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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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太太的嫂嫂冷哼,道:“别的事或许我听错了,这件事却是绝不会错的。黎夫人听说我们两家是亲家,悄悄地找到我,想打听裴老三房里的事呢,我还能弄错了!”

裴大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气。

裴大太太的嫂嫂就道:“你们家老太爷突然病逝,你们家二老爷和裴老三都要守孝三年。三年后的事谁知道会怎么样?现在要紧的,是裴老三的宗主之位。裴老三的心性你是知道的,没有一点容人之量,他大哥待他那样的好,可他呢,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了悄讲。若是他坐稳了这宗主之位,长房可就完了。”

裴大太太迟疑道:“他还能挡着我们家彤官不让去科考不成?爹也说了,我们家彤官是个读书的料子,只要我们家彤官能举业有成,老三他能把我们怎样?裴家还要靠着我们彤官儿光宗耀祖呢!”

裴大太太还是挺有眼光的。

郁棠听着在心里暗忖。

前世,裴老太爷死后的第五年,裴家大少爷就考中了举人,后来又考中了进士。

只是前世她全副心思都放怎么从李家逃脱,对裴家的事知晓不多,不知道裴家大少爷后来怎样了?

不过,她听李太太私底下和李端议论过,说是裴大太太有个人脉深厚的爹,还有个累官三品的兄弟,裴家大少爷就算是不靠裴家,前程也不会太差。

裴大太太的嫂嫂不这么想,道:“你可真是像婆婆说的,白长这么大个子了。彤官这三年可是得在临安给姑爷守孝的,裴老三当了宗主,又是彤官的嫡亲叔父,就算公公和你哥哥想把他接到我们家去读书,也得他答应才行。不说别的,他如果铁了心要留了彤官在临安读书,又不好好地指导他,别说三年了,就是三十年,彤官也休想出头。”

这位裴家大太太的嫂嫂是来挑事的而不是来解决问题的吧?

郁棠越听越感觉这位裴大太太的嫂嫂有种看戏不怕台高的味道,不像是真心为裴大太太打算。

不过,裴大太太的嫂嫂有一点还真说对了。

前世,裴大少爷就一直呆在临安,直到他孝期满了,也没有参加科举,还是裴大太太的父亲病危,带了信说临终前要看裴大少爷一眼,裴大少爷这才离开临安,然后在京城借籍,考上了举人。

真相果真如裴大太太的嫂嫂所说的那样?!

郁棠再次觉得裴家的水深,她们这些平常普通的人还是躲着点的好。

“嫂嫂,那您说怎么办?”裴大太太听了嫂嫂的话,急道,“如今木已成舟,难道我们还能跳出来反对老太爷的临终遗言不成?别人岂不说我要和小叔子争产!这岂不是坏了彤官的名声?”

“你怎么不开窍呢!”裴大太太的嫂嫂恨声道,“这不是还有裴二老爷吗?就算是宗主之位轮不到你们这一房,也不能就这样让给裴老三啊!”

“这是不可能的!”裴大太太道,“二叔父素来老实忠厚,他不可能出头争这些的。再说了,争这些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裴大太太的嫂嫂道:“他是不会出头争这些,但他可以出面说句公道话啊!裴家不是还有另外两支吗?毅老爷、望老爷,莫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吗?你不想裴家的那一大笔财产,毅老爷和望老爷也不稀罕?他们两支可不像你们这支代代都出读书人?要是我,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轻易就得到。”

裴大太太半晌没作声。

裴大太太的嫂嫂也没有催她,不知道在干什么,屋檐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郁棠和母亲敛声屏气,生怕被人发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大太太沉声道:“大嫂,这件事我听您的!”

郁棠就听见裴大太太的嫂嫂语带喜悦,满意地道:“你早该如此!从前有姑爷护着你们,你自然什么也不用管,可如今,姑爷去了,就算是为了两个侄儿,你也要刚强起来才是!”

