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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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两个婆子完全松了手,芸生像是泄了所有力气,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还是王大娘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吉烟又说了一堆好话讨得夫人笑开了眼,这才带着芸生和往大娘离去。在走出正厅时,芸生感到一股目光扫在自己背上,她回头看了一眼,今日一直坐在上方的四少爷,一直没说过话呢。

王大娘带着芸生先回了住处梳洗了一番,仔细问了今日发生的事。芸生一五一十地说了,王大娘也摸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为碧云和红杏两条鲜活的生命叹两声可怜。收拾妥当后,芸生便往老太君处去,老太君喜静,住的地方是整个侯府最幽静的致远堂,且布置质朴,装饰简单,但人们却不会因为它的简洁而忽视了它所透露出的庄严。

老太君刚用过午饭,正坐在屋子里休息。吉烟似乎永远都是一副笑盈盈地样子,即使刚见了碧云被处死,她的好心情也一点没被影响,携了芸生的手亲热地往屋子里走去。“老太君是个和善的人,妹妹你不必紧张。”

原来自己的紧张这么容易被人看出来,芸生微讪,进来里间便听吉烟说道:“老太君,我把那个妹妹给您带来了,您瞧瞧,生得可好了。”

芸生抬眼望去,一个身穿暗红色压花缎袍的银发老人正歪在紫檀木罗汉床上,腰间枕了一个宝蓝织缎大迎枕,眼睛半开半合,听见吉烟的声音,便睁开了眼。

“奴婢给老太君请安。”芸生垂首,不敢多看一眼,规矩地行了个礼。

老太君见她神色淡定,便招了招手,“到我跟前来。”

芸生迈了一小步走到床前,将头抬起来了一点,老太君刚好能看见她的脸。“是生得好。”只这一句,两眼又微阖,不再说话。芸生觉得尴尬,看向吉烟,而吉烟是知道老太君意思的,原本是觉得心思灵巧的一个丫头,放在后厨可惜了,打算看看品格,若是还算沉稳便提到前面来,只是这妹妹生得是好,但却生得太好了,这样的丫鬟还是留在后院厨房里最安生。见也见过了,吉烟便准备打发芸生回去,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声娇俏的女声打断了。

“奶奶,孙儿来看您了!”

寻声看去,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了一身桃红偏襟长褙子,全身粉粉嫩嫩的,只是却面黄肌瘦,土黄色般的脸蛋在粉色衣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枯槁。

“五小姐来了呀。”吉烟两眼一弯,笑着迎了上去,老太君也笑着挪了挪身子,示意五小姐坐到她身边去。

芸生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老太君心疼地摸着五小姐的小脸,问道:“怎么又瘦了些,是不是又不吃饭了?”

“那些我都不爱吃。”五小姐撇了撇嘴,往老太君怀里靠了靠,“奶奶是不是嫌弃瑾儿丑呀。”

“我的乖瑾儿呀!”老太君一把搂住五小姐,拍着她的背说道:“我嫌弃谁也不会嫌弃我的瑾儿呐!”老太君嘴里说着不嫌弃是真,但心里的苦也是真。五小姐已经十三了,转眼就该到了说亲的时候,虽是侯府庶女,但是生了这样一副形容,也不会有好人家愿意娶一个看起来就是病秧子的小姐回家的,当真可惜了瑾儿原本的花容月貌啊!

果然如后院里丫头说的那样,庶出的五小姐很得老太君宠爱,甚至越过了嫡出的六小姐。至于原因,芸生这样的灶下婢自然是不知道的,只能暗自猜测是否是因为五小姐的生母玥姨娘去得早,老太君心疼她自幼丧母。但是芸生不解的是,像五小姐这样在老太君宠爱下长大的,怎么会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呢。

说话间,吉烟已经去拿了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和柳叶糖上来,不料五小姐只是看了看,又转开头对着自己带来的侍女招招手,那侍女立马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呼啦”一下便倒了一大把瓜子儿在盘子里,五小姐立马抓了几粒嗑了起来。

老太君皱眉,不满地说道:“这还没歇上一刻钟呢,又嗑上了,像什么话,你见过哪家侯府小姐就知道嗑瓜子儿的?”

