪不得得走后门才能进你们书院。”

季泠在一旁听了也是觉得极好笑,忍得很辛苦才能没笑出声。

而楚寔一个眼神看过来,季泠立即就收敛了嘴角的笑意。

楚寔收回眼神继续道:“虽说是走后门,但也还是有考较的,这学子眼神儿虽然有问题,但脑子却也还行。”

“哦,怎么说?”老太太问。

“我本来见这学子如此不学无术,就想禀了院长将他逐出去的,毕竟有这样的人在会坏了整个书院的名声。不过我也不能不教而诛就逐了他,所以便出了个上联让他答,他若是答上来了,就免罚,否则就禀了院长逐出书院。”楚寔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也合理,你出了个什么上联?”

楚寔念道:“《礼记》一经无母狗。”

“哈哈哈。”楚寔才刚念出来,就又将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季泠不得不伸手替她老人家拍背舒缓,而她自己也没忍住地“噗嗤”笑出了声。这一笑,便仿佛山巅云岚被艳阳破开,端的是光艳无比,又好似冬日白雪里红梅齐齐绽放,别有一番冷中的热韵。

便是楚寔也少不得多看了季泠一眼。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看到好看的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

季泠不得不侧开脸避开楚寔的眼神,因为这一次她实在是笑得忍不住,却又不好意思让楚寔看见,因为大家闺秀讲求一个笑不露齿。

“那他答上来了吗?”老太太笑完了之后追问道。

“答上来了。”楚寔道。

“啊,他怎么对的?”老太太问。

楚寔转头再次看向季泠,“不若泠妹妹来试一试,看能否对得上。”

季泠没想到楚寔会突然跟自己讲话,还出了个难题,她下意识就摇了摇头,“我,我对不上。”

“连个将毋苟念做母狗的学子都能答上,泠表妹却答不上么?”楚寔道,“这些年的书莫不是白读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便是老太太都忍不住看了楚寔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要针对季泠。

老太□□慰季泠道:“莫急,你也是跟着夫子念书的,难道还能输给一个走后门眼神不好的学子?”

这下季泠压力就更大了,只是此刻她是骑虎难下,答不出也得答,于是收敛了心神,垂眸想了想,要对上《礼记》,在经典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论语》、《春秋》之类,一想到《春秋》,季泠的眼睛立即就亮了。

“泠表妹可是想出下联了?”楚寔问。

季泠不知道是楚寔的眼睛厉,还是自己的心思太浅显易读,感觉什么都逃不过楚寔的眼睛,她闻言只能点头,“我想了一个下联,只不知道妥不妥。”这自然是谦虚话了,若是不妥,那怎么能叫对出来呢?

“快说,快说。”老太太跟个孩子似的没耐心。

季泠只好抬头道:“《春秋》三传有公羊。”

“妙,太妙了。”老太太忍不住击掌道,“看来咱们家泠丫头也是个才女。”

季泠脸一红,“老太太,这怎么就能叫才女了,阿泠顶多也就是跟个走后门的眼神不好的学子一般水平罢了。”

季泠这话一出,老太太和楚寔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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