裴大太太“嗯”了一声。

裴大太太的嫂嫂就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郁棠就看见裴大太太和她嫂嫂的脑袋凑在了一起。

说了些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这算不算是亲眼见证了裴大太太的逢魔时刻?

郁棠摇头。

不知道长房和裴三老爷之间到底有什么冲突,让彼此之间必须分个胜负出来。可惜的是,长房最终还是失败了。

好不容易裴大太太和她嫂嫂走了,郁棠和陈氏都长长地舒了口气,陈氏更是后怕地反复叮嘱女儿:“你听到的话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家务事都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的。我们不是当事人,不能随便插手别人家的事务。”

郁棠连连点头。

陈氏还是不放心,让郁棠诅咒发誓了一番,才将信将疑放过了郁棠。

☆、第十五章 身份

尽管如此,陈氏和郁棠都觉得如坐针毡,此处非久留之地。两人商量着,去跟累枝说一声,提前去裴家摆素宴的地方。

谁知道他们出门,却看见一群小厮在卸箱笼。

听那口气,是裴大太太娘家的嫂嫂杨夫人过来吊唁,安排住在了离这里不远的客房。

难怪刚才听到一阵喧哗声。

陈氏和郁棠生怕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悄悄找到了累枝,向她告辞。

累枝还以为她们母女觉得那里太过孤单,想着马上也要到了开席的时候,遂丢下了手中的事,领她们往安排午膳的厅堂去。

正值夏日的中午,太阳刺目,裴家回廊两旁的大树却遮天蔽日,凉风习习,非常的舒适。

远远的,郁棠看见对面的回廊走过来几个男子。

中间的男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挺拔,穿着孝衣,面孔苍白,鼻梁高挺,紧绷的下颌微微扬起,气势虽然张扬,眉宇间却透着阴郁。

居然是那天在当铺遇到的青衣男子。

郁棠杏目圆瞪。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可是裴家的内院!

累枝忙拉了拉郁棠的衣角,急声道:“郁大小姐,是我们家三老爷和他的朋友。您,您回避一下。”

三老爷?!

裴家三老爷?!

不会吧?!

郁棠望了望累枝,又望了望对面的人,怀疑自己眼花耳鸣了。

累枝见郁棠眼睛都不带转弯般直勾勾地盯着三老爷,急得满头是汗,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的了,拉着郁棠就避到回廊的拐角。

陈氏见状,拦在郁棠的前面。

裴宴目不斜视,从对面的回廊走过。

倒是跟在他身后的男子,好几个都回头看郁棠一眼。

郁棠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还陷在青衣男子就是裴家三老爷的震惊中。

等到累枝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地向累枝求证:“三老爷,怎么这么年轻?”

累枝道:“三老爷是老太爷老来子。”

她知道他是老来子啊!

可她不知道他看上去这么年轻!

想当初,她还猜想他是其他两支的少爷。

还把他当裴家的亲戚。

难怪他当时没有个好脸色。

郁棠脸一红,道:“你们家三老爷几岁考中的庶吉士?”

累枝道:“二十一岁。”

这不能怪她。

她爹二十一岁的时候还是个童生。

郁棠嘟了嘟嘴。

陈氏阻止女儿道:“不得无礼!好好走你的路。”

在裴家非议裴家的人,太没有礼貌了。

郁棠只得闭嘴。

陈氏还不放心,道:“你答应过我,不惹是非的。你再好奇,也给我忍着。”

郁棠无奈地点头。

累枝听她们母女话中有话,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陈氏道:“没事,没事。我家的这小丫头,就是好奇心太重。”

累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见到我们家三老爷的人都会很惊讶的。郁大小姐不是第一个。”她说着,朝身后望了一眼,然后小声道,“三老爷多半是去探望杨夫人的。”

“探望杨夫人?”郁棠道,神色有些古怪。

裴三老爷和杨夫人有这么好吗?