五小姐不在乎地说道:“瑾儿就喜欢吃这个,其他什么山珍海味我都不爱,而且我就在自家吃些,怎么别人还管得着?”

能在老太君面前这样说话,可见五小姐是真的被老太君宠到了心窝里,“你正是长身体,要多吃饭才行,我听你身边的婆子说了,你整日就嗑瓜子儿,连饭菜也不怎么吃,这怎么行?你再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老太君身边站着的庄妈妈也说道:“五小姐啊,不是老奴说您,您看您日渐一日的瘦下去,连太医也没法子,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老太君着想啊,您这样,她老人家得多心疼啊。”

显然这话五小姐已经听得多了,脸上堆着笑连连说好,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眨眼的功夫桌上的瓜子壳儿已经堆了一座小山了。老太君也是无奈,想着怎样才能调理好这个孙女的身子,至于嗑瓜子儿,她喜欢便由着她吧,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儿。

见祖孙俩其乐融融,芸生趁着老太君慈爱地看着五小姐不说话时,往前站了一站,“老太君,奴婢斗胆说一句,五小姐可不能再这样嗑瓜子儿了。”

“哦?”老太君和五小姐齐齐转了过来看着芸生。

芸生接着说道:“五小姐常年嗑瓜子儿,唾液全随着瓜子皮儿给带了出来,却不能润着五脏六腑了。奴婢斗胆猜测,五小姐若并无其他病痛,日渐消瘦的原因便是这个了。”

老太君一听来了兴趣,“瑾儿确实没病没痛了,依你所见,瑾儿这幅形容的原因竟是唾液没能润着五脏六腑?”

“是这样的,奴婢以前邻里的情况和五小姐是一样的,只要不吃或者少吃瓜子儿,再加以调理,不就便能白白嫩嫩的了。”

“不行不行!”五小姐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要我吃瓜子儿,我过着可没趣儿了!不行不行,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

原本芸生的这一番理论有些跳脱,只是老太君实在担心五小姐的情况,便不得不考虑一下芸生的说法,她立即叫吉烟去请了太医了,太医听了芸生的说话竟也连连点头,“臣行医多年,却是过于死板了,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可能,瓜子皮儿带走了唾液,确实对身体有害,不如就按姑娘的说法,让五小姐停了这瓜子儿吧。”

五小姐一听差点蹦了起来,“不行不行!老太君,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芸生直想扶额,这瓜子儿对于五小姐竟像是毒品一般了。

“那......”太医想了一个法子说道:“那五小姐便叫人把瓜子儿剥好了再吃吧。”

“这也不行!五小姐气鼓鼓地说:“只吃那剥了皮儿的瓜子,不用自己动嘴嗑上一嗑,还有什么意思?和吃那些糖啊糕的还有什么意思?”

一时间,所有人竟无言以对。芸生想了想,说道:“实在不行,不如让人把五小姐每次嗑过得瓜子皮儿煮了水,小姐服下,或许能缓解一些的。”

太医一听,赞许地点头,五小姐知道自己不用戒掉瓜子儿了,也笑嘻嘻地说道:“行啊,不知道这瓜子皮儿煮水是什么滋味呢。”

你自己的口水能有什么滋味......芸生腹诽,一抬头却碰上了老太君的目光,“就按那丫头说的去做。”

“奴婢倒是难得见到如此聪慧的丫头。”周妈妈笑起来,眼角尽是细纹,“若是五小姐有了好转,老太太您得赏这丫头啊。”