“就是我们家大太太娘家嫂嫂。”累枝道,“我们家大太太娘家兄弟在通政司任通政使,正三品呢!”说到这里,累枝朝着四处张望了片刻,见周围没人,露出鄙夷之色,道,“刚才就是杨夫人不舒服,说什么安排的院子不好,让大总管帮着换一间。大总管也是,这点小事还报到了三老爷那里——三老爷因为老太爷的事,这几天吃不好喝不好的,一直都没有合眼,心里正烦着,大总管就撞了上去。你且看着,大总管要吃排头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杨夫人计谋的一部分?

郁棠暗忖着。

陈氏听得胆战心惊,小声道:“也许是大总管也拿杨夫人没办法处理呢?”

“杨夫人不是那样的人!”累枝不以为然地道:“大总管这个人有点倚老卖老的,偏偏三老爷是最不吃这一套的。从前他还有老安人护着,如今老安人因为老太爷的事都病倒了,谁还有功夫去管他啊!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这又是哪一出呢?

陈氏和郁棠都不好评论,陈氏顺着累枝说了几句,到了摆席面的厅堂。

厅堂里热气扑面,密密麻麻地坐了很多人。

郁棠看到了好几个熟面孔,应该是他们家的乡邻。

或许是离开了灵堂,悲伤也很快逝去,大家说说笑笑的,厅堂里嘈杂又热闹,不像是丧礼,倒像是喜宴。

郁棠想起刚才裴三老爷的样子,又想到前世她接到父母死讯时的悲痛,不由叹了口气。

只有真正的亲人才会有痛彻心肺的悲伤。

累枝把陈氏和郁棠安排在了靠后面的席面上。

那儿比较安静,有穿堂风,比较凉快,席面上坐的也都是临安城一些乡绅家的女眷。其中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和郁棠差不多大小,见到她就笑盈盈地和她打招呼,还要和她坐一块儿。

郁棠想了半天才认出她是城里马秀才家的女儿马秀娘。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们玩得还不错。她出阁的时候,马秀娘已经嫁给了一位姓章的童生,特意托人带了一对足足有五两银子的银手镯给她压箱,还带了口信给她,让她有什么难处可以找她。

只是后来李家手段狠毒,她怕连累了马秀娘,没敢联系她,直到临死前,她都没来得及给她道声谢。

郁棠眼眶湿润,握着马秀娘的手就坐在了她的身边。

马秀才娘子对陈氏道:“你看这两丫头,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倒显得我们是那划江王母娘娘,也要把她们给分开似的。”

陈氏忍俊不禁。

马秀娘问郁棠:“你去了哪里?我刚刚还在找你?”

郁棠道:“我就在府里啊!你刚才在哪里?我也没看到你。”

马秀娘嘀咕道:“这就奇怪了。”

郁棠转移了话题,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你都在忙些什么呢?”

马秀娘说起了自己的事。

陈氏见郁棠口风严谨,松了口气,和马秀才娘子寒暄起来。

郁棠这边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还在想裴三老爷的事。

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裴家宗主。

枉她之前还担心他会在这场纷争中站错队,谁知道人家却是一点亏也不肯吃的主。

前世不仅稳稳占据了宗主的位置,还把裴家那些在外面当官的子弟指使得团团转。

后来裴家又出的两个进士,一个是长房的大少爷,一个是另一支的禅少爷。

长房的大少爷被他压着,不知道另一支的禅少爷是不是被他捧的?

说起来,他之前没有计较她利用裴家的名声,她还欠着他的人情呢。

原以为他是哪支的少爷,她寻个名画古玩之类的送上,也算是道了声谢。可如今他是裴家的三老爷,她就是寻了名画古玩,只怕他也不稀罕。

要不,这件事就当没发生?她就当不知道他的身份算了?

郁棠只要一想到青衣男子是她记忆中那个隐藏在裴家身后,像阴影一样笼罩着临安城的裴家三老爷,她就如临深渊,战战兢兢,觉得自己随时会面临着未知的危险。

哎,裴家三老爷的事这么多,但愿他已经忘记了她和她所做的事。

不过,他的神色比她上次见着的时候阴沉了很多,从前他给她的印象是冷漠,疏离。可现在,他给她的印象却是暴戾、浮躁,如一张紧绷的弦,用理智压着心中的不快,却随时都可能因为绷不住而暴发。

是他父亲的死引起的吗?