老太君也笑了,“便是她将我的药汁和在菜里的法子,也是该赏的。”立即便有一个丫鬟拿了一对赤金手钏出来,芸生不敢多做推脱,收下了后见老太君面露倦容,于是便告辞了。

在回去的路上,一辆破旧的板车从芸生身边经过,拉着板车的两个小厮一脸愁容,嘴里骂着“晦气”,忙不迭得往后门走去。芸生清楚地看见,那板车上破竹席下面分明是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死去的红杏,她脚上穿的蓝色绣花鞋子还特地在后厨丫鬟们面前炫耀过呢。看小厮骂骂咧咧地样子,想必是要他们把红杏的尸体送出去吧,这样的差事,谁得了都会骂两句晦气的。

“哎哟!”板车突然被一个石子儿卡住了轮胎,两个小厮来不及扶住翻到的板车,红杏的尸体“轰”的就滚落了下来。在水中溺死的红杏,原本娇小的脸庞被泡得肿大,芸生不禁扭过了头,只是听见两个小厮实在骂得难听,便想远远走开,于是快步走了过去,却在他们将红杏的尸体扔上板车时,看见了红杏的脖子。芸生顿时一惊,再仔细看去,她露出的一截手腕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蹊跷

回了后厨已经是黄昏了,大家见芸生没事儿,都松了一口气,又赶紧忙活起来,今日厨房里气氛格外压抑。碧云与红杏平日虽不讨人喜欢,但一下子去了两个,大家心里都有些难过。夜色渐深,大家伙儿都累极了,赶紧收拾了便回去休息。芸生今日也身心俱疲,做事比平日里慢了许多,走出厨房时,一个人也没了。

芸生走过周大娘住的地方时,见屋子黑漆漆的,像是没人的样子。她平日回了屋子一般是不会熄灯的,于是芸生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看见周大娘蹲在左前方的小亭子里。“周大娘,你......”芸生走过去,看见周大娘面前的蜡烛纸钱,硬是吓了一跳。

周大娘回头见识芸生,也不回避,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两个丫头也是可怜,本就被卖做奴婢,如今去了,连个能祭拜的人也没有。”芸生听了,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其实碧云和红杏虽做事讨厌了一点,但处境也和自己一样,卖身为奴,一辈子看别人眼色行事,且年纪轻轻还没看过这大好世间,就这么去了。

“平日里我虽常常骂她们两个丫头,却也是希望她们能好好过的。”周大娘声音越来越低沉,看见芸生蹲下来与她一起点蜡烛,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不要学她们。”

芸生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说出口,于是只默默地陪着周大娘烧些纸钱。“你们两个既然已经去了,下辈子投胎就不要再投到奴婢身了,做个农家百姓也好过为人奴婢的。”周大娘便烧纸边说道:“这一辈子也算你们不走运,怎么就起了那样的心思呢,这侯府少爷的侍妾真是那么好做的吗......碧云你也是的,和红杏也算是一起入府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非得下了那样的狠心......”

“周大娘!”听到这里,芸生终于忍不住了,“碧云和红杏死得冤枉!”

“你......”周大娘手里动作僵住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什么意思?”

芸生摸了摸心口,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去屋里说。”不等周大娘反应便拉着她去了屋子里,关好了门确定周围没人后才说道:“今日我碰巧遇见了两个小厮正把红杏的尸身往外运,不想那板车翻了,我便看见了红杏的身子,脖子处于手腕处都有极深极重的於痕,像是......像是被人掐过......”

见周大娘一副不解地样子,芸生又继续说道:“平日里我们是知道的,碧云爱偷懒,且就算做事,她也从不做那些粗重的活,她也做不了的,哪里来的那样的力气将红杏掐成那样呢?而且就算她掐过红杏,那红杏肯定与她撕扯过,但是那日碧云回来时,除了头发有些散落以外,衣服是完好无缺的,怎么也不像被人撕扯过呀。”

话停在了这里,周大娘只是埋头深思,芸生又接着说:“昨日夜里,其实是碧云叫我陪她去找红杏的,在这之前,她还找了月兰她们,只是她们不愿意去罢了。碧云与咱们几个不仅算不上交好,平日里还多有嫌隙,她若真的杀了红杏,何苦又叫我走上这一趟呢。”

听到这里,周大娘终于抬起了头,但神色却尽是悲戚,“那又怎样呢?就算红杏不是碧云害死的,可现在碧云已经服罪了。”

“但是......”

“芸生啊。”芸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周大娘打断了,“在这侯府里,你要常常做一个瞎子聋子,才能活得好啊。”

次日清晨,芸生如同往常一般早早起床,眼下却是乌青一片,她刚打开门准备往厨房走去,却见张妈妈往自己这处走来,后面还跟了个高挑的女子。

“芸生啊,这是夫人身边的青葙姑娘,快来见见。”张大娘远远的就朝着芸生招手,芸生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上前行礼,“青葙姑娘好。”

青葙淡淡地笑了一下,她的笑与吉烟的不同,是疏远冷淡的。

“芸生你可算是飞上枝头了,夫人今日指明了要你去她院子里服侍呢!”张妈妈笑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今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婆子哟!”

芸生呆呆地看着张妈妈,完全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青葙就说了一句:“快走吧,夫人还等你你去回话呢。”语毕便转身往外走,张妈妈使了个眼色,芸生赶紧跟了上去。一路上青葙都不曾说话,芸生想问点什么根本都不敢开口,只得一路默默跟着。到了齐悦轩,侯夫人正与管家婆子说着话呢,青葙上前回了话,夫人只是点点头,看也没看芸生一眼,继续与管家婆子说着话,知道大半个时辰,芸生腿快麻了以后,她才悠悠转过身,笑着说道:“既到了我的院子,就要时刻规矩着,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平日里虽和善,但也绝不纵容眼皮子地下出事的。”

芸生赶紧称是,夫人却不再说话,低着头去看桌上的花样子,立马就有人上来带走了芸生,吩咐了她以后就好好的打扫夫人屋子的外间,内间是不能进去的,又简单吩咐了一些其他的便让她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芸生不明白夫人为何突然将她提到自己的院子里去,既不是做粗活,也不是贴身服侍,由于想得太入神,竟都没有发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庄妈妈。庄妈妈见芸生低着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便笑着摇摇头,快步走回了致远堂。

“老太君,您该用午膳了。”庄妈妈见吉烟已经布置好了饭桌,便将老太君扶了起来。老太君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问道:“这还是先前那个丫头做的?加了药汁的?”

庄妈妈扶着老太君坐下后才回答:“依旧是加了药汁,只不过不是那丫头做的,是其他厨子做的,那丫头今早已经去了夫人院子里当差了。”

“怎么?”老太君一脸不解,“她怎么突然要了那丫头?”

“老太君您不知道,昨儿府里死了两个丫鬟,就是后厨的,夫人审过芸生那丫头了。”庄妈妈顿了顿,垂首说道:“只不过,审芸生时,四少爷刚好在场......”

言尽于此,老太君也明白了。四少爷渐渐长大,也不知是身边心思歪的小妖精们多了还是怎么的,就喜欢貌美女子,而侯夫人最忌的也是四少爷耽于色。芸生生得那样好,是四少爷身边那些花花草草们比不得的,见了一次,极有可能就惦记上了,若是以后沉迷于美色,那前途可就堪忧了。

“她是想把芸生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样昀儿才无法胡来,只是......”老太君望着饭菜微微出神,“一个小丫头而已,撵得远远的就是了,何必留着呢。”

庄妈妈为老太君布好了菜,说道:“夫人心慈。”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芸生在夫人院子里当差,虽然没有在后厨当差时劳累,但毕竟是在女主人眼皮子底下,每日过得小心谨慎,心里可比以前累多了。所幸的是,听说五小姐用了她的法子,已经好了很多了,开始有了食欲,加之精心调养,整个人也有了精神。厨房每日也将药汁加在老太君饭菜里,老太君的病情也有所缓解,渐渐得恢复了起来。芸生知道这些,打心眼里开心,好像自己在古代总算做了一些自己能做的事儿。

今日芸生刚把夫人屋子里的花瓶擦好,就见青葙扶着夫人进来了,于是她马上退了出去。夫人见她这样,满意地坐了下来,“这些日子她还安分吧?”