父母去世的时候她也伤心,却不是像他这样的。好像把他身上某些让他安静、镇定的东西带走了似的。而她只是感觉到痛苦。

裴家三老爷和裴家老太爷的感情肯定非常的好。

郁棠在心里感慨着,突然发觉马秀娘摇了摇她的手,并道:“我刚才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在想什么呢?”

她立刻回过神来,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别的事。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听着呢!”

马秀娘没有追究,道:“我说再过十天昭明寺有个庙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她不提,郁棠还真忘了这件事。

前世,李家的二公子,也就是李峻,据说就是在昭明寺的庙会上看了她一眼,就放在了心上,要死要活,非她不娶。李家考虑到他不是继承家业的儿子,这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请了媒婆上门提亲。

今生,她再也不想和李家有任何的牵扯了。

“我就不去了。”郁棠道,“我姆妈的身子骨不好你是知道的,我要在家里陪着我姆妈。”

马秀娘点头表示理解,在旁边听了只言片语的陈氏却道:“难得秀娘约了你出去玩,你就去吧!家里有陈婆子呢。”

前世,母亲也是这样劝她出去玩的。

郁棠眼眶微湿,道:“我不想去。天气太热了。我还是呆在家里好了。免得中了暑。”

马秀才娘子听了,训斥马秀娘道:“你看人家阿棠,你也给我在家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娘!”马秀娘如遭雷击,求了半天,马秀才娘子也不答应。

郁棠汗颜,道:“要不,你来我家玩吧!庙会有什么好玩的?热得要死,吃个冰拿到手里都快化了。你来我家,我让我阿爹去给我们买冰,还有井水湃的甜瓜吃。”

马秀娘立刻高兴地应了,兴高采烈地和她说起串门的事来。

☆、第十六章 娘子

郁棠专心致志地听马秀娘说话,有人过来和陈氏打招呼:“你可是稀客!这么热的天,我还以为你不会出门呢,没想到你居然会来祭拜老太爷。”

陈氏和马秀才娘子都站了起来,客气地和来人寒暄:“汤太太,您也来祭拜老太爷啊!”

郁棠抬头,看见一张满是精明算计的妇人面孔。

她目光一寒。

本城汤秀才家的娘子汤太太。

也就是前世受了李家所托,私底下给她传话,她若是答应了李家的婚事,李家愿意借五千两银子给郁家的人。

前世,她把汤太太当恩人,觉得她古道热肠。

后来她见识渐长,这才觉得,这位汤太太能越过她伯母怂恿她一个小姑娘私下答应李家的婚事,分明是心怀叵测、包藏祸心才是。

汤太太和陈氏、马太太回了礼,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神色间带着几分悲伤地道:“可不是!老太爷去了,可是我们临安城里的一件大事!知府家的夫人也来了,这不,我一直陪着她在那边的小院歇息,没有注意到你们也来了。”

陈氏和马太太都不太想和这位汤太太打交道,实在是因为这位汤太太十分喜欢交际应酬、攀高结贵不说,还喜欢吹嘘显摆。

那汤知府因为和汤秀才姓了一个姓,她不知怎地,硬生生让比汤秀才还小两岁的汤知府成了汤秀才同宗的叔父。她更是整天巴结奉承着汤夫人,热情得让汤夫人有时候都受不了。

听到她又在这里显摆,不太喜欢她的陈氏和马太太干巴巴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准备将人打发了。

谁知道平日里看见了汤夫人眼里就没有别人的汤太太今天却像吃错了药似的,不仅没有走,还笑盈盈地打量着郁棠和马秀娘,道:“这才几天没见,郁家小娘子和马家小娘子都长成了大姑娘。又漂亮又温顺。要是在大街上撞见了,我肯定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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