青葙往窗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说道:“还算安分,每日四少爷来的时候,奴婢便安排她去后院打扫,她也从未出来过。”

夫人点点头,“那便好,昀儿倒是天天往我这儿跑,比以往来得勤得多,竟是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想到这儿,夫人脸上带了一抹心酸,“昀儿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出息,成天就这样玩乐......他......哎......”

“少爷还小呢......”青葙劝道,“不过奴婢不解的是,您直接把芸生撵得远远的便是了,何必留在身边。少爷倒罢了,您不允许他也不敢做什么,万一侯爷他......”

“你莫管。”夫人打断了青葙的话,朝着窗外望了望,“我自有打算。倒是你,可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的事?”

青葙一听,双眼立马有了亮了一番,“奴婢记着呢。”

“那便好好准备着。”

说话间,一个周妈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夫人!不好啦!”

☆、鱼钩

“出了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平日里周妈妈最是谨慎,如今这样失态,让侯夫人不得不捏一把汗。

“六少爷他!他竟吞了鱼钩!”

“什么?!”侯夫人一听,吓得双腿一软,要青葙扶着才能站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吞了鱼钩呢?”

“六少爷原是在后院玩耍,也不知道哪里去找了一支鱼竿出来,小孩子不懂事,就将那鱼钩吞了下去!”周妈妈来不及歇气,一身大汗,“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侯夫人赶到后院时,丫鬟婆子和太医已经守在六少爷身边了,六少爷哇哇的哭着,侯夫人远远地听着便快要心疼死了,这是她的小儿子,今年才五岁,平日调皮一点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鱼钩那种锋利的东西也敢往嘴里放呢!

“到底怎么回事?太医呢?”侯夫人难得如此气急,见了太医便问道:“还不赶紧把那东西取出来!”

“这......”三个太医中最年长的那个搓了搓手,耸拉着眼皮说道,“下官已经轻轻拉动过鱼线,那鱼钩,怕是勾在少爷喉壁上了。”

侯夫人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而本在后院打扫的芸生目睹了这一切,也不由得心惊。不说小孩子,就是一个成年壮汉将鱼钩吞了下去也是没法子的事,鱼钩锋利,若是剪断了鱼线,它勾在喉壁上下不去的话也不是办法,若落到肚子里,会伤了内脏,但要是强行将它从喉咙扯出来,又会划伤喉咙,所以其棘手程度还真不比绝症小,也难怪太医们束手无策。

太医们还在想办法,侯夫人抱着六少爷轻声抚慰,眼角却不住地流下泪水。不一会儿,老太君也赶来了,问了情况也是急得不行,转眼便叫人将看护六少爷的丫鬟婆子们绑了。

外面的日头渐渐大了,太医们急得满头大汗,六少爷哭得没了力气,在侯夫人怀里低声呜咽着,这情景,不仅老太君和侯夫人心疼得紧,芸生看了也不好受。

“你们在这干看着做什么!”侯夫人见太医们只站在一边着急,不由得有些发火,“倒是给我想办法啊!”

“这......”太医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下官再试一试吧。”说着便去拉动那鱼钩一头露出了的鱼线,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在场所有人心都跟着一紧。果然,他动了一下,六少爷就哭了起来,吓得太医立即停了手上的动作。

侯夫人双手轻颤,却也说不出话来,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老太君到底沉得住气,却也知太医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强求也只是徒劳,偏偏这时候定远侯正随主上南巡,侯府里每个主力骨,只剩一堆遇事便慌了神的女人。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只有六少爷和侯夫人低低地啜泣声,太医们也是抓破了头,却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侯夫人眼见如此,便怒视着被绑起来的一干婆子丫鬟,“你们是怎么看护少爷的!全部给我乱棍打死!”

眼见几条人命又这样没了,芸生手心竟出了一些汗。而太医看着那些丫鬟婆子被拖出去,也开始战栗起来,若是六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侯夫人和老太君迁怒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遇上这样的事,他们就算华佗在世也是无济于事呀,这根本不是得病,让他们几个太医如何治呀!

“老太君,夫人,不如......让奴婢试试。”芸生站了出来,轻声说了这几句,却如同炸雷一般,屋子里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你?”老太君眯了眼,又打量了芸生一番,“你的意思是你能取出那鱼钩来?”

芸生笃定地点点头,老太君又问:“怎么个取法?”

“其实不难,只要用柔软的东西包裹住鱼钩,便能将它取出来且不伤到少爷。”

“说得轻巧。”青葙冷哼了一声,“连太医都做不到的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做到?”见芸生不说话,青葙又继续说道:“便是想邀功,也要看看对象是谁,六少爷金贵,哪儿能随便交付于你?”

在场众人也觉得是这么个理,老太君却睨着青葙说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主子都还没说话你倒吆喝上了。”

本来威风的青葙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白了,埋着头退了一步跪到了老太君面前,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担心少爷的安危!”

老太君不理青葙,只看向芸生,“你,可有把握?”

芸生再次点头,眼神坚定。

侯夫人一看,似乎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有几成把握?”

这......芸生心里也有些忐忑,但前世她曾处理过这样的病人,只是时间久远,她......“奴婢定能处理好。”

侯夫人看向了老太君,老太君看着芸生,沉思了一番,终究点了头,“咱们和太医都在这看着,若是你做得不合适,立马就给我停下来。”

得到老太君和侯夫人的许可,芸生回头对周妈妈说道:“麻烦妈妈,我需要一个蚕茧和一串佛珠。”周妈妈立即行动去了,侯夫人顺手取下自己带着的佛珠,“用我这个佛珠,是上清寺开过光的。”

“恩......”芸生愣了一下,还是低应了一声,取了一把剪刀剪开了佛珠串,五十四颗软润的珠子尽数落在了盘子里。不一会儿,蚕茧也送来了,芸生将蚕茧剪开,只取约莫铜钱大小一块,细致地将它捏软,再沾了一些油使之润滑,在期间开了一个小洞。这一系列动作看得侯夫人等人云里雾里的,不知她要做些什么,倒是御医们看出了眉目,却依旧不知她要那佛珠来干什么。

芸生拿着蚕茧,捡起六少爷吞下的鱼钩漏出的一截鱼线,将蚕茧穿上去,然后将六少爷扶起坐好,示意他千万不要动,侯夫人听了,立即双手箍住他小小的身子。芸生深呼一口气,开始将佛珠一颗一颗地穿进鱼线,紧挨着蚕茧。佛珠将蚕茧一点点地顶入喉咙,这一步芸生做的特别慢也特别细致,恨不得有现代精密的仪器来掌握力度。直到感觉蚕茧已经到了鱼钩上,用力一推佛珠,鱼钩便轻巧地脱离了喉咙,再一点点拉出来,鱼钩出来时,侯夫人半张着嘴,瞪大了眼睛,胸口起伏剧烈,直到看清了芸生手里的东西,才慢慢平静下来。老太君立刻走上来拿起了鱼钩,见锋利部分都被柔软的蚕茧包裹着,而六少爷脸上没有露出难受得表情,这才松了一口气。芸生的举动太出人意料,好一会儿屋子里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直叹她心思灵巧。太医立即上前检查六少爷情况,确认无碍后,老太君和侯夫人皆抱着他好生安抚了起来。

芸生见自己做好了,便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竟然无力,后背也湿透了。刚才的半个时辰,可真比得上一台手术了,偏偏病人还是个权贵子弟,一点都伤不得,必须全神贯注。吉烟看出她的情况,便上来扶了一把,在她耳边说道:“妹妹你是怎么想出这样一个法子的?真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都是看些杂书看来的。”芸生轻声说道,“小少爷没事了就好。”

众人都才从刚才的惊险中缓个神来,便听见门外传来一男子声音,“好一个聪慧的女子!”



☆、赏赐

众人寻声望去,见四少爷洛昀着一身玄色镶边宝蓝圆领袍,长身玉立,这幅姿容,若不是传说品行不好,还真得叫妙龄女子们难以忘怀。

“给老太君请安,给母亲请安。”四少爷上前请安,但目光却毫不掩饰地流连于芸生身上,芸生一阵心惊,立马往后退去,站到了吉烟后面。

老太君瞧了芸生一眼,暗自点头,于是说道:“吉烟,带芸生下去吧,看她脸色也不大好,去歇着,待会儿我和夫人自有奖赏。”

四少爷听了老太君的话,便收回了目光,一脸柔和地看着自己刚脱险的亲弟弟,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蛋儿。

吉烟带着芸生走了出去,一走出齐悦轩,她便笑道:“妹妹,你怕是被四少爷惦记上了。”

芸生没想到吉烟说话这样直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吉烟见她愣住了,又继续说道:“不过呀,虽和妹妹才相识,我也知道的,妹妹生得这样好,定不愿与人做妾,而且......”吉烟看了看齐悦轩的方向,“就算妹妹愿意,侯夫人也不愿意的。”

“吉烟姐姐你别开我的玩笑了。”芸生有些窘迫,低头说道,“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对主子有妄想。”

“可是这府里有妄想的人多了去了。”芸生本以为吉烟作为老太君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说这句话应该是在讥讽死去的碧云和红杏,却不想她竟是一脸怅然,“你看这次夫人打算给四少爷选两个通房丫环,多少人上赶着。”

芸生默不作声,知道这些事情不是她这样没有身份的人可以议论的,况且富家子弟成婚前房里有几个通房丫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等四少爷上面的大少爷三少爷成了婚,便轮到他了,到时候有了名门贵女做妻子,定也能约束他一些了。

“世子您怎么出来了?!”

芸生突然听到吉烟一阵失态地叫喊,抬眼看去,一个瘦弱男子坐在软轿上迎面而来,他穿了一身银白色袍子,使的他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无血色,只是尽管脸颊都凹陷了,却也难掩他清俊的眉眼,若是不呈这样一副病态,当真是像个画中走出来的人儿,这便是侯府的长子洛谦了。见过了侯府的两个少爷,芸生心里想着,侯爷也一定是个眉眼俊美的男子,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听说六弟出事了,我特来看看。”世子洛谦说道,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吉烟走上前了几步,眉头都蹙到了一起,“六少爷已经没事儿了,世子您快回去歇着吧,外面风大!”

“不碍事儿。”世子挥了挥手,“我定要亲眼见见六弟安好才能放心。”

说罢便示意抬软轿的人继续往前走,而吉烟皱着眉头,目送世子离去。

芸生看着世子的背影,直叹可惜。他本来已经十九了,在古代,就该等来年及冠便成婚生子了,只是自出身便带了一身病,从小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即便一出生就受封世子,也没有贵族小姐愿意嫁给一个不知还能活多久的男子,而有愿意嫁过来的,多是想攀附侯府门第的,侯府自然又看不上。而世子本身也不愿娶亲,说是不愿耽误女子的年华嫁给他这样的病秧子,所以他的婚事侯府也渐渐不再考虑。原本世子袭爵,不得无后,但整个侯府都知道,世子怕是活不到袭爵那个时候,就算活到了那时候,他体弱无后,爵位自然也会是府里三少爷的,如今还挂着世子的名号,不过是主上垂怜他罢了。

倒是吉烟......芸生第一次见从来都是笑盈盈的吉烟如此失态。

回了自己住的屋子,芸生确实精疲力竭,便和衣躺下歇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经是日落黄昏,便想着赶紧去夫人屋子里当差,没想到一开门,吉烟便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各自端着精致的盒子。

“妹妹你这是上哪儿去呢?”吉烟一把拉了芸生的手往屋子里走去,“快来看看,这些都是老太君给你的赏赐。”语毕那些丫鬟婆子便鱼贯而入,将十几个精致的盒子放在了桌上。“这些都是好东西呢,平日里老太君都不舍得给我的,她老人家说了,就当是连着上两会的功劳一起算了,待会儿还有些绫罗绸缎,跟着就送来了呢。”

芸生看着桌上的东西,不消打开,便知里面的东西有多贵重。吉烟见她样子,捂嘴笑道:“看傻了吧你,这些都是你该得的,不然还不知道六少爷这回有多危险呢。好了我还有差事呢,这些东西你好好收着,够你一辈子用了。老太君也说了,天色晚了不用急着去谢恩。”

芸生送走了吉烟,刚摸着桌上的东西想打开看看,屋子外面便又来了一堆人,打头的便是青葙,她身后也是跟着一堆捧着东西的丫鬟婆子。芸生见她脸色不好,便连忙上前行礼,“青葙姐姐怎么亲自来了?”

青葙看了她一眼,脸色表情依旧冷冰冰的,“我哪里担得起你一声姐姐。”她指了一下身后的东西,“喏,这些都是夫人赏你的,好好收着吧。”

“奴婢这就去谢恩。”

“可别!”青葙冷笑了一声,“世子和四少爷都在夫人处用饭呢,你过去没的碍人眼。”

芸生莫名受了青葙一阵冷嘲热讽,不知道哪里招惹到她了,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和她起冲突,“是,多谢青葙姐姐提醒。”

青葙也没答话,扭头便走了出去,正好与急匆匆赶来的一个丫鬟迎面撞上。“夕月,你来这里做什么?”

夕月见了青葙,正准备行礼,青葙一把扶住了她,“可是四少爷吩咐你来的?”夕月是四少爷身边的丫头,青葙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铁盒,心情不是滋味。

“四少爷说芸生姑娘救六少爷有功,赏了姑娘这个呢。”

“夫人和老太君已经给了那样多的赏赐了,她两辈子都用不完,四少爷何必多此一举呢。”青葙再仔细看了看那个盒子,其精致程度就已经是平日里难得一见了,“让我看看四少爷赏了什么东西,怕也是平日里赏给小丫头们的小玩意儿。”

“是呢。”夕月笑着说道,“也就是一个小镯子,我觉着.....”夕月没再说下去,因为她看见青葙脸色突变,直愣愣地瞪着那盒子里的镯子不说话。那镯子粗粗看来,只是一只赤金点翠的,但夕月不识货青葙可是识货的,这是去年皇上赏下来,侯爷给了夫人,夫人可宝贝了,都不舍得拿出来带,因为那上面镶的翠看着普通,却是西域进贡的,好几十年才出来一点,今年年初四少爷在夫人那里磨了好久才讨了去,竟没想到......

“不过是只普通的镯子罢了。”青葙做漫不经心的样子,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灰,“你赶紧送过去吧。”

夕月笑着应了一声,在走到青葙身后便立即换了副神色,本带笑的眉眼浮上了不屑,冷冷笑了一声,“那眼睛都快比兔子红了。”

芸生还没来得及将屋子里两拨赏赐收好,又迎来了夕月,不过这次却只有她一个人。“不知这位姐姐是?”

“我是四少爷身边的夕月。”她打量了屋子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大箱小箱的赏赐上,“姑娘今儿得了很多赏赐吧。”

一听是四少爷身边的人,芸生心里有一股隐隐地不安。夕月又继续说道:“不过四少爷说了,老太君和夫人一定是赏了许多,但他作为六少爷的哥哥,也是要有所表示的,这不,就派我送了这个来。”说完便将盒子塞到了芸生手里,芸生打开一看,见只是个普通镯子,这才松了口气,不想这一番表情变化都被夕月看在了眼里,还以为她是对四少爷送的东西感到失望呢。“妹妹你可别小瞧这镯子,这可是去年西域的贡品呢。不说这做工,就单说这翡翠,也是好几十年才出一点呢。”

芸生一惊,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是不敢